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折磨（1 / 1）
廊下，冷风呼啸而过，仿佛有人在轻声叹息。梅林中，片片梅花随风飘然而坠，幽幽的冷香在空中浮动着，丝丝缕缕。
梅树下，刘洪熙和雪滢立在一起，一个穿着玄黑长袍，一个身着素白衣裙，远远看去，仿佛是一卷疏淡有致的水墨丹青画。
洁白的纸铺在石桌上，饱蘸墨汁的笔在上面游走，浓淡笔锋宛转，点点墨迹成画，寥寥几笔，一枝墨梅跃然现于纸上，栩栩如生。
刘洪熙一丝不苟的画着，下笔时急时缓，时重时轻，时而浓墨渲染，时而轻轻点触，尽情挥洒。淡淡的墨香逸散，和着梅香在空气中浮动着，画中的景象也仿佛活了过来：踏雪寻梅，梅落枝残，伊人黯然神伤。
“画中的女子是惠妃姨娘？”细细看来，雪滢只觉画中女子的模样依稀有些熟悉：淡淡的柳眉似乎笼罩着几分忧愁，美丽的眼眸中有着难言的哀伤，乌发素衣，清淡秀雅，犹如风雪中的一支白梅，不着半分修饰，却是高洁淡然。
“是。”刘洪熙淡淡的应了一声。
“那这幅画有什么用途呢？”雪滢试探着问道，心里暗暗猜测，却还是疑惑不解，猜不出刘洪熙的意图。
“很快就会派上用场，到时你就知道了。”刘洪熙顿了一会儿，等到纸上的墨被风吹干，才神色漠然的将画卷了起来，“我们回去吧。”
“嗯。”雪滢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跟在刘洪熙身后，朝住的地方走去。
只是，在看到院子中晒的那床被子时，刘洪熙停住了脚步，面色变得森寒，幽沉的眸子中闪烁着不尽的冰冷之意。
见刘洪熙面色变得阴沉不定，雪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被子上有一大片湿润的水迹，还有水珠正滴滴嗒嗒地朝下落着。
“一定是丽妃干的！”雪滢目光中亦是一片冷寒。
“先忍忍吧。”刘洪熙淡漠地说着，随即头也不回的朝自己房里走去。
雪滢愣愣的站在原地，有一瞬间的错觉，感觉刘洪熙眼中一闪而过的，仿佛不是彻骨的寒意，而是凛冽的杀意……
天是一片寂寥无边的深沉，如泼墨一般。一弯残月挂在树梢，散发着幽微的冷光，朦朦胧胧。虽然驱不散阴暗，却让黑暗的夜多了几分虚幻般的美好。
灯下，刘洪熙望着那只成形的纸鸢，静静立在桌前。烛光映在他黯沉的眸底，闪烁不定，他面上亦有阴影覆盖笼罩，神色让人难以看清。
“四哥。”雪滢轻轻推开门，顿时，一阵寒风吹了进来，房间猛然一暗，烛火差点熄灭。
“雪滢，明日我们趁刮风把它放起来罢。”刘洪熙缓缓转过身，将手里那只绘着惠妃画像的纸鸢递给雪滢。
雪滢低下头，看着纸鸢，“只希望明日，风能将它刮到我们想让它去的地方……”
“但愿如此。”刘洪熙拿起桌案上的几本旧书，交到雪滢手中，淡淡道，“这是你要的书。”
这几本都是讲历代君王如何治理好国家的书，书面略略有些破旧，翻开来看，书页亦有些泛黄，旁边还有许多批注，密密麻麻的，可见刘洪熙经常翻阅这些书。
雪滢缓缓合上书，嘴角微微弯了弯，“腹有诗书气自华，雪滢该向四哥多学习才是。”
“若腹无万千才华，凭何以指点天下？”刘洪熙看向雪滢，“雪滢，你可愿意和我一同看这江山万里如画？”
“那四哥能做到吗？”
“虽然我现在没有什么优势可言，但是眼前的处境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我有野心。”刘洪熙的声音沉了几分，“雪滢，但凡要成就大事的人，都会有一颗勃勃的野心，你明白吗？”
“我明白！”雪滢微微一笑，“如欲览尽穹苍，定先劈波斩浪！无论四哥要做什么，雪滢都会尽力帮忙。”
“这条路注定艰难，你怕吗？”
“不怕，因为有四哥在。”雪滢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总有一日，我会将所有嘲笑过我的人都踩在脚下……”
天依然是阴沉沉的。
凛冽的寒风中，一只纸鸢缓缓飞起，飞过了冷宫的高墙，飞过了数丈高的大树，飞向灰色天穹下的那万千华丽的宫阙。
“它飞得虽然高，却是由别人操纵着自己的一切，不能自主……”刘洪熙看着天上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的纸鸢，眸光深邃。
“这纸鸢就是我们，这根线就是命运，只有命运操纵着我们，我们却不能擅自摆脱命运的控制……”雪滢抬眸看向他，“你是想告诉我这些吗？”
“不是，我是想说，纵然我们有各自的命运，但也有摆脱命运控制的机会。”刘洪熙扯断了手里的线，任由纸鸢随风飞去，“就像这纸鸢和丝线一样，没有风，纸鸢不能飞起，丝线便不能决定纸鸢飞向哪里。”
“可是，脱离了线的控制，它要飞到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赌一把。”刘洪熙的目光凝视着不远处缓缓向下坠落的纸鸢，“命运是一场豪赌，就是因为不知道输赢，我们才会以一切相赌。输了，命运继续操纵你，赢了，你可以掌控命运！”
“我希望不要输！”雪滢垂眸，“但是，没有永远不失败的人……”
“既然失败的是人，那我们就争取成为神，即便是老天也不能随意掌控我们的人生！”刘洪熙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锐光。
断了线的纸鸢在空中摇摇摆摆，终于还是落在隆庆宫外的假山上。
刚刚下朝下朝回来的刘岩，目光径直落到假山上的断线纸鸢上面，凝立片刻，转过身向身边的内侍吴怀恩吩咐道，“吴怀恩，你去帮朕把它取下来。”
“是。”吴怀恩来到假山下，踩着石头攀了上去，一伸手便将纸鸢取了下来。
在看到纸鸢上画的那个宫装丽人时，吴怀恩眼神一凛，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将纸鸢奉给刘岩，“皇上请看。”
刘岩接过，只见纸鸢上绘着惠妃踏雪寻梅的画像，旁边空白的地方书着几行女子娟秀的小字：
昔君视我，如掌中珠。何意一朝，弃我沟渠？
昔君与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
昔君与我，两心相结。何意今日，忽然两绝？
“这是傅玄的《短歌行》”，刘岩沉吟道，“吴怀恩，你陪朕去冷宫看看惠美人吧……”
“皇上，这万万不可！”丽妃的声音突然在假山后响起。
看见从冷宫飞出来的纸鸢落在刘岩的寝宫外时，丽妃心里顿时有了危机感，想赶在刘岩前面拿到纸鸢，没有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让刘岩看到了纸鸢。
“哦？爱妃说说，朕为何不可去冷宫？”刘岩面色平静。
“皇上当初念及旧情饶过惠美人一命，让她去冷宫好好思过，但如今她仍不思悔改，妄想借着这纸鸢让皇上惦念起她，去冷宫与她重叙旧情，此等行为真可谓是心机深重！”丽妃振振有词地说道，“如果皇上真去了冷宫，这不是有损皇家颜面吗？这让皇上的龙威置于何处？”
“爱妃说得不无道理……”刘岩沉思片刻，“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去冷宫了。”
“皇上，你还是去……”
吴怀恩的话刚刚说道一半，就被丽妃冷冷打断，“吴怀恩，你真是够大胆的，皇上金口玉言，说了不去冷宫，你还想改变圣意吗？”
见丽妃气焰嚣张，刘岩亦未出言阻止，吴怀恩只得识趣地住了嘴，毕竟他在刘岩身边这么多年，见识颇多，知道想在宫里生存，不当说的话最好不要说。
“爱妃，你先退下吧。”刘岩转过身，挥手招来吴怀恩，“吴怀恩，你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是。”
“臣妾就先告退了。”丽妃福身行礼，心里却是怨毒，双眼微微眯了起来，这个贱人，竟然背着本宫耍手段，本宫非给你一点儿厉害尝尝不可！
冷宫。
殷红的血，一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犹如一朵朵妖冶到极致的红色彼岸花，触目惊心。
穿着素色宫装的惠妃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纤弱的身子被春儿强行按着，白皙修长的手被细小的针扎满，不复之前柔美的模样，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站在春儿面前的丽妃，一身梅红色宫缎衣裙，腰间系着金色罗带，青丝如墨，云鬓高耸，眉如翠羽，肌似白玉，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秋波荡漾，抚额的白皙手指，如春笋纤纤，朱唇媚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无限的风情。
银光在手中乍现，丽妃面上闪过一丝阴狠，手里的银针再次朝地上的惠妃逼近，“贱人，竟然妄想从冷宫送信出去，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跪在地上的惠妃无比虚弱地说道，“嫔妾不……”
“啊！”她的话还未说完，丽妃手里的银针便狠狠刺在她的指尖上，顿时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冷宫。
惠妃面色变得越发苍白起来，汗水将身上单薄的衣衫尽数湿透，贝齿将唇几乎咬出血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丽妃狠拽了一把惠妃的头发，“别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不妨告诉你，你和那两个野种想合谋出这冷宫，简直是痴心妄想！本宫会先慢慢折磨死你，然后再去折磨他们两个，你放心，一个都逃不掉！”
“你……你不要伤害……”惠妃气急攻心，一句话还未说完，血已经缓缓顺着嘴角流下，衣襟染上一层凄艳的红色。
“你想让我不要伤害那两个野种，是不是？”丽妃阴沉沉笑着，故意拖长了声音，“想都别想……”
“你……”惠妃又剧烈咳嗽起来，虚弱得几乎晕倒过去。
“放开我母妃！”一抹颀长的身影停在冷宫的门口。
丽妃回过头，看见刘洪熙正冷冷望着自己。
一袭黑色的长袍随风轻曳，面容冷峻，薄唇微抿，漆黑的眸子幽若深潭，不带一丝情绪，让丽妃莫名有些畏惧。
“不放又如何？”
刘洪熙冷淡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落在快要昏迷过去的惠妃身上，缓缓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时，眼中精光闪动，宛然是迫人的杀气。
还没有看清刘洪熙是何时过来的，丽妃就感觉一只冷冰冰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脖颈，与此同时，刘洪熙冷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死，或者离开这里，你自己选！”
丽妃放开抓住惠妃头发的那只手，面色苍白的看着刘洪熙，“你要……反了不成？”
刘洪熙面色冰冷，松开手，任由丽妃瘫坐在地上，“你若是再敢来冷宫折磨我母妃，我不敢保证你还有性命离开冷宫……”
“春儿，我们走！”丽妃不甘心的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带着春儿从冷宫走了出去。
看着迎面走来的雪滢，丽妃脸色更难看了，一言不发的从雪滢身边走过，重重冷哼了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雪滢走了进来。
看到昏倒在刘洪熙怀中的惠妃，瞅见她手上的伤，雪滢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转身准备朝丽妃追去，“我去找她算帐！”
“站住！”刘洪熙沉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
“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雪滢喃喃重复着，心里却是无边无际的苦涩。
“天无绝人之路，再大的困难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就怕还没有找到路就先没命了……”
“雪滢，就算没有路，我也要开出一条路……”刘洪熙抱着惠妃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朝床榻边走去，面色十分凝重。
“我相信你。”看着刘洪熙动作小心的将惠妃放在床榻上，雪滢敛下双睫，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