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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宁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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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王福临五岁,宁白四岁。

巷子口的张先生夜里遭了老鼠,剩的菜和点心都不见了,柜子里的衣服也被咬开了几个洞。

王大富自告奋勇地说:“我去帮你捉住它们。”

张先生说:“不可不可,它们也是事出有因。”

于是给他们讲了个故事:夜里人都睡着的时候,巷子里的老鼠、蟑螂、蟋蟀就要活动了,因为昨天夜里,巷子口的老鼠要娶媳妇,老鼠娘子要穿新衣服,老鼠新郎需要宴请亲朋好友,但苦于家里没有粮食和布料,只得上张先生家里来借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张先生说,“在天地眼里,万物都是一样,并没有对人特别好,也没有万物特别差。老鼠与我们在天地眼里都是一样的,我们的东西都是取自天地间,那么老鼠也取得,你为什么要因为它取了天地间的东西而去杀了它呢?”

王福临惊异了,不过就捉个老鼠的小事,张先生竟能讲出这样的道理,着实是高深,他听得似懂非懂,只记得日后碰着老鼠也似喷着老友一般道声:“嘿!鼠兄,好久不见,十分想念。”

宁白反倒对老鼠也会娶媳妇的事很是好奇,歪着脑袋问:“老鼠也会娶媳妇吗?”

张先生笑呵呵地说:“当然,老鼠娶媳妇的时候,请蟋蟀和蝉来奏乐,亲自将新娘背到自己家里,宴请亲朋好友,有金龟子、瓢虫、蜗牛……蟋蟀和蝉唱完歌之后,再请萤火虫来伴舞。哎哟,说起萤火虫的舞,真真是好看哟!深夜寂静无人的时候,看起来萤火点点的样子,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你想想天上的星星都飘舞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宁白听得如痴如醉,好似漫天的萤火虫都围着她在起舞一样。

从此,宁白就喜欢看萤火虫了。

王福临提议说:“我们来玩老鼠娶媳妇的游戏。我当老鼠,你当媳妇。”

宁白说:“你又不能请萤火虫来跳舞啊。”

“去抓过来不就有了!”王福临愣头愣脑地,往乾河去了。

王福临捉了十几只萤火虫,背着宁白围着巷子跑。

宁白将萤火虫都放出来,它们稀稀拉拉的,很快就飞走了,远比不得漫天的星子。

宁白不无失望地说:“太少了。”

王福临乐呵呵地背着她,哪还记得起萤火虫的事,一路小跑一路欢呼:“娶媳妇喽。”

巷子里的人都看着他们笑:“猪八戒背媳妇哩。”

王福临瞪着她们说:“你才猪八戒,你全家都猪八戒。”

有目共睹。

王大富从小就不是个好孩子……

宁白从小就乖,五岁就会做饭,七岁就会烧菜,心思细腻,聪明能干。

王大妈瞧见宁白就觉着欢喜,赏她一个烤番薯,连蒙带骗地说:“宁妹妹,以后给我做媳妇好不好?”

宁白不懂做媳妇是什么意思,闻着烤番薯觉着挺香,乐呵呵地说“好啊”,然后捏着热气腾腾的番薯,欢天喜地地坐在门槛上啃。

年幼的王福临流着口水盯着她,讨好的说:“宁妹妹,分一点给我呗。”

宁白看他的口水一直流到棉袄上,扯着银丝,一上一下,像人在弹棉花,宁白觉着王福临好不爱干净,扭过头去说:“不给。”

王福临涎着脸,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宁妹妹,就吃一口、一口。”

宁白飞快地躲开了,因为王福临的口水就快落到番薯上了。

宁白躲远了,津津有味地啃着烤番薯。

王福临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宁白旁若无人,仍津津有味地啃着烤番薯。

王福临的哭声将王大妈引了出来,王大妈瞧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笑说道:“哟!宁妹妹,这还没进我家门呢,就欺负我儿子了。”

宁白瞥了一眼身后的小门,说:“早就进门来了。”

王大妈大笑不止,回屋翻出一个烤番薯塞给王福临。

王福临一把扔了,指着宁白说:“我要她手里的。”

“倒霉孩子,哪个手里的不一样,她手里不也是老娘给她的!”王大妈气得骂王福临,却赔了笑脸跟宁白说:“宁妹妹,你大富哥爱吃你的口水呢,你分一点给他呗。”

宁白以为王大妈要来抢她手里的番薯,一心想快些吃完,赶忙张大嘴巴去咬番薯。

王福临见状,直冲过来要抢。

宁白抢不过王福临,抡起手,将剩下的番薯远远地扔了下去。

“你扔了也不给我吃!”王福临实实在在生气了,一拳打到宁白脸上。

宁白哇地一声,也哭了。

后来,宁白再不喊王福临哥哥了,见着王福临就委屈,似乎这家伙看着她也似在欺负她一样。

再大一点,宁白的胆量也大些,瞧见王福临便骂他。

王大妈说:“宁妹妹,怎么越来越凶呢!”

宁白说:“他先欺负我的。”

宁白也只对王大富凶而已,平日里与人说话细声细气,老实巴交的模样,仍旧乖得不行,清早起来便上山割草回来喂猪,中午自己做饭吃,晚上做好饭等着宁父宁母回来,后来添了弟弟,每日背着弟弟,忙里忙外,小大人似地。

王福临整日无所事事,爬树掏鸟蛋,下河捞鱼虾,美其名曰:打牙祭。

吃饱喝足,瞧见宁家弟弟长相可爱,王福临卯足了力气,往死里掐——至少宁白是这样看的。

王福临不以为然:“就你弟弟,黑成一块炭似地,也叫可爱?”

宁白与他拼命了,王福临一溜烟奔出宁家小院,猴子似地爬上了树,宁白气得在狠狠踹了树干一脚,瞪着眼睛,好似要吃了他一样。

王福临高枕无忧,躺在树上是做鬼脸呢还是做鬼脸呢……

宁白回屋翻出宁父给人做工用的铁钉,密密麻麻地摆了一地,恶狠狠地说:“你别想下来。”

王福临抹了一把汗:“好狠……”

宁白回屋带弟弟去了,王福临便趴在树上看她带弟弟。

宁白将宁小黑抱在腿上,挤眉弄眼地逗他笑,宁小黑果然很给面子,笑得眼睛都没了。

王福临看得好没意思,瞧着宁小黑越来越不欢喜。

王福临趴在树上睡了一觉,等他醒来的时候,树下的钉子已然没了,他禁不住暗笑:“宁小白,算你还有良心。”一纵身跳下树,野鬼一样飘到宁小白身后,对着宁小黑呲牙咧嘴一阵,吓得他大哭不止。

宁小白慌忙回过头来,盯着诧异不止:“王大富,你怎么下来的?”

“不是你让我……糟了!”王福临猛然想起什么,飞快冲出门去,左往右看,什么也没看到。

一地的铁钉子,抵得上宁白家里一个月的开销,洒在地上没人管,总会有人要。

宁白被骂了半死,被罚三天不准吃饭。

宁父说:“不饿你一饿,还真以为前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宁白那叫一个委屈,坐在门槛上直掉眼泪。

王福临也被王大妈好一顿教训,但王大妈到底不及宁父严厉,明着说不给饭,背地里还是留了两个馍馍。

王福临省下一个馍馍,偷偷送给宁白。

宁白一边啃馍馍,一边掉眼泪:“都怪你!”

王福临赔笑说:“对对对,都怪我。”

宁白:“你傻啊,那么一地的钉子被人捡走了都不知道!

王福临:“对对对,我傻。”

宁白:“你是猪啊!”

王福临咧嘴一笑:“我是猪八戒。”

宁白瘪着嘴看着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又要笑又要哭的模样,难看得要命。

王福临实在看不下去,撸着袖子在她脸上狠狠抹了一把,说:“我有个好主意,能让你爹消气。”

这回,宁白笑得好看多了,眼睛弯成月牙儿,托着脸上刚刚长出来的痘痘和雀斑,带着月夜的柔和。

王福临悄悄地说:“你做的麻团好吃,明儿起早,我们去早市卖麻团去,攒够了钱,把钉子都买回来。”

宁白以为,王福临的提议很不错,然则,宁白没有钱买做麻团要用的食材。

王福临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小块碎银子,豪情万丈地说:“这是我这么多年攒的压岁钱,整整,三钱!”

宁白掩嘴笑了——全部家当啊!

王福临连夜做了一个简易的炉子,烧了热油,陪着宁白在蓟城里最繁华的早市里卖麻团。

日后,宁白心情好时,也会唤王福临一声大富哥。

春天的时候,宁白会跟王福临上山采野花,满满地插一瓶子,堆在窗台上,王福临用野草编了一个个惟妙惟肖的蚱蜢螳螂,七上八下的挂在窗台上,点着春日的话,叫人瞧了就欢喜。

夏天的时候,宁白会跟王福临下河捞鱼,打个牙祭,夜里的时候,躺在乾河岸边吹风捉萤火虫,但往往等不到萤火虫,二人就被蚊子咬得飞奔了回去。

秋天的时候,宁白会跟王福临去果园里,采些成熟的果子,回来晒成果脯,上茶馆听人讲故事的时候吃上一两个,别提有多惬意。

冬天的时候,宁白说:“我梦见一堆萤火虫围着我转!”

王福临哧笑道:“你也说了,那是做梦。”

王福临从小就不是个好孩子,这是有目共睹的。

宁白又与他打了一场口水仗,上山挖野菜去了。

结果,宁白掉坑里了,天黑了都没能爬出去。

王福临拿出九婆喊魂时的语气,喊遍了整座山。

彼时天已经快黑了,一轮渗人的月亮直勾勾地对着宁白,王福临喊魂的时候,差点没把宁白吓得半死,因而宁白没敢应他。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王福临的声音已经嘶哑的,尽管还带着喊魂的口气,但却带着一丝活气,宁白鼓足了勇气,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大富哥?”

王福临一个箭步冲过来,一下没稳住,差点也摔了下来,好在这厮平日里翻墙爬树惯了,挣扎着还揪住了一根树藤。

宁白说:“慢点,你笨啊!”

王福临骂骂咧咧道:“我笨还是你笨,傻子都掉不进这种坑!”

宁白那叫一个委屈:“傻子才挖这种坑!”

“傻子坑所以给傻子掉……”

“你才傻……”

“你全家都傻……”

“我回去告诉我爹和我娘……”

“……”

后来,宁白累了,不知不觉趴在了王福临背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竟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宁母带她上医馆换药回来的时候,小林公子骑着高马踏晚霞而归,帽子斜戴在头上,就这样纵马绝尘,穿梭在集市里。

少年意气风发,说不清的潇洒,道不明的俊朗,仿佛从九天而来的神人。

宁白以为,这一定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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