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番外 光的彼方（1 / 1）
“人不见了？”接到太监的通传，慈禧却并不感到惊讶，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似的。
“是的，老佛爷，真见鬼了！奴才们在门口守了一整晚，夜里只听到一阵怪风刮过，可是门窗还是关得好好的，大门的锁也在，我们再开门进去，人就已经不见了！”太监们为了自保，编了一串谎话，“恐怕，恐怕还要再请萨满法师来一趟，驱驱邪才行……”
“哦？”慈禧挑了挑眉，“你们真的，整晚都守在门口，半步都没有挪动过？”
“回老佛爷，奴才们不敢说半句假话。”
“哼。”慈禧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算了，都下去吧。”
她怎会不知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只是她原本就只想出一口恶气，出于夏木和使馆那边的交情，即使现在不在那儿工作，也未必完全没有用处。要是想让安雪飞死，自己当天就可以派人做了她，何必还要特意关上几天？只是原本打算关她个几天让她受受罪再另做处置的，没想到她居然能这么快就逃出去。
“老佛爷，皇上来请安了。”
他今天来得比往日都早，早到简直像没有回过瀛台似的。慈禧心想。
“让他进来吧。”她坐到梳妆台前端起镜子背对着门口。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行了，”她侧过身去瞅了他一眼，看到他深陷的黑眼圈道：“说你病了你偏要逞能，脸色越发的差了。快回瀛台休息吧！有再多的事，我这把老骨头担着呢，你就放心罢！”
谁都可以逃走，只有他不行。只要他在这里，接受她的命令和摆布，她就会莫名的有一种无法言表的快感。谁让他曾经想要越过她呢？她要让他知道，她是他此生无法越过的大山。
“老佛爷，近年来北洋水师两次赴日巡游，大大震慑了日本海军，可谓大快人心哪！”
“嗯，很好。”
“老佛爷，咱们应该趁胜追击，继续投资兴建水师，不然以小日本的野心，很快就会地被他们超过！”
“那么，将精力和资金继续投入水师，万万不可给小日本一点可乘之机！”
“那老佛爷的六十大寿要怎么办？”
“一切从简吧。明治天皇做得到，我也做得到！”
“老佛爷英明！”
“报！甲午之役，小日本全军覆没，丁汝昌大人凯旋归来！”
“好，好！”
“老佛爷，洋人们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都滚回老家去啦！”
“老佛爷英明！”
“老佛爷领导有方！”
“老佛爷万岁万万岁！”
台下一片俯首称臣，光绪站在朝堂门口，似乎是小时候刚进宫的模样，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孩子，快来，我们赢了！”她从龙椅上站起来伸出手去想要迎他。
他穿过人群一步一步地朝前迈，每走一步，身体就长大一截，他缓缓地向前走，靠近她时，已经长成了个大小伙。
“我的孩子，你终于长大成人了！”
“亲爸爸，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么开心？”
“孩子，我们打赢了！我终于可以去见老祖宗了，告诉他们我交给你的是一个完整的江山！”
“真的是这样吗？”他撇撇嘴，一脸惊讶地看着她问：“亲爸爸，你再好好想想？”
“再想想？”她踌躇道，“皇帝，我们赢了，你不开心吗？”
“皇额娘，我们输了。”
我们输了……输了…..输……输……
她后退了几步跌坐在龙椅上，看到堂上丁汝昌身负三道枷锁嘴角流着黑血望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老佛爷，您真的记不得了吗？这三道枷锁，可是您亲自赏给我的呀！”
“啊？”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我们明明赢了啊！”
“真的吗？老佛爷，请再想想，我们，真的赢了吗？”
她转过身去无助地看着光绪，突然间他瘦了很多，脸颊的肉都凹了进去，面如菜色。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亲爸爸，我变成这样，难道不是您所期望的吗？”
“怎么会……你可是我的儿子啊！”
“皇额娘，我并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啊！难道你忘记了吗？那一天打着雷下着大暴雨，你派人从我的生母手上夺走了我，不管她哭得有多凄惨……”
怎么会……
忽然间，她好像是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看到光绪就坐在床头。“皇额娘，你又做梦了。你是不是又梦到，梦到我们赢了？”
“难道那真的是梦吗？可是，就像是真的一样……”
“你知道吗？那些梦，是有可能成为现实的。只不过，就像下棋一样，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我们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特意来奚落我的吗？我不要你在这儿，你滚，滚回瀛台去！”
“皇额娘，很快你便真的见不到我了。儿臣此趟来，是想再看看额娘最后一眼。也许，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份，我想我们还是有机会成为真正的母子。”
“可是你想搞政变，想要杀我！你又把我当成真正的母亲了吗？”
“儿臣从未这样想过，儿臣只是迫切的想要拯救这个国家而已。”
“可你失败了。”
“没错，儿臣用了十年证明自己不行，可是皇额娘，你用了一辈子，一辈子！”
“可是我努力了呀！我努力地迎战了，我听了你们的建议，甲午之战，我同意你去打了呀！”
“太迟了，已经错过了先机，我们输了。”
“八国联军，我也努力去打了，我也不想打败仗，可是这一堆烂摊子，又有谁能收拾呢？你说要维新，我也支持了呀！只是你一下子跑得太快，你就像是一辆汽车，想要在阴沟里驰骋，那怎么能行呢？”
“皇额娘，也许我是经验不足有些心急。我也从未说过自己一定会成功，可是我敢于尝试。皇额娘，儿臣知道皇额娘为了国家劳心劳力，您是搞了洋务，您是短暂支持过儿臣，可是换一个角度，从假设的面来看，你所在的根本问题，不在于你为中国做了多少，而在于你拦住别人，拦住了所有人的路，不许别人做的事情有多少。是你，亲手阻断了中国的无数种可能。”
“你敢来教训我！”她恼怒地抓住他的衣领，却扑了个空。定睛一看，他已经走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冲她笑了笑，“皇额娘，儿臣先行一步了。皇额娘，保重。”
“你别走，你给我回来，你别走！”她看着他的身体渐渐变得半透明，透过他甚至可以看到门上木漆的颜色。她突然感觉到一丝伤感，想要把他唤回来似的：“孩子，你要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就这样含笑地看着她，消失在墙角。
“老佛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守夜的宫女拿起帕子替她擦去额头上的虚汗。
她坐起来饮了一口茶，定了定神问：“他怎么了？”
“老佛爷是指谁？”
“罢了罢了，天色还早，我再睡一会儿。”她拉起被子刚想躺下去，只听门口太监哭喊道：“老佛爷，皇上驾崩啦！”喊闭，屋外哗的一起落起雨来，将她的哭声也一并掩埋了进去。
“可有什么遗言吗？”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她从不会纵容自己一直消沉下去。她脸色铁青，故意把眼睛瞪得很大，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一点。
“皇上的嘴角挂着微笑，手中还握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的什么？”
小太监躬着腰将字条递了上来，她展开字条端着放大镜看到一串洋文：
“Tomorrow is another day.”那是安雪飞临走前写在他手上的话，而她却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他们所指的那个明天。
到死，她都不能真正懂他——这个她唤作儿子的人，和那些不惜牺牲性命也要振兴中国的烈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