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面对真实的自己(1 / 1)
文醒之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雨点打在窗户下,不停地冲刷着,因为安静,声音也显得格外嘈杂。白天的行动中,江边码头仓库的据点被彻底清剿,但在抓捕西园寺清子时遇到麻烦。当时行动处的人化装成旅馆服务人员进入,遇到顽强抵抗。柿园路比较繁华,来往人多,为了避免造成无辜伤亡,文醒之在开会时下令目标人物若逃出旅馆,在大街上不可随意开枪。国难当头,中国人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不能在大后方陪都因几个日本特务再连累无辜国民。西园寺清子在日本特务掩护下从二楼窗户翻出,迅速往附近人多处逃窜。文醒之追上,从后面开枪,就见她踉跄一下,冲进人群。流弹射在青石板上,碎石和弹片随着火花四溅。路上的行人慌乱起来,大人喊小孩叫,一个日本特务甚至直接推倒了炸油条的大锅,滚热的油倾倒出来,炸油条的急了,一篮子刚炸好的油条冲着那特务就砸过去,特务一躲,油条散落一地,小乞丐流浪儿哪里管什么流弹,冲上来就抢,一时乱七八糟的堵住追捕的路,日本特务趁机钻进附近的小巷子。
文醒之带人围追堵截,最后击毙两人,活捉一人,但西园寺清子却失踪了。
行动处、稽查处的人都派出去了,北军陆世尧的人也在暗中搜索,至今都没一点消息。
门开了,女秘书端着茶点进来“处长,吃点夜宵吧。”“谢谢。”文醒之凝望着窗外的大雨问“行动处那没消息吗?”“没有。”女秘书看他面色有点憔悴,劝道“要不您先休息一会。”
文醒之揉着眉心,端起女秘书送来的红茶,秘书刚要离去,电话响了起来,秘书拿起电话“你好,啊,荣处长。什么?”女秘书望向文醒之“是荣处长,说有重要的事。”荣庆下午就回家了,能有什么大事呢?文醒之眉头拧着,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接过电话就听荣庆在另一头焦急的说“虞冰说是回宿舍取讲义,现在还没回来。你的人有没有看到我家的车?老赵和成八也不见踪影。”文醒之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了下来,红色液体四溅,女秘书第一次见文醒之如此失态,急忙掏出手帕去擦他的脚下,文醒之示意她不要擦“接稽查处检查站,有没有可疑车辆出城。”
“一个多小时前,荣家的车出城了,用的是荣处长的证件。”女秘书打了几通电话证实后急忙赶来汇报。
荣庆开车直奔渝州大学,旁边坐着的宛瑜忧心忡忡,内心里把观世音圣母玛利亚耶稣太上老君念叨个遍,祈求千万不要有事。荣庆一声不吭板着脸,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心里是又气又痛,和这外面大雨差不多,乱糟糟一团。
车子直接开到渝州大学门口,荣庆拎着枪把门卫拽出来开门。
门卫看他凶神恶煞般,吓得战战兢兢。
“虞冰来过没有。”
“来了,又走了。”
“开门!”
门卫不敢迟疑,赶紧打开大门。刚要说国统局的人也来了,荣庆的车子已经风驰电掣在宿舍停下来,这时看到虞冰宿舍的灯亮着。
“你在这等着,不要出来。”
荣庆拎着枪就往楼上跑,一脚踹开门,却看到屋里站着文醒之。虞冰已经醒来,靠着床头,脸色苍白。文醒之站在那,身上还往下滴水,一动不动,见他进来,点点头却不说话。
“怎么了这是!”荣庆冲上去,握着虞冰的肩膀“西园寺清子在哪里?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糊涂!”
虞冰眼神空洞一脸木然,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宛瑜在车里等着,不见枪声也不见打斗,等得着急,索性冒着雨跑上来,一眼看到虞冰就扑上来“哎呀你吓死我了,拿到讲义了,那我们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虞冰艰涩的吐出这几个字。文醒之上前拉着她手道“走吧,先回去,我已经命人去城外搜索了。很快就有消息。”他握着她的手,虽然一身湿透,手却温暖有力。宛瑜松了口气,她见文醒之一身水,面目严肃,很担心俩人会争吵起来,这时见文醒之主动示好,急忙也挎着虞冰的胳膊“啥事咱们回去说吧。这么晚在这也不是个事。”
行动处的人在郊区找到了荣家的车,车内大量血迹主要集中在司机和副驾驶位置,大雨破坏了现场的一切痕迹,无法判断抛尸地点,也无法追踪西园寺清子。
虞冰的房间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在得知成八和老赵可能遭遇不幸的消息后什么都没说,起身回到自己房间。文醒之随后跟了上去,宛瑜也想跟着被荣庆一把拉住。荣寿在下面喊“冰儿,也不是你的错,我会多给老赵家一笔钱的,成八总是为了主子,你不必太自责。”
荣庆翻翻眼睛,他心情也很不好,一直在强自忍耐,听到荣寿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见虞冰已经回到房间,索性说道“冰儿一时心软,断送的何止是两人性命,西园寺清子在日本特高科害了多少人?”
荣寿压低声音“事情已经发生,你说怎么办?把冰儿抓起来?判她汉奸罪?她也不想的,这不是意外吗?”
“唉!”荣庆狠狠地解开领带团成一团,心里憋闷的火气无法发泄。
虞冰和文醒之在房间静静地坐着,俩人都一声不吭。
最后,虞冰实在受不了这紧张空气,站起来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文醒之叹口气“我有种不现实感。”
“不现实?”虞冰不知他想说什么。
“大概是第一次遇到你时,你的沉稳大气吸引了我,这么久我忘记你的年纪,忘记你也会有缺点,也会做错事。”文醒之摇头苦笑“你不是我的神,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事实很残忍,但必须接受。”
“我从小就被教导,要稳重要有王府长孙女的气派,遇到开心的事不要笑出来,想哭也不能在人前流泪,喜欢吃的东西也不要吃第二口,不能让下面的人猜测到自己的心思;可是从没人想过我也是有感情的,生来不被父母所喜,后来被继母嫌弃。我记得小时候骑在成八的脖子上去大栅栏玩,他给我买个一米来长的糖葫芦,回家却被祖父训一顿,说成何体统。长到十五岁,自己倚仗的祖父忽然病逝了,继母和唐碧玉要把我送入顾家,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那么软弱无助,这时,清子向我伸出援手,她说我是另一个她,在不同世界生活的她。”虞冰用帕子擦干眼泪继续说着“在日本七年,她没要求我去学什么不该学的东西,还尽量避免我和她那圈子的人见面。她把我保护的很好,就是前段时间来找我,想威胁我,最后也没做什么,我知道她只是想想罢了。成八是在我童年中唯一的温暖,清子是我成长中最大的恩人。不管失去谁,我都会内疚一辈子。”
文醒之只觉得自己心里乱的很,他苦笑一声“你有你的苦衷,你有你坚持的东西,那我呢?你可知我今天能和陆世尧联手要下多大的决心?我和陆世尧之间不单是隔着你,还有我母亲命!我恨过怨过,一直想找机会报仇,可为了大局我在忍耐!甚至为了大局我还得帮他,你知道面对凤姨我多难受?”
虞冰睁大眼睛看着她,她从未想到文醒之不动声色的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她又了解这个男人多少?
“他和我本应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受的委屈又何尝比你少?我只想着现在先以大局为重,等战争结束了,我再和他慢慢算私人恩怨。”文醒之停了下,最后说道“我本以为……你我是一样的人。”
虞冰看着他凄然一笑“你把我想得太美好了,我是一个普通人,也会哭会笑会有自己的小心思,我对钟王府那些人全无感情只因他们早年对我亏欠良多,如果换成清子我真不知如何选择。也是你看走了眼罢。”她站起来和他对视着“做错事情的是我,你可以秉公执法,你和我之间本无什么承诺,我也不想因自己耽误你的大好前程,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她说的婉转,可他心里明白指的是什么:这份感情就这样吧,你和我之间就这样吧。他心里怒极了,今天冒雨冲到渝州大学,甚至想痛斥她,可他的修养让他只能压下怒火,平静面对。他以为自己一席话,够推心置腹,够苦口婆心,她却只说就这样吧!
怒极反笑,文醒之握紧拳头,盯着虞冰那张看似风轻云淡的脸“虞冰,我过去以为你是心思缜密稳重宠辱不惊,今天看你是根本没有心!也对,你们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何曾把小人物的悲喜看在眼里。你眼里只有西园寺清子这些天潢贵胄,何曾有过老赵、成八,或者我?罢了罢了。”他上前一步,虞冰动也不动,默默看着他。他会打我吧?也好,我真的该打,这能让我心里好过一些。她这样想着,竟然很期待巴掌落下。但他终还是握紧拳头,狠狠地转身大步离去,哐啷一声关上门,用力过大,整个房间似乎都跟着颤抖。
虞冰忽然浑身瘫软,颓然地爬在地毯上,眼泪不住的流着,她咬着自己的衣袖,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一扫刚才的木然冷淡和平静,她哭得肝肠寸断,像是要把全部的内疚后悔都哭出来。
一具尸体从江心远远地飘过来,雨水打在尸体上,噼里啪啦。他睁大眼睛,半张着口,勃颈处一道伤口,伤痕处已经被泡的发白,肉外翻着,因被自己的小主子连累而死,死前的那一刻,他会埋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