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四十六又起风云(1 / 1)
人们载歌载舞,花香草香在欢声笑语里弥漫,郁姝与珞珞在推推攘攘的人群间寻觅张望,芦呈还在灵坛前,先生和子兰不见人影,不过此时王室贵族与属臣都已退下广场,有的随大王回宫,也有留下欢庆的,先生和子兰是跟着回去了?
“今日神灵保佑,那恶人行刺落空啊!”周围还有人在谈论着方才的神降。
郁姝已走过去了,不由停住,神降让她差点忘了之前的事,真有刺客?
“哎,你看到没有,那根长箭射来,公子舍身保护着大王……”
郁姝脸一白,拉住向前的珞珞,转身找说话的人,眼前众人来来往往不断,不知刚才说话的是谁,她胡乱抓住一个男子,问道:“大叔,刚才刺客行刺……公子怎么样了?受伤吗?没事吧?”她语无伦次,被她突然扯住的人一皱眉,看看是跳《山鬼》的女祝,这才呵呵笑着说:“没事没事,公子大义,有神灵护着,大王与公子都没有事。”郁姝还欲再问,珞珞一摇她的手,道:“芦呈过来了!去问他!”
芦呈挡开众人的拥挤,带她们到僻静处,郁姝一路不停地问,芦呈叹叹气,道:“郁姝,你不要遇事不问情况先胡乱着急,任你这么操心……”他还没说完,珞珞抢着道:“就是啊,一听见什么风吹蛇动就吓昏了,这个样子,子兰没死你先吓死了!”
“乱说什么!还风吹蛇动!”芦呈瞪她一眼,还是笑了,急忙安慰郁姝:“真的没有事,子兰若有事,灵均大人也不会放他去找乌曜了。”
“那行刺,何人行刺,没有人出事吧?大王有没有发怒?”郁姝也觉失态,平静一番问道。她听了细姜的话,本来就担心,想不到祭礼最后真的有意外,怎么不害怕?
“是被擒获的巴人行刺,御戎暂时将他们关在偏阁下的地室,准备祭礼之后兵马随行押回大牢。没想到被他们逃了出来,竟夺了□□要射大王。当时情势急危,子兰扑上前以身遮蔽大王,眼看中箭,灵均大人激出灵力才化险为夷。”
芦呈说得简单,瞬间以灵力捕捉疾行的利箭,非先生恐怕难做到,灵力陡然迸发,极伤心力;而先生为了子兰,竟在祭坛神灵时使用灵力……
“好在后来有神降瑞祥之兆,不然灵均大人麻烦大了。”芦呈叹口气,温和一笑。郁姝手指掐着汗湿的掌心,道:“乌曜还没回来,只是晚了?子兰去找他了?”
“是。一切都好,没有任何可担心的,现在真放心了?”芦呈见郁姝舒眉一笑,加了一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郁姝忽想起细姜,刚要询问,有人在人群中大声喊她。郁姝听着似乎是宋玉,想着正好向他道谢。谁知几名仆尹找来,说是使臣还没离开,想见她一见。郁姝满不情愿,又不能推辞,芦呈道:“灵均大人要我找你也是为了此事,这次来的使臣不好得罪,我陪你过去,有灵均大人在那里,不要紧。”郁姝想到有先生,便答应了。
到了厅堂,只见重兵守卫,楚王已起驾回宫,想必是怕再有意外伤到使臣,如此周密部署。
芦呈与珞珞在外面等候,灵均亲自出来带了郁姝进去。
转过屏风,几名身着礼服的大人或坐或站喝着茶,没有郁姝想象的森严肃静。
“郁姝见过各位大人。”郁姝行了礼抬起头,他们各种眼光齐齐聚在自己身上,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令她分外紧张和羞屈,这么一生恼,倒生出些绝境死而后生的气概,郁姝端直了肩,垂眸站定。
灵均缓步上前寒暄几句,拉她近前,笑道:“各位使臣大人,这便是灵均的小弟子,名唤郁姝,这次祭祀首次担任祝职。”
那几名使臣听灵均这么一说,方知无礼了,纷纷起身上前回礼,其中一名使臣首先开口道:“原来是灵均大人的弟子,怪不得祭舞跳得这般神妙,文实在唐突了,改日登门致歉。”
郁姝听声音很年轻,抬脸一瞧,才发现这些使臣有的居然很年轻,这位自称“文”的使臣,高冠博带,锦衣金剑,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先生对他却很客气,称他“薛邑公”。
转脸发现坐在旁边的还有一名少年,依然一声不吭,肆无忌惮得盯着自己瞧。似乎年纪与宋玉大不了许多,也未戴冠,她不与他计较,收回目光,暗自纳闷,这么小的年纪也是使臣么?若说是年少有为,这么瞧人的样子太过张狂无礼,不知是哪一个国家的使者。
灵均与使臣还有事商议,郁姝行礼退出来。珞珞道芦呈去找细姜了,要她们先回家去等乌曜和子兰。
“咳咳咳……你们,给我吃的什么?”乌曜挣扎不过,硬被灌下一筒呛人的赭色药汤。
他才从昏迷中醒过来,发现躺在水边,观察此水川离城郊并不是很远,估计离被抓也没多长时间,巴人还不能招来妖兽。巴人走水路,把他好一阵折腾,难怪也不怕他召唤守护。行了一段时间,这才上岸,又立刻被灌了这么一筒东西。
务昌丢开空竹筒,道:“也不用瞒你,这是用十几种毒草和毒虫炼的□□,三日服一次缓解毒性的药就能活命。你若召唤守护兽,或者逃走,就算屈原能配出解药来,你已经全身溃烂而死,所以还是乖乖听话为好。”看来他深恨上一次大意竟被一小小女娃钻了空子,这一次先下狠手。
乌曜苦笑,这一次怕是不那么好过了,这巴人做事够狠毒,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舍得放弃,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只怕早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逼他吃了□□,务昌也不怕再有什么闪失,和巴人到一边商量片刻,坐在一片新生的一人高的芦丛边休息。乌曜的脚没有被缚,他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小心移了几步,忽觉得从肚子开始,一阵阵抽痛漫至全身,令他站立不得。他赶紧大叫道:“喂,毒性发作了,你不会要我现在就痛死吧?”
务昌走过来看了看,冷笑着点点头,道:“你是真乌曜。上次你们敢以他人欺骗我,这一次不是假的;我还忘了告诉你,张仪和我所知道的女瑶之子居然不同,我要看看死生封咒才能确定是不是你,所以在你真的要死之前,我不会给你解毒。”
大事不妙,乌曜变了脸色。
子兰一心想活捉务昌拷问指环的事,所以不打算把务昌交给司马,他和子兰偷偷商量的这次冒险,算是先斩后奏,由芦呈去向师父解释。而现在看来他们想得太简单了。别的没什么,如果务昌发觉他不是女瑶之子,那么就不能让他落入子兰之手——最好是他不了解真相。
这么一想,乌曜顾不得喝了□□,大喊:“白夜!沓举!捷岸!”三头守护兽应身而出,一起咆哮。
务昌一愣,第一反应居然是扑向乌曜,径向河内一滚。
守护兽皆不习水性,务昌这么做实在反应敏捷,乌曜呛得厉害,体内疼痛也让他使不出力来挣扎,混乱中听到守护的嘶吼和巴人的惨叫。可是务昌勒着自己的脖子已经越游越深,这么下去,要么被淹死,要么毒发而死,要么被务昌发现秘密,哪一种他都不愿意。
朦胧间务昌突然松开了自己,乌曜觉得身体上下沉浮。他睁眼一看,一个矫健的身影正与务昌缠斗一团。巴人善水是天下闻名,务昌算得上巴人中的翘楚,可这来历不明的人也颇有能耐,务昌一时还不占上风。乌曜在水下憋得难受,忍着痛拼命向上游去,刚露出头来,脚踝一痛,立刻又被拉入了水中。
乌曜用力蹬开,低头一看,泛着血色的水中,其他跳入水里躲避守护兽的巴人,此时帮着务昌合力对付那神秘出现的人。而务昌趁隙扑向了自己。
乌曜急忙往水上游去,若是水下战斗,他当然是弱势。务昌一把又抓住他的双脚向下一扯,接着箍住了他的双肩,乌曜右臂用力一轮,朝他的面门就是一拳。务昌生受了这么一下重击,手一松,乌曜再要进攻,忽见务昌眼中露出了震惊之色,就这么一刹那,两人同时浮出水面,务昌一指他的脸,震惊道:“阴灵煞!你是女媭之子,不是……”
乌曜大惊,还未有所动作,捷岸敏捷咬住他的衣领,将他带回岸上,乌曜未及落地,便大叫道:“捷岸,沓举,杀了他!”
“不,要活的!”
空中一声高喝传来,子兰乘着阖乱赶到。那务昌一看子兰,面色立时复杂,充满血丝的眼睛凌厉瞪着他,说不清是仇恨还是恼怒,一击水恨道:“张子没有欺我!早知如此……”
乌曜抿紧嘴一扬手,捷岸跃起抢在子兰与阖乱之前奔向务昌,张开血盆大口咬去。务昌迅速向水中一潜,沓举在水边怒吼着,搬起大石纷纷砸向水中,水花如短簇四射,水面血浪翻腾。
子兰高声道:“乌曜,叫沓举住手!他跑不掉,那河川两端我已命人拦住了!”乌曜忽也想起救自己的人也在水下,忙令沓举住手。
几名轻甲□□手迅捷穿出丛林,张臂持弩,在水边搜寻着。一名巴人被投石砸伤行动缓慢,刚露出半截手臂,子兰唤道:“巽!”一名□□手应声放箭,三箭连发,水上泛起血红。那□□手放下弩机,扯住系在箭杆上的三条细绳,很快一名手脚与腹部分别中箭的巴人被拖上岸来。其他□□手探到目标也纷纷放箭,只听惨叫声连连。
子兰跳下阖乱,先到河边察看。乌曜踉踉跄跄站起来,趴在了白夜身上,要白夜赶快带他离开。子兰转身一惊,道:“你怎么了?”一拉他的衣袖,乌曜软软滑倒,朦胧间听到子兰叫道:“快叫莫来!”
郁姝与珞珞回到家中没一会,芦呈带了细姜也到了,四人还未说话,又听门口一阵喧响,阖乱急速落在院子里,尘土扬起,子兰跳下来,抱起趴在阖乱身上的乌曜,脸色沉峻,看到他们就问:“先生呢?先生回来没有?”
芦呈眉头一紧,问道:“乌曜怎么了?”子兰微一犹豫,把手上一只空竹筒递过来,道:“他中了毒,这是药渣,我只辨得出一些,其余的你看能不能找出来!”
郁姝惊慌地伸手扶起乌曜,只见他面色青黑,双目紧闭,嘴唇发紫,醒目的是额中间一滴血红不停涨缩,像随时会压制不住喷出血来,怵目惊心。芦呈不由分说推开扑上去的珞珞,接过乌曜向房间里冲去,郁姝本要跟上来,芦呈喊道:“郁姝,快将大人房中的琼田芝拿出来!”郁姝急忙点头。
众人一阵忙乱。郁姝熬好了芝汤喂乌曜服下,而乌曜不见苏醒,脉象紊乱,全身时冰凉时滚烫,战栗不停。
子兰说了经过,芦呈捻着药渣,把辨出来的毒与子兰辨出来的一一列出,却不能再断定其它。两人不知此毒有什么异常,也不敢随意用灵力消除。
踌躇间,珞珞在屋外大喊:“乌曜,灵均救你来了!”她趁着混乱去找灵均,而灵均接到牧挚报信已在路上,一起迅速赶回。他听了珞珞的描述,再见乌曜情形,惊异之余也有了准备,令子兰郁姝等人出去,只留了芦呈协助。
郁姝惴惴不安,与子兰珞珞出了房间。细姜迎上前,关切问道:“乌曜怎么样了?”珞珞瘪瘪嘴。郁姝苦笑着摇摇头,她忘了细姜也在,然而现在比起乌曜的事,其它都在其次。她望一眼子兰,却见子兰眼底沉如水,神色阴郁莫测地看着细姜。
细姜也看着子兰,神色迟疑。子兰先开了口,语气平静:“公主。”郁姝怔了怔,那细姜面色一僵,忽淡淡笑道:“原来公子记得我。”
“蒙公主搭救性命,子兰如何敢忘。子兰惭愧,答应公主的事虽铭记在心,还没有得以回报。”
这番话说得很是客气。
郁姝这才明白原来细姜竟是当初帮助子兰逃出巴人桎梏的巴国王女姬琰。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一直被那些巴人……郁姝暗自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看看子兰,子兰面无表情;再看姬琰,姬琰她略略一顿,低了一低头,苦笑道:“当初琰也不过是为了请求公子救我王弟才稍微相助,算不得什么。只求公子明白琰所作所为也是逼不得已。”
而珞珞本在门口坐立不安,听到这几句话奇怪道:“细姜,你说什么?你不是叫细姜么,怎么又变成琰了?难道你……”郁姝拉拉珞珞,不要她说下去。
那时秀嬉横死,仆从都中毒身亡,细姜居然无事,她也有几分奇怪,但更多的是为她庆幸。现在一想,秀嬉讲过的许多关于祭典的流言凶兆,很有可能是她传出来的;还有妺芝和自己被掳,也许都有她在之间做内应……然而这一次巴人要破坏祭典,她却及时通风报信,她还曾救了子兰。郁姝不知该如何想,只好不吭声。
门开了,芦呈大步出来,不理会珞珞询问,将手中一片竹简交给郁姝,道:“毒找出来了,解毒草药这里大多也有,只是里面有两种虫毒不一般,郁姝,你先按这个取来草药熬上,白石先放,等药熬好再放天婴。还少了一味少辛,我即刻上山。”“我去。”子兰说道,立刻就往外走,芦呈拦住他,淡淡道:“大人还有事找你。郁姝,你照顾好乌曜。”郁姝点点头,发现芦呈冷冷扫了子兰一眼,眼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气,身影一转匆匆出门。而子兰紧抿着嘴,垂眼不语。
灵均这时走出来,唤道:“子兰,你来。”子兰默然随他进了卜室。厅堂中安静得叫人无所适从。
珞珞急着见乌曜,一下窜入内室去了。郁姝也急着乌曜的病情,想到还有药需熬,她也不知与姬琰说什么,便客气几句,道:“……公主且歇息一会,我去熬药。”
想不到姬琰对她行了一礼,道:“这段日子多有郁姝姐姐照顾,琰感激不尽。”郁姝忙回礼,点点头出门,姬琰又道:“可否借盥洗之具一用?”郁姝带她拿了漆盆绢帕,打好水。自己按照先生列的单子抓好药熬上。
珞珞出来拉着她去看乌曜,撅着嘴,愁眉苦相说:“姐姐,乌曜脸色还是不好。”郁姝慌忙去看,乌曜躺在榻上,脸色依然青黑,但是气息平稳许多,人睡着了,额上血滴一样的印子也不那么鲜明凸起。郁姝的心稍稍落下。珞珞抚着那印子说:“乌曜真可怜,他身上本来就……”郁姝拿下她的手,轻轻道:“这封印摸不得,别扰他睡觉。”“什么封印,这明明是阴灵煞的毒!”
她一说完忙捂住了嘴,郁姝以手一点她的额,嗔道:“知道自己声音大了吧?你要么和我一起出去,要么安静待着,不许吵乌曜。”珞珞闭嘴乖乖出来,悄悄吐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