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日清之战(1 / 1)
十五岁,夏木风已经开始为了考大学的事情做好冲刺准备了。他并不像日本人天生的直舌头,发音要比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标准得多。加上父母为他请了洋人家教,他的英语水平也是全校最好的。
他身材比周围的日本人更要高大,长得英俊潇洒,擅长柔道,年年都拿奖学金,家里条件优秀,又有一个小美女立花晴子整天像个尾巴似的跟着,是所有同学的羡慕对象。
没有理由不幸福,没有理由不开心。可是压抑感依旧像一层灰似的蒙在他的心上,怎么也掸不开。
有时候依旧会做梦,梦到自己回到了海的那一头,过着虽然贫穷却没有压力的日子。如果真的那样,会比现在幸福吗?可惜,已经没有如果了。他收获了命中不该有的善良的父母,就该承受其它的副作用。
又是一年暑假,中植回来了,依旧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抛却有些被害妄想症很容易被人惹恼这一点来说,他确实是个不错的朋友。可是这一触即发的危机感却着实让夏木风有些疲于应对。
“风,还记得小时候北洋水师来长崎的事吗?现在他们又来了!这一次他们的提督丁汝昌还邀请了日本各界要人去参观,简直是虎狼之心!现下就在神户,过几日就要到横滨。我有幸跟着老师一同去参观,还向他多要了一个名额。你也跟着我去见识见识吧!”
“诶?我还要备考冲刺的,实在没有时间跑这么远去看……”
“你才十五岁,考大学还有的是时间,急什么!”
就这样,时隔五年之后,他从长崎大老远跑到横滨,再次见到了清国来的北洋舰队。穿着中植借来的海军学校校服,混迹在人群中假装参观学习。
只见船上的丁汝昌头戴官帽,身披大红袍,说起话来铿锵有力,声传八方:“这是我大清定远号,镇远号,靖远,经远,来远号六舰编队……”说话的工夫,身后跟了一群手拿笔记本的日本海军和记者们一字一句的做着记录,生怕漏听一个关键信息。
夏木风问中植:“这下你满意了吗?看到想看的了吗?我可实在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宁可回家看看洋书去。”
“风,你看,清国真的好有钱。他们的装备都是世界顶尖级最新的,我日本国实在是望项其备。你瞧那些对着我们海岸的大炮,就好像是支那人抬着头嘲笑我们日本不足为敌似的!光是看到这一点,我就已经无法忍受了!”
中植又在害怕了,可是他眼神中所透出的紧张感是前所未有的,这样看来,清国的舰队确实厉害。这几年来,常常在报上看到清国搞洋务搞维新的一些盛况,这两次亲历北洋水师前来示威,他开始觉得也许日本人的恐惧并不是发疯,而是清国真的成功了,难道真的成为了日本的威胁?
“其实也没有这么可怕吧!自从上一次北洋舰队访日,短短的几年,咱们不是也有了‘吉野’‘千代田’和‘秋津州’吗?咱们全民上下节衣缩食换回的吉野号,航速快捷,时速达22.5节,炮火也猛烈无比,要比他们的定远号强得多。其它的几只战舰和清国的相比,恐怕也在伯仲之间吧!中植,你的神经是不是应该稍稍放松一点儿?”风劝道。
“走,咱们进船里去看看!”中植依旧不满足,在被邀请前来参观的客人纷纷离场后,拉着他趁人不备偷偷溜进了船舱里。
顺着走下楼梯进入船舱,船内光线昏暗,人声喧闹,夹杂着吃面条的咂嘴声传入耳中。走近一看,大炮上随意晾晒着几件半湿的衣服,过道里几个水兵胡乱地散坐一堆,正中间的水兵手里像是握着个什么,肆意摇晃了几下,朝地上一扔,一半人叫好,另一半人哭丧着脸。定睛一望,原来是在掷骰子赌钱。
中植冷笑一声,独自往其它地方去参观了。夏木风留在原地,看着这群人横七竖八的随意躺着坐着,像鸦片瘾犯了似的萎靡不振,和日本人全民上下打了鸡血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不禁觉得心头一纠,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有什么人拉了他一下,神秘兮兮地将他带到了一处无人的过道里,从怀里拿了个绣着梅花的帕子出来,“小兄弟,要买吗?这可是从皇宫里偷出来的,宫女们用的宝贝!瞧这刺绣的工夫……”说完,怕他听不懂,又用手势简单比划了一下,直接伸手要钱。
“这是做什么?”夏木风在日本第一次对着别人说母语,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当真是讽刺。
“小兄弟竟然会说中文?那真真是太好了!明人不说暗话,我这儿带了些清国的宝贝,小兄弟可有销路?又或者,你可能弄到什么日本的宝贝来,我向你买了偷带回清国去贩卖,指不定能发大财!”那个水兵说得天花乱坠。
鼎鼎大名的北洋水师上,竟然有水兵利用职务之便,利用神圣的船舰进行走私!还来不及气愤,就听船那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来者何人?”看来是中植被发现了。
夏木风甩开那个走私的水兵,朝着说话声处走去。
只见中植和丁汝昌二人相隔十米左右,各自站在过道一头一尾,一个站得笔直,面无惧色行了个海军礼一动不动;另一个双手背后,小心翼翼上下打量着对方。夏木风忙走到中植身边,跟着鞠了个躬,解释道:“抱歉,我们是海军学校的学生,不小心走迷了路误闯船舱,望丁提督原谅!”
丁汝昌点点头,“这日本人也能把咱们中文说得字正腔圆,着实不易。你们年纪还小,快上岸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回去告诉你们的头儿,若是想尝尝我北洋水师的厉害,就请尽管去打朝鲜的主意吧!”
丁汝昌摸着胡子昂头自信的笑着,颇为自负。
走出船舱,二人相伴回家。路上,中植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那声音直入云霄,充满了嘲弄的味道。
“中植,你笑什么?”
“清国就是再有一百个丁汝昌这样的名将也没有用,没有用的!外人这么轻易的就能溜进船舰里,水兵们却视若无睹。还有,风,你瞧见了吗?他们居然用神圣的大炮晾衣服,在过道上吃面条赌钱,这样的人,不配与我大日本帝国为敌!还差一点,就只差一点了!”
“什么只差一点?”
“时机快到了,我日本国扬眉吐气的时机就要到了!”说着,中植突然间转向了他,“风,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赌局,你该知道应该押在哪一面才会赢。咱们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家父也十分欣赏你的才能。还有晴子对你……我一直都没有告诉晴子,你的身世。”
“中植,你实在是多虑了。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只喜欢学习外国的文化,对战争武器什么的可是一窍不通。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难道,你不打算继承父业吗?”
“爸爸希望我能按自己的想法选择职业。”
“哦?”中植似乎颇为怀疑,没再继续追问。
没过多久,日本的报纸就曝出了北洋舰队被充作商船和客船进行走私煤矿等盈利活动的丑闻。夏木风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中植的冷笑和那一句“时机快到了”,久久不能入眠。
“万岁!万岁!万岁!”天还没亮就被街上叫嚷的人声吵醒。离北洋水师二次来访又隔了三年,在千千万万的日本军人和国民心中时刻惦记着的那一句“时机快到了,只差一点了”,那一点,现在终于变成了现实。
从七月日本向高升号开炮起,到今天已经快半年了,胜负也许将会在新年期间揭晓。或许是日本的新年,又或许是清国的旧历年。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虽然自己总是尽力避免接触这类新闻,可是在日本想要做到隔绝这样的信息,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有人在吗?”晴子又来了。她已经十七岁了,现在是华族女校的大学生。别说她了,夏木风自己去年也考上了梦寐以求的东京大学学习建筑专业,刚放寒假从东京回来想要睡个懒觉,就被满街的“万岁”声和晴子的叫门声吵醒。
幸子出门买菜去了,弘之在外办事也不在家里。他站在玄关口,有意堵着门不想让晴子上来。揉着眼睛问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玩吗?咱们从小不是一直这样长大的?再说你在东京上学,难得才回家来……”
夏木风从鼻子里呼了口气,“你年纪也不小了,男女之间也该避讳着点儿。今天妈妈不在,就不请你进屋了。”
“可是……”
没听她说完,他便拉上了门转身走进了屋里,拿了幅新买的拼图摊在桌上。日清之战终于快到揭晓答案的时候了,他的脑子里乱得像一团麻,只有拼图能让他静下心来,什么也不用想。
“风,风你开门呀!”晴子并没有放弃,依旧在门外叫着,“哥哥他……哥哥他向伊东将军荐了你做随军通译!”
“啪——”他手中攥着的拼图抖然落下,整个身体像突然被丢到了北极似的,僵硬地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