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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四十一僵李代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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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崎岖不平,马车上下颠簸,车轴“咯吱”的声音如在耳边一样清楚,郁姝只觉身体动不得,被捆缚似的难受;依稀还听见说话的声音,好像士兵在盘查,然后继续驰行……

一会又如在云端漂浮,寒风刺骨,郁姝缩了缩身子,以为是自己做梦,呓语之间身体在缓缓下降。“扑!”身体重重地撞在一片硬物上,麻木之后疼得厉害,让她清醒过来。

“喂,你要摔死她啊!”

“哼,摔死又怎么样,她也不是人吧。”

闻言,郁姝慢慢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压下来,她吓得一缩,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手脚被捆着根本动弹不得。一个脸色黝黑的年轻男子蹲在自己面前打量自己,身上裹块兽皮,双臂袒露,肩上隐有暗纹;粗眉高鼻,细长的眼睛眯缝着,嘟哝了一句:“这是个异灵?嘿,长得,和人没有不同啊……”

见郁姝睁眼,他单手一拎,郁姝被他拽起来坐着,大手拿了一颗黑色药丸往她嘴里一塞,硬卡进喉咙里,郁姝连吐也来不及,生生吞下去,喉咙生疼。

“咳咳!”

“怕什么,这是最后的解药,不然你就和那些家伙一样被毒气熏死了!”他走到洞边舀了一瓢水大口喝着,坐下休息,没再管她。

郁姝昏沉沉,经他一提醒,陡然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很显然,他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那时乌曜去追马车,珞珞眼看着马车入了林子,也去追赶。郁姝想着也没什么要紧,自己这边还有不少人守护,望望来路,那使节的车子还没走远呢,她转身欲回车内等着,又有些担心,踌躇之间,一道利光射过眼前,“砰”的炸开,滚滚浓雾迷漫,郁姝熟悉药草,第一反应便是捂住口鼻,而周围仆从全都无声倒下去,连挣扎呼救都来不及。郁姝也觉头昏眼发黑,胸上喘不过气来,随即万蚁啮心。她挣扎着想掩紧帷幔,那帷幔却一下被扯开了,秀嬉土灰色的脸向自己倒下来……

乌曜、珞珞和细姜他们有没有事?秀嬉怎么样了?那些仆从恐怕凶多吉少,救不得了。郁姝身上阵阵发冷,为死去的人难过,此刻更为自己担心,她往角落靠靠,四下里一看,这是个极浅的山洞,洞外枝重树密,枝叶间看得到一条宽阔的河。这么说来,是在城外,也不知离都城多远?子兰还有先生能找到她么?

喝水的男人斜瞧了她几眼,眼里几分猜疑几分疑惑。郁姝不禁打了个寒战,垂下目光。她又想到,城门全都有士兵把守,他们怎么把她带出城的?还有妺芝,她在哪里?她是不是也被抓来了?

那人走近她,一块厚厚的毡子砸在她肩上,紧接着没等她惊叫,他动作粗鲁地扭过郁姝,解开了郁姝身上的绑绳。郁姝咬着嘴唇没吭声,试着活动麻木的手脚,才觉得僵冷后酸痛难受,一时还恢复不过来。僵着手扯起毡子,毡子厚重粗糙,在火盆旁烤了许久还带着热气,盖在身上似乎不那么冷了。那人又把洞中火盆的火燃旺了,再瞥了她一眼。

“别想逃跑啊,哼!量你也跑不了!”他警告着,洞外有人大声喊道:“阿则,你大哥……将军回来了!”“是吗?”叫做则的人丢了木柴,大步走出去。

没过一会,郁姝还没想想怎么逃跑,更多的脚步声又朝洞内而来。一群人鱼贯而入,围在她四周,看着猎物一般。她一看最前面的高大汉子,大吃一惊。这个人背光而立,面色阴森,然而脸上从右眼角到额上深色的黥纹清清楚楚,即使只是见过一次,郁姝也认出他正是当初在峡谷袭击他们掳走子兰的巴人!

他项上的虎形项圈随着火焰金光闪烁,白虎是巴人的守护图腾。郁姝听女媭大人讲过巴人来历,子兰也说过被囚的事,由这人的打扮和举止猜测,他就是巴人的首领。郁姝见到这个曾经抓走子兰的人,又想起无辜被害的性命,愤恨压倒了恐惧,脱口问道:“妺芝,是不是你们抓走了妺芝?她在哪里?我的同伴呢?他们怎样了?”

没有人回答。而务昌的目光如刀刃锐利和冰冷,郁姝贴着岩壁,攥紧手下毡子,让自己的目光迎上去而不闪躲。

“大哥,我们把人都抓来了,可以把消息传出去了吧?”务则开口问道,务昌点一下头:“先不慌,让他们急上几天。”他冷冷看着郁姝,眼睛深不可测,带有狐疑探究。

一个长脸瘦削的小个子走过来,“将军,屈原他们真的肯为了这个女人把……那个人交出来?张仪的话靠不靠得住?”

“试一试就知道了,昆。总之就在他们之间……加上那个妺芝,他们总不希望祭礼歌舞不能完成吧,哼。”

妺芝果然是被他们抓走的,郁姝紧张想到,在哪呢?是单独关押吗?

洞外传来鸟拍打翅膀的声音,相昆闻声出去,一会拿着卷成一根细条的布条进来递给务昌,务昌看完眼中有喜色,将布条丢如火中。

他对众人道:“那楚公子子兰已经怀疑到了秦使者的身上,哼,好在我们早有准备,不是为了替秦人摆脱嫌疑,我们还不必费这许多周折;两个人都已经运出了城,他们找不到证据,也奈何不得!到时候只要他们答应来交换,就一个逃不掉!”

郁姝想到出事时遇到的华盖马车,当时车上竖着使节旄帜,大家便没有在意。谁想到秦如此大胆,公然勾结巴人以图破坏祭典!而这些巴人图谋更多。说到交换,他们所说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指乌曜?当初在峡谷他们也是想抓乌曜,因为传言他是女瑶之子。这么说来乌曜应该没有事,对,还有珞珞和他在一起,他们应该脱离险境了。可是,以她来交换,那么,这样一来乌曜还是有危险。怎么办?郁姝心里不住盘桓焦惧。

务昌扫视着众人,又道:“如今全城戒严,城外也会不断有士兵搜查盘检往来路人,你们不要随意出去。这几天按照我说的布置好,还有,把人看好了!”接着说了几句郁姝听不懂的话,几个巴人应着出去,务昌务则和那个精瘦的人留下。

等人走尽,那务昌对精瘦男人道:“昆,开始吧!”说罢盘腿闭目冥神,口中念念有声。

郁姝想移开一点,叫相昆的男人眼如利隼,立刻盯着她,令她不敢再动。

约半柱香的时间,务昌念毕起身,相昆上前,从罐中掏出一撮黑色粉末,撒在地上,接着念咒。

务昌转脸,对郁姝道:“你叫郁姝?今日我让你见识一下幽灵的厉害!那屈原自以为是楚国最厉害的巫师,几次与那芈子兰追踪我的行迹,还在外殿与屋宅住处布上禁界,以为这样就能周全。哼,他们还以为你跟着他们回了外殿,岂料你已经被捆在马车座下送出了城,哈哈哈!这一次张仪出的主意实在高明!”

郁姝不解其意,抿紧嘴怒视着一脸得色的务昌。

火盆的火闪了一闪,相昆低声道:“回来了!”他们全盯着地面上出现的一块阴影,那块黑影似从地下向上泛出,缩张几下,中间黑色最深处伸出一条扭动的长蛇,分不清头尾,忽而模糊了,影像如烟扩散成一个人影。

影像越来越清晰,郁姝惊得说不出话,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人柳弱云轻立于眼前,乌发双环,斜肩细腰,身着银朱襦衣曲裾裙,缓缓抬头,黛眉桃心脸,眼含忧郁,脸色有些苍白。

“啊!”郁姝禁不住叫出声,这个人怎么和自己一模一样?郁姝挣扎着站起来,无措地摸摸自己的脸,惶然自己身在何处。“哈哈哈!”三个人大笑,务昌道:“如何?这个人站在屈原芈子兰面前,他们分辨得清真假吗?”

务则也是一脸得意说道:“我在马车里看得清楚,那个叫做乌曜的巫师丝毫也不怀疑就把她抱上了马车,接着是那个死了的女人,接着就匆忙回去了。”

“死了的女人?谁?你们杀了谁?”郁姝骇道,眼泪夺眶而出,秀嬉?细姜?他们连她们也不放过!

“不是……哼,那个秀嬉,她本来就活不了,若不是为了……谁叫她多事半夜起来,发现了我们。她只不过是一节拟藤操纵着罢了。”务则看大哥皱眉,指指女子,没有多说。

拟藤?操纵?这个意思是说,那时和他们在一起的秀嬉已经……怪不得秀嬉和平时不太一样,他们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哪知竟然已非其人。那么,也许子兰他们也会发现她不是真的自己?

她细细观察那女子,却发现此人与她没有任何不同,就连她额角极小一道浅白色伤痕都一样。没有人能如此相像,这拟藤是像珞珞善于变化的灵吗?她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巫法?拟藤……是什么?”

务昌目不转睛盯着郁姝的反应,很满意她的惊慌之色,伸手将那女子一拉,女子软软倒在了他怀中,毫无反抗之力。“巫法怎有这么真实?你看清楚了,这是个活人啊。你忘了前几日夜里的蛇影?哼,那不是你看花了眼,我等了多久才找到这么个机会。”

郁姝立刻想起那夜的事,颤声道:“是你……那蛇影是拟藤?”

“不错,你当然不懂,我告诉你,这拟藤通常叫颜休,是我冒着极大的危险从不周幽山寻到,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它本来再等上个几百年就可自己修成活灵,被我得到控制起来。只要它缠绕碰触过的人,它都能变幻出来,除了不能开口说话,不能自主思想,没有其他区别!屈原的禁界只对人有效,他以为如此我没办法靠近你们,不想我找到这样的灵物吧?哈哈哈!”

务昌大笑着,一手揽着女子的肩将她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抚过女子玉一般光滑的脸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的小嘴微微张开,如此亵弄,那女子始终眼睛半闭,温顺不动。郁姝反涨红了脸,觉得屈辱难堪。

“无论容貌、体型、举止、眼神,或是气息都和你没有丝毫不同,身上任何一处都一样,甚至,”务昌斜眼看向郁姝,眼底划过一丝让郁姝害怕的意味,阴阴笑道,“连身上的香味气息都一样……肌肤如雪,腻香温滑,果不其然是个美人啊!”他低近女子,作势亲近,抬眼看看羞愤的郁姝,得意笑着,手一松,女子倒在地上,似乎□□了一声。

他慢慢走向郁姝,冷笑道:“芈子兰就是将她当成你,这么抱着她焦心如焚吧?哼,现在她无故在防守严密的外殿消失了,你说他们会不会乱作一团?秦使者在他们的监视下什么也没做,你就不见了,等屈原收到书信,除了接受条件还有别的办法吗?”

郁姝步步后退,靠在了壁上。

务昌轻蔑地看着郁姝,手按在胸下肋骨处,目光骤寒,恶狠狠扣着郁姝的脸,道:“听说就算屈原不答应,也会有人自己送上门呢,在都城我奈何他不得,这一次我一定要报一刀之仇!敢伤我务昌的人,我要他生不如死!”

郁姝心里一震,被那阴狠的眼神盯着喘不过气,也动不了,她不愿被看出软弱,咬唇别过目光。

那个务则一直站在一旁未吭声,此时突然急切说道:“大哥,既然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不如让阿琰……”

他后面的话被务昌凌厉的眼神压回去,噤咽片刻,他瞥了郁姝一眼,还是忍不住改了郁姝听不懂的话争辩着,有时手还指向郁姝,声音愈来愈大,在洞内嗡嗡作响。

务昌听了那些话,脸色转而阴沉。放开郁姝转身呵斥着务则,渐渐怒气不可遏制,脸上的纹色变深,最后抓起一根木柴甩向务则。那务则也不闪避,头上生生挨了这么一下,左脸红肿,带着刺渣的木棒还在他脸上划开了一道血口子。他仍旧怒目站着没动,更不还手。务昌还要发作,一旁站着的相昆拽住他,劝说了几句,务昌方喘着粗气住了手。

相昆扛起那女子,对务则说了几句话,务则梗了梗脖子,务昌冷冷加了一句话,务则才硬生生点一下头。务昌与相昆带着那女子方离开山洞。

郁姝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也不想理会。她缩在角落里,屈腿抱着双膝,心里惦着听来的事情,她已经明白他们这么费尽心机来抓她,不仅仅是要破坏祭典,逼出乌曜,还有报复子兰。子兰杀务昌而未成功,务昌怀恨在心,现下以她要挟子兰和先生他们,——她,又成了拖累。郁姝忍下去的眼泪一涌而出,竭力压抑仍哽咽哭起来。

“你哭什么!那个张仪交代过了,不能伤着你,等那些人来交换,自会放你回去!”良久,许是看她惧怕不已,坐在洞口的务则恶声恶气说道。

郁姝咬唇不语,任泪流满面。如果可以选,她宁愿他们不管她,情愿死的是自己。她想,先生他们应该知道这是个陷阱,然而为了她,也许他们会冒险。那务昌早有准备,他们……不,他们一定会想到别的办法。或者,也不能干等着他们来救,如果自己逃得出去,他们也就不会有这些危险了?

郁姝想着,不由再次四顾,目光撞上务则满是警惕的眼神,她低下头。“啊!你干什么?”务则猛然过来拽起她的手把她往外拖,郁姝不知他何意,吓得拼命挣扎,哪里挣脱得过,被务则强行拖到洞口。

“你自己看清楚!”

郁姝朝外一看,倒抽一口凉气,这洞外竟是悬崖峭壁,只有左边斜斜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山道,拐向山崖后面树枝掩映中,有几处山道断裂处是用铁钎木板拼搭连接,没有护栏。暮色冥冥,昏暗的崖下青石嶙峋水流湍急,泛起白浪,看久了天旋地转,别说她逃不了,就算放她出去,她也不敢这么一个人下去。

“懂了吧?你不要想耍什么心眼,这里你跑不了,那个狡猾的楚公子,当初不是阿琰心软帮他,他也休想跑得掉!哼,害得阿琰差点被我大哥杀了。”

务则把郁姝拖回洞内,往草堆上一丢,抹掉脸上的血珠,瞪着郁姝道:“我一定会杀了那个楚公子!他伤了大哥,又连累阿琰,我绝不会放过他!至于你,看你是个女人,乖乖呆着就没事!”

务则走了出去。

郁姝蜷身坐着,望向洞外,残阳血色褪尽,最后一缕晚霞被暮色吞噬,天色陡然暗下来,洞内火光摇动,她看那石壁上自己的身影,模糊暗淡,隐隐绰绰,孤寂而脆弱。

夜耿耿而不寐,霑繁霜而至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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