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惹祸的金杯(1 / 1)
不说路卡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从今天开始,效忠的对象也要突兀地转变成令他避之唯恐不及、.
如果早前的他能预料到此时此刻的情景,一定不会答应亚马的请求——要不是一时好心给好友替了班,他又怎么可能落到这步悲痛欲绝的处境?
自不知情的外人、不、应该说就连知情的同僚们看来,凯西无疑是位谦逊又仁善,温柔可人、宽待下属的美丽公主。她不像其他骄纵跋扈的王女——哪怕她分明有着远超他人的万千宠爱和强大后盾作为支持——连对身份低于她的人也历来温声细语的,跟难得的是对高位者亦不卑不亢,谈吐优雅得体,无时无刻不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甜美笑容。
与动不动便用‘哼’来体现自身的矜贵,心情不顺就鞭打、靠折磨侍女们出气的任性贵女相比,她真是要好太多太多了。
然而,一条路卡用自己血泪教训总结出的铁律:但凡遇到王子妃,他都会无缘无故地倒霉。区别仅仅在于,有时候是她故意的,有时候则是无意为之。哪怕他一如既往地蹲在不被人关注的角落里待命,尼罗河公主都会笑得一脸纯良无害地把他揪出来,在精神上蹂躏他、以令他面红耳赤为乐趣之一——譬如最常见的便是三言两语地揶揄一通他和乌纳斯的朋友关系,引来众人的纷纷哄笑,甚至连他崇敬的王子都有时会失笑出声!
以他的小聪明,不用猜都能确定她是在拐弯抹角地报复他对姐姐的欺瞒和暗算。
这下旧账未销,又添新账……莎瓦修卡女神啊,这简直不堪设想!
本就没用早膳有些低血糖——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叫低血糖——的路卡一边绝望地描绘着自己作为凯西御用玩具的未来,一边无精打采地耸拉着肩在前蹒跚着领路。凯西与伊兹密则在落后他三步的位置不疾不徐地跟着、亲昵无比地并肩而行,往宴厅而去。
路途中,计谋得逞的她乐得偷偷欣赏他灰败的脸色,时不时掩嘴偷笑,这赤果果的幸灾乐祸很快便惹来帮凶伊兹密无奈地探探她的脸蛋、略作提醒妃子注意形象的举动。
不过是把路卡依照原计划给了她,怎么就轻而易举地把她逗得那么高兴?
比泰多王子越想越不对劲,打量部下那精瘦背影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同时刚刚还被凯西的快乐所感染得唇角上翘的弧度也越来越小了。
新鲜出炉的王子妃贴身近侍自然无从得知这躺着还被射成筛子的悲哀事实,他兀自沉浸在可怕的幻想中,甚至走神到了粗心大意地一脚被绊倒在门畔的一只花盆上的地步——
“小心!”眼见着惊险一幕,凯西不禁惊呼一声,赶紧快步上前,身体尽可能地前倾、手臂伸展,意图抓住他。可惜她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惯性的作用力,好在眼疾手快又腿长臂长的伊兹密降尊纡贵地奔了上前,及时扶住了差点磕到青铜门弄个鼻青脸肿的路卡。
终于被这突变给诧得神魂归位的路卡还没来得及愧疚和道歉,他信仰的神祗似乎还嫌这枚信徒倒霉得不够彻底,又慷慨地执笔给色彩缤纷的不幸事件再添上几件轶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因忽出这大洋相羞愤欲死的路卡脸颊滚烫得几乎可以煎鸡蛋,话语尚且卡在嗓子眼,就忽然感觉到紧扯的腰带一松,搭布底下的细绳断了开来,紧接着在场三人都能听到耳边传来清脆的“哐当哐当”一连串因金属物反复撞击青石板而制造出的声响。
什么东西?
凯西也被这意料之外的动静给吸引了,情不自禁地往声源看去,原来是一只金灿灿的刻满浮雕和图腾的金杯,“咕咚咕咚”地沿着方才那股冲击力和走廊上细微的倾斜角度,往他们来时走过的路欢腾无比地滚着呢。『雅*文*言*情*首*发』
肯定是路卡的东西吧。
这么想着,她本能地就提起裙角,直接以鞋身堵住它的去势,把那自娱自乐得很满足的小罐子像足球一样停在脚边。
啊……
好眼熟的纹路。
不相信巧合、倾向相信记忆的她有些困惑地顿在原地,托着下巴细细寻思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不好!
路卡(他)今天怎么会蠢到把这东西随身携带?
眼见‘神转折’这不甘寂寞的坏东西在丧心病狂地秀着存在感,一个共同的念头迅速浮上这对前主仆的心头使得他们前所未有地达成了同调,它仿佛正乐而不疲地以震耳欲聋的高分贝的上蹿下跳地回荡着。
——噢,不!求求它,快让它停下来,不管是什么都好,别让它被金发少女瞅见啊!
伊兹密表面纹丝不动,脑海里的万千念头实则飞转着觅出可行策略;而自知闯了大祸的路卡瞬间脸色煞白,二话不说便以势不可挡的凶猛架势扑上前去,妄图用自身的躯体掩盖住惹祸的金杯好补救过失。那奋不顾身的狰狞模样倒是让苦思冥想的凯西给结结实实地惊了一跳,思路被打断得很彻底不说,还得连忙缩脚免得被误伤。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在吓退凯西和一通欲盖弥彰又手忙脚乱的掩饰后,路卡却并未有心情为首次极为难得的告捷而窃喜,回到队伍前头的他没再被使人芒刺在背的锐利目光刺到,可依旧忍不住忧心忡忡地以前所未有的虔诚之心祷告着:莎瓦修卡女神啊,请用神力眷顾我、庇佑我、别让聪明的王子妃发现端倪吧!
心有所思的凯西一言不发地维持先前的步调走着,眼神漫散;伊兹密亦一言不发地维持一贯的迈步频率,神情乍看下淡然得很、难见任何破绽,可挽着她手的力道似乎不受控制地紧了紧。
过了许久,凯西甚觉懊恼地嘟囔出声:“我真的感觉在哪里见过!可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真是太气人了!
伊兹密凑近了些,温声安慰道:“想不出就不要想了,为无关紧要的事情伤神,并不值得。”
凯西摇头:“不行的,如果不把它的来龙去脉弄个一清二楚,我会一直惦记着它、对它耿耿于怀,那样更难受。”
言下之意是:她非要弄明白不可!
伊兹密见她坚持,便也不再劝说,犹自镇定自若地定好了对策。
背脊酥麻的路卡闻言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那颗悬在颤颤巍巍的小心脏上方的巨石终究是乐颠颠地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管不顾地把底下的坐垫给砸了个血肉模糊。恍惚的意识里,他简直巴不得就地挖个地洞钻进去,顺道让路人立碑——这人纯属被自己活活蠢死的。
他不该天天受宠若惊地使用尊贵的王子赐予自己的精贵金器,用这随时可能惹祸的精品盛水喝;而是应该小心警惕地把它摆放在家中珍藏起来,底下铺上厚厚的绒毯,天天用干净的细麻布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才是。
可暴风神萨鲁或者爱与战争女神莎瓦修卡还会大发慈悲地蒙蔽住感觉敏锐的神女,再给他一次挽回的机会吗?
凯西好多次欲言又止——实在很想向路卡讨要来那器皿与印象里的轮廓仔细对比一通,可见对方那如临大敌的姿态,她又不太好开口勉强。
遗憾的是,刚才仅仅是惊鸿一瞥,还没来得及捡起来,拿到手里细细把玩,路卡的激烈反应就把她给吓退了。
“哎!我可算是想起来了。”最后打破这片凝重的沉默的还是固执的王子妃。在搜遍记忆深处后,她终于从某个小旮旯处翻出了积尘的记忆碎片,有些得意又有些高兴地亮了出来:“路卡的这个杯子长得和密诺斯曾经亲手打造、赠送给我的那个很像很像!”
悄悄竖着耳朵的路卡眼皮直颤,因紧张过度而出现了滑稽的同手同脚,紧攥的手心里亦开始发汗。
分明是走过无数次的路,此时此刻却那么的陌生……雪上加霜的是,每一步都如同落到一团轻飘飘的棉花上一般,浮软得很。
级数显而易见地比部下要高上许多的伊兹密目不斜视:“嗯。”
凯西说完这话又陷入了沉思。不过这回毕竟有了具体的方向,她很快就整理出头绪、无形中拔高了些许音调、直剌剌地提出质疑:“诶,伊兹密,你不会是把我留在你这里的来自密诺斯的礼物转送给路卡了吧?”
但是密诺斯送给她的那只亲手铭刻和打制的咖啡杯应该落在比泰多宫才对呀!
她看重的不是物质本身的价值,而是背后蕴含的心意。
即便那位一度身体孱弱、性情孤僻的少年王已经蜕变成她不认识和惧怕的样子、长成一位成熟合格的王者了;她也还是想认真去珍惜那段在蓝天碧海的海岛上,与他相处愉快的时光。
要是伊兹密真的擅作主张地把它送人了,她一定会很生气的!
浅棕色卷发的青年努力催眠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面对妃子的直截了当,伊兹密先是用眼角迅速瞥了下她挑起的细眉和微眯的眼,没有错过那抹酝酿中的小簇火苗,于是回答得也很干脆利落:“没有。”
“真的吗?”凯西半信半疑地反问。
伊兹密懒懒地轻抬眼帘,在给了她一个不容置疑的肯定眼神后,接着轻描淡写道:“那是许久以前我赏给路卡的,来自爱琴海一带的人打造的小东西。”
凯西见他这么确信,又有些踌躇了。
对自己丈夫的品德,她还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无论是印象中的两人相处,还是在比泰多简直脍炙人口的诸多有关英明神武继承人的传说,都强有力地证明了他是个不屑掩饰自己本心也不愿说谎欺瞒他人的人。
例如当初他绑走姐姐、一顿鞭打又自顾自地宣称‘我爱上你了’的时候;又例如他自提洛岛抢走她,语气强硬又生涩地进行表白的时候……皆能说明他既有资本又有自信去为所欲为,去展示他自己霸道的需求。
难道是她真的想岔了?
或许只是长得很像的容器而已……毕竟又不是什么特别新奇的款式。
不对啊……以路卡的身份和节俭的性格,都不像是会用把这种贵重金属制成的奢侈品当做日用品来用的人。
噢,不过,以他对伊兹密那份堪比对神祗的诚挚和崇敬之心,会珍视这份赏赐倒也不怪。
凯西不知不觉地就陷入了一个名为自我怀疑的泥沼中:不断地提出推测,不断地再度否定,锲而不舍地重复进行着这个漫长的过程。
殊不知伊兹密的理直气壮建立在一个会让她想掀桌的措辞空隙上:在他的认知里,那只金杯不过是顺手赏给了亲信路卡,全然谈不上郑重其事的‘送’。
‘送’这个举措,往往建立在双方地位对等或是送礼方较低的前提上。
“那我的杯子呢?不会还留在那条差点遇难的船上把!”凯西喃喃自语着,略带问询地看向伊兹密,试探着说道:“那我要跟密诺斯去信致歉才行呢。”
开什么玩笑!
这有什么好致歉的!
觊觎他心爱妃子的密诺斯凭什么因为莫须有的事情收到凯西的信函!
……连他都从没收到过她亲手所书的信件呢。
险些没维持住淡定面具的伊兹密反应很快地敛住了即将外露的不满,果断回答:“不,你的被保管在姆拉那里。需要的话,我让路卡现在就去取来。”
仍在消化着这个说辞的凯西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冲回过头来的路卡使了个眼色,因常年相处而培养出的、出乎寻常的默契为此刻的串谋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只见皮裙青年恰到好处地露出个心领神会的表情,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消失得那叫一个迅猛,甚至还带起了阵阵凌厉的破风声,就好像背后有一头黑豹在紧迫追击的肥兔子一样仓皇失措。
她无语地反省:自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事实上,一路亡命狂奔的路卡当然不是真的寻姆拉去了,而仅仅是奔到了附近的花园处。他气喘吁吁地蹲下来,把揣在怀里的金杯就着泉眼里清澈冰凉的水液细细冲洗一番,擦干,再自不明所以地呆在一边看热闹的宫女处要来了一块光滑的绸缎子,草草裹好便一股脑地往回跑。
接来,凯西把绸布裹缠的杯身谨慎地托在手心里,这才沿着布结拆开。在路卡忐忑的注视中,她忽然神色一变,蹙眉,将它挪到眼前细细端详——
“哈!”凯西露出个‘你们穿帮了’的表情,故作阴森地笑了笑,信誓旦旦地断定:“除开杯身上细密的划痕外,杯角还有个新鲜的凹痕,绝对是刚才滚到地板上的那一只!”
伊兹密:“……”竟然弄巧成拙了吗。
“你竟然骗我,伊兹密!”她痛心疾首地控诉道。
伊兹密还未作出反应,做贼心虚的路卡眼见着东窗事发,赶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承认错误并诚惶诚恐地求饶的同时,还不忘大包大揽地把责任全扛,生怕他那早已脸皮厚到刀枪不入的王子会被追究。
“……”这不打自招的连锁反应令伊兹密还打算再挣扎一下的念头被掐灭得很干净。
“哼哼哼~你自己看看吧。”凯西斜睨了演技派的丈夫一眼,把杯子往他怀里一抛,也不顾他了,气势凛然地径直大步离去。
伊兹密默不作声地攥住杯柄,仔细一看——
哪里有她刚刚所说的凹痕?
凯西分明是心存怀疑,于是特意诈上一诈!
伊兹密无语地看了眼自动自觉地露出破绽的路卡,为这一向机灵却今天犯了傻的部下深深叹了口气,把身为导火线的密诺斯王的礼物扔回给他,不再耽搁时间,大步迈开衣袂飞扬,直追她渐渐远去的身影而去。
还不知道该怎样哄她呢。
被抛下的路卡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