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可怜的女人(1 / 1)
见到这位日本的前首相伊藤博文之前,夏木风内心充满了忐忑。这个支持维新,主张发动日清之战,又一气之下解散内阁说一不二的人,即使不是冷若冰霜,也一定不会太好相处。可是看到他笑嘻嘻地带着两名随从出现在码头时,夏木风的印象却完全改变了。
他的手中始终拎着一个箱子,不肯假手于他人。夏木风邀他一道上船,五名随从始终挨着伊藤不肯走远,伊藤也渐渐不悦起来,大声呵斥着将几人赶到别处去了。
“我说夏木,你喜欢哪种女人?”伊藤眯着眼睛似笑非笑。
“诶?”夏木风正喝着水,听到这话一口喷了老远。鼎鼎大名的伊藤博文,开口居然就提到了女人。
“先去朝鲜,再去清国,时间太紧,我都好久没有去过吉园啦!不知道加代会不会想我……可是,既然去了清国,我也想要尝尝清国的姑娘是什么味道呀……不知道清国的名妓,比起我日本的艺妓来会是怎样,早听人说她们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啊……”
“这个嘛……”夏木风歪头咂舌,不知如何作答。
“傻小子,你该不会还是个……”伊藤神秘的将手上的箱子打开,整整一箱都是些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和雪花膏之类的东西,他拿了两罐子放在夏木风怀里,“你拿着,女人都喜欢这个!”
“这个,我暂时不需要了吧……”
“不行!你拿着!一定会有用得着的地方的,不过,你要收好,千万别被那随从们看到!咱们下了船之后,就直奔丽春院,我都查好了路线……开心地玩他一场,再办正事!”
夏木风点点头,将罐子收好,尴尬地不知所措。随从们离开没一会儿就又回来了,伊藤博文咳嗽两声将箱子盖好拉上拉链,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简直是个老顽童!这样的形象,和夏木风心中所想实在相差太远。
不久船就到了清国,又从天津转了火车来到北京,天色已晚。见随从们都休息了,伊藤偷偷敲响了夏木的房间门,将他拉到了外面,就这样带到了丽春院去。两层的木宅子,还未靠近就被漫天的脂粉味刺了鼻子。伊藤却闻得享受,楼上的姑娘们朝下挥舞着手帕,莺声燕语叽叽喳喳,“客官,上来坐坐呀!”
“他们说什么?”伊藤眯着眼睛问,夏木风红着脸翻译道:“她们说……要请您上去坐坐。”
“哦哦……果然!那,咱们还等什么,快走!”
由老鸨带着上了二楼小包间里坐下,没一会儿便进来了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生着一张鹅蛋脸,眼角微微下垂,甚是惹人怜爱。她点了点头,坐到古筝旁边,摆了个造型,修长如水葱般的十指轻轻一点,悠扬的琴声便传了来。
“好,好!”伊藤博文大赞。
听了客人的称赞,那姑娘的表情却见尴尬,并不见开心,琴音反倒乱了两拍,来倒水的龟公狠狠朝她瞪了一眼,咳嗽一声,那姑娘手一抖,慌忙赶了两拍,才恢复正常。
“清国的女人果然和我日本国的不同。日本的女人,看着温柔,内心却比男人还要坚强。狠下心时,只怕做得比男人还要绝决。清国的女人却不同,你瞧这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简直把我都要给化了……”伊藤说完,又点着头看了一会儿,转到夏木风耳边小声道:“我就要她了,让老鸨再送几个姑娘来给你挑挑。”
夏木风只向老鸨传达了前半句,为伊藤点了这个弹琴的姑娘。话刚说完,只听琴弦“崩”的一声断了,姑娘站了起来退到墙根处,含着泪道:“妈妈,咱们说好了卖艺不卖身的!”
老鸨瞪着眼睛道:“他们可是日本人!你得罪得起吗?你三岁就被人卖了进来,要不是我辛苦培养长大,哪有今天!你还指望遇到个公子哥儿,一见面就重金将你赎了去吗?”
说完,朝旁边的龟公看了一眼,龟公便走上前去拉着那姑娘往伊藤这边拖。“要不就老实接客,要不就挨打!”
伊藤博文只道点了姑娘,却没想竟引发出一番插曲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夏木风看在眼里,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这么些年,就是我卖艺的钱也够报答您的养育之恩了吧?那些达官贵人们,哪个不是一锭一锭地赏?哪次赏钱我没老老实实地交给妈妈?为的就是保我清白,日后好为自已赎身寻个好人家……”
“呸!”老鸨训道:“你以为我又得了多少好处?那些当官的是给了赏钱没错,可出不了两天就寻了机会来收了双份儿回去。今儿个要跟法兰西打,明儿个要跟日本打,今儿个要赔这个钱,明儿个又要赔那个,就那点儿赏钱,只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又落得下多少?这丽春院的租金装饰,上下打点,哪一样不要钱?没有我的苦心经营,你还能活着吗?倒说得像是我把你的皮都扒光了,只为自己吃似的!”
姑娘不再说话,低着头拿手帕擦着眼睛,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这是怎么了?”伊藤问。
听到客人像是在问话,那姑娘急忙从地上爬了过来拽着夏木风的小腿,“大爷,大爷我求你了……我自小被父母抛弃,就扔在这丽春院门口,孤苦无依,只得卖艺挣钱。可我……小女子并无他长,只是廉耻二字一直铭记于心。若是和她人一样同流合污,那不如死了算了!你们日本人我惹不起,可今日若是来强的,我就死在你们面前,恐怕你们见了也是晦气!”
再傻的人也看出来这姑娘的万般为难了。伊藤摇摇头转身道:“妆都哭花了,不好看。再换个姑娘吧!”
夏木风赶紧传达,那姑娘忙磕了几个头道谢,却被龟公连拖带拽拉到了屋外去。这边刚出去,老鸨就又牵了一排姑娘进来,任着伊藤挑选。伊藤起身转了两圈,挑了个穿着红衣的姑娘去了里屋。
老鸨又让夏木风也挑一个,他婉拒着走了。屋里的脂粉味实在太呛人。路过走廊,只听旁边一间小屋里传来嘤嘤的哭声,还有打骂的声音。他贴在门口,只听龟公骂道:“你这小□□,身在妓院还装什么清高?已经十七岁了,早过了□□的年纪。凡是刚进来的小姑娘,妈妈对谁不是说只卖艺不卖身就行?可是慢慢的,不都是由不从到从,到后来还自己主动揽客?偏生你这不知好歹的,差点儿连日本人也得罪了!”说完,夏木风听到一声结实的板子落下的声音。
他踹开门,只见弹琴的姑娘两手被吊着,嘴角沾着一口鲜血。龟公走到门口道:“客官,这是咱自家的事情,请客观去别的房间。若是没有合适的姑娘,我再找妈妈来为客官挑上几个。”
夏木风掏了些碎银子出来递到龟公手上,“我就要这个了。”
龟公收了钱将绳子放下,那姑娘瘸着腿带着夏木风来到隔壁,嗅着鼻子为他倒了杯水。“客官,我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求客官高抬贵手……”
夏木风接过水壶,反过来为她倒了杯水递了过去。“我也有一个妹妹,如果还活着,应该也像和你一般大小。不知她此刻,又被转卖去了何处?”
那姑娘一惊,抬起头来。“想不到客官也有这样的伤心往事。那客官可有找到妹妹?”
夏木风摇摇头,“完全没有线索。她身上,连个好认的胎记都没有。甚至连名字还没来得及取。最后见面的时候,我并不知那是最后一眼,甚至都没有仔细多看两眼。”
姑娘点点头,不禁又啜泣起来。“我们这些姑娘家,若生在大富大贵人家还好,投生在八旗子弟门下,不说享多大的福,也不至沦落至此。生在穷苦的汉人家中,不但干不了重活儿,还是个赔钱货,兄弟们都嫌弃着,父母也不喜欢。倒不如卖了去换点现钱来得实在……”
“你恨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吗?”夏木风问。
“我倒是想恨,只是他们是谁也不能知道。妈妈说我三岁时被卖到妓院的,那时候我还小,哪能记得了事。恨来恨去,只能恨自己命苦,恨老天不公罢了。国家连年打仗,动辄赔款,苛捐杂税都压在我们这些老百姓头上,咱们这样的贱命,也只好这样下贱地活着。”
“将你赎身要花多少钱?”
姑娘一听问话,眼前一亮,又迅速暗淡了下去:“恐怕没有三百两不行。”
“三百两?!”
“这些年来,妈妈请人来教我弹琴唱歌,还有胭脂水粉的钱,她自然要算。再加上我还没开始卖身为妓院盈利,这个时候赎身,她定要算上将来我如果卖身的可能收入放大个几倍,一并算了让愿意赎身的冤大头承担。”
“抱歉,此次出行紧急,我并没带这么多钱。”夏木风满脸懊恼,这才觉得自己问了句蠢话。
“不要紧。”那姑娘轻轻握住夏木风的手,“公子仁心仁德,肯听我发这些牢骚,就是对我最大的关照了。能认识公子,和公子这样的人坐在一块儿聊天,也是阿紫三生有幸。”说完,她抽开双手,轻轻解开自己的衣扣,露出半截抹胸来。
夏木风赶紧捂上了眼睛,“你这是做什么?我出钱并不是想要……”
“阿紫知道公子的好意。只是妈妈说得对,刚进来的女子哪个不是喊着三从四德卖艺不卖身的招牌,时间久了就会慢慢改变的。既然总得有个开始,阿紫愿意为公子献出处女这身,以报答公子的体恤之恩。”
夏木风赶紧拉上了她的衣服,转过头去。“姑娘言重了。”
阿紫有些失望的拉起衣服,“公子嫌弃阿紫出身不好。”
“看到你,我就觉得看到了自己的亲生妹妹,并无他意。”夏木风站了起来,又丢了些碎银子给她,“实在抱歉,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了。”
“公子实在不用于心不安,”阿紫将银子还了回来:“天下之大,除了我丽春院,还有怡红院,潇湘雅院…..又有多少姑娘和我一样,因为连年战乱家中食不果腹才被卖来这种地方?公子今天救得了我一个,又能救得了全天下的人吗?就连公子的亲生妹妹,至今还不是全无方向。若是公子有心救我们这些苦命人于水火,倒不如……去做一番男人才能成就的事业。阿紫从懂事以来,便知道满人出身高贵,是我们这些汉人惹不起的。可是内心又何尝没有过嫉妒之情?阿紫常常幻想,若是有一天,这世界再无出身贵贱之分……那阿紫,还会沦落至此吗?”
若是有一天,这世界再无出身贵贱之分。若是有一天,没有了战争,没有了随之而来的苛捐杂税,那么,他夏木风还会像今天这样左右为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