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五十六闭心自慎(1 / 1)
张仪得了务则给的消息,再凭借指环寻找务昌就容易得多,何况子兰他们没提防这样的意外,人被他救走了。
那指环不是开启幽冥之门,而是因着戒指里面禁锢戾魂的存在自己成了一个极小的“幽冥”,能攫取万物灵气,若再得些机会,人灵都可以吸走。最可怕的是,单凭女瑶一人的魂魄就能如此,而务则说张仪曾命巴人替他寻找历代巫师的墓穴。
这即是说,张仪意欲收纳更多灵魂,以此制造一个为他所控制的“幽冥”。只是人灵早已化生,怎会存在于墓中呢?
“所以,”芦呈沉思后猜测道,“女瑶之子听命于己,就不杀他;不能为己所用,就以女瑶之子的魂魄加诸于其中……”
这就很有道理了,乌曜与子兰对视一眼,看向珞珞。务则只知戒指能摄取灵魄,大家初以为是张仪会吸收灵力,若不是珞珞提醒,他们想不到那是幽冥之力。
珞珞毕竟是幽都山神之女,此刻收了憨顽的样子,一脸严肃慎重:“如果这股力量再加大,就真的成了幽冥,也许还会开启灵界之门,这事要告诉阿爹才行!”
灵界与人界被隔绝后,只有幽都山与之相通,人根本就不可能随意到灵界去,张仪此举,比起子兰乌曜偶尔的叛逆,才真叫胆大妄为惊世骇俗了。
“吱呀”,门打开了,郁姝为大家端来饭食。已是夜半,大家都还没有顾上吃东西,郁姝默默将饭食热好了放下,退出堂来。
“郁姝。”子兰跟出来,郁姝默默站定。“……你好些了?也吃些东西吧。”子兰停了片刻,轻道。
郁姝背着身子摇摇头,她一点食欲也没有,那股血腥味始终在鼻前萦绕。她无法开口责怪子兰,乌曜芦呈都没有说什么,就连珞珞,除了刚开始受到的惊吓,也没有质疑子兰的做法。
乌曜回来时怕她心里有负担,还说那务则会突然发作,就是求一死以救他哥哥,即使郁姝没有过去他也会这么做的。而子兰似乎生气,一直不曾吭声。
郁姝心里生起强烈的恐惧,却又觉得自己怕的不是子兰的责怪,她在害怕什么呢?
子兰轻轻扶着她的肩,要她面朝着自己:“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郁姝缓缓抬头,檐下无光,借着堂中的灯火照过来,子兰脸笼在阴影里,人还是熟悉的人,还是熟悉的关切的目光,郁姝却打了个颤,结结巴巴道:“我没事,我先去歇息了。”缩回子兰握着的手,她逃似地回了房间。
靠在房门上,她终于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了,她害怕的是自己不能再如常面对他。
在她心里,子兰就是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会陪着她的沉默的孩子,在她遇到危险时一定会来相救的少年,还是那个对先生叛逆而任性的弟子……无论哪个,她都喜欢。她情愿他老是冷着脸,要她温言哄着;她情愿他为了与先生的不愉快惹她担心,和她争吵;她愿意迁就他所有的坏脾气和讲究;也愿意为了他委曲求全,忍痛离开。
可是现在的这个子兰,她不认识。郁姝无力地坐到窗前,月光沁寒透进来,她慢慢抱住双肩。
她不能够想象,他那幽静深邃的双眸,让她感到安心和幸福,竟也会射出那样冷酷残忍的寒光;那红润温软的唇,带给她柔情蜜意,却只吐出简单几个字就杀死一个人,一个人。眼前又是务则死前的悲惨景象,郁姝把头深深埋在膝间,然而鲜血横流的一幕仍在眼前挥之不散。
日子如常过去,有一些东西却回不来了。郁姝借着做事想忘记那些记忆。大家也很默契地不再提起。
她见了一次姬琰,把他死前的话告诉她,带她去务则墓地扫奠——子兰手下将他就地葬在了林中。她没能救出他来,总要让他死得瞑目,也是对姬琰请求的交代。姬琰在坟前久久伫立,沉默不语。她没有多问,让郁姝感到些微轻松,不管如何,她不愿说是子兰杀害的务则。
她也想忘记这件事,她为他想许多不得已的理由,她还暗自责备自己影响了他们的计划,她借着之前巴人害死秀嬉,绑架自己还有伤害子兰的事来寻求平衡,反而更深刻的记起血淋淋的景像。
洗了衣到前院晒,正见乌曜珞珞两人在堂前的台阶处坐着。珞珞要回幽都去了,最近不再缠着她,不是在房中捣鼓,就是跟着乌曜。
“这,这是什么啊,我不要!”乌曜甩手坐到一边去。
“不行!这是我给你做的香囊啊!”珞珞把东西往乌曜手里塞。
乌曜苦着脸拎起那个皱巴巴的软囊,哀声道:“这是~香囊?是猪肚吧?这上面五颜六色缝的什么,你不要说这是一朵花啊!”
“本来就不是花!”珞珞嘴噘起,夺回来,指给他辨认:“你看,这红红的圆是乌阳,就是你呀,这黑色的,你看嘛,是我呀,是小狐狸!”
“狐狸……”乌曜无可奈何地摇头。
珞珞趴到他腿边,很认真地说:“乌曜和珞珞,就是这两个,这周围黄的蓝的才是花瓣,姐姐说端午是要送情人香囊的,我做了好久,手都刺破了,你看!”乌曜本欲不理,听她说得可怜,抓起她的小手一看,嫩嫩的指尖真的有几个刺破的红点,乌曜摸摸珞珞的头,把香囊接过来塞进怀里,笑道:“那好,我留着了。”
珞珞高兴了,又说:“姐姐说慢慢做来得及,可是我要回幽都去了,这个还没灌入香草,让姐姐帮你装进去呀!”说着正好看到出来的郁姝,便对郁姝又说了一遍。
郁姝点点头,抖抖衣服,浅笑着问道:“珞珞想填什么香呢?”
“嗯……我喜欢芍药!”“那个,不好做成熏香料呢,我试试吧。”郁姝想了想。
乌曜接过衣服替郁姝晒着,对珞珞龇牙道:“这是送我的香囊,应该问我喜欢什么香味吧,真是。”
“可是,我希望是能让乌曜记得我的香味啊!我上次只在家留了几天,出来就是过了一年,我这次回去,阿爹会不会让我出来都不知道呢,要是乌曜忘了我……”珞珞嘟噜着嘴,眼中水光莹莹,她一只手还拽着乌曜的衣角,似乎现在就怕他跑了。
郁姝心里一软,擦擦手,温言道:“好,我就填个让乌曜记住珞珞的香……放心吧!”她抚一抚珞珞的脸,依依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她原以为还可以多相处些日子,不想这么快就要分开了。
那戒指所吸收的灵气会怎样?张仪不惧神天,谁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先生偏偏不在,珞珞是需得快些回去。
她心里还有一种感觉,不希望珞珞卷入这复杂可怕的事中来。她羡慕珞珞,这么单纯的喜欢一个人,不需要考虑别的;而自己,似乎,再也找不到那种心情了。
乌曜看她神伤,便催珞珞去把绣得太粗糙的几针补上。
“你在怪子兰吗?”珞珞一进屋去,乌曜直接问道。郁姝摇摇头,踌躇一下,又点点头,只觉心里混乱,道:“我不知道……”
乌曜坐到郁姝身边,“这事情是我们三人一起谋划的。突然看到这种事,你不能接受也是自然,我一直觉得子兰什么也不告诉你是为你着想有些多虑,如今来看,也会有些不妥。”
“我不想怪他。”郁姝说不清感受,她很想知道乌曜为何能心平气和接受,却问不出口。
“郁姝,你想,我没有杀过人对么?可是我也曾害得村人遇险,这也是杀人。并不是说因此就麻木,而是需得承受。我与子兰,也杀过不少妖兽,他们也是灵,你不会感到难过,因为你知道不杀了它们,它们会反过来吃你,人需自保。杀人也是如此。当初,子兰也险些被杀是不是?他们连你也不放过,还有妺芝、秀嬉,如果务则不死,他们逃了出去,就会转回来杀我们,你情愿放过他们,让子兰去死么?”
郁姝立刻摇头,接着犹疑道:“可是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她忘不了务则死的样子,他已是废人,还要杀他……还有子兰的眼神……
“慢慢忘记吧,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乌曜不再多言,站起身。正欲走开,又道:“哦,对了,宫中来人,夫人唤你去。别怕,我正好也进宫,陪你一道。好像是为了子兰封邑的事做些准备。”
“哦。”郁姝想笑一笑,脸却僵硬。“高兴一点,子兰在宫中生存得不容易。那张仪说,连夫人也想要得到戒指,她一心欲控制子兰,对子兰那么不放心。想想能真心待他的便是你和师父了,你若要怪他,他就更是孤单了。”
真的是自己太不体谅子兰了?郁姝默默起身,乌曜坦诚恳切望着她,令她由衷感慨道:“如今他不是还有你这个师兄么,为他吃了多少苦呢……”
“哈哈哈,那是!我对这个小师弟还真没话说,可惜子兰还不领情,唉,当大师兄不易啊!”乌曜耸肩大笑,郁姝转脸,忍不住也笑起来。
翌日,郁姝与乌曜一起入宫,乌曜被大王召去。有宫人领郁姝来到夫人殿所,正巧姬琰也在,给夫人问安。殿外候着不少小尹小仆,有典瑞、司服、弁师、缝人、屦人,染人和幕人。果然是为子兰受封一事唤她来。
郁姝自从知道子兰身世,加上之前所揣知的事,对这郑袖夫人的敬畏淡了许多。原以为她无论什么手段,总也是护犊心切,为子兰着想,谁知她是为了自己地位,一心陷子兰于不义不利。
“郁姝,大王将赐子兰封邑,这些时日我命缝人为他赶制玄冕,你来看看。”夫人满面喜色,招手要行礼的郁姝近前来看女侍展开的礼服。子兰初次得封,列卿位,礼服为玄冕,中单、玄衣、纁裳配套,衣上不加章饰,下裳有绣黻一章花纹。黑色,浅绛色与青黑花纹相配,郁姝想像得到子兰穿着时的英挺端威,不由会心笑笑。
夫人见她也很高兴,笑吟吟道:“你也觉得好是不是?这个依例制缝制倒不难,而这六套他平日要穿的常服却花了许多工夫,锦沿的秀样与颜色选择实在费神,子兰一向又挑剔,你以往最熟悉他喜恶,你看看合不合适?”
郁姝依言瞧了瞧,俯首答道:“回夫人,这些衣色图案配得都很好。”她这话不是敷衍,那平挺的锦绣镶边与衣色相配,很符合子兰的气质喜好,不说冠履,就连腰带用料,带钩搭配,都极细致选好。看来再怎么说,对自己抚育成长的孩子,自然也倾注了母爱。夫人为子兰终于得到大王认可和赐封很是喜悦,人逢喜事,她也不再为难自己。只是想到误闯宫殿的事,她多少有点尴尬。
“夫人为了公子,实在费心操劳呢。”姬琰也在一旁观量,笑着插言道。郑袖与郁姝比划着衣服细节的制作,闻言笑道:“说起这为子兰选衣配文,我却不敢贪功……”
话没说完,女侍弥领着两名宫女进来。夫人让她们起身,才笑道:“这说到她们,她们就来了。这一次为公子选衣,是公子身边两位女侍一力承下的。后宫琐事繁多,我想亲自替他挑也有心无力啊。好在有浅姜,郁姝,你也认得不是?便有她带着浅辛来做这件事了。”
那浅姜先拜了姬琰,又笑对郁姝道:“浅姜见过祝姝大人。”郁姝忙回礼。浅姜是夫人身边的女侍,面庞圆润,做事利落,说话便带笑。以前子兰住在先生家,夫人有什么事,都是浅姜来传。而女侍浅辛,郁姝那一日被子兰带回殿居,服侍打水送药的应该就是她,当时却没留意。看摸样不过十二三岁,形容尚小,但细眉如柳,盈盈泪眼中满是娇怯,秀鼻樱口,温顺地跟在浅姜身后向自己行礼,不敢随意抬眼看人。
“浅辛你不认得,是去年年底刚入宫的宫女,胆子太小,我以为在子兰身边留不长呢。”夫人坐至几前,抿了抿茶,方道,“这孩子却忠诚好学,熏错了香被子兰赶到外殿去,她就埋头留意揣摩公子习惯,又时时请教浅辛,如今只怕她比浅姜还清楚公子的喜好呢。浅辛,你所配的衣饰,祝姝大人方才也夸赞了。”
那浅辛听着夫人一番说话,虽不敢吭声,早就羞窘得脸色通红,此时又听夫人夸赞,赶紧跪下:“多谢夫人,祝姝大人,浅辛不敢当!”
郁姝摩挲着衣料,垂下手笑了笑。
“好了,你们进来何事?”夫人转了话题。
浅姜接过浅辛手中托盘,答道:“回夫人,浅辛为公子礼服配了一些腰坠,不知是否妥当,来请夫人定夺。”女侍弥将托盘接过来,举到案前。
盘中放了几个精美的香囊,串了密密的水石珠或绿松珠,晶莹剔透,有些缀有五彩流苏,还有子兰容刀刀鞘可用的佩饰。郁姝一看就知极费心神,心里暗叹。
夫人和姬琰也是夸赞了几句。“公子也是灵巫,按理就不能再佩玉饰,这些腰坠倒是很好,不过,”夫人放下珠坠,转向郁姝,和蔼道,“子兰的香囊,一向由你来做,浅辛虽选得很好,终不及你,这次还是辛苦你来吧。”
郁姝看看盘中做得那般细致用心的腰饰,再看看浅辛低垂着头,鼻尖上沁着汗,小手紧张地绞握着,不由怜惜道:“其实……我觉得浅辛做的很好了,香也选得合适,公子不会不满意。我近日也没有动针线,赶着做只怕来不及,也做不好……”
“这样吗?”夫人迟疑道。姬琰连忙解释道:“这段时间灵均大人家中事情多,郁姝还照顾生病的乌曜,自然时间少了,不过再做以后用也是一样的……”郁姝颔首,轻声道:“夫人安排吧,郁姝以后再做就是。”
夫人也不勉强,吩咐了几句让她们回公子殿所去了。
又与郁姝姬琰说着封邑的事,偏偏时时有宫役禀事打扰,郁姝和姬琰就告辞退了出来。南后病得无法接见她们。而乌曜托人转告,自己一时不能回家,
乌曜告诉过郁姝,现在暗里子兰和他都派了守护沿路保护她,加上张仪受了重伤,不会有什么事。郁姝便提出回去,姬琰就派了两名侍卫送她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