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封口——年少(1 / 1)
徐辰执意让阮嘉婧先进屋,外面太冷了,阮嘉婧在被他推进屋子之前,忙把手电筒塞给他。
徐辰蹑手蹑脚回房,钻进暖和的被窝,舒服地舒了一口气,只听一旁阮嘉瑞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来我家?”
徐辰扭头看了看阮嘉瑞的黑影,也低声回答道:“给你们拜年。”
黑暗里,阮嘉瑞的嘴角嘲讽地撇了撇,说:“多谢了。”顿了一下,语气微凛:“不要破坏我姐的婚事。”
“她的婚事就是我的婚事。”徐辰的意思如此明显。
阮嘉婧明显愣了一下,说:“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啊!”
“怎么啦?我明天就向二老提亲。”
“我姐不容易,”阮嘉瑞声音陡然拔高,意识到了什么,音调又降了下去:“你别太过分!”
“我不跟小孩儿计较。”徐辰说完,翻身背对阮嘉瑞。
“我们不会让我姐跟了你!”阮嘉瑞对着徐辰后背传达了今晚饭后短时间内得出的一致结论,假如徐辰有意,咱们不能高攀。
“你们?”徐辰惊讶地转过身。
“对!我们全家。”
“为什么?”
“不要装了,明天回吧!”阮嘉瑞该说的都说了,转身背对徐辰。
徐辰不免有些生气,伴随着明显的失落,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就被人贴了封口布。他以前跟阮嘉瑞和小楠见过一面,稍微动了动手,为什么他的形象在婧婧父母眼里也不及格?还有婧婧,她千方百计躲着他,总想着跟他撇清关系。
夜深沉,暂时埋藏了众人的心思。
第二天黎明,徐辰就被雄赳赳气昂昂打鸣的大公鸡叫醒了,这声音几十年没听过了,他顿时清醒了几分,支楞着耳朵细细听了听,真是正宗!
他以为大家要起了,半天没动静,其余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天还是漆黑一片。
徐辰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率领着一群小伙伴穿街过巷,看见别人的大白鹅和鸭子就抱走,然后欺负一番,等主人找来的时候,鹅成黑的鸭成秃的了,每天都有人跟他的家人告状,母亲总是先赔礼道歉,等人走了之后,让他检讨蹲马步。
他看母亲脸色十分难看就老老实实蹲上一会儿,要是母亲还有别的事,看起来也不是太凶,他就可怜巴巴地说几句顺耳的话,然后跑掉了,母亲气得直跺脚,在他身后喊道:“阿辰,别调皮!早点回家——”
他头也不回地应一声就去寻找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去了。
有一次,他们一群小伙伴偷了别人池塘里的鱼,学着电影里的样子逮鱼然后做烤鱼吃,虽然烤鱼难吃的要命,但大家豪气冲天地体验了一回浪迹江湖的大侠生活。
当晚,他的三舅提着竹竿追了他十八弯小巷九条街并横越三座桥,最后他跑没了,气喘如牛的三舅领着家人四处寻他,而他坐在电影院看李连杰谈情说爱。
等他吃饱喝足从电影院回去,他的阿妈哭成了泪人,抱住还没睡醒的他一直念叨:“阿辰回来了!阿辰回来了……”
他的外公是粗狂豪气的北方汉子,识得一些字,十五岁死了爹娘,于是无牵无挂地当了娃娃兵,跟八路军着走南闯北打鬼子,幸运地看到了日本人投降的那一天,而后作为一名解放军渡过长江来到这里,也是在这里被国军的子弹打瘸了一条腿,从此结束了他光荣而传奇的军旅生涯。
那时徐辰外公二十二岁,但直到他三十岁才娶到了老婆。四个孩子都是硬命,没饿死没病死,都瘦骨如柴,面黄肌瘦的活了下来。
“四人帮”被消灭之后,徐辰外公成了公社里的干部,他的残疾不仅没有影响他的干部形象,反而成了他的英雄象征,在四邻八乡威望颇高。国家政策鼓励扶持东南沿海发展经济,两个个舅舅都选择经商,很有成就,大舅常年看不到一次,年幼的徐辰只知道是个官。家里怎么说都是十分体面的。
母亲带着他回到那里多年,不少人想结亲,有一回,母亲摸摸他的脸说:“阿辰,找小伙伴玩去。”
他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心里不高兴,瞪着他们不离开,母亲笑着拉着他的手,说:“孩子还小。”
母亲对他的功课要求很严,粗心大意造成的错误,她一定会拿竹板打他的手心。
家里的书很多,只要大人们觉得有用都买来让他看,那时候的他看见什么都好奇新鲜得不得了,有一种应接不暇的探索求知欲,记忆中深刻的东西很多,打仗的治病的科研的等等,觉得自己的人生一定会像他们一样,充满传奇。
他写的作文母亲都要看,她说:“男孩子要磊落大气,不要取笑别人欺负别人。”
他争辩说没有,母亲指着本子,严肃告诫他:“不能说小光头是傻子,他的妈妈会不高兴,就像别人说你是傻子我会生气一样。”
“我就是写写,不会当面叫他的。”
“如果妈妈把你写的给小光头看,你敢吗?不要心里藏鬼。”
他的童年是自由而新鲜的,他记得自己在闲暇时间不断往外面的世界跑,很少能安安分分坐在那里消停一会儿,他喜欢骑着自行车把市里面所有的地方都看一遍。
穿过雄伟的高楼大厦之间的小巷子,就可以看到后面的低矮残破的平房,总有小孩光着屁股在路边的树下大便;工厂排出的污水流向小河,恶臭飘得很远,临水而居的是工厂的工人,他的同学就住在那里;再往远就是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后来被征用成了制药厂……
有一次他去了一处灯红酒绿的地方,看见屋后的叔叔搂着一个打扮得很是艳丽妖娆的女人,他告诉了母亲,母亲让他发誓以后不再去那里,也不把看到的说给第二个人听,她说:“那个地方让人罪恶,阿辰不要成为坏孩子,要不然阿妈会打你的。”
其实,他已经从影视剧里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重要的是屋后的那个男人背着他老婆去找别的女人,但是他不能把这个激荡人心的消息告诉别人了。
在那里生活了不足七年,他却见识了超越同龄人的更多的东西,二舅喜欢带着他和表兄去外面看看,第一次去了温州的小商品市场以后,他的嘴巴差点没有合拢,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他看见好多外国人跟当地人讨价还价,有一次听二舅说他把工厂里一批滞销的皮革托温州商人卖到了俄罗斯。
舅妈和母亲去杭州旅游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书里常夸来夸去的西湖,不过没那么在意那里的荷花美不美,而是跟成千上万的人挤呀挤,看能不能找个人少的地方拍照留念。
第一次踏足香港是因为外婆病得厉害,在那里就医,他去医院看望她,外公站在那片土地上说的第一句话让他毕生难忘——“这个地方是我们中国的!”他指着海的对面说:“那里是澳门,”然后转身指着相反的方向说:“台湾在那儿,还有很多地方,千百年来都是一体的,一家人……”
徐氏创办诚御的最初时期,徐辰长时期由外公外婆照看,外公最喜欢把徐辰这样的小孩子聚拢在他身边,在他们好奇惊叹崇拜仰慕的目光里,慷慨激昂地讲述六七十年前那段硝烟四起,艰苦卓绝的热血故事。
徐辰长大了就不听他的故事了,读书看电视玩游戏机,听说哪里有好玩的就赶紧飞奔而去。比他小很多的孩子一边玩泥巴,一边嚷嚷着要听新故事,外公总是有源源不断的故事,继续遥远的灰暗记忆里那几抹明亮的色彩。
母亲有段时间常常晕倒,她住院没多久头发就掉光了,而且醒的时间很少,他感到十分惧怕,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呼唤她。
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她有一次挣扎着坐了起来,干枯嶙峋的身子长久地抱着他,一遍遍叫他:“阿辰,阿辰……”
她说:“阿辰,要听外公外婆的话,别调皮,跟舅舅舅妈住在一起,要好好的……”
她的泪水不断从深陷的眼窝里流出,一滴滴落在他心里,成为了他一辈子难以忘却的记忆。
时间让曾经的边角脱落,颜色褪掉,留下是模糊灰暗的轮廓,仿佛黑暗中的绰影,是无法抓住的过去。
徐辰迷迷糊糊地想他能抓住未来,然后陷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