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柳姨(1 / 1)
“正是,既然皓祯说他被媳妇打了,妹妹不妨验看验看他伤在哪儿。”雪晴冷笑着说,“如果没有伤,那大约就是他醉糊涂了,记不真切,把他打了媳妇的事儿给记颠倒了吧!”
雪如看了儿媳手腕上的伤痕,也有些疑惑,便拉了儿子一把:“皓祯,她打了你哪儿?咱们就借你姨妈的地方,看看你伤得怎么样,好吗?”
皓祯怒视着海兰说:“好!好!好!是你要额娘验证的,我就给额娘看看!看你是不是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雪晴听他答应了,就命苏嬷嬷带他们母子到里屋去。皓祯解了衣裳,在肚子上寻觅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痕迹,再让母亲看头上被打的地方,也没有半点红肿。苏嬷嬷出去将检查结果禀报雪晴,而雪如开始认真考虑儿子“醉糊涂了”的可能。皓祯呆呆地戳在那里不吱声,良久,突然高呼:“不可能!骗人!”衣襟还敞着,顾不得系好,就冲了出去。
“你这个可怕的女人!”他悲愤地叫道,“毫无妇德,殴打丈夫,你还栽赃嫁祸,污蔑于我……”正喊得起劲,突然发现海兰已不在屋里,连伺候的人也都消失了,留下听他咆哮的只有他的姨妈雪晴了。
“皓祯,你这是在说我吗?”雪晴用嘲讽的口气问外甥。
皓祯喘着气,不知说什么是好,跟着儿子出来的雪如见状打岔道:“姐姐,这一会儿工夫,怎么不见海兰了?”
“方才我们五丫头哭得伤心,直怨自己无能,服侍不好夫君,还让这一屋子人听了家丑,无颜见人了。我想着我那柳家妹子素来和她好,就叫她先到她柳姨屋里去舒散舒散,让下人们也散了。人才走,苏嬷嬷就来跟我说,皓祯身上并无被打的痕迹,如此说来是皓祯酒后迷糊,记错了,并不干五丫头的事,且不必再去叫她过来,倒是皓祯欺侮了我们都统府的闺女,得给我个交代吧!”雪晴倒不在意让丫鬟媳妇们听海兰的“家丑”,却不希望自己同妹妹将要发生的龃龉让人听了去,所以提前把侄女和仆婢们都打发走了。海兰也乐得不跟那个脑袋瓜子里不知装了什么的丈夫歪缠,让伯母去对付他,便抹着眼泪撤了出来,去找柳姨娘。
云保的这位姨太太,单名一个“红”字,原是和她哥哥柳青一道耍把式卖艺的。一日云保偶然看了一回他们兄妹的表演,对模样清秀、一身俊功夫的柳红上了心,得知她和哥嫂收留了一院子无家可归的老老少少,日子紧巴得很,就拿出一笔丰厚的金银财物给她哥嫂,将柳红纳为小星。进门几年,柳红虽然有宠,却没生出一儿半女,正室雪晴见她不会生养,便没怎么刁难她,云保提出把小海兰交给她照料,雪晴也欣然同意了。
海兰见了柳红,先是例行公事地见礼、寒暄,等让丫鬟们退下了,她才真心实意地跪下给柳红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口称:“亏得柳姨教我,若不是您,我就是让人治害死了都没处喊冤去!”
“姑娘快起来!”柳红急忙去扶她,“这叫我怎么当得起呢!”
海兰起了身,眼圈还红红的,脸上却已有了笑意:“怎么当不起,要不是您教我功夫,我哪里知道怎样发力打人又疼又不留痕迹。您还没听说吧,我那个贝勒爷‘诬告’我殴夫呢!”
柳红煞是惊讶:“你打了姑爷?”
“他喝得烂醉回来冲我嚷嚷,我不过是敲了敲他脑袋,好让他安歇,免得动起手来把新媳妇打死罢了。”海兰说着自己挽起袖子让柳红看,“这便是被他抓出来的了,我忍了一夜没上药,留着给伯母和福晋看,刚才她们已看过了,这会子倒要问柳姨讨点药膏子涂一涂呢。”
柳红看了不免心疼,急急翻了药膏出来,边给海兰抹上边说:“这哪能不疼呢,姑娘又何必如此!”
海兰只是一笑揭过:“别说这个了,我瞧柳姨也不是那等动辄哭哭啼啼的女子,怎么就能教我哭一哭,跪一跪,把错儿都往自个儿头上揽这一套?我照着一来,伯母果然恼了她外甥,福晋原是信了贝勒爷的话来教训我的,这下子也对儿子起疑了。”
“我怎么知道这一套……?”柳红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脸孔。
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后来成为她嫂子的女人只有十八岁,有着鲜花嫩柳般的青春美貌和一个好听的名字,是她和哥哥的山东老乡,没了相依为命的娘,带着个丫鬟上京寻亲。不知怎地,那女人和他们大杂院的小燕子结拜为姐妹了,又不知怎地,小燕子带了她们主仆出去,却没跟她们一起回来,并且永远没有回来。那女人哭了一天又一天,几乎不曾把双眼哭瞎,从她发起高烧后说的胡话中,柳红听出小燕子是闯西山围场去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闯围场呢?柳红不明白,但她明白自家哥哥柳青已被这个号称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才女兼美女给迷住了。
那女人大病了一场,在忠心丫鬟和柳青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总算好了起来,开始和柳青你侬我侬粘粘糊糊。他俩成亲后,柳红这个作小姑子的才知道嫂子的“秘密”——嫂子说她是当今圣上的沧海遗珠,小燕子当年是带了皇上留给她娘的信物闯围场,帮她认爹去的,然而小燕子消失了,信物也消失了,若没有柳青的关怀,她早已“死于绝望”。柳红入了都统府之后才从女眷们的闲谈中听到一桩逸事:皇五子,早逝的荣纯亲王,那一年曾在西山围场一箭射死了一个漂亮的“女刺客”。
为什么……知道那一套呢?她只知道,嫂子不止一次把对大杂院来说无比宝贵的救命银钱让人骗走了,只要“哭一哭,跪一跪,把错儿都往自个儿头上揽”,就能获得哥哥的原谅。大杂院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直至她为了钱不得不给人作妾,哥哥从来都没怪过嫂子。后来他们倚靠着都统府,做起了一点小买卖,生活倒还安乐。而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和一众莺莺燕燕分享一个男人的,是不会流泪,不会柔弱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