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幻境又逢千面客(1 / 1)
这日一早管泰明欲背上行囊赶往榕城。此时秋意渐浓,凉风四起,落叶纷扬,管泰明第一次经历如此严寒,岛上最冷的时候也不过一件寒衣足以御冬,此时却觉衣衫甚为单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得已临行前又花了些银两添置暖衣,管泰明的钱袋已耗半,吃饱穿暖后,又备了路上的干粮,这才从容上路。
管泰明虽不谙拳脚,但身体结实,一口气奔了大半天的路,出得城来越走人烟越是稀少,四下渐露荒蛮,且阴风阵阵的。不过,管泰明不再觉得寒冷,双足不停歇的奔波已令他气喘如牛,挥汗如雨了,冬衣裹在身上越来越觉得沉重,管泰明决定歇歇再行。
他一屁股坐进了路边的枯草丛中,袋里的馒头冰冷硬实,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能充饥便可,管泰明大口嚼着馒头,一手拿着装水的葫芦,狠狠咕咚了几口。
“馨儿,你且停下歇歇吧!手打紧么?”管泰明正狼吞虎咽中,忽闻得一声甜柔的女声以及轱辘辘的车轮声。抬眼望去,却见不远处一个疲累不堪,满脸被汗水渍污、发髻散乱的丫头正吃力地推着一辆独轮车。
再往车上看去,乃是一名衣衫齐整、身材佼好、青丝若云的小姐,这里之所以没说小姐容颜,那是因为她是背对着管泰明坐着,管泰明只能看见她那美丽的上半身背影,小姐虽不用出力,但也坐得不甚安稳,身体随车不停地摇来晃去,模样儿颇为狼狈,谁见过千金小姐坐独轮车的。
管泰明从草丛中一跃而起,把丫环倒吓了一跳,手一松,小姐一声惊呼从独轮车上滚落下来,丫环忙上前挽扶,一面急道:“小姐没摔着吧?都怪馨儿不好,一时惊慌,有没有擦伤?”那小姐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道:“无妨,馨儿为何事如此惊慌?”
“小姐,那边有个人!”梅可馨的葱指指向了管泰明,管泰明这才知道自己未免太过唐突,惊扰了别人,忙上前抱拳行礼。
“二位小姐,在下并非有意冒犯,适才在草丛中休息,见这位姑娘推车推得甚是辛苦,我本欲上前帮忙的,却未想忙尚未帮,反害你家小姐摔跤,真是对不起了。”顿了顿,管泰明又道:“话说回来,这推车哪是女孩家的活儿?不如请二位小姐一边一个坐上车,你们要去哪,我推你们去便是。”
那被唤作馨儿的丫头机敏地上下打量管泰明,直看得管泰明心慌慌的,唯恐被她看出自己没有影子的古怪。那边美貌小姐却道,“这位大哥,多谢你的美意,然男女有别,甚为不便,还是不劳烦这位大哥了,我们歇歇便可,何况离村子也不远了。”
丫头却建议小姐,“小姐,我看这位小哥不象恶人,不如让他推着小姐吧,馨儿陪在一边。”说罢看着小姐。谁想小姐不客气地白了馨儿一眼,馨儿只好支吾道:“这个,不是馨儿懒,只是手着实不行了。”言罢将双手摊于小姐看。
管泰明忍不住也探过脑袋去瞧,只见那一双玉手确实已被磨得血泡破裂。若不是遇到管泰明,这丫头也许就这么一直忍着,小姐心疼地皱起了眉,嗔怪道:“怎不早说,看这手伤得!疼么?”一面从怀里抽出一条丝绢,替馨儿包扎,馨儿柔声道:“谢谢小姐,不疼!明天兴许就好了。”
小姐脸上泛过一个不自然的笑,回身对管泰明道:“真不好意思,恐怕真要劳烦小哥了!等到了村子,我一定重重打赏,不如请小哥即刻拉我们起程,我想天黑前应能赶到,夜了会有豺狼虎兽出没。”管泰明欣然应允,又道:“二位不必拘礼,能帮上忙我就很开心了。”一面呵呵傻笑,小姐看罢这才放心,心道:“这位小哥看上去憨实纯朴,确实不象坏人。”便安心坐了上去。馨儿却执意不坐,非要跟着,于是三人一个推,一个坐,一个跟地上路了。
适才管泰明已吃饱喝足,毫不费力抬起了独轮车,在云幻岛时他也时常推独轮车去集市卖鱼,推车功夫可谓驾轻就熟,比馨儿自是熟练、有力得多。
听馨儿介绍,原来她们原是去上坟扫墓的,小姐名曰常圆圆,是朵篮村富绅常在年的独女。常圆圆十岁丧母,家中虽是富贵,却自小缺少母爱。两年前侍候身傍的丫头又得了痨病,常在年本打算调派一名厨房丫环侍候常圆圆,可常圆圆非要爹爹再买个新面孔的丫头,常在年只好派人四下找寻,一一面试,这才敲定梅可馨,也就是馨儿。
梅可馨的身世来历无人问及,大家只知道她和常圆圆同龄,如今二人皆年方十七,常圆圆还大梅可馨两个月。虽然她们在一起不过区区两载,但梅可馨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总能让常圆圆破涕为笑,喜忧逆转。老爷常在年为此也时常暗自夸赞自己,“此次买丫头真买对人了!”
随着寒来暑往,常圆圆和梅可馨的感情渐深,他们说是主仆,实不亚于金兰姐妹。今日一早常员外又提及欲将常圆圆许配给邻村富豪许子山之子许文渊一事,常圆圆早就说过不嫁,但常员外自有自己的打算。众观邻村几家大户,唯许文渊最宜。常圆圆却不知父亲的良苦用心,她不愿嫁给素未蒙面,性格未知的男子,赌气说要给娘亲扫墓,避开父亲,拉着梅可馨便私自出门了。
不想扫墓归来途中,下山时不小心扭伤了脚,幸亏梅可馨机灵,将路旁被人废弃的破车改成了独轮车,这才一路颠簸地能够继续赶路。只是可馨虽身为丫环,却也从未做过粗重活儿,一路可苦了这丫头,都说吉人自有天相,果不其然!竟然巧遇管泰明。
管泰明遂把自己准备去榕城投奔义兄一事简单地提了提,常圆圆道:“到了村子,明哥莫若在我家住一晚,明日再赶程,夜里上路不安全。”管泰明道:“在下也正有此意,只怕会叨捞二位。”梅可馨笑道:“无妨,我家老爷最爱结交江湖豪杰侠士,公子如此好人,焉有不待之礼?”正说间,见管泰明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梅可馨不由关切问道:“公子何不摘下斗笠,又无烈日,摘下会舒爽些。”
“不,不用了,摘呀戴的甚是麻烦,还是尽快赶路要紧。”说罢,管泰明心虚地拂袖拭了拭额头。细心的梅可馨嘴上没说,却心生疑惑地多看了管泰明几眼。
如此三人一唱一搭,一前一后,一颠一晃地行进着,不多时,但见前面炊烟袅袅,村舍棋布,已经到了朵篮村境内,空气中飘荡着甜蜜的果香味。可馨道:“小姐,说来也怪,我们晚了将近两个时辰未归,老爷怎么没派人搜寻我们呢?”
“我适才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该不是家中有事发生?”常圆圆皱着眉,一张俏脸上愁云密布。
拐过一个路口就要进村了,常圆圆挣扎着下了车,她怕村里人看见自己坐在陌生男子的车上,实为不妥。梅可馨便挽扶着常圆圆慢慢前行,管泰明弃了破车,跟在二女身后。
不多时,只见村口牌坊下常家霍总管正翘首以待,眼见着小姐向这边走来,总管急得大叫:“小姐!小姐!别进村啊!老爷叫你们去许子山老爷家避避!再不就去桃溪村姑姑家!千万别迈过村口!”霍总管急得上窜下跳,常圆圆还是第一次看见管家举止如此古怪。
常圆圆停下了脚步,梅可馨也狠狠吃了一惊,“小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霍总管竟如此着急,从未见过他这样子,小姐,如何是好?”
霍总管的表情让管泰明想起了当日在船上第一眼看到的方姊柔,于是大声冲霍总管叫道:“莫不是村子里发生瘟疫了?”
霍总管急得拼命摆手,“非也非也!总之你们带小姐快走啊!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快点走吧!”
梅可馨也急了,“小姐,可以肯定事态相当严重了,就听霍总管的劝,咱们走吧,去桃溪村避几日,等打探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再作打算如何?”
常圆圆沉着脸,“我要进村!若说村里真有危险,我怎能弃爹爹于不顾,我已经没有娘亲了,便是死也要和爹爹一起!”说完挣脱了梅可馨的手,腿一拐一拐地独自向村口走去,小姐的脾气梅可馨最清楚,“那小姐去哪,馨儿也去哪!”说完,抢上前又扶住了常圆圆,常圆圆深情地望了望这灰头土脸的丫头,转身又看了看管泰明,“明哥,你就别进村了,如今看来,似乎赶路也比进村安全得多。”
管泰明不假思索道:“多谢小姐关心,我已决定进村,若是村子真有危险,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常圆圆虽与管泰明萍水相逢,但能看出他的倔强与执着,当下也不再规劝,“好!果然是侠胆义士,就一起进村吧!”
那边霍总管全看在眼里,急得捶胸顿足也无济于事,眼见着小姐迈过了“生死界”,进入了“鬼门关”,情急之下,嘴里暗骂一声“该死!我当如何向老爷交待!”老管家摇了摇头,也只能命人扶了小姐上马。
“到底是怎么回事?”常圆圆急不可耐地追问霍管家,霍管家正心里盘算如何向老爷复命呢,“此事颇为复杂,不如请小姐回了府宅再坐下慢慢细说吧。”常圆圆点了点头,一脸焦虑,催促下人加快行速。
这常家不愧是朵篮村的首富人家,虽是乡野村宅,比之城里大户人家的宅院却是只大不小。门口一对威武的青石狮子,朱漆的大门对敞着,八个大红灯笼照得宅门灯火通明。雕龙画凤的石刻飞檐,透过大门望进去是见深不见底、影影绰绰的重重楼阁,门口更站着四个持棍的看家护院。
管泰明不由暗自咂舌,“便是云幻岛岛主也没这等气派啊!皇宫大概也不过如此吧?”遂诚惶诚恐地,跟着常圆圆的轿子跨进了府第。这有钱人家连门槛儿都高,管泰明进门时打了个踉跄,帽子差点飞落,管泰明惊得慌忙按住帽子,样子既狼狈又滑稽,梅可馨倒忘了刚才霍总管出丧般死沉的脸,这会儿还呵呵直乐,把管泰明臊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就这样,管泰明跟在常圆圆,梅可馨及一群家眷身后,惶惶然走入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