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极致·非典时期（1 / 1）
公元２００３年３月，一场古怪、恐怖的疾病，在全国范围流行，人人自危。
这就是“非典”。
人们被告知尽量不要出门，务必不要在人群密集的地方逗留。城市的大街小巷，戴口罩者比比皆是，各大商场门可罗雀。
这场在粤、港首先爆*发的传染病，让从这两个地方外出远行的人，格外不受欢迎。远在一千公里之外的王一虎的老家，各村村民把守每个进村路口，凡南方来客，哪怕这里是你的老家，住着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一概堵在村外，并报官隔离。可谓严防死守，如同对付五十年前的东洋鬼子。
天下任何动荡，都搔着新闻媒体的痒处。大小媒体皆在热烈关注这场灾难，各路记者背负使命，一边小心地呵护着自己，一边在各地穿梭。
非典蔓延到京沪等大城市，这些人口密集的地方，立即成为重灾区。
都市报记者廉华歆，受命去上海采访，已经三天了。出发前，王一虎给她买了几包板蓝根，让她装入行囊，嘱咐一定要每天冲水喝，不可间断；另给她购了一打口罩，让她按时更换，上街时不可须臾离口。廉华歆说看把你担心的！非典看起来可怕，发病的比例跟其他疾病相比，并不高的，我死不了。王一虎说你不能掉以轻心。廉华歆说，据说抽烟的人倒不怕染上非典，我不抽烟，可是闻多了你身上的烟味儿，有了抗体了呢！她妖邪地对他笑着，然后搂了他，把一条香舌伸进他口里缠搅，咂吧了嘴唇说，再喝一口你，更不会生病了哩。
廉华歆出差后，他们每天至少通一次电话。第三天上，王一虎开始想她，打了一个电话，未接；到晚上再打一个电话，仍是未接，不觉心里有所忐忑。
第四天是星期五。上午，廉华歆来了个电话，说是昨天把手机落在了酒店，忙到深夜才回去，本想给他报个平安的，却怕太晚了打给他，他老婆起疑。又说采访已经结束，只是还没去订飞机票，想在上海玩两天再回去，她很喜欢这个城市的情调的。末了说，要不你来跟我在上海玩两天？她说完却又否定了自己的建议，说算了，太远了，不但花钱，还要防非典，你还是少外出走动的好，安全第一，在家休息吧，反正我很快就回去了。
王一虎说什么非典，我才不怕呢！你等着，我去看你。
廉华歆说算了算了，算我没说，你不要折腾了，等着我
廉华歆不确信王一虎会到上海看她。
然而，王一虎真的就去了。他说走就走，当天中午，跟珍儿说马上要去上海出差，得个两三天的；说完就打电话给订票公司，让送来最近一班去上海的机票，便乘机场大巴去了机场。
王一虎在上海落地后，他才致电廉华歆，说我到了。廉华歆惊喜不已，说你在机场等我，我接你去！
王一虎下了飞机，跟其他乘客一样，带上口罩，往闸口走去。下了一道电动扶梯，一眼就看到了廉华歆。她没有戴口罩，正站在闸口处的人群里等他，靓丽的容颜，格外吸引眼球。
王一虎这天内穿米黄色纯棉衬衣，外罩淡褐色休闲夹衣，下身是轻灰色的休闲裤，肩上斜挎一只松松垮垮的旅行包。他外套敞开着，大大的口罩上只露出两只眼睛。他故意随在走向闸口的人群后面，廉华歆左顾右盼，竟然没有发现他。等他站在了她身后，摘下口罩，俯在她脸侧“ＨＩ！”一声，吓得她一个激灵，这才转身看到了他。她给了他一粉拳，接着搂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颈窝里……
王一虎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千里迢迢专程来陪她，令廉华歆非常兴奋，非常感动。这个恋着她的男人，其实挺老实、挺赤诚，感情也挺朴素的。她想。当初在返乡的火车上，她对他居然肯坐火车硬座，已经十分钦佩。像他这种已经在经济发达的南海滨城扎根多年、有房有车、事业有成的类中年男人，哪个不是动辄飞来飞去，尽显豪气、喜欢排场的，哪个还肯屈尊，再吃苦受罪！王一虎当时对她的惊诧感到惊诧，说这有什么，当年吃的苦比这多多了，甚至没有坐票，还钻过硬座下面、铺开报纸睡觉的呢……就是这样随和的一个他，对自己却这么好，这么体贴而执着！廉华歆心里充盈着幸福，快快活活地牵上他的手，出了候机楼，打的回她住宿的酒店。
廉华歆此次前来采访，接待方见是个大美女，又正值非典肆虐，特意给她安排了酒店的单间。两人进了房间，少不得先来一番鱼水之欢。王一虎撞了红，惊怪她为何不告诉他，说怕这样她要得炎症的，就要罢战。廉华歆扳死了他的胯不松，说刚来，不碍事的，我就想让你尽情快活，你只管……王一虎这当儿，哪想真的拖枪而走！就听了她的话，但也不忍久战，便速速松了精关……
酒店一楼的餐厅里，有各种精美的海派菜肴。王一虎和廉华歆进去看了，心里满意，就不再往远了去。两人拣靠窗的餐桌坐下，廉华歆说今晚你请客，我买单。王一虎说好，就点了小碟的黄泥螺、醉蟹，一条鲈鱼，一份莼羹，一盘清炒茭白，还有几只精致的煎饺；两人并要服务员温了一瓶花雕，外加一碟泡酒的话梅——大部分都是王一虎为廉华歆点的，他知道她喜欢什么。
他们不紧不慢地品尝着，啜饮着，观览着玻璃窗外的街景。这是非典时期，夜上海的街头，失了往日的拥挤人群，但街衢依旧、霓虹灯依旧、古老优雅的气息依旧。王一虎早年当记者的时候，每年也要来上海六七次的，他对上海这个老迈与年轻、怀旧与摩登浑然一体，让人看不透、说不清，却又心思思、长相忆的所在，一直都怀着浓重的敬意。这是个有着太多故事的城市！今夜，他和她亲密地坐在这里，坐在非典的沪上，悄然编织着属于他们俩、也属于他们俩和上海共同拥有的故事，或者说，他们一起，在给上海故事里，添写着一个插曲。上海的故事足够阔大，他们的插曲也许平淡，也许庸常，不怎么跌宕起伏，不怎么受人关注，但是他俩是这个插曲的男女主角。他们倾力演绎着，用心血和泪水真诚地演绎着……有一天，他们会老去，会离开这个世界，彻底告别这个城市。可能，也可能，在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就会劳燕分飞，再也不能如今夜，举着酒杯，互相深情地凝视着对方，伸手可触对方的体温……
王一虎想着想着，不觉气短，哀哀地，竟眼眶泛起潮热。
廉华歆不曾觉察到王一虎内心的波澜。她心里充满了幸福、美好的遐想，所有浪漫的传说、故事，都在她内心回旋。她珍视此时此刻此地此角落，她和他的对坐，她和他的亲昵，多么安静，多么放松，多么美好！
在朦胧的灯影里，她又一次向他举起杯来，叮呤，碰了一下，风情万种地看着王一虎的眼睛，说你记得《诗经·邶风》的《静女》吗？你说，我像不像那个静女啊？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踯躅。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王一虎诵了出来。
他望着她，这张令他味之无极的面孔，在灯影里宛如上了浓妆，如诗如画。此刻，她不正是在这个都市一隅，深情地对着他，用眼睛说着热烈的话么？
他说像，真像，像极了！
廉华歆乌亮的眼睛里，泪水潺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