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1 / 1)
“不过,组织的规矩你也懂得,我看你儿子天资不错,打算送他去航校读书。“文醒之掐灭手里的香烟,夜色中一点微薄的红亮渐渐黯淡下去,最后融入无边的黑暗里。
孟太太哑声问:“这是交换?”
“有多少人想去航校读书,求之不得的机会,你自己考虑。”文醒之转身离去,和孟太太擦肩而,声音清冷“你的那些小算计,最好收起来,虞冰是我最珍视的人。”
孟太太凄然一笑,这个世界谁都想做干净清白的人,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满腹算计,一肚子阴谋呢?自从虞冰回到渝州大学后,她就偷偷跟梢,摸清了虞冰的上下班规律,那天跟着她到茶楼,花钱收买店小二演一出戏,想利用虞冰的善良若能说动文醒之最好,若不能,那就只能孤注一掷,用虞冰来威胁他。想不到文醒之反跟踪能力那么强,虞冰的只言片语就引起他的怀疑,随即发现了自己行踪。
也许,只能孤注一掷了。孟太太望着黑漆漆的巷子口,一只手狠狠抓着衣襟,先把继先救出来再说,航校总会有假期,有休息的时候,文醒之的人不会永远盯着,想办法总能跑掉,而老孟在监狱已经熬不下去了,她已经暗暗做了决定。
文醒之开车赶回驻地已经是深夜,荣庆房里的灯还亮着,透过窗帘能看着荣庆的影子晃来晃去。文醒之轻轻敲门进去,荣庆正对着镜子打领带,床上堆着一堆西装、衬衫、领带、领结。
“这大半夜,你折腾什么呢?”“看看,哪身适合我?”荣庆手里拎着两件衬衫“哎,你说这个配翡翠袖扣好不好看。”
“不错,很好。你还为选衣裳发愁?咱局本部你可是有名的荣帅啊。”
“那是。”荣庆得意忘形“冰儿也说,她买的这对翡翠袖扣,配这件衬衫最好。”
文醒之看着他手里一对豆青种的袖扣,醋意上来了:“我觉得你穿军装最帅。”
“真的?”荣庆眼睛笑成月牙“这话我真爱听,虽然每个字都是假的。”
文醒之随手翻翻床上那几套衣服“这干嘛啊,你也要去参加总统府舞会?”
“一个也字!也,说明你早都知道并决定去了?”
“我没那么无聊,一个风流将军犯得着我大费周章去看他?有那功夫不如看猴戏去。”
“我这何止无聊,简直他妈的无聊他娘给无聊开门,无聊到家了我。老爷子的意思,说什么全国青年才俊淑女会聚一堂,叫我选秀女呢。”荣庆随手把领带扔一边“你说我是选几个才好呢?”文醒之笑道“多选几个,别辜负荣老爷子一片苦心。”
“你怎么有点幸灾乐祸。”荣庆手心里摊着袖扣,灯光下晶莹剔透。“不会为这个吃醋吧?”
“这次舞会安保工作给咱们负责,我是责任重大啊。”文醒之揉揉眉心“累了,先去睡觉,你慢慢挑,务必打扮的花枝招展,方显我国统局英雄本色。”
“走吧你!”荣庆把另一条领带团一团扔向他。
文醒之笑着关门,回到自己房间。走廊对面那间,是虞冰住过的,过去那两个月,每晚睡前,对着窗口的灯光,望上一眼便觉得安心,他甚至常常独自幻想,那是等待他下班回家的灯火。在这个世界,他不得不面对太多的尔虞我诈,内心一直向往一块平和的乐土,一个安静的港湾。文醒之对着黑暗的窗口,嘴角向上微翘,温柔和快乐满满地要溢出来,他的手抵住自己的嘴唇,那上面曾经留着虞冰手背的温度。文醒之低头笑笑,调亮台灯,开始写起下周舞会的安保工作安排计划来。这次舞会,因来往都是大人物,且陆世尧和总统的关系微妙,届时将有大批国统局特务以服务人员身份混入,以确保现场绝对安全,冯局长把这件大事交给文醒之和行动处一同完成,他必须仔细谋划,做到万无一失。
陆世尧的前30年,大半都在吃喝玩乐中度过.他五岁时,陆老帅就已手握重兵,做了一方督抚。旧王朝被救国会推翻后,局势不稳,各大军阀拥兵自立,陆老帅也关上门做起了土皇帝。5年前,陆氏父子的专列被日本人动了手脚,陆老帅当场身亡,陆世尧大难不死,接管了全部军队。他就职时痛哭流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发誓此生要和日本人势不两立。随后日军大举侵略华夏,陆少帅通电全国,接受中央政府领导,并出兵抗击日寇。此后几次大战互有胜败,但因他过去花名在外,风流韵事闹得沸沸扬扬,在小报记者的鼓噪下,一直以纨绔二世祖形象出现,仗打的好坏反倒无人在意了。
文醒之合上卷宗,低语道:这个陆世尧,是个人物。
“腰这里还是要在松一点,年纪大了。”廖湘在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用手指捅捅腰间,神情遗憾。这件宝蓝色的礼服裙,衬得她皮肤更显白皙,底部是鱼尾设计,领口却是中式小立领,一颗简单的珍珠扣子,雍容大方,她非常满意。
“您身材多好,这裙子就是要穿出婀娜多姿的风情来,腰部要是在宽松点,就显不出身材了。”秦太太笑着说“虞小姐,怎么样。”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哎呀,有点曲线毕露的,难为情。”
秦太太抿嘴笑着“那也得有曲线才能露啊,廖太太这身材真是好的很,不露才叫暴殄天物呢。”
廖湘被她奉承的眼睛亮晶晶,嘴角上挑,拎着裙尾在镜子前转个圈“老板娘,你太会讲话了,我这心里都开花了。”
说话间,玻璃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欢迎光临!”女店员清脆的声音响起“太太,您需要成衣还是定制。”
“成衣吧。”
虞冰听着这声音耳熟的很,侧脸一看吃了一惊:是孟太太,衣着整洁的孟太太!她穿的很正常,浅蓝色旗袍,罩着米色呢子外套,如果不是那天确定真见到她,跟着她去过那看不到阳光的小阁楼,虞冰真以为自己是做了场梦,这起伏也太大了点吧?
“孟太太……”虞冰不知下面该怎么说,那天蓬头垢面,乞丐一样的孟太太,和今天打扮正常看着不算落魄的孟太太,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虞小姐,真巧。”孟太太没事人一样笑盈盈打着招呼。
“孟太太你这是……”
虞冰迟疑着,不知该怎么问话。前几天才看着落魄街头的孟太太,今天再看虽然没过去的富贵气,可也是整洁大方,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太多的疑问涌上心头,茫然中她似乎有点惶恐:难道那天我上当了吗?她是特意那副打扮等着我的?孟太太脸上也有点迟疑,过一会才轻声说“抱歉,虞小姐我也是有苦衷的。”
虞冰心里咯噔一声,怀疑渐渐被证实,她那天果然是骗自己的。
“那就好,原来一切都是孟太太和我开玩笑,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虞冰指甲掐着手心一片白,脸上兀自带着客气礼貌又疏离的笑。
气氛有点莫名尴尬,廖湘拉着虞冰道“不早了,我们还要去百货店呢。”
虞冰忍着愤怒,强挤出微笑:“看到你这样我真高兴,没有什么事那是最好不过了。”
店员引领着孟太太去成衣区,和虞冰擦肩而过。“对不起,我那时也是慌乱中没了主意,只想也许你能帮到我,抱歉。”孟太太在她耳边低语。
虞冰不知道,转过身的孟太太,嘴角挂着的是苦笑。那天故意打扮成那么落魄的确是做戏给虞冰看,但她的大部分财产也是真的被查封了,只是过去还做过些投资,还不至于彻底流落街头而已。今天这出偶遇戏,又是被迫演给虞冰看的,文醒之要求的,她现在完全捏在人家手里,又能奈何。
虞冰和廖湘走出服装店,阳光刺得她眉心一跳,用手按了按太阳穴,裹紧了羊毛披肩,她只觉得冷,浑身发冷。
“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廖湘看着她脸色不太对头,探手在她额头“也不热啊,不是受风了吧?”
“湘姨,我才想起学校还有点事,我先回学校了,改天再陪您逛。”
“还有事啊,那赶紧回去吧,我让司机送你。”
“我坐个车就回去了,你不是还约好和人打牌,赶紧去吧,晚了那帮太太会联合起来呢。”
虞冰一个人顺着马路慢慢走着,有点恍惚又有点伤心。这些年她以为自己已经是铁石心肠,可看着别人受苦还是想能帮就帮一把,甚至为了孟太太而开始怀疑文醒之,试探他,套他的话。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是个傻瓜,原来早被孟太太算计了而不自知。这些年的经历,让她很少对别人付出真心实感,对孟太太的同情怜悯也就显得弥足珍贵。
也不知走了多久,后面传来汽车喇叭声,虞冰下意识的往旁边躲,车子噶的一声停下,文醒之大步跑下来“你这是怎么了?老远看到你,怎么一个人,也不坐车?”
虞冰在他车里坐定,一声不吭。文醒之握着她的手“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我是不是很傻很好骗。”
文醒之被她的问话唬了一跳,看她神情悲伤又不似看出了什么,赔笑道“谁骗你了,我一定不放过他。”
“原来孟太太没有那么落魄,她不过是在我面前做戏罢了。”虞冰凄然一笑“这些年我从不敢轻易付出自己的感情,同情也好,爱恨也好,都是深思熟虑,可为什么,仅有的那点同情竟然也被她欺骗。”虞冰低下头去,眼泪簌簌往下掉。文醒之看得心疼,伸手揽过她的肩膀“那个孟太太是民和党叛徒,最是狡猾奸诈,我不也被他们夫妻骗到。你是太善良了,你平时总是把自己内心包裹起来,其实却是最脆弱不过。”
“你呢?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骗我?”
虞冰眼睛红肿,定定地看着他。
他伸手将她耳边的发丝整理一下,拢到脑后,眼神无比坚定“不会,绝不会有那么一天,我文醒之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也不会对不起你。”顿了一下举手发誓“如有违背定教我……”“不要说那些,不要说!”虞冰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他的嘴唇火热柔软,虞冰只觉得手心火烧一样,刚想收回,却被他一把握住,按在他的心口“那就在这里发誓吧,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