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祝你生日快乐(1 / 1)
周六这天晴朗,难得好天气,最不容易是头一天宛瑜就找方卉去请了假。
方卉最近心情很好,眉眼间总带了几分难掩的笑意。其实特训班的学员理论上周末都是有假的,但要提前去班长那里报批,毕竟也是军人编制,保密制度严格,休假期间学员动向也得有个掌握。
宛瑜换上一身有着干净小蓝格子的棉袍,套个毛外套,出门时特意跑到虞冰宿舍问她要不要捎什么东西。进去一看,还有俩男生好像刚到的样子,其中那个叫张绍武的男生,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脸青春痘,抓耳挠腮在那小声说着什么,宛瑜仔细听才知他也是问虞冰需不需要捎什么东西,可看他说话那么紧张费劲,不知道的以为在逼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呢。
虞冰微笑着谢过,说自己不缺什么,不用麻烦了,还柔声叮嘱俩男生要注意安全。张绍武脸上的青春痘颗颗泛着可疑的红光,整张脸看上去像一枚活动的大荔枝。宛瑜盯着他脸瞧,扑哧一声先笑了,怀春的小男生很敏感,从宛瑜的笑声中擦觉到某些不利于自己的情绪,拽着另一个男生飞也似地逃离了。
宛瑜捂着肚子咯咯笑岔了气,弯下腰直叫肚子疼:“哎,哎,帮我揉揉肚子笑死我了。”虞冰点着她脑门,恶狠狠地说道:“不许笑,再笑就剥削你今天进城的权利!”话说得凶恶,却还是找出一条厚羊毛披肩给她围上。
“你好残忍啊,一点不懂得呵护怀春少年那幼小的心灵!”宛瑜兀自笑个不停。
“赶紧去吧,等会车走了,你步行进城啊。”虞冰往外推她。
温暖的浅驼色围巾,暖乎乎地围着脖子,还有一部分包着肩膀,真是好舒服啊。宛瑜乐颠颠地往外跑,心里美滋滋的,下定决心一定要给虞冰带个好吃的生日蛋糕回来。
特训班的卡车等在门口,大家要从这搭车,到渡口下车,各奔东西,天黑前必须赶回特训班。
“林宛瑜,你能不能帮班里带点东西。”
方卉不知从哪出现,截住她问。
啊?这是什么意思?宛瑜愣住了,不是吧,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还要带东西。犹犹豫豫接过方卉递来的单子吓一跳:天啊,方大小姐,我和你有多大冤仇,这样耍我吧,这单子上的东西说多也不多,都是小玩意,可买齐了要把重庆城跑个遍。我这从城东跑城西,再去订生日蛋糕,会累死的。
宛瑜望着方卉面有难色;“我今天有事情,一个人真做不来这些。”
方卉看她表情不对头,催促道“行了行了,你看你那什么表情,大不了我和你一起去。”
宛瑜默默腹诽,心道和你方大小姐一起逛街才是活腻味了,我宁可自己跑断腿。于是她又去拽桑红菊“走嘛,一起去逛街哦。”
桑红菊面有难色,一声不吭,可怜巴巴地盯着旁边的杜新生。
方卉强忍住笑,她真为单纯善良的宛瑜擦把汗。桑红菊和男生班小杜整天眉来眼去偷偷摸摸的,遇到休假进城大好机会怎么可能放弃。
宛瑜看向杜金生那张黑脸,立马也明白过来,算了,以身饲虎吧。
车子到了渡口停下,司机老黄叮嘱道“下午6点前回来啊,晚了自己想办法回去吧。”
大家答应着,有去买票的,有的直接往岸边走去找黄包车的。
桑红菊小心翼翼躲在小杜身后,她有点担心宛瑜心血来潮再叫自己跟着走。
宛瑜瞟她一眼,把她从小杜身后拉过来:“拜托,我有那么穷凶极恶?还能真拽着你跟我去啊,我又不是王母娘娘棒打鸳鸯的。”
“哎呀,你作妖啊。”桑红菊捂住宛瑜的嘴,小声嘀咕:“学员不许恋爱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敢说这个。”
宛瑜被她捂得上不来气“真是重色轻友,为这点事你还想谋杀我不成。”
说笑间,方卉拿着船票过来一晃;“走吧。”
“咦,你都买了票了,我把钱给你。”
方卉冷冷地瞥她一眼,牙缝挤出俩字;“啰嗦。”说完就迈开大步往渡船走去,宛瑜挥手和桑红菊说我先走啦,迈着小步紧跑几步跟上。小杜幸灾乐祸地笑道:“和方公主一起去逛街,林大小姐真是勇气可嘉!”
原来男生们背后都叫方卉方公主,因她人长得美,性格高傲,个子足有一米七,看一些瘦小男生都带着俯视感,距离油然而生。大家明里暗里敢对其他女生献献殷勤,唯独对方卉,都有点阴暗地希望她能和梅教官大战三百回合,来个丢盔弃甲两败俱伤,可见人太美了反倒失去烟火气,让人亲近不得,求之不得就凭空多生几分怨气。
“想去哪里玩?今天这一天随你吩咐。”文醒之开着一辆黑色大众甲壳虫,心里暗自得意。
就怕今天被多事的林宛瑜打乱计划,早上就把方卉叫去,暗示一下。方卉冰雪聪明,马上领悟文副主任的意图,这会估计已经跟着了林宛瑜进城了。
车子在乡间奔驰,前些天刚被轰炸过,路上有些坑洼不平。透过窗子,田地里过冬的秧苗在这难得的冬日暖阳中显得很有精神,绿油油透着生机,远处高高矮矮的竹林是人家的房子,拖鼻涕的孩子站在沟渠上看这个冒烟的洋玩意,车子开过去,几个孩子一窝蜂的在后面吧嗒吧嗒跑着拍手追着。
虞冰从没到过乡下,被这些有趣的孩子逗笑了。
“真好玩!可惜没带点糖果出来。”
车子左拐右拐,也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在一个大湖前停下。
湖边有各色树木,因为是冬天,大部分树叶落光了叶子,黄桷树支撑着巨伞状的树冠,倒映在平静的深绿色湖水里。
“这里太美了。”
虞冰下了车,站在湖边,伸展胳膊拥抱这巨大的黄桷树。“这树真好,看着一年四季都绿似的,还长得那么大,在城里总能看到。”
“这是黄桷树,也叫黄葛树,佛教故事中的菩提树据说就是它。”
“佛祖在菩提树下开悟,原来是这个树。”
文醒之从车里往下搬着东西,看来他是把特训班在山地训练用的一套都拿来了。
“你要在这烧菜?天这么晴朗,会有敌机吧?”
“所以才选择这里,那么多黄桷树环绕,敌机看不到。”
文醒之抽出鱼竿甩下去,递给虞冰一包小虾干“来,帮我撒鱼食。”
会有鱼吗?虞冰将信将疑,把虾干往湖里撒去。过了一会,就见碧绿的水面上隐约可见几道银白色的涟漪。
“啊!真有鱼啊!”
文醒之的性格很适合钓鱼,沉稳又能把握时机,虞冰低头在附近捡着柴火,等直起腰来,他已经钓上两条大鲤鱼了。
鱼儿在岸上用力弓起身子,扑扇着尾巴。虞冰上前想要抓起,鱼尾巴啪地拍到她下颌上,鲤鱼跐溜一下从她手里滑出去。
虞冰哎呦一声站起来,捂着下巴“大坏鱼!等会一定要吃掉你!”
文醒之放下鱼竿笑着掏出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水滴。
虞冰没有躲闪,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他。虞冰的美不是像方卉和梅云卿那种艳丽,而是一种从内而外散发淡淡光彩的美丽:不耀眼也不会先声夺人,像一盆淡雅的栀子花,就算放在角落不被人注意,素净的香味也会把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文醒之忽然就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行了,不能再看你,我怕自己会做错事。”
虞冰气恼地把手帕扔向他怀里:“快去收拾鱼!”
文醒之手脚麻利,在湖边把两条鱼收拾的干干净净,转过身就见虞冰围着披肩靠着黄桷树坐着。文醒之甩着鱼肚子里的水笑道“佛祖在菩提树下醍醐灌顶,终于顿悟,你这会可有悟道。”
虞冰拍拍巴掌站起来“悟了!我悟的道便是:鱼是用来烤着吃的!”
文醒之笑她调皮,作势拎着鱼用鱼嘴去亲她,想起刚才被拍的一脸水,虞冰往后蹬蹬退了几步“我捡了好些干树枝,快生火吧,我饿了。”
追求前王府大小姐就要习惯处处为她服务——虞冰从小虽然在那个家庭得不到一点温暖,但毕竟王府架子在那,她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后来跟着清子逃到日本,开始独自生活,日本的饭菜还是简单些,以清淡和生食为主,也不用她多费时费力。
文醒之很快在树下生了一堆火,麻溜地烤起鱼来。
难为他想的周到,不但把野战单兵训练的东西带出来,还从食堂弄了点调料。不大一会,烤出的油滴落到火苗上,滋滋滋响,一股焦香四溢开来。虞冰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火光映得她脸红红的,春意盎然。
“你果然是能力超群!技能多多!似乎我捡到了宝贝。”
文醒之烤好一条鱼,献宝一样送到虞冰面前,虞冰深深吸口气:“好香啊!”
文醒之用眼神示意她吃一口尝尝味道“来尝一下,我的手艺呢是要闭上眼睛品尝的。”
虞冰闭上眼睛,鱼呢?没有了吗?文醒之正把一个什么东西套在她脖子上,睁开眼,胸前多了一块通透的冰地翡翠坠子,连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
坠子雕成莲花的形状,水头足雕工好,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老物件。
“生日快乐!”
“啊?是庆哥告诉你的?”
文醒之眉毛一扬,一副当然的样子。
虞冰抚摸着坠子,发自内心的对文醒之说声谢谢。
没有人知道,生日对虞冰代表着什么。
她出生那天,祖父因同情维新党,被老太后当众训斥,夺了世袭罔替,没等到家就一口气上不来憋死过去。几乎同时王府后院,一个女婴诞生了。老王妃正在哭天抹泪,听说世子夫人生个女儿,冷冷哼道“真真是个妖孽。”这个在祖父故去时出生的女孩,还有个救国会革命党的亲舅舅,三年后,舅舅因为参与推翻老太后的起义,被满门抄斩,又三年,旧王朝走到了头,皇帝退位,钟王府一片惨淡。虞冰从出生那几年,就是家事国事风雨飘摇,老王妃从内心厌恶她,母亲嫌弃她是个女儿,将来不能给复兴外祖家做助力。
“你呀,真真是个盐丁儿,看着你就嫌的慌。你要是个男孩该多好,我也不会受这些委屈。”母亲和父亲关系冷淡,总觉得和自己没生儿子有关。
堂兄堂弟们过生日,有堂会,有宴席,有迎来送往的宾客,有长辈们一拨拨派人送来的礼物。
而自己的生日,只有老奶娘给做的一碗长寿面:“冰姐儿,奶娘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虞冰笑呵呵的和荣庆一人一碗,吃着长寿面。面条劲道,面汤鲜美,热气在眼前飘散,影影绰绰,没人知道,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是如何趁人不注意,低头将泪水和面条一起吸溜进去。
开车出门,野炊、送生日礼物,一起大快朵颐。如果不是在吃完清理完时听到远处传来的轰鸣声,真是堪称完美。
轰鸣声越来越大,隐约有爆炸的声音,文醒之脸色一变“有敌机!”虽然知道湖边树木繁茂,日军飞机不会发现这里,文醒之还是让虞冰躲到黄桷树下去,他自己发动车子在灌木丛深处藏好。这时日军的飞机已经呼啸着从东边低空略过来,投下一串炸弹,远处的田地尘土飞扬,竹林被炸的七零八落。
今天进城的学生不少,也不知能不能找到防空洞。文醒之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林宛瑜回来没有,若她有不测,虞冰一定会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