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照面(1 / 1)
一大早,莲茜就端着水拿着抹布认真地擦洗“佑和堂”的招牌,看到我来了,丢下抹布就扑了过来,开心地叫着:“雪飞姐!你终于来了!”
“什么,雪飞来了?”天佑从窗户里探了个脑门出来,“哥,看谁来了!”
“你回来啦。”天和手上还拿着手术刀,出门打了个招呼,又埋头回了屋子里。
“大哥天天研究你翻译的那些西洋医书,没事儿就拿着刀走来走去,真怪吓人的。”莲茜笑得甜甜的,一脸开心。
“你不也是?口口声声喊着要赶走洋人,结果人家在咱们这儿遇到危险了,你还是第一个扑上去救人。”我把带的几块巧克力放到莲茜手上作为嘉奖,“几天不见,莲茜长成大姑娘了呢。”
“怎么昨天才见面,今天就想着回来看看?”天佑问。
“嗯,遇到些事情,回来住几天。有我的房间吗?”
“那当然,随时空着一间呢。你不是对大哥说过,要从安家出嫁的吗?我们一直给你预备了一间留着,莲茜每天都按时清扫呢”
和他们说话,真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病人们陆续地进进出出,天和伏在案台上沉着冷静地应对着每一个病人,听着他耐心地询问和诊治,病人们的眼神里也流露着安心。
“天和——”怀特医生也来了,“雪飞姑娘,你也在这里啊。那可真巧!”
“师傅,这就收拾好了吗?”天和赶紧上前迎接。
“收拾好什么?”我问。
“雪飞姐,怀特医生这就要回美国去了。”莲茜说道。
“啊?我还以为怀特医生要永远留在中国,在这里发扬西医科学呢!”这们和蔼的美国老头儿,总是在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的白衣天使,在中国的任期终于结束了。
他又丢下几本英文的医学书籍留给天和,反复交待了执刀手术的一些要点,恨不得一下子把自己几十年的行医经验全倒出来。
病人渐渐多了起来,怀特医生执意不肯让天和丢下病人为他送行,转身就要自己离开。
我追了上去,“怀特医生,让我送送你!”
“雪飞姑娘,上次你生病时对我说的那些神奇的手术知识,我现在还常常研究。觉得听起来虽然荒谬,但也不是没有实施的可能。你究竟是从哪儿看到的?”怀特医生问。
“我是发高烧做梦的时候,看到了未来。你信吗?”
“这……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烧的时候,也许真会影响到某根神经,有些人发烧之后,真的会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呢!不过,那应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你居然能说得这么详细……”
“总之你回美国后,尽管朝着这个方向去研究努力,一定会有成果的!”美国将会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医学无国界,不管发源地在哪里,让医学尽快的发展将会是全人类的福音。可是要怎么让怀特医生彻底相信我呢?我左思右想又说道:“我还看到了一件事情。大约再过个二三十年,美国会诞生一步巨著,名字叫作《Gone With the Wind》,到那个时候,你从美国给我邮一本来怎么样?那就证明,你相信我是没错的。”
“哈哈哈哈!”他开心地笑了起来,“雪飞姑娘,你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呢。尤其是眼神。”
“哦?”
“最初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眼神中带着一些说不出的哀怨,和我跟你说的那位英年早逝的姑娘很像。可现在,你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现在看起来,你们一点也不像了呢。”
也许是因为珍妃怨念的离开吧。可是,眼神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样貌和状态到这种程度吗?
就这样,送怀特医生离开之后,我暂时留在了佑和堂。白天从学堂工作回来,晚上就在这里继续为天和翻译医书。这几天,风都没有来找过我。他看了我留的字条,一定能明白我的想法。
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中植会来中国呢?这次又是带着什么目的?1903年,到底发生了哪些大事啊?!
过完新年,京师大学堂又有了新的发展。年初起就在筹备增设进士馆、 译学馆及医学实业馆等专业,看这样子,越来越像未来的高等院校了。就我这点能耐,也许很快就要跟不上它前进的脚步。
新学期到来,学堂里又引进了一批新的外文书目。译书局拿到的翻译任务中,除了一些英文书籍之外,还有一本法语书。英文书的翻译工作由我和洪启秀负责,而张文杰因为懂法语,所以他一个人暂时专攻那一本。
“想不到你还会说法语。”我看着张文杰坐在我对面埋头苦读,对他颇有些崇拜之情。说是崇拜,倒不如说是从前的我太过小瞧这个时代的人了。
“这有什么难的?真是狗眼看人低。”过了个年,他说话的口气还是这么冲,我真是没事找事。
看到我略有不悦的样子,他自觉有些过份了,便又说道:“咱们的副总教习辜先生可是精通九国语言,和他相比,我才真是小乌见大乌了。”
“九国语言?是什么人这么神奇?哪九国语言?”我大为好奇。
“英语法语意大利语德语希腊语拉丁语……”他丢下手中的笔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起来,看到我满脸怀疑的表情又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不跟你这般小女子说教,浪费时间!”
是什么人这么神奇,历史教材上竟没有提到过?我便问:“辜先生全名是什么?”
洪启秀道:“辜先生名汤生,字鸿铭。”
辜鸿铭?历史教材上好像有简单提过,只说他是顽固守旧派,反正不是什么好的评价。其余的就再没说些什么。加上我又不是个爱好历史的人,所以也没有深入研究。竟没想到一个守旧派的人,居然是个精通九国语言通晓中外文化的奇才?
“文杰可是把辜先生视若神明一般的存在呢。”洪启秀道:“上次有幸和辜先生说了几句话,他回来念叨了几个月。”
“哦?说了什么话让你这么激动?”我转而问张文杰道。
他又丢下了笔,坚定地看着前方道:“辜先生对我说,‘要充分利用你的聪明,宁作一名学者拯救人类,也不要只知道作个百万富翁造福自己。现在欧洲国家和美国加上东洋人都在欺负咱们中国,所以我希望你能再接再厉,学通中西,担起强化中国的重任。给人类指出一条光明的大道,让人能过上真正是人的生活’。”
“这番话倒说的很有道理。”我点头道。这个时代出国留洋的人,大概有一大部分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吧!所以很多留洋的人最终还是选择回来报效祖国。这一点,和未来的我们完全不同。
“那是当然!”他又继续说道:“辜先生中外汇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却还是心系中国,不像有些假洋鬼子留了几年洋回来就记不得自己的根在哪儿了!咱们这些有机会去外面见识见识的,不能见着洋人的东西就一定说比咱们的好。只是要去看看,人家哪里比咱们好了,哪里不如咱们了,学习他们好的地方,摒弃不好的地方……”
“那我来瞧瞧你译的法语书又是什么?”我拿过他才写下的译文标题,译过来叫做《惨社会》。是我没听过的书。我又问道:“这故事梗概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
“是说一个因为偷了面包而被判刑,出狱后再次偷了收留他的好人的银器,从而自我救赎的故事。”
“咦?是说的这个?那这不应该是《悲惨世界》吗?”这本巨著我还是知道的,雨果的作品,我还看过同名改编的音乐剧电影。想不到因缘巧合,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它。
“你要是这么翻译也可以。本来译文就没个固定的答案,要看个人的理解和不同的行文风格了。不过,你看过这个故事?”
“何止看过。我还能为这个作品编一首合适的英文歌哪!”好不容易能在桀骜的张文杰面前炫耀一把,我开口便将电影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插曲唱了出来。
唱完后,洪启秀和张文杰都拍掌叫好。
“这歌听了,倒真让人全身充满力量似的。来,把歌词写下来,咱们做个中文译本,也到处传唱传唱。”
“那,我自己先翻译一个版本给两位师兄看看,然后你们再帮着修修改改?”我自告奋勇。
“本来不想让你那乱七八糟的中文玷污了这歌,不过看在你教我们唱歌的份上,就让你亲自操刀一把。”
“好!”我二话不说提起笔来。
看了我的作品,免不了又被张文杰一顿痛批:“就知道会是这副样子!”
“你倒译个好的版本出来给大家学习学习?”我不服气。
“我揣摩揣摩,译好了再告诉你。”
结束了一天充实的工作,我捧着没译完的任务准备带回佑和堂继续,谁知在学校门口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看到我出了校门,依然站在原地,跟着对我鞠了个躬,“你好。我叫立花晴子。”
“你好。”我也留在原地遥遥望着她,不知该向前,还是转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