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死城（一）（1 / 1）
历时两个多月，我跟着安家两兄弟辗转终于进入京城境内。作为首都，北京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繁华，街上意外的冷清，行人麻木的走着，像被一场暴雨冲刷了灵魂。
在半路上，由于我大冬天在湖水中泡着受了大寒，月信来时几乎痛得快死过去。天和悄悄地多给些银子，托客栈小二帮我单独熬上一大碗热乎乎的红豆汤，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的内心也似乎泛起了一丝涟漪。我和载湉是不可能的了，在这个世界又无依无靠，天和为人老实善良，也许和他在一起是我最好的选择。
可是每当我心里对天和多一份依赖，当我对他多用一丝感情时，就会隐隐地觉得头痛。头痛并不剧烈，只是隐隐的，像是在大脑的某个角落里生了根一样。也许潜意识里的我还是依然忘不了载湉吧！
“哥，就要到小树林了！”天佑突然像个孩子似的跳了起来，“雪飞，你知道吗，我和大哥从小就在这一带长大，我们每天在前面的那个树林玩捉迷藏，每一棵树背后都有我们长大的脚印呢！”
天和笑道：“瞧你这副长不大的样子！这林子里有多少小动物死在你的魔爪下了？我真替那些无辜的小麻雀们感到伤心！”
“他把麻雀怎么了？”我问道。
天佑摸了摸肚子打了个嗝又畏地笑出了声，跟着又继续朝前跑：“雪飞，你也一块儿来玩捉迷藏吧！要是能找到我，我就……”
跑着跑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跑到一棵大树根前呆站着不动。“又耍什么鬼主意了？”天和快步跟上去，走到天佑旁边，也停了下来。我发觉有些不对劲，走到他们身边。
眼前哪有什么小树林，只有一片荒芜的土地，到处都是被砍伐得横七竖八烧焦的树木，像是经历过一场大火。然而地上又长出一片片暗黄的杂草来，可见火灾发生有一段日子了。
安家两兄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色皱变不再说笑，沉着脸继续往前走。
我没有看到他们一路兴奋地和我描述的大片大片的庄园和农田，没有看到肆无忌惮不怕人的松鼠，没有听到大风吹动麦子时的沙沙声……
我只看到他们所谓的农场上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灌木和草地被马蹄和车轮肆意践踏碾压的痕迹在寒冷的冬天被冻成一块一块没有生命的硬土，走在上面咯地脚底板都阵阵发疼，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
“爹，娘！”天佑加快了速度朝前奔跑。
天和回头牵起我的手，紧跟着天佑身后。
在傍晚阳光的映照下，连空气都如同死了一般。这种寂静的，不祥的宁静在我心中引起了恐惧。途中我们经过的每一幢被烧得灰不溜啾破破烂烂空无人烟的房子，每一块荒废了的农田都让我们三人越来越感到害怕。没有远处牲口的叫声，没有鸟儿歌唱，也没有一丝风吹动树叶。
这根本不是他们和我描述过的理想的家园。这是一座死城。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深深吸了一口气。万一安家也和我们路过的这些扇子一样只剩下一片废墟，要怎么办呢？
由于心情过于沉重，带着未知的恐惧的我们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的看到一幢二层小楼房，天佑的眼睛终于又放出了光芒，“没事，家里没事！大哥，家里没事！”
天和点点头，松开我的手跑到门前使劲敲了敲门，“爹，娘！莲茜！我们回来了！”
许久，听见门内的脚步声渐渐传来，“哥，哥！你们终于回来了！”一个约莫十四五岁，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打开了门，见到天和跟天佑便一把扑到了他们怀里，哭了起来，“哥，你们总算回来了！他们烧了果园和菜地，抢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大娘她一急就病了！爹爹也不敢外出做生意，只有躲在家里！”
天和摸摸女孩的头，“乖，妹子，哥哥们回来了，别怕。”天佑挣开女孩，头别过一边去，“姨娘呢？出了这么大事，怎么早不通知我们？”边说边往院子里走，少女哭道：“你们刚走了没多久，那些洋鬼子们就断断续续地来了，把附近村庄都抢了个遍，还把我们的果园烧了！”
“我问你为什么还在在家书里报平安！要是我们过年不回来，你们就打算一直瞒着吗！”天佑越想越气，口气也凶了起来，狠狠地瞪着那少女。
那女孩眼神立马躲开天佑，哭得更加厉害了，“我娘她……我娘也……也离开了家。”
“哼，”天佑冷笑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她一直都是为了钱才留下的！”
“在小孩子面前别说这些。”天和止住了天佑，没再说话。
原来那个小女孩名叫安莲茜，是姨娘所生，天佑讨厌姨娘，总觉得她另有所图，连带着对莲茜说话也是夹枪带棒。天和为人较为温和，对莲茜也照顾有加，看得出来莲茜非常依赖天和这个大哥，她紧紧跟在天和的身后，拉着天和的衣袖带着他进屋。
安伯父盘腿坐在炕上，正举着个酒壶往嘴里倒酒。一口灌下去，没喝进多少，反而洒出了一半。看到我们回来，他并没有露出喜悦之情，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又抬起头灌了一大口酒。
天佑一把抢过酒壶，“娘呢 ，娘在哪里？”
安伯父老泪纵横，醉醺醺地指着里屋，说起话来满口酒气：“在里……在里屋睡着。”说完又一把抢回酒壶，用塞子塞上，收到了怀里。
我跟着兄妹三人一道穿过走廊往里屋走，走廊里黑漆漆的，我因为看不清楚又不熟悉环境，膝盖撞到了桌角。天和回头扶着我一起走，天佑问道：“莲茜，怎么不开灯？”
莲茜唯唯诺诺说道：“灯泡都被砸光了，早就没有电灯可以用了……”
“拿些蜡烛来点吧。”天和道。
“也没有多少蜡烛了，冬天天黑得早，要省着点儿用……”莲茜低下了头去，眼泪夺眶而出。
天和牵着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天佑对着墙就是一拳，骂道：“天杀的八国联军！天杀的清政府，天杀的慈禧，天杀的光绪皇帝，天杀的……这些天杀的…..”
我感到天和拉着我的手颤抖地越来越厉害，他更加用力地牵着我的手，想要平复自己的颤抖，可越是用劲，就越是抖地厉害，喃喃自语道：“要是……要是早点儿回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