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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尾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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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峥和宁蘅双双望去,乃是康子娴的长兄康子殷。

他已杀的满面是血,眼里凶光乍现,举剑便朝宁蘅胸口刺去。

岳峥脸色微变,伸手在宁蘅身上一拽,将宁蘅从康子殷刀下拽开,又一把推到了旁边。宁蘅如今身体大不如前,此时叫岳峥用力一拽一推,踉跄几步,到底还是重重跌在了地上。

她低声呼痛,岳峥往后退了两步,蹙眉问道:“阿蕙,你没事吧?”

宁蘅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仍然放心不下的人也依旧惦记着她,她没能同他共生,那共死也无妨。

这一世恩仇纠葛,他没法爱上她,她也没法纯粹地继续爱他。

倘使能一同走过孟婆桥,再一同转世轮回,那么下一世,会不会比旁人更有缘?

康子殷见皇帝护着宁蘅,登时冷笑一声,“狗皇帝,这个时候还能记着护你的女人,倒也算有几分仗义……只不过你负了我妹妹,我是万万不能留你们性命了。你想先死,那我就成全你!”

康子殷原是行伍出身,人粗蛮,力道也大得很。宁蘅只见他再次举起剑,转眼便就要刺入岳峥心口,不由得大惊失色。

好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唤了声“殷儿”。康子殷没再动作,循声回头,“爹!让我取了这狗皇帝的脑袋,替妹妹报仇!”

“不可。”迈进来的乃是镇国公康颙,他伸手按下儿子高举的手臂,“咱们出师无名,若是就这么杀了他,以后的麻烦就多了……先让他写个禅位让国的诏书来!”

康子殷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一向孝顺,听老父如此说,当即将剑向上挪了几寸,抵在了岳峥脖子上,“去,给我爹写禅位诏书!”

康颙见儿子如此鲁莽,忍不住皱了皱眉,“殷儿,不得无礼。”

他又拉着康子殷放下了剑,接着走到岳峥身边,“皇上,你是老臣的外甥,老臣也不愿这般兵戎相见……眼下你大势已去,只要写了诏书,老臣必不会伤你分毫,待老臣登基,册你为王,供你荣华富贵享用,这样也不算辜负老臣的妹妹。”

宁蘅跌在地上,并没急着起身,她只用心打量着康颙,康颙上了岁数,过去虽是个名将,可如今年纪大了,加上旧伤在身,领兵打仗已根本不可能。他能顺利进到乾清宫来,无非是靠长子杀出血路……康颙身上连个兵刃都没有,若不是因为康子殷手里握了把银光闪闪的长剑,眼下局面,决计不足为虑。

偏偏就是因为康子殷拿了把剑。

宁蘅皱眉盯着康子殷,暗中思索着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她正盘算着,却见康子殷欣喜一笑,叫道:“爹!你快来看,这不是狗皇帝的玉玺和私印吗?您还跟他废话什么,一剑刺死了,咱们自己拟旨就是!”

康颙已经同岳峥废话了许久,岳峥一身傲骨,不管康颙如何诱哄,岳峥却半分不肯低头。康颙正暗自焦急,听儿子这样说,当时眼中闪过精光,“甚好!你过来盯着他,让为父看看!”

康子殷称是走近,将剑大大咧咧往岳峥喉头上一顶,任父亲在龙椅前的桌案上来回翻看。

宁蘅只觉危险,撑着地悄悄站起了身。她这么一动作,康子殷的眼神便警惕地跟了过来,“懿贵妃,我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外面刀剑无眼,你一副花容月貌,要是死得丑了,实在可惜。”

他言辞轻薄,宁蘅不快地皱起眉头,却果然没再动作。

康子殷见自己威胁奏效,忍不住仰天大笑,趁这个时候,宁蘅瞧瞧拔下了自己发髻后面的簪子……只要她有机会扑到康子殷身上,便能用簪子戳死他……然后夺下剑,像康子殷眼下指着岳峥要害一样,架到康颙颈上,逼康氏退军。

宁蘅有了主意,便小步小步地向前蹭着。

康子殷没再防备她,只是专心盯着岳峥,生怕他会有什么动作。

过了好一阵,康颙爽快地道:“殷儿,杀了这狗皇帝吧,为父已经替他拟好禅位诏书……留他无用,叫他去地下陪你妹妹吧!”

宁蘅脸色一白,将手中簪子握得益发紧了。

康子殷干脆地应了声是,将剑往后缩了几分,发力便要往岳峥胸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宁蘅自知已来不及去伤康子殷,只能朝岳峥的身子撞去。

岳峥身子被宁蘅一撞,不由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一步。宁蘅刚好挡在岳峥身前。岳峥脸色惨白,高声唤道:“阿蕙”

康子殷没料到适才还乖巧而立的女人会冒死来救岳峥,眼神变了变,力道却丝毫没缓,抖了剑径刺向宁蘅胸口,总之这两个人都要死,女人先死也无妨。

宁蘅看着锃亮地剑尖儿刺向她胸口,忙闭上了眼……果然,一个钻心的疼痛从胸口传来。

她吃不住剑锋的力道,向后栽倒在了岳峥的怀里,岳峥伸手拦在宁蘅腰上,“阿蕙!”

宁蘅被剑锋的银亮晃得眼前一片极白,胸口的刺痛渐渐传递到她四肢百骸。

她用了许久才唤醒自己的思考的能力,想起此时拥着她的人是岳峥,也想起她能替岳峥挡过这一剑,却未必能再抵挡第二剑。

宁蘅骤然急切起来,心脉一动,连带着整个人呼吸都跟着变得紧促。她深呼吸了几次,却是哇的呕出一口血。岳峥大惊,而除了一声接一声地唤着“阿蕙”,再说不出别得话。

宁蘅愣了一阵才发觉那剑扎在自己胸口上,并没被拔出。她的目光顺着剑锋向上攀去,那剑已从康子殷掌中脱手,康子殷伏在地上,背心也插了把银剑。

“臣救驾来迟,请皇兄降罪。”

原来是岳嵘……他一剑刺死了康子殷,又用弓箭射死了坐在龙椅上的康颙。

宁蘅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有岳嵘在,岳峥便可无恙了。那是大魏最年少的英雄,宁蘅闭上眼都能回忆起岳嵘归京时的赫赫威风。他平西北,安国邦,立了业……如今也该安了家。他有了妻子,便不会再惦记那个早离开人世间的自己。她何德何能,去困住岳嵘的一生?

他大婚了,是他的解脱,更是她的解脱。

多好,宁蘅大睁着眼,她望着梁枋上的和玺彩画,竟是缓缓笑出来。她本就失了活下去的愿想,眼下不必行尸走肉,苟且独活,更能为自己最初爱上的人死去。那始终是她绮梦里最温柔的人,她死在他的怀里,这样多好。

这世间人人都得偿所愿,多好。

乾清宫外仍有刀剑相撞的尖锐之声,只是先前翻天的喧哗不再。

宁蘅的世界渐渐归于宁静。

她生在战乱之中,又死在兵戎相接的时刻,大抵这便是真正的宿命。

“阿蕙……你应一声我,阿蕙!”岳峥此时已揽着宁蘅由立到跪,他单膝抵在冰凉的石砖上,让宁蘅靠在自己怀中。可宁蘅偏偏恍若未闻一般,仍是直愣愣地盯着乾清宫的梁顶。岳峥从没觉得这样失措过,便是方才康子殷将剑抵到他喉咙上,岳峥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这是他第三次拥着毫无生气的阿蕙,前两次她都在鬼门关前打个回马枪,重新回到他怀中。

可是这一回,岳峥却近乎笃定地觉得,阿蕙要永远地走了。像母后一样,只要闭上眼,就再也不会醒来。

想到这,岳峥心中更是慌乱,声嘶力竭地喊道:“黄裕呢!黄裕!来人,传太医……去传贺云祺!只有贺云祺能救阿蕙……二弟,你去找贺云祺!”

岳嵘踟躇一瞬,看了眼殿外胶着的争斗,心知胜局在握,朗声应是,抬步便往外去。

“阿蕙,你别睡……二弟去找贺云祺了,只要贺云祺过来,你就不会死。”岳峥极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他一手将宁蘅的肩膀扣紧,一手握住宁蘅,“阿蕙,你和朕说说话,朕立时下诏册你做皇后好不好?朕不怨你也不恼你了……你别不说话!”

岳峥说到后来心潮起伏,忍不住便晃了宁蘅肩膀几下,宁蘅吃不住他的力道,胸口血流愈甚,嘴里更是又呕出了一次血。岳峥骇然失色,到底绷不住,弹下泪来,“阿蕙……”

宁蘅早已没了什么知觉,便是岳峥先前所言云云,她都模糊得完全不曾听清。耳畔一阵嗡嗡鸣响,有刀剑相击的声音,也有旧日她和姐姐嬉笑凑趣的声音……唯独没有的,便是岳峥如清玉一般的温醇声响。

她的心里看不到他的身影,她的耳边自然不会再有他说话的声音。

往昔回忆竟像是适才她从小径过来时看到的坤宁宫一样,大火所及之处,梁枋屋瓦稀零碎落,冲天火光,断壁颓垣……宁蘅只觉得欣慰,过去种种,忘了才好。

下一世重来,可不要再错过本属于她的良人。

她纤尘不染地来,那便干干净净地走吧。

可一滴泪突然落在她脸上……宁蘅知晓自己没有哭,那便是岳峥的泪了。

“皇上……”宁蘅逼着自己找回早就散开了的意识,拼尽全力地道:“你哭了……是不是……”

岳峥没有应,只是用力箍住宁蘅两肩,低低呢喃着,“阿蕙,别离开我。”

宁蘅虚弱地摇了摇头,“皇上……别叫我阿蕙了,我不是姐姐,我是阿蘅。除夕那天……死的是姐姐,我是阿蘅。”

岳峥眉头一皱,将宁蘅的收攥得愈发紧了,“阿蕙,你胡说什么?朕难道连你和阿蘅还分不出吗?”

宁蘅听岳峥这样问,心中积压许久的委屈登时涌上,她自觉喉头腥甜,便知是又要呕出血来,只能不再作声,犹自平复。可她忍住了血,却没止住自己的泪,“你自然分不清,从最开始你就没有分清……《绸缪》是我唱的,画也是我作的,可你什么时候来问过我……”

“我有记忆起便认识你,你抱过我,还教过我写字,但你就是不记得我……”宁蘅话中怨怼之情深重,她每说一个字,唇齿间便渗出血来。“太子哥哥,我不怨你,姐姐骗了我也骗了你,是姐姐的错,你不知情……我不怪你。可我要死了,没法喜欢你了,从生到死,太子哥哥,我努力地喜欢了你一辈子……”

宁蘅过去从不敢在岳峥面前表露半分心思,此时她眼前晕眩,自知无多时日,生怕岳峥从此忘了她,反倒冒险说出心事,“太子哥哥,我知道你不信,就算我没有嫁给你,我比姐姐还喜欢你……我知道你喜欢梅花,我抄了很多写梅的诗,你去玲珑阁找找罢,我都藏在了书斋里,和你的《桃夭》摆在一起。”

“崇元十五年,我知晓你欢喜姐姐,心里生气,便与阿嵘闹别扭,惹皇后生了气。你记不记得,那天夜里我在坤宁宫罚跪,你来给我送过一件斗篷?我把它压在了衣箱的最底下,只怕你讨我要回去……古人说,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那时候我就想,你和姐姐结了心肠,退而求其次,我只留个衣裳做念想也是好的。”

“太子哥哥,这些你都不知道,我本也不想让你知道……可是我要死了,姐姐也死了,我怕再没有人记得我。”

宁蘅话说得多,气却喘不上来,不消多时便面色青紫,再也发不出声。

她躺在岳峥怀里一起一伏地喘息着,每呼吸一次,胸口的血便不受克制的溢出来。

岳峥先前还有几分惊恐,听宁蘅说到最后,反而泪眼朦胧,想要放声大哭。

他用力握紧宁蘅的收,宽慰道:“我不管你是阿蘅还是阿蕙……你不要多说,一会儿贺云祺来替你诊治过后我们再讲好不好?你答应朕!答应朕!”

宁蘅凄惶一笑,“你过去同我说什么,我都愿意答应,你还是太子的时候,我便将你的话当圣旨一样奉着……可你不愿意和我说话,你只喜欢姐姐。”

“阿蕙……”岳峥心里怜惜又难受,而开口却仍是这个名字。

宁蘅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岳峥记得的终究只是姐姐,心口大痛,剧烈地喘息起来。她一口血堵在喉中,下咽不来,上咳不出去,双目骤然涣散开来。

岳峥见状惊骇,忙替宁蘅拍了拍背。

宁蘅受他力道,整个人筋骨一绷,恶血一团,并没喷出,反倒是顺着嘴角汩汩流了出来。她浑身力道都随着这血一起脱离,适才还温热的手渐渐开始发冷,苍白的嘴唇也由白变成乌紫。

她只觉眼前散开极白,与宣定二年除夕那日一般无两。

宁蘅甚至还看到了冷宫前向旁边歪倒着的一蓬枯草,看到自己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到姐姐身边。

“阿姐,我先尝尝这菜还热不热……”

她蓦地又是一阵血流……

“岳峥”这是宁蘅第一次直呼岳峥的名字,宁蘅自知身在幻境,犹有几分残留在现实里的意识。“岳峥……”

“我不是阿蕙,我是阿蘅啊……”

她长长地输出胸口堵塞的郁气,放纵自己彻底沉入又一场轮回的惊梦。

“阿姐,别吃,这菜里有毒!”

“阿姐,你和太子哥哥要好好的……你去和他道歉吧,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阿蘅……对不起。他以为,那首《绸缪》是我唱的。”

宁蘅终于阖上沉重地双眼,岳峥蓦地收紧两臂,放声大哭。

而领着贺云祺迟迟赶来的岳嵘却登时僵立在原地……他分明听见了她说,她不是阿蕙,她是阿蘅。

可他却又一次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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