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江上舟摇(1 / 1)
二月初七,宜立卷。
冬日的寒凉并未散去,尤其在江上凉意更甚,江风呼啸而过,将一艘艘舟船吹得摇摇晃晃,风刮到脸上如被刀子划过,似乎能渗出血来。
白暝看着几乎要把脸埋入裘皮大衣中的白蓠,语带讽意道:“脸上戴了面具还这么冷?这么怕冷怎么不在房里呆着。”
“想法是我提出的,还不许我现场观摩了。”闷闷的声音从裘皮大衣中传出。
他们二人因乘坐马车,是最后到的,白暝远远望见舟船旁站着的四人,加快了脚步,白蓠也不得不加快速度跟在他身后。
如所预料一般,上船之人是魏浩泱、秦镌铭、青龙长老与白虎长老。
“久等了,”白暝面无表情地对几人毫无诚意地道,“上船吧。”
船是魏浩泱找来的,但事前另外两方都检查过,确认只是一艘普通的船。驾船之人是普通船夫,毫无武功,身上也被检查过并未携带任何物品。
今日江风猛烈,本不适宜出航,船在江上不断颠簸着,江风猎猎,几人都站在甲板之上,衣袂翻飞,彼此都一言不出。
船渐渐驶到江心,开始顺流而下,魏浩泱打破了这片沉默,道:“各位请进吧。”
白蓠暗道终于不用吹风了,不由快步向船舱走去,白暝瞥了她一眼,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越过她走到前头,第一个入了船舱。
船舱之中也算宽敞,但四壁皆空,唯有一张木桌、六张木椅置于中间,几人几乎同时落座,然后便再无动作,似乎谁也不愿首先拿出自己的藏宝图。
几个呼吸后,魏浩泱道:“相信各位带来的都不是原图,这样,我所有的图最多,我先拿出吧。”
“不必,一起拿。”白暝道。
几乎同时,四张图便被置于桌面上,魏浩泱与秦镌铭的图已经拼起,青龙长老所持之图也很快与两张图对上,唯有白暝无论如何调整角度,图都无法与另外三份对上。
他眉峰高高隆起,呼吸渐渐沉重。
“这图恐怕不是真的。”终于,秦镌铭沉声道。
白暝蓦然抬起头看向他,目泛寒光。
几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立即将自己的图收起,寒气似乎穿透门窗传入船舱中,舱中气氛一瞬间降到冰点。
白暝心中一转便反应过来,冷笑道:“这图是从魏门主手中拿来的,难道不是魏门主的手笔?想必真图在你们手中,此次只为窥见四大长老手中之图的模样吧?”
此言一出,饶是青龙长老定力再好,也不由惊怒万分,青龙杖在手中握紧,呼吸间便到了魏浩泱身旁,青龙杖带起呼呼风声,朝他胸口击去。
魏浩泱早已有准备,立刻持剑一挡,手上却依旧微麻,他虽年少成名,内力却还不是修炼几十年的青龙长老的对手,赶忙道:“难道不是右护法为窥见其他图的模样才提出这次‘合作’?”见青龙长老将攻势收去,暗暗松了口气。
青龙长老狐疑的目光在四人面上扫来扫去,白虎长老却恨道:“不论是谁,都是我们这次失利最大,被你们看见手中之图的模样,你们之中肯定有一方已经知道完整图样……”
“所以,不如把你们的命全都留在这好了!”青龙长老狠笑着接过话,话音未落便与白虎长老各朝一方攻去。
青龙长老玉杖挥动之间,绿光闪闪,杖影漫天向魏浩泱扫来。魏浩泱扬起剑与之相抗,剑杖相击发出“叮叮当当”的玉器击打之声。青龙杖快得让人分辨不清玉杖与杖影,力道又极为刚猛,魏浩泱的剑不得不极力附着在杖身上,一时劲力完全被带着,脱不开身。
秦镌铭见形势不好,几步上前加入战圈,一剑向青龙长老的后腰间削去。青龙长老不得不转身闪过,魏浩泱的剑终于得以从杖身脱离,秦镌铭也站到他身边,两人对视一眼,便同时向青龙长老攻去。剑光银芒闪烁,剑影舞动间织成剑网向青龙长老袭去。
青龙长老“嘿嘿”一笑,道:“来得好!”青龙杖挥动,绿光在银芒中闪烁,几声清亮的金玉相击之声,剑芒被一一击退。
魏浩泱与秦镌铭相互对视,心中都道今日恐怕难以善了,他们二人合力堪堪与青龙长老能打个平手,不知要纠缠多久方能分出胜负。还未想出脱身之法,青玉光影便再次向两人袭来,两人只能提剑运气再上。
另一边,白暝与白蓠与白虎长老对上却占得优势,白暝筋脉奇佳,又得白苻倾囊相授,故武艺出类拔萃,虽年纪比白虎长老小一些,但却略占得优势,加之又有白蓠助阵,完全压制住白虎长老。
白暝向白蓠使了个眼色,让她快走。白蓠心领神会,身影一闪便往船舱外而去,白暝剑挥动之间完全挡住白虎长老的攻势,阻挡了他的追击。陷于战圈之中的青龙长老余光瞟见白蓠逃走的身影,目光闪动之间渐渐出尽全力,与两人纠缠更甚。
寒风呼啸,白蓠看着滔滔寒江牙一咬,正要一跃而下,却忽闻“哗啦”的一声落水声,只是被风声、水声遮挡,隐隐约约听不分明,她朝发声处一看,只见一艘小渔船紧紧跟在他们的船侧,船上有个人在寒风中向她挥手,方才正是那人朝江中扔下了一颗大石。
她展颜一笑,纵使他易了容,她也知道是他。轻身一跃,稳稳站在渔船上。他立即将她带入船中,对驾船之人道:“快走。”
驾船之人身怀内力,又行船多年,渔船很快飘离舟船,驶抵江岸。他又拉着她上了岸,白蓠回头看着仍在江中的舟船,不安地问他:“他们怎么办?”
楚归云拉着她上了一辆停在隐蔽之处的马车,笑道:“三方制衡,不会有事。”
白蓠掀起马车车厢窗口的窗帘,只见那舟船在风中摇晃得越发剧烈,已开始渐渐有沉没之势。她一惊,转头问他:“你凿船了?”
他点了点头,“危急关头,谁也顾不了杀人与阴谋。他们都是武艺高强,落入江中也不会身亡,最多受点风寒。而且,我不是还留下魏浩泱的一个下属么。”
说话之间,马车已辘辘而去,白蓠仍有些心神不宁,楚归云也不打扰她,让她慢慢理清思路,沉淀情绪。
良久,白蓠才问他道:“你怎么会来?”
“我收到你的消息,便猜测魏浩泱一方不会如此简单地同意合作,必然会使诡计,我担心会有意外出现,便在岸边一直跟着船,等着英雄救美。”他开玩笑道。
“船上船夫也是你的人?”她又问道,心中却已肯定,若非如此,怎会任由他的渔船跟着而不报告。她继续道:“其他人难道没有安排人在岸边?”
“有,”他道,“但人不多,被我弄倒了。”
白蓠看他道:“这样他们难道不会发现有另一方势力插手其中?”
“魏浩泱这边的人还留下一个,我带走你之后便会放开他们,他们见船要沉便会去接应魏浩泱二人,如此白暝和四大长老便会以为袭击者是魏浩泱一方,而接应魏浩泱的人见我接应你便会以为袭击他们的人是白暝一方。”
白蓠沉默一阵,方道:“还是有破绽,若接应我的人是师兄一方那为何不在船沉后来接应师兄?”
“他们或许会怀疑,但不会想太多,也不会和苍离教之人提起,现在只要隐瞒四大长老和白暝就够了。”他见她不再说话,便问道:“船上出了什么事?”他虽大致猜到一些,但还是想知晓具体情况。
白蓠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如此。”他道,之后便不再言语。
马车入了城,两人从后门进入一间宅院,楚归云将白蓠带入一间客房,道:“以防白暝看出端倪,你去沐浴,换一身衣服,我在隔壁等你。”
他转身正要出门,白蓠忽地拉着他的衣袖,问道:“你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不让我跳江?但是师兄不也安排了人在江边……”
“他的人只是以防万一,没有安排船只,只有魏浩泱心怀叵测,在岸边隔一段距离便准备了一艘船。我估计你要跳江了,当然不忍心。”他回身看着她的眼中晶莹一片,如波光潋滟,不由笑道。
她脸上微红,道:“谢谢你。”本来想问若不是只有她一人从混战中脱身先走,那他怎么办,现在却不想问了。
他低头,轻吻落在她的额上,道:“你去吧,水要凉了。”
沐浴后,白蓠走到隔壁房门前,门轻轻掩着,她推门而入。楚归云正在软塌上看书,见她入内,便把书放下了。她瞟了一眼封面,是一本杂记。
他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他面前。他将她抱入怀里,感到她微微挣扎,按了按她仍然潮湿的发顶,帮她以内力烘干,道:“以后一段时间我不能再出现了。”
她身体一僵,刚想问他什么,却听他继续道:“按你所说的,魏浩泱已得到全部藏宝图,但龙凤双钥还在你手中,你可以让白暝与他合作,待知道藏宝地点后设法通知四大长老。前朝藏宝之处不会简单,若你入得,切记悄悄跟着魏浩泱,魏家处心积虑得到前朝秘宝,所知绝不会少……”
“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白蓠打断他问道。
他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上,道:“有些事情我不能说,你也不必知道,待事情结束之后若你还愿意,我们便成亲。”
白蓠喉中似乎被什么哽噎住,她从他的话中听出不祥之意,手不由紧紧捉住他胸口的衣襟,一时无言。他对她知之甚深,她却对他近乎一无所知。她敢潜伏在师兄身边,在师兄与四大长老之间游走,无非是有他作为倚仗罢了,若他抽身,她纵使拥有再多的势力,也仍然感觉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你别走好不好?”她说,“很快就可以结束苍离教之事,到时候……”
“纵然我不在你附近,也会一直关照着你,若你有什么困难,便按照以前的方法发出信号,会有人帮你做到。知晓藏宝之处后,若你愿意便将地点传出,我会安排人助你。”
她知道他的心意已决,不容更改,但还想说什么,却被他蓦然吻住,这次的吻比任何时候都要灼热激烈,两人似乎都用尽自己的心力与对方纠缠。
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她,道:“你也是时候回去了,我送你到门外吧。”
他将她送出门外,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微不可见地低低叹息了一声,这以后的路或许只有她一人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