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大梦初醒(1 / 1)
当她再一次把药碗塞到他手里时,只闻她道:“你的毒清理得差不多啦,再过两日我便可帮你解蛊了,你的眼睛也可以看到了。”
他又听闻她兴高采烈地道:“到那时候,你可以帮我多做些事了。”
他拿着药碗的手微微一僵,她问道:“你不高兴吗?”
他垂首微笑道:“自然高兴。”
晨曦再一次降临,柔和晨光照亮了室内,他照例很早便醒来,而她还在沉睡。今日是说好为他解蛊的日子,他知道她昨夜一直准备到深夜方入眠。她开始时候便告诉他,她只有五成把握解他的蛊毒,而她一步步为他解毒却从未行差踏错,她有多用心即使他失明也能知晓。
两人共眠已久,而今已完全习惯有人睡在身边,心理的放松导致的结果便是偶尔身体也会碰到一起,便如此刻,他的手臂挨着她的身体,他能听闻她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还有细微的吐息喷到他脖子上。他也会偶尔在心中描绘她的颜容,却从未有如此刻一般迫切想知道她的相貌,不过或许近日便能看到……他的心中一阵柔软,此刻忽现转身拥抱她的冲动。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也没有动作,只是再闭上眼沉睡,直到她把他叫醒。
“喂,起来啦!”她推着他道。
他一向浅眠,在此处一久却睡得不错,她叫了一阵才醒来,正要坐起,却被她按住肩膀道:“别坐起来了,反正我给你施针你要躺着。”
他便乖乖地躺着,她似乎很兴奋,更衣后便迫不及待地取出银针、药物与器皿,连朝食也未用便为他解蛊。
他不是不紧张,心跳有些剧烈,身体更为敏感,她察觉到后便安抚他道:“放轻松,对我有点信心嘛。”
他莫名想笑,却也真的放松一些。
由于蛊虫对外来刺激反应迅捷,倘若硬要将其取出,反而会令其更深入体内,迅速侵蚀心脉,她一直令他喝药,实际上是要令他体内蛊虫日渐麻痹,终至死亡,算来今日蛊虫已亡,若不及时排出恐怕会留下后患。
她先将银针刺入他心脉上几处大穴,以防万一蛊虫未亡侵蚀心脉。后以细刀划开肩颈之处,便有黑血渗出,她用白布不断逝去渗出之血,又不断挤压伤口附近,终见蛊虫头部显现,但蛊虫似乎仍存活,头一缩便欲潜回,她一惊,眼快手疾将银针插入蛊虫头部,咬牙一扯出,便见一条细长黑虫沾在银针上,仍在微微扭曲挣扎,她将蛊虫一把丢入事先燃好的火中焚尽。
他并不觉很大痛苦,比起以前受过的伤这并不算什么,但从身体中取出蛊虫仍然有一种诡异的痛痒,令人难受。他声音沙哑地问道:“可以了么?”
她给他肩颈间的伤口上药,“上完药你便可以起来了。”
“为何我还是看不到?”他睁了睁眼,仍然是一片黑暗。
“你体内余毒未清,仍然要再喝几天药,”她答道,“眼睛也要再上药,原先我不敢轻易解你身上的毒,怕刺激蛊虫,只能暂时压制。”
“嗯。”他闷闷应道。
她将三指宽的白布浸上药浆蒙到他眼上,两端绕到他脑后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道:“三日之后,你便能完全痊愈。”
“谢谢你。”他道。
她拨弄着他脑后的蝴蝶结,仿佛极为喜欢,“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你打算何以为报?”
“只要我能做到,凡你所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倒不必,”她轻咳一声,道:“你日后多帮我忙便是。”
他张了张口,却无法言语。
三日,他须饮九次汤药,眼上须换六次药,到最后一日,他眼上换最后一次药时,他忽然道:“今天已是第三日了么?我明日便要走了……”
他感觉她为他系布条的动作一紧,问道:“为何?”
“我有紧急的事情要做,本来时间便不多了……”
“你是早已决定好的么?”她的声音压抑着颤抖,“为何如今才告知我?”
“……”
“你是以为若一早道出,我便会不帮你解毒?”她语带讥讽地道。
他无法否认,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存在,他知道她是因为一个人留着村寨中寂寞才救他,若是她知晓他痊愈后无法相伴,是否会以此威胁他留下?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下愤怒,道:“事已至此,不出意外,你明日便会复明,我也无法阻止你离开,不如我现在便送你走。”
他蓦然睁眼,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她是怎样的表情,只闻她呼吸急促,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其实是我自以为是,你从未答应我要留下……”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可是我也不需要你陪我很久,只再要一个月,待他们回来,你再走不行么?”
“对不起……”他是没有答应过她要留下,可是他难道没有制造过默认的假象?此刻,他只能无力道,“你别哭……”
“谁哭了……”她伸手抹了抹眼睛,吸吸鼻子道,反正他看不见。她扯住他的袖子,领他向外走去,“要滚快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站住不动,轻声道:“我能不能明日再走?我想看看你……倘若日后……”
“谁稀罕你记住,”她冷道,“我日后也不想认识你,你要留下随便,你武功高强我无法勉强,大不了我躲开好了。”
他唯有苦笑,只好顺从地跟着她走。
卯蚩寨远离人烟,位于深山之中,且周围布有阵法,普通人根本无法接近,念在他仍然看不见的份上,她打算将他送到最近的村寨了事。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她只扯着他的袖子闷头走路,他总是欲言又止。
一个半时辰的路因为照顾他走了两个时辰,她把他扔在村寨附近,道:“我走了。”便转身离去。
她心中忽又忐忑,他尚失明,南疆又是是非之地,若是出意外怎么办?何况他又是盗窃圣物之人……她用力晃晃头,将担心之意甩出脑海,现在他就算死了也不关她的事。
她回头,他依旧立于树下,未动一步,此时已是繁星满天,夜色将他的身影暗淡,看上去寂寞又无助。
她转念一想,不论如何他是她救下的人,若是出意外不是浪费了她煞费心思为他解毒?她咬咬牙,还是转身走到他身后。
他听闻她的声息接近,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微微露出笑意,“你……”
她不语,突然将银针刺入他的后脑,他对她已卸下防备,却不料遭此一击,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倒下。
她心中别扭,即使要陪他到明日,也不愿跟他说话,不愿与他相见,索性让他昏迷。
她把他拖到隐蔽之处,让灌木与大树遮住两人身影,在周围洒下驱虫蛇的药粉。
在他身边坐下,她看着他毫无意识地躺在身边,如同每日他在她身边熟睡一般,她心中更难受起来,她说不清这种感觉,于是怨愤地踢了毫无知觉的他一下,喉头哽咽,眼泪渗出,自言自语地嘀咕:“娘说得对,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
不,他其实并未欺骗,只是从来不与她明言,从来不反驳推拒,一直乖顺听话,伏低做小,令她自己陷入自以为是中,让她心甘情愿竭尽全力为他医治……可是,即使他与她明说,她也不会不为他解毒,归根到底,其实他从未信任过她吧?
她是怨恨他的欺骗与不信任,还是觉得自己的希望落空,又要回到孤寂的时日中?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她并不愿意深想下去,只换个念头想明日便寻个孤儿带回去,即使卯蚩寨不许外人入内,那么以后让瑶师父收这个孤儿为徒便好了,瑶师父一向对她好,她会答应的,她遇到他之前便是这般打算。反正她只是要人陪伴她,又不是非他不可,不是么?
待他悠悠转醒,睁开眼,一把扯下布条,耀目的天光透过茂密蓊郁的枝叶刺入眼中,令他眼中微生眩意,但黑暗已不复存在。他立刻环视周围,早不见她的身影,细听之下,也丝毫不闻她的声息。他知道她始终不放心他,在他身旁守护最后一夜,却在他醒来前离去。这一切便如一场梦境,始于他的昏迷,终于他的醒来。他摸摸腰间始终不能完成的竹笛,或许,这便是记载他这段时光的唯一信物。
他敛起心中的怅惘与愧疚,向前走去,他走出了那个平静淡泊的村寨,走向他的过去以及将来。
安平从睡梦中醒来时,脑中依然昏昏沉沉,她昨日虽疲惫,但睡得并不踏实,还梦到了许多旧事,这几年她有时也会零星地梦见一些片段,梦见那个少年,可是从未有过这般完整的梦境,是因为睡在相似之处,还是身边躺着相同的人?
身侧之人早已不在,他一向起得早。安平跳下床,换上珠古送来的衣服。她才更衣完毕,楚归云便推门进来,对她道:“珠古姑娘送来了朝食。”
“知道了,”她应道,或许是昨夜梦见太多旧事,她鬼使神差地问他道:“你怎么能认出我?”
他微微一愣,复又笑道:“你这是真承认了?”
“反正你都知道了。”她走到桌前,气闷地道。
他在她对面坐下,淡淡道:“我后来有回去过,见到你和另一个小姑娘一起,便放心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的失落酸涩,他的欺瞒对她的影响似乎并未延续多久,即使他走了,她仍可以另寻人陪伴,他对她来说并非是不可替代的,而她对他而言,却并非如此……
她抬头,诧异问道:“卯蚩寨周围布有奇门,你如何回去?”
“你带我走过那么多次,我如何不记得?”他笑道,“正因为看不见,才会更铭刻于心。”他似乎就事论事,又似乎意有所指。
她却如未闻他的弦外之音,只道:“后来我也想明白啦,我们相识不久,你又要从南疆逃出,按当时我表现出的样子,你不信任我实属正常,便不怨怪你了。”
“那你为何装作不认识我?”他问道。
“我不知道你见过我呀,”她笑,“难道我要对你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对我好点哦’么?”
“对了,救命之恩直至今日我仍无以为报,”他摸着下巴对她坏笑,“现下我有两个报恩的方法,第一,在下以身相许……”
她对他翻白眼。
“第二,在下以身相许。”
“喂,两个怎么一样的!”她好气又好笑道。
“谁规定两个不能一样?”他理直气壮道。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