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仁者见仁(1 / 1)
云姑娘要说的这件事,尘封在蓟城的历史尘埃里已久,若不是因为这把破琴,宁白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蓟城里,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苏家小姐,单名一个禾字,从小体弱多病,大夫都说活不过十六岁,果真到十六岁那年,苏禾病入膏肓,求医不成,只能求神——求的便是如今已经废弃的玉清观中寿星真王。
就在苏禾虔诚求神时,有个少年从夕阳里走来,跟她说:“玉清那个家伙,年纪大了,眼神可不好使,你就是跪到明年去,他也看不到。”说罢,瞧着苏禾,见她瘦得不成样子,很是纳闷地说:“苏家这么有钱,竟把个小姐饿成这幅模样。”可怜苏禾似地,送了只烧鸡给她,开导她说:“饭都吃不饱,求神拜佛有何用。天上的神仙那样少,地上的人儿这样多,哪里顾得上来呢?”
少年举止翩翩,面容清隽绝伦,正是蓟城最闻名的少年公子西衍。
苏禾一见西衍误终身之前,先是生出强烈求生的意志,保住了小命,从此有意无意都去找西衍。
西衍也会跟她说笑玩闹,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样子。
西衍爱看花,苏禾便每日采了花去,西衍爱吃苏记的饼,苏禾便常常送过去,西衍爱什么,苏禾便做什么。
直到有一次,西衍因事出海去,才和苏禾提起,在海外,有一个他挚爱的人,可惜不知为何,十年才能见一面。
苏禾伤心不已,却暗地下了决心,只要能长伴西衍左右,便别无他求。
西衍出海这一日,苏禾想起他曾说过他爱听曲,便找了最好的琴师,做了好的琴,学会了最好的曲,等他回来。
这把琴便成了日后苏禾最心爱之物,她给它命名,只叫西衍。
西衍回来之后,苏禾已成为蓟国最厉害的琴师,开设的问苑也成为蓟城绝妙的去处。但苏禾从不轻易给人弹琴唱曲,只在问苑开了专门的雅间,只为西衍一个人独奏。
苏禾以为,来日方长,总有一天,西衍会被她打动,然则,这一等,就是十年。
十年,对于二十六岁的苏禾而言,早有迟暮之感,然则,西衍一张十七岁的脸,仍旧停在少年最好的时光。
苏禾开始怕了,她怕她根本没有时间等到西衍动心。
转眼又是十年之约,西衍又要出海去了,苏禾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他回来。她忧心忡忡,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于是,苏家小姐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写了一首曲,借此向西衍公子表明心迹。
然,苏禾的身子却只能撑到一曲终结,曲音一落,就因心力交瘁而病倒。
大夫说:歌者,以血谱曲,用心而歌。苏家小姐所思所想所忧太多,即将油尽灯枯。
西衍这时才明白,苏禾全是为了自己。
有人说:让苏禾忘了西衍,或许能救她一命。
西衍从海外找来让人忘却情愁的药,亲手喂苏禾吃了下去,第二日,便匆匆离了蓟城。
苏家小姐的命是捡回来了,却因此变得冰冷麻木,再也没有爱上任何人,决绝地辞退了所有来苏府提亲的人,终身未嫁,只醉心与琴曲,以琴为夫,以曲为子,度过一生。
直到真正走到生命的尽头,苏禾才想起当年与西衍的种种,记起他亲手喂她吃药,让她忘却的这一切。
然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苏禾承受不住这样打击,抱着最爱的琴,疯了一般跑出了府,回来的时候,琴已经不见了。
苏禾说:“他以为我只是琴尾刻下了他的名字,却从不知道,这名字早已刻进了心里,谁也不能磨灭,他,也不能!”
然后,含笑而终。
云姑娘将这段往事说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抚着琴说:“没想到,苏小姐最后,还是将琴藏在了玉清观,那是她第一次见着西衍公子的地方。这百年来风吹雨打,玉清观也废了,琴也烂成了这样,想来,西衍后来,也没有去。”
宁白看着这把琴,第一次觉着这真是一块宝贝,尽管它已是废物,但它曾是苏禾对西衍最直接的思念!
苏禾多么执着,就像……她看了林梓沐一样,目光坚定——就像她对小林公子一样!
然则,小林公子会不会像西衍待苏禾一样,无情地让忘了关于她的一切?宁白很是惆怅。
宁白静静盯着林梓沐,期盼他能说些什么可以宽慰她的话来。
小林公子沉默了许久,嘴角泛出一丝来,骂道:“好愚蠢的苏家小姐!”
宁白诧异了。
蓟城这椿往事再翻出来,本就是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宁白与林梓沐自然会有不同的看法。
但小林公子的看法,与她,未免太大相径庭了。
宁白实在不能接受:“苏小姐一心追求真爱,哪里愚蠢了?”
“你是茶馆里的故事听得多了,就分不清是非了!”林梓沐义正言辞地说:“明知西衍不可能喜欢她,还要强求,最后耽误了自己一生,不愚蠢是什么?”
“还有西衍,他有什么资格让苏禾忘了这一切,这是苏禾的事,与他无关,如此干涉别人的人生,真以为自己是神君了。”林梓沐语气虽平淡,却掩饰不了他的怒气。
宁白没有想到,林梓沐竟会生气。
她曾以为,像林梓沐这样的温和随性的人,是从不会有怒气的。
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小林公子也不是神君,只是一介凡人耳。
安慰的是,林梓沐对西衍的做法并不赞同。
宁白暗暗想,小林公子待她,该是有情的罢?
那么,她是继续执着她的执着呢?还是如林梓沐说的一般,做个聪明人,不至于像苏禾一样误了终身?
云姑娘见气氛不对,赶忙打圆场说:“说故事而已,阿沐你也当真了。”
宁白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故事而已么?
林梓沐的神情稍有缓和,又恢复了一丝平日的习性,眼底带了笑意,自嘲道:“总被人拿着跟西衍比,如今倒入戏了。”
云姑娘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啊,是要吓死我么?”
林梓沐挑了挑她的下巴,“吓死你,谁给我弹琴?”
云姑娘适时娇羞一笑,霎时眉目生情:“你既开了口,若不弹琴,倒成了我的错。”
宁白看着林梓沐,看着看着,就呆了。
小林公子,小林公子,阿沐,阿沐。
大家的阿沐,大家的小林公子,她的什么?
故事?故事!
宁白纠结成一根麻花。
思索间,云姑娘已经抚了琴,叮咚琴音慢慢回响在房里,如泉水叮咚、如珠落玉盘、如天籁,如禅音。
云姑娘弹琴,果真名不虚传。
宁白从来不懂琴,今日起,才知什么叫弹琴——也正因今日听云姑娘一曲,后来便再看不上其他人的琴了。
想想自己弹的琴,真真是惭愧,难怪的牛群都要被吓走。
宁白对牛弹琴,牛也是极度危险的。
想着想着,便想起百年前那位一手建立问苑的苏禾小姐,云姑娘的琴传承自苏禾,那么,当年苏禾的琴音该有多么美妙?
西衍,你竟也没有动心。
她宁白,又拿什么让林梓沐动心?!
此时此刻,已没有人顾得上苏禾留下的琴,林梓沐先前拿这块沉香木当个宝贝,如今却是看都不想看了,至于云姑娘,对这把废琴,也只有惋惜之情罢,再多,就该是这块沉香木真的很值钱了……
若没有苏禾和西衍,仅仅是因为苏禾,宁白或许会将这把琴送给云姑娘做纪念,但现在有了苏禾和西衍,宁白只想将这把琴永远放在自己身边,好好珍藏着——这是一块真的宝贝。
走时,宁白故意落在后边,问云姑娘说:“苏禾小姐,她后悔么?”
云姑娘看了林梓沐的背影一眼,瞧瞧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宁白的神情更加坚定了。
出了花烟间,林梓沐眯着眼睛盯着她背上的琴:“好一块沉香木,我让人估个价,日后你也不必给人做丫头。”
宁白退了一步:“不要,我不卖。”
林梓沐:“云姑娘跟你说了什么?”
宁白想了想,犹豫了好久,还是说了:“西衍若是抛弃他的挚爱,这样的人就不是苏小姐要的,她执着一生都没能改变西衍,恰恰让她知道了什么是真爱,苏小姐无怨无悔!”
“有道理……”林梓沐点头说,宁白还没来得及高兴,小林公子已经大步走前去,轻飘飘地说:“但还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