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鬼域倾覆（1 / 1）

远远地便看见一团云飞速向这边冲过来。倪墨临只是扫了一眼，转身便要走。

我看了看停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星肆主，向他点头问好，又看了看倪墨临。他见我如此，便停住，却不看我，只是看着连绵的青山，道，“鬼域倾覆。”

瞬时只觉得大脑短路，“什么意思？”

“六界自有其法，一切都皆有定数，这是鬼域的劫难，我不欲插手。”这句话却是他对星肆主说的。

我张嘴欲言，但看着星肆主恭敬着行了礼才离去，这让我陡然想起来一个事实：倪墨临，他是六界除了创世神之外最尊贵的上神，他是我的师尊，我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如此，我闭嘴不言，安安静静退离他三步远，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其实，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鬼域怎么样了，朝耶怎么样了，你真的不打算管吗……

下山的路本应该是轻松的，但我却只觉得脚步虚浮。山风吹得轻柔，我却觉得冷极了，似乎全身的细胞都冷得打颤。山上的红色杜鹃花在青山绿树之间摇晃着，摇晃着，像生了病的小猫，像电路错乱的机器，抽搐着，就像我此刻的心情，紊乱不堪。我低着头看地，仅仅余光恍惚能看到天青色的袍角在大地上移动，而我只是跟着那个脚步，不快不慢，不近不远，不会让人觉得疏离，但也不会让人觉得逾矩。前面的脚步顿住，我便也跟着顿住，依然看地，脑海里不知所谓。

山风转了个弯，像野兽走进了四面环山的圈套，碰到了绝路，肆掠狂奔，嚎叫着。吹得我头发遮住了视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发呆有几分钟了。我缓缓抬头，并不直视前面的身影，只是看着他身后的未曾散开的云雾。

静得听不见鸟鸣声，听不见风的声音，但又那么嘈杂，脑子里不停地有一个个画面，一句句话闪过，看不清楚，也听不清。唯一知道的是，这样思想不受控制，像漂浮在茫茫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的孤舟一样的感觉，我不喜欢。

看着倪墨临的嘴一张一合，我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摇了摇头，终于听到他问，“不去吗？”

仍旧茫然问他，“什么？”

倪墨临伸手点了点泪痣，这才再次说道，“鬼域出事了，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学习别人失败的教训，这也是一种进步的方法。从失败中汲取经验。所以，我决定去鬼域看看，问你去不去。”

“去，我想去鬼域，想去看看他们……”我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声音由那一声‘去’的极高，在看到他渐变迷蒙的眸色时转入低沉，最终尾音消散在风中。

平地突然聚起一团云雾，倪墨临站在云彩中央。我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云端的他，在他伸出手的时候，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累吗？”

我仰头看着他温润如水的眸子，点点头。

“从这里到鬼域要一个时辰，累了，可以睡一下。”说着他便抱着我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想，墨临现在是不开心的。我靠在他怀里，睁着眼睛注视着他。而彼时他仍旧是云淡风轻，仍旧是不染纤尘，已然没有了之前的沉郁。我握住他放在我身边的手，十指交错，放开又抓住，抓住又放开，如此反反复复，像个贪玩的小孩子。没有钱买自己喜欢的玩具，站在橱窗前，趴在玻璃窗上，看着自己喜欢的玩具，一次次走开，又一次次走回来，但最后仍然只能默默走开。那，不是我能买得起的。

放开倪墨临的手，我坐起身，挪到旁边，自己环膝抱住自己，瞪大了眼睛看着层层叠叠的云山雾海。记得第一世的时候，眼睛近视的厉害，摘掉眼镜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那时候抬头看到的夜空都是黑蒙蒙的一片，近视眼的夜空，是没有星光点点的，因为看不见。但，我喜欢躺在操场上看没有分界线的天空，白云和蓝天融为一体，就像流水和墨汁一样自然相融。可，我想清清楚楚地看到云山雾海中的日出。手术没有成功，但万幸的是，自己的眼睛也没有受损。那样模模糊糊的世界，有一种抓不到的不真实感。

如今，我的视力好了，可一日日地看着满天的云彩，却再也不能让我精神为之一振了。眼皮慢慢变得沉重，我便顺遂了它们的意志，闭上双眼，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

在于蓝退出倪墨临的怀抱时，他就毫不犹豫走开了，独自站在云边，临视着脚底不断飘过的城镇。在那里，有顶着烈日满街叫唤的商贩，有闲适聚在亭子里曲水流觞的文人墨客，有翰林院之乎者也的朗朗书声，有衣衫褴褛跟在别人身后乞讨的乞丐，有离别恨嫁的闺中怨妇……还有荒郊野外的饿殍连连。最后，云停在两国交战的边境上空。

风卷起黄沙阵阵在荒无人烟的街头横行霸道，本该郁郁葱葱的柳树落叶偏偏，枯萎光秃秃只剩下瘦削的枝条，像被魔鬼吃光肉后剩下的骨头，被风吹腐蚀成黑的毒瘤，散发着难闻的恶臭。那是血染后留下的气味，闻着让人作呕。倪墨临移转视线看着远处繁华一片的都城，那里依旧舞榭楼台，歌舞笙箫，丝毫没有战败国的苍凉景象。转回视线，再次看着堆积在黄土高坡上的尸山，血气熏天。阴云笼罩在战后的战场上，烽烟四起，断腿的战马倒在地上嘶鸣不已，几次想要站起，却因着身上捆绑着倒地的战车缰绳，而一次次被拉倒在地，最后血水顺着眼眶流下，嘶鸣的战马缓缓闭上眼睛，瘦骨嶙峋的马腹再不曾起伏。

看着被鲜血染红的河水，倪墨临挥手张开了结界，让那些气味不至于飘到这边，不至于……倪墨临转身看着侧躺在云上的于蓝……不至于让她的身上渐染这死灵魂的怨气。

他就那么站在云边看着睡着了依旧皱着眉头的于蓝，最终走到她身边。伸手，于蓝便漂浮到他怀里。手抚过于蓝的额头，那眉间的忧愁总算是平整了。于蓝翻了个身，趴在他身上，手环住他的脖颈不放，头歪倒在他颈边。

手扶住于蓝的腰，让她不至于往旁边倒，倪墨临垂眸透过云层再次看了一眼战场，云朵便飞速移动了。

“你所关心的，却正是我所不愿让你参与的。可看着你神情恍惚，我却头一次觉得心乱如麻。如果……能让你安心，我……又算得了什么？”倪墨临抬手顺着于蓝的头发，凝着她颤动的睫毛缓缓说道，“如果小孩子真的喜欢橱窗里的玩具，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她，买不到，只是因为那喜欢不足以抵挡那为了得到她而付出的代价。默默走开，只是因为那份喜欢还不够。阿蓝的喜欢呢？”

“修仙并不是要多么强大的仙法，但至少要有觉悟，仙，并不像阿蓝想象中的那么好。就像墨临，我，也不是阿蓝想象中的那么好。阿蓝喜欢我什么？”

于蓝的睫毛只是颤抖着，眉间的朱砂痣一阵一阵闪着红光，却没有睁开眼睛。

“如果，上神的身份让你敬畏，那你忘掉我是上神好了，如果，师尊的身份让你害怕，那你忘掉我是你的师尊好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像之前一样，无所顾忌地单纯的喜欢着我，有没有发现，我不曾因为你的任何不敬的言语行为疏离过你，因为在我看来，你怎么样都是好的。那么，你还在逃避什么？”

倪墨临抬起手，手上围着一圈白光，慢慢抚过于蓝的额头。下一刻，于蓝额头上浮现出蓝色的符文闪烁不定，直到符文消失，倪墨临才将手收回抱着她。“阿蓝，到了。”

耳边时近时远传来倪墨临的声音，却怎么也听不清说话的内容。我张开眼睛，看到倪墨临的桀然一笑，我便倾身在他唇上印上一吻。“谢谢你！”说着灿然笑着从他身上下来。

云将将落在鬼域竹林，四周便是冷风呼啸而来。

我拉着倪墨临的手，站在他身后环顾周围。这里哪里还有我上一次离开时的景貌？

竹林一片血红，血光直达天空，将那一轮弯月染成红色，像杀了无数灵魂的镰刀一般高挂在当空，将整个鬼域都镀上一层血色。竹屋已经坍塌，横七竖八的建筑木材散落着，到处都是长相恐怖的鬼。或漂浮在半空，肚子里的肠子在空中晃动，血不断往下滴；或瘫倒在地上，头在地上滚动，嘴里念念有词，“我记住你了……我记住你了……”断掉的手在地上到处摸索；或满地飞跑，抓到一只鬼便将其撕扯开，一时间断肢残躯横飞。

脚不自觉往后退，小腿却陡然被什么拉住了，我的脖子如同被卡住了一般缓缓低头看过去，却是一个半身陷在土里的鬼拉住了，我尖叫着往倪墨临那边飞奔过去，却是瞬间身边所有的鬼全部都化成了沙子散落在地上。心有余悸，我紧紧拉住他的手，看着他另一只手上闪着的紫光。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地域。如今鬼域倾覆，众鬼再没有了忘川水的净化，前世所有的怨念全部都会记起。这里，已经不是你曾经看到的欣欣向荣的文明和谐的鬼域了。阿蓝，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倪墨临张开结界，看着结界外重新出现的又一批没有自我只有怨恨的鬼，淡然问我。

“还有什么……鬼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朝耶呢，他不是鬼王吗，他不是一心想要创造一个鬼域盛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