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窟窿(1 / 1)
都国盛熙六年,与帝王同母所出的清菀公主出阁,年芳双十,下嫁玉都泉王府之独子泉淙,王上赠嫁妆数十里,亲临当场相送,风光大好,甚至为增清菀公主福音而特赦天下,可谓史无前例。
这便是史书上对于清菀公主出嫁的记载,作为王上最疼爱的公主,帝王一直亲自将她送到了王都的城门口,直至嫁车驶离眼线,才依依回宫。尽管有很多人猜测这一段情感的来源,但也有不少人感叹皇室中兄妹之情的厚重。
至于清菀对于自己这一场大婚的唯一一个要求,便是要乘坐龙船、走海路,前往玉都。都国十六都,除王都为内陆以外,其余都城皆有港口,借此水路航买十分兴盛。而自然,作为被帝王最为宠爱的公主,王上欣然应允了她的这个请求,并将自己高三层的帝王龙船作为清菀的喜船,更派了八艘船只护航,以至于浩浩荡荡沿岸而行的龙船船队,全然是都国君王出行的派头。
夕阳西下的海景,平静祥和,落日在海面上形成一个倒影,分外相互辉映。
清菀站在船头,吹着海风,望着这副美景,陶醉而迷离。这就是她向往了十多年的广阔海域,如今她终于站在这里,遥望这片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心中不尤就涌起一股澎湃和激动,仿佛任何的烦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去,而一个沉寂了千百年的美妙心愿却赫然成真。
清菀甚至觉得,此时此刻,她已全然属于这片大海了。
“公主,您已经在甲板上站了很久了,虽然现在是盛夏,可到底是海风,吹多了也会有伤凤体的,我们还是回船舱去吧。”
两名忠心的女官雁禾和艳昭自是陪在清菀的身边,她们的责任便是一生侍奉自己的主子,不离不弃。
“雁禾,艳昭,你们两个都是在海边长大的,在你们的眼中,大海美么?”
艳昭是个急性子,听到公主提起自己的家乡,立即答道:“当然美啦,我觉得海龙真神创造出的事物里,这片他所居住的海域就是最最美的了!小时候,我就喜欢跟着阿爹出海捕鱼,可有意思了!公主,您知道吗?虽然外头进贡到王宫的海鱼都是最大最好的,但是在海上把鱼捕上来,即刻煮了吃,那味道……啧啧,我现在想起来都要流口水,真是打着耳光都不放呢!”
“咳咳!”一旁的雁禾捂着嘴,假意地咳了几声想提醒艳昭的用词已失了女官的规矩,可小丫头正说得高兴,哪里有功夫理会雁禾是真咳还是假咳,依旧待在清菀的身边滔滔不绝。
“还有公主,您知道么?当您乘着小船行驶到海面的远处,看不见港口的景象时,你就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被大海所包围的,尤其到了晚上,我阿爹最喜欢把船就停在海面上,我们就躺在甲板上看着天空,满天都是亮晶晶的星星,真得就像是要掉下来一样呢!”
清菀一直保持着微笑,淡淡地听着艳昭的描述,尽管她的言词是那么得简单,却也最直白地为她描绘出了一幅天然纯粹的海景,眼眸间含着无限的憧憬和向往。
面对清菀难得的出神,雁禾方敢直视公主那张充满希翼的面容,可这样的神色却让雁禾隐隐有些不安,低头轻语道:“公主,艳昭只是想家了,才竟挑好的说呢。”
“什么?雁禾,我哪里说得不对了?难道你不觉得面前的大海是最美的?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比大海还要美?”
“我当然承认大海是最美的,但是平静大海的深处却同样波涛汹涌,他也时刻提醒着我们这里是海龙真神的宫殿,不是外人可以轻易踏足的。就像每个人终究都有自己的归属之地,有些地方,例如这深沉莫测的大海,我们是不能够太过深入的。”
艳昭微微偏着脑袋,似懂非懂地看着一脸正经的雁禾,“雁禾,你说得好深奥,公主只是问我们大海好不好看啊?你怎么能扯出那么多不相干的东西来?”
“雁禾是想提醒我们,这世上有许多好看的东西,面上虽然光鲜华丽,背后却是暗潮涌动,大海固然美丽,令人心旷神怡,但是三年前他也曾造成牙犬村的覆灭,也曾吞噬过无数渔民的性命,让许许多多的人悲痛欲绝。雁禾,你是不是要说这些?”
清菀盈盈地望着她笑,雁禾低着头轻应了一声,不尤心中叹一句,既是自己当真领悟到公主想要去做什么,又能怎么样呢?公主做下的决定,从来不是旁人能够更改的,王上不能,智轩大人也不能,那么又何况她一个区区的女官。
“雁禾,你提醒得很好,这何尝不是宫廷的写照呢。好在,这片海域应当要比宫闱自由得多,宽敞得多,我想即使花一辈子在这里,都未必能将大海的每一个角落游遍。”
听到清菀此语,雁禾更是惊异地僵直在那里,只有没心没肺的艳昭还喜滋滋地附和着清菀的话。主仆三人一直在甲板上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期间艳昭提起家中捕鱼的生活,十分兴高采烈,唯独雁禾越发心神恍惚,闷闷不乐。
直到天色竟暗,其他女官在船上一盏盏的点起了宫灯,清菀方决定回船舱用晚膳。然而一个护卫突然跪在了远处,压着头禀报。
“公主!”
“何事这样慌张?”
按都国规矩,及笈之后的女子只要未出嫁,便不能和外姓男子相见,尽管船上的护卫都知道这个规矩,总是低着头,清菀还是打开了手上的樱花折扇,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眸。
“龙船进水了!”汇报的护卫显得有些慌张,既是雁禾和艳昭也不尤大惊,帝王御用的龙船日日维护休养,出行前更是再三的查看,怎么可能行不出一日就出了问题?
清菀却显得甚为平静,语气甚至有些淡漠,“损伤有多严重?”
“虽只是船底被凿开一个窟窿,可是步将军说为保起见,还是提早靠岸的好。”
“呀!公主,那我们快些靠岸吧,您的凤体要紧呀,万一这龙船沉……呜、呜呜……”不等艳昭把沉船两字说完,雁禾已心明手快地堵住了她的小嘴,过了一小会才放开,“雁禾,你干吗?”
雁禾叹息一声,“亏你今天一下午和公主说了那么许多自己是如何在海上过日子的,难道不记得在海上有许多话都是要忌讳的?”
艳昭这刻恍然大悟,忙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心想:不好,海上最忌讳的就是说沉船什么的,何况这次还是公主大婚之喜,她真是太口不择言了。
“公主……”
只见清菀挥手一举,止住了艳昭的话,扇后的樱桃小嘴稍稍一抿,吩咐道。
“前面领路,本宫要去船底。”
绯色衣裙拂过之处,所有人皆低着头,不敢望向女子的面容。
直到了船底,清菀低眉望去,几个士兵正忙着堵住一个洞口,那里不停地冒出海水来,浸湿了他们的鞋袜。
一旁一个中年人已欠身候在一旁,这是负责清菀此次大婚安全的步昀将军,归属都国水军,出海经验丰富,亦是朝堂中少有几个知道她参与政事的官员之一。
“公主,末将勘察不利,还请公主责罚。”
“是何人所为,步将军可有了线索?”
“末将已派人侦察值守的士兵,暂无答复。只是为公主安全,末将建议立即靠往下一个港口,修补龙船。”
清菀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喷涌而出的海水,不急不缓道:“依原本的计划,龙船应当在两日后于陶都汇城靠岸,是不是?”
“是。”
“那么龙船的航线依旧如此,本宫不允许行程有丝毫的更改。”
“可是公主,距汇城港口还需两日航程,若是洞口有扩大的趋势……”
清菀打断道:“步将军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人故意破坏龙船?”
步昀微微一愣,欠身聆讯。
“本宫凭借兄长宠爱而乘帝王龙船,这件事可以传为君王疼惜王妹的佳话,也可以变作帝王乱伦情史的闲话。如今龙船遭损,往小的说,是本宫不爱惜龙船,不敬帝王。往大的说……是本宫得罪海龙真神,惹得龙神震怒天罚!”
露在扇外的一双眼眸犀利敏锐,犹如海上的塔灯,明亮无比。战场经验丰富的步昀不知区区的一个窟窿可以惹来如此要人性命的事情,他虽知宫闱之争阴狠决绝,倒不知空穴来风的谣言,足可动摇国之根本。怨不得这双十年华的清菀公主深得帝王喜爱,她敏捷的智慧与智谋的确是朝中最需要的栋梁之才。
“立即派人修补船底,这条船上皆是出海经验丰富之人,如果没有材料,就拆了护卫的船只或是派小船去港口采买,但是大队的航线绝不可更改,明白了么?步将军。”
“末将领命!”
“还有。”清菀背过身,手中的樱花扇骤然一合,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告知全体士兵,一个时辰内,如若凶手投案自首,本宫尚可从轻处治,若过了一个时辰……”
樱花扇面上的红樱鲜艳似血,好像一滴滴地从扇中渗漏下来。
“损坏龙船,谋害王族,无论是将军查出此人还是他畏罪自缢,都要按例凌迟尸身。此外,本宫还要对其实行连坐,灭他九族亲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