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音无这才知道竟是一只手掌宽的银质的首饰。手抚上去,可以感觉到凹凸,是个镂空的腕钏,挂了四个铃铛,紫色的光穿过眼前的迷雾打在眼底。
白凤丢了什么东西出去,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反倒是紧紧握住。“你昏迷了四天……以后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没人再给你收尸……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消停点吧,算我求你行不行?虽然你根本就不会听……明日我送你去桑海。”
音无侧过头看他,却看不清楚,只轻轻点点头。白凤叹了口气,把她揽进怀里。
未来,还很长……
一
从一个冗长的梦中醒来,白凤的思绪有瞬间的空白。埋藏在内心的记忆,再也不愿去触碰的东西,在这个微微潮湿的空气里像长满霉味的棉花,簌簌的让人难受。抬手捂住额头,白凤皱着眉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传来了细细的雨声。白凤讨厌下雨,这种雨天会让人头脑发胀,昏昏沉沉,而且,再好的轻功也难免被雨沾湿。
谷中很少下雨。白凤缓步踱至木窗边,扶着窗棂面无表情地望出去,天色晦暗,单是这个便叫人分不清时辰。连接天地的雨丝落下,衬得院子里一丛丛紫藤花明艳而耀眼。他不喜欢紫藤,却任由这些花开遍了这只属于他的天地,就像他本不想沾上那些人的鲜血,却仍过着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可是,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有些事情,他却可以选择不做,比如,不再看到这些花。抚平不自觉皱起的眉心,白凤随手一只羽刃,散了一地的花瓣。紫色凋落在地上,沾了泥。
才过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白凤随意一瞥便看到了一抹火红,窈窕的身影正往紫藤花丛移来。赤练撑了把竹骨伞,妖娆地穿过花丛,行至院中停下,莲足之前,恰是那只已沾湿的羽刃。
“卫庄大人要你去一趟。”赤练缓缓地说,火红的影子在素白的伞下被烟雨微微模糊。
“有什么事?”白凤有些不耐,却也知道若不是什么要紧事,也不会赤练亲自来找他,还是雨天。
“这话等你去了再问。”赤练静立在雨中,摊了摊左手,指尖掐出一朵兰花。
白凤眼光落在了屋里的一方幽蓝之上,立刻又挪开,只道:“知道了。”赤练听了,便又袅袅娜娜地消失在院子里。等她走后,白凤这才又看过去,并再次肯定,他很讨厌那个女人。随后起身。
没有撑伞的习惯,白凤到的时候发梢微湿。卫庄一手扶着膝,一手撑着鲨齿,赤练就站在一旁。听到了白凤的脚步声,本来座上闭目养神的卫庄睁开了双目。
“你来了。”他淡淡地说。
“是。”白凤抱着手臂立在座下,没什么表情。
“这个任务,由你去完成。”卫庄开门见山。
白凤抬起眼,直直地看过去:“现在?”见他颔首,微微皱起了眉,“我拒绝。”明知他不喜欢在下雨的时候出任务,却还偏偏这时候找他。
做好了被鲨齿架上脖子的准备随时准备躲开的白凤见卫庄只是撑着下巴浅浅一笑,心下不免觉得奇怪,只听卫庄道:“你就不问问我是什么任务?”
卫庄平时对他纵容得可以,若是他果真不愿也从未勉强过,白凤这么一想,觉得自己还是先听听再说。
见他将目光移回,卫庄低低地又是一笑:“你去把华鬼接入流沙。”
“华鬼?”白凤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鬼魅踏星海,花落无人处。“华鬼”是多年前江湖上横行的杀手,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因为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因此人行踪不定神出鬼没,被他所杀的人几乎都是躺在一片花海之中,所以江湖人称“花鬼”,后来传着传着,就成了“华鬼”。然而华鬼在两年前因帝国的围剿突然销声匿迹,所有人都以为他已死于非命。现在,卫庄要他去接华鬼加入流沙?白凤嘲讽地一笑:“架子还不小,流沙又不是缺他一个。”
卫庄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凤,那是他一贯的表情,一直没有说话,却在白凤转身的瞬间叫住他:“我想你应该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哦?”白凤没有回头,微风吹起来,左肩上的羽带柔柔地浮动。
“世人都不知这华鬼的真名,可是我今天可以告诉你,她的名字,叫做音无,白姓,郦氏。”
郦音无。卫庄轻描淡写的声音却在白凤心里溅起了层层涟漪。是她?……
白凤立在原地没有动,身后的人都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就在赤练想出口打破这种诡异的沉默时,他却开了口,声音依旧清朗:“在哪里?”
“阴阳家。”
赤练看着只留下一片羽毛的青石地板,若有所思:“这样好吗?”
卫庄并没有看她:“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音无她和白凤……”
“她已经到极限了。如果你不想她死的话,现在就该闭嘴。”卫庄毫无感情地吐出这话,便叫赤练立刻住了口,眼底下投下一片阴影。
“好了。”
赤练抬头看着卫庄离去的背影,直至隐没,才抬头看了看天空,雨依旧细细密密,就像,那两人之间道不清说不明的恩恩怨怨。
二
白凤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心乱如麻。
……音无。
“凤儿……”她曾经这么叫自己,可是,那个曾经爱护自己的人,教自己武功的人,却也是抛弃了他的人,手刃了他唯一的弟弟的人,一个他永远也不愿原谅的人……
音无,无音。羽儿死去的那个雨夜之后,她便彻彻底底失了音讯,他找她找得那么辛苦,却一无所获。他不明白自己是要去杀她,还是要如何。可是她从来都是如此,要走便走,一旦躲起来,任谁也发现不了,她是天生的杀手,天生的冷情之人。
白凤寻到她时早已过了子夜,幽深漆黑的阴阳家地牢里只有浅浅的水声,满满都是腐朽和腥气。卫庄让他来“接”人,来救人的还差不多。纵横交错的铁链锁着一个瘦削的影子,跪在水洼中,凌乱的长发四散铺开,垂着头,像是被折断的花藤。
“音无,是你吗?”吐出的气息在这极寒的环境中化作了白雾,白凤有些惊愕地拂开了女子的头发,看清她的面目,惨白得让他以为她已经死去。划开了火折,橙黄的光之下,她泛青的眼眶深陷,嘴唇发紫,嘴角是残留的血迹,一身红衣。左肩处一截断掉的剑刃,血早就凝固,被锁的手腕和脖子全是深深浅浅的伤口。
……这真的是音无?白凤觉得自己有瞬间的晕眩。
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她却像是被割了一刀似的猛地后缩,牵得拴在身上的链子劈啪作响,伤口里又是一丝丝血渗出。
“音无,是我。”白凤轻轻说,即使知道她根本没有意识。那一动,根本就是因为本能。连他都惊讶究竟是因为怎么的折磨才可以将如此微弱的刺激当做是攻击……
没有犹豫地出手,链子一根一根断掉,音无失去了支撑,白凤将她横抱起,往外走去。
“我道是哪里来的蝼蚁,胆子这么大竟跑到阴阳家的眼皮子底下劫人。”阴森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白凤站在阴阳家的悬空楼阁上回头,一道深蓝色的身影一半淹没在阴影中,一半暴露在熹微的晨光下。那罩在光下的精美绸缎反射着深邃的光。白凤将音无抱紧了些,右脚微微后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来人。
“哼哼,怕了么?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来人前踏一步,落入白凤的视线中。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左眼处有奇异的深蓝色花纹,诡秘地蔓延了将近四分之一张脸,黑色微微泛紫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
这人他听说过,阴阳家的护法,星魂。
少年脸色很白,抬手一勾,身旁便赫然出现了四个漂浮的人影。不,他们都不是人。“今天你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放下你手中人,然后死,二是现在就被我杀死,我把她抢回来。”少年微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有彻骨的寒意,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浅浅一划,若有若无的紫色气流便流转起来。
“呵,这得看你的实力能不能让我死。”
“哦,倒是只很自负的蝼蚁。”少年屈起手指,身后四个浮动的傀儡便瞬间冲了过去。
这样的速度对本就以速度见长的白凤来说自是不足道,他轻易地就避开了他们,可是少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落处,紫亮的气刃跟着就到了脚下。白凤足尖轻点,一个旋身,飞快地踏上了半空中的飞羽,跃上几尺,再轻轻落到阴影中。
少年的面上流露出一丝赞许,只听他道:“这轻功倒是出神入化,可这步法倒是和你手中的叛徒颇像,难不成这天下的轻功都一样不成?”手又是一挥,傀儡的速度就上了一截。
白凤的轻功本是音无教的不假,但同一套武功不同的人练出来效果自然不一样,何况白凤与音无分别多年,这轻功早已在音无之上。
音无现在受了重伤,身体极弱,几乎就是拖着一口气,白凤再晚几天来看到的指不定就是她的尸体,现在再这么耗,她迟早会没命,白凤不敢轻易乱动,只将她护在怀中,一面唤着雪雕,一面警惕着星魂的动作。
单足点地落在围栏上,白凤瞅准了时机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雪雕背上,山风变得有些烈,白凤的衣角劈啪作响。
“你逃不出我的掌心。”星魂微微一笑,并不担心的模样,细白的手指屈了屈,傀儡凭空消失,深蓝的缎子抹上一层微光,叫白凤眯了眯眼,心底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