23 三月三(1 / 1)
霜迟听罢表情没什么变化,左眼却渗出一行清泪,直到那滴泪滑落唇角她才惊觉,伸手一抹怔怔的问:“九殿下说的那个人可是公子扶苏?”
我心中一惊朝流觞摆摆手,从太师椅上坐直了身。莫非封印解开了,看她的神色却又不似。
此时天色已晚,灿红的余晖斜照进花厅,将屋内映得一片暖红,我留了霜迟在山上住一宿,至于封印之事,我琢磨着得叫流觞明日去请焕衡君下来一同参详,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他近来为解开卷轴上的封印查阅诸多典籍想必有所得益。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如此操劳过,昨日为解霜迟左眼的封印费神费力的折腾了整日,以至于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想起霜迟还客居此处,也不便太过怠慢,便唤了流觞先去请焕衡,我自行梳洗打点。
流觞端着水盆倚在门边笑我尚未缓过神,说:“霜迟一大早就回青丘了,说是多谢殿下为她的事费神了,殿下既还睡着也不便叨扰,在寝殿外磕了个头便回去了。”
我停住整理衣衫的手抬眉问:“回去了?她的封印不解了?”
流觞放下手中的水盆一面上来为我整装一面说:“这我哪儿知道,我也留了她,说好歹得当面跟殿下您拜别才是,可霜迟执意要走,我也只能由得她去了。”
我“唔”了一声,其实我已将银环交到霜迟手中,那句今生辜负来世再报的话我也带到,那么于扶苏的嘱托我也算做到十足了。霜迟不再记得凡人时的事其实与扶苏的嘱托并无冲突,左右她的记忆不是我封印的。
先前是她要想记起从前的事,那么我便帮她,她既可以选择记起,当然也可以选择忘记,如今她改变了主意,我实没有强迫她解除封印的必要。何况她与扶苏……她做凡人那十数载也并不是那么愉快的经历,她说痛苦也好难过也罢,起码那是她完整的人生,不能逃避无法抹灭。我却觉得既然是不好的记忆还要记住它做什么呢?我们的岁月那么长,回忆那么多,为什么不忘了,为什么要记着?若能忘了,何必记着。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不知道过往所以才想知道?因为忘记了所以才想记起?那么记起以后又会不会宁愿永远忘记?
我正想得出神时流觞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惊问她做什么?
她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说:“殿下你没事吧?我叫了好几声都不应,想什么想得出了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吓得我哟……”
我扑哧一声笑起来说:“我好端端的在这里你怕什么。”
扶苏与霜迟的事情,这局中人一个轮回转世,一个忘却前尘也算是得了各自的因果,无论将来如何,如今也应该算结束了。这些皆不是我这个局外人该去操心的。
从木匣子里随手拿起一根骨簪对着菱花镜比了比往发髻里□□去对流觞说:“再过几日就是三月三,凡间的上巳节虽不比你们三清妙境的酒宴热闹倒也十分风雅有趣,去请焕衡君共享曲水流觞。”
流觞站在我身后手持着檀木篦子支着下颚,咬着唇微微偏着头从镜中望着我问:“殿下想借个什么名目呢?”
这倒不是我想借个名目邀他,先前他为扶苏轮回之事劳心劳力我还未及谢他,为找寻霜迟他也费煞思量,于情于理我也很应该请他喝杯水酒说声多谢,便说:“就说多谢他为扶苏霜迟之事奔走。”
流觞领命去了,我坐在院子里捡了几个话本,摇着藤椅一边嗑瓜子儿,一边随手翻翻打发时间。流觞一去就是大半日,回来时神采飞扬的,瑨文跟在她身后,见着我恭敬的请了安说是替主子回话三月三兰亭恭候九殿下大驾。
三春乐事揖兰亭,相思几梦山阴雪。焕衡果然是风流子,当真会挑地方。
我放下手中的话本子客气的说:“三殿下当真客套得紧,不过回个话还劳你跑一趟,有什么话叫流觞回不就成了?”
瑨文腼腆的笑了笑说:“主子说了,九殿下跟咱们主子熟稔归熟稔,九殿下既然正正经经的下了帖子相邀,咱们也自然该正正经经的遣人来回帖才是应有的礼数。”
我“嗯”了一声,很是受用。又客套的留他吃茶。
瑨文作了一揖说:“瑨文谢过九殿下,小的还得回九重天复命,这茶就不吃了,辜负九殿下美意,还望九殿下恕罪。”
我点点头,吩咐流觞送他出去。
夏禹大会万国诸侯于会稽,而后千百载会稽成为凡界最繁华富庶之地、聚满仙气的首善之都,衣冠贵族风流遍地。焕衡君与我相约的兰亭在会稽山之阴,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举目望去四周浅溪淙淙,幽静雅致。
焕衡还未到,我信步随着流觞游走至一草亭前,见亭柱上书有对联,上联为:此地似曾游,想当年列坐流觞未尝无我;下联为:仙缘难逆料,问异日重来修禊能否逢君。
再抬头一看亭上书的三个篆字,我就忽然来了兴致,叫住流觞指着那牌匾说:“我原说你今日怎么这般跳跃,原是到了你的地界。”
流觞不解的看过来,退出亭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字一顿的念出牌匾上的字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流……觞……亭,果然是到了我的地界上了。”
话音未落忽闻一声炸响,如晴天霹雳,游人们纷纷循声望去,窃窃私语说怎么这个时节会有旱天雷。
东面天际一团红光乍现,仙气缭绕似乎不是普通的云,因流觞亭挡着看不真切。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急速穿过草亭再望向天际已是一朗晴空万里无云,哪里有什么红光祥云,我疑惑的望向流觞,她也疑惑的望着我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指着半空问:“方才……那是?”
流觞望了望天,转身失笑对我说:“不过是旱天雷罢了。”
我暗自摇头,刚才的声响听似旱天雷,但决计不是雷声,况且这个时节怎么会旱天雷,方才的红光我虽未看得真切,但绝对错不了。
我这厢虽疑惑着,刚才的炸响声却没败了流觞的兴致,拉着我上串下跳的,还是那个见了什么都稀奇的模样。折腾得我片刻不得安宁,只得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了她去,自己在鹅池边喂鱼,顺带等候焕衡,这才算得了片刻清净。
从烟霞东起一直等到日移当空,鹅池里的鱼都快被我喂得翻白肚也不见焕衡的踪影。一旁共襄盛举的老者见着此番情形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姑娘爱这一池鱼,予它们吃食是好事,但凡是得有个度,应量力而行,若是过了这个度,好事往往就变成了坏事。”
我想焕衡许是不来了,想寻了流觞回凤栖山,却见她与一众凡人行酒令猜谜正玩在兴头上,便由得她去了。也不想腾云,且在凡间集市逛逛,我想会稽这般繁华的集市应该还是有看头的。
说起来还当真巧,刚进城门就遇上一对迎亲的队伍,大红的喜字,红彤彤的队伍,唢呐声声衬得整条大街都喜气洋洋的,不少人都停下来看热闹,队伍最前面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倌,大红的吉服,胸前绑着一朵红绸扎成的花球,喜乐滴答声欢快的响着,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
这远远的一瞥,今日娶亲的这位新郎倒有几分面善。我与凡人向来鲜有交情不应该有熟悉的感觉才对。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事事疑心。甩了甩头朝迎亲队伍相反的方向走去。
转身瞬间却瞥见一抹碧衫在巷角一闪即逝,这一次我看得真切了,加快脚步追上去:“霜迟!”
果然。
她回过身,水色碧衫轻纱覆面,腕上带着那串银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铃声。我心中一凛,这副打扮……不是她尚做凡人时候常有的装扮么?更要命的是,她的眼睛,她的左眼恢复了原有的色泽,这就是说她左眼的封印已经不在了。
她见着我也是一愣,随即垂下眉目,朝我福了福称一声九殿下安好。
我走到她跟前,将她仔细打量一番,眉间山明水秀,深邃的眼神与之在青丘初见时多了一份冷毅,更像是从须臾镜中界走出来的霜迟。我思量着拿捏出一个笑容说:“一别数日霜迟姑娘可安好?今日是三月三,凡间的上巳节,霜迟姑娘也有兴致来凡界共享一回曲水流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