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迷失(十一)(1 / 1)
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天和突然向轿子磕了一个响头,大声道:“回老佛爷,回万岁爷,圣驾在西安城时,小人的妹子时常念叨,说自从老佛爷和皇上驾临,西安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年来,粮食丰收,百姓安居乐业。连小的开的药铺,生意都清淡了许多。小妹常常说,这莫不是老佛爷和皇上的恩德么!实不相瞒,昨儿个小妹就已经哭了一场,说是老佛爷和皇上这一走,西安城怕是要回到从前那副民不聊生的样子了。今儿个,眼见圣驾真的要走了,这才又忍不住伤心起来。”
那太监和慈禧低头耳语了几句,又转过头来问:“果真如此,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到底是何人,竟敢造次!”天和再次磕了个响头,头上磕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印,又道:“小人不敢…..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话未说完,只听载湉掀着帘子接道:“真是我大清的好子民。亲爸爸您瞧,他的额头都磕出了血来,果真情真意切,我大清必将千秋万代。就罚他两兄妹回家替老佛爷烧香拜佛,诵经一年,不知可好?”说完,他的眼神从人群中扫过。即使不能和他相认,我也想让他走前再看看我,便冒着生命危险悄悄抬起一点头来,却看到他的帘子早已拉起。不一会儿,侍卫叫道:“起轿——”
轿子缓缓地出了城门,再也没有回头。我甚至不能确定,载湉是否在人群中发现了我。他本性善良,即使并不知道是我,也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就算知道哭的人是我又能怎样呢?虽然只隔了短短的距离,我们却依然不能相见,甚至连对方的名字也不能呼唤。我想,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也莫不过如此了。
三辆八抬大轿之后,跟的是几辆规模稍小的轿子。再之后,就是几队大车,车上装的就是天佑经常埋怨的,这一年来慈禧在西安城搜刮到的金银财宝和无数贡品。
圣驾经过时也只有短短一小会儿,而整个西安城的百姓们却被安排从一大早天未亮就跪在了街边等候。清朝怎能不亡?回到家后,天佑依然骂骂咧咧直埋怨。
天和救了我一命,我又欠了他一份情。晚饭的时候,天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埋头吃了几口饭便不吃了。他给天佑换好创伤药,把他扶回房间休息。我收拾完碗筷刚走回房间还未来得及关门,天和便走了进来,将门关上,表情异常的冷静看不出有什么起伏,但说话语气却完全不同于平时:“雪飞,你今天的突然失常着实把我吓了个半死!”
他又拉过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以后不要再这样犯傻了!好好的你哭什么!我先是以为你眼睛进了沙子,可你竟然哭出声来!你可知坐在轿子上的人是谁吗?难道你没有听天佑说过他们的残暴事迹吗?”
我依旧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我的行为。我要怎么说呢,对不起,我也许就是那个投井自杀却又重生的珍妃,你们认为冰清玉洁的小妹,其实是当今这个懦弱皇帝的弃妇!如果我这样说,天佑一定会杀了我的!而且,他们也一定不会相信。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心软了,声音变得比从前还要温柔,“是不是你想起什么来了?”
我挣开他的手,“只是膝盖跪得疼了。”
“当真?”
“当真。”
他傻笑起来,“当真是个傻丫头,这点疼就哭出声来。”说完,他又拿了些药油给我,笑道,“你不说我还真不觉得,你这么一说,从早上跪到现在,好像真的很痛。”
我用指尖蘸了点膏药,轻轻擦在他的额头的血印上。
很快便入冬了,年关将至,安家两兄弟开始着手准备过年的事情。由于去年他们两就没有回家去过年,到了今年,二人都很是思乡。天和正往对联上抹着浆糊,天佑看着刚收到的家书,叹了口气:“在家时总觉得父母麻烦,可是离开了吧,又总想回去看看。”
天和没有说话。“不行,我要回家去!”天佑一拍桌子,下了决心。“好久没吃娘做的糕点了,我得回家一趟!哥,你比我出来的更久,不想家吗?”
听了这话,天和又转头望了望我,说话有些结结巴巴地:“自然……自然是想的。”
“那还犹豫什么?我这就去收拾行李!”说着天佑把家书折好放到口袋里,又说道:“你在西安也学得差不多了,上次你不是也说过,想要回到京城去发展吗?”说完,他把家书折好放到口袋里,转身回了屋子。
我明白了天和的为难,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们走了之后,我的去留便成了问题。我一直这样无名无份的跟着他们,对外称是安家的表妹,可是实际上呢?我对他们来说,也许只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包袱。
这一年多来,我实在是受了他们两兄弟太多的关照,在跪送圣驾时还差点连累了天和。我和他们非亲非故,总不能再一路跟去北京。而我一个人在西安,又能做什么呢?我想要离开他们独立生存,可是却没有勇气尝试。
关于过去,我脑海中只能看到在夕阳下,我独自一人偷偷躲在树后张望着对面的小洋房的场景。除此之外,我的记忆始终没有恢复,在这个世界上,和安家两兄弟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几乎就是我的全部了。
又是一夜无话,我拿起笔来,准备写点什么。这只钢笔是天和见我始终用不惯毛笔,才到处托人从京城买回来送给我的。而密斯脱怀特送给他的那只,他始终用盒子装的好好的,兴致好时才会打开一层层盒子将笔拿出来,写上两个字。
“天和,天佑: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应该已经明白我的决定了。这一年多来,我们亲如兄妹,小妹无德无能,只有来生报答。我不能再这样无名无份的跟着你们了,此生有缘再见。”落款时,我本想署名安雪飞。可又怕再用这个名字,只会引起无谓的伤感罢了。思前想后,在落款处,我划了三个X,表示自己只是个无名无姓的人,根本不是他们真正的家人。希望他们能够清醒过来,彻底忘记“安雪飞”的存在。
天蒙蒙亮,抬头隐约可见到依然闪烁的星星时,我便收拾好衣装出发了。不知不觉间,居然来到了载湉找到我的湖边。我蹲在湖边挽起衣袖,用手盛了些湖水想要洗脸。谁知一低头,却看见湖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倒影。那女人的脸模糊不清,依稀可见戴着旗头,梳着发髻,旗头上的步摇随着湖水微微荡漾。我吓了一跳,忙回过头看,可是身后竟一个人也没有。“你是谁?”
“我就是你啊。”
我仔细揉了揉眼睛,再往湖里望去,又只剩下我自己了。再仔细听,湖边只能隐约听到几声乌鸦的叫声,根本没有什么女人。当我以为自己看错时,又朝湖里张望确认了一下,那个女人又出现了。这一次,她的脸渐渐清晰起来,只见湖里的她冲我微微一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
我不惊尖叫起来,随手找了块石子往湖里使劲一丢,捂上耳朵从湖边跑开。可是那声音还是没有停下,悠悠地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想见他,想跟他说说话,你代我去找他……”
“啊!”我尖叫着坐起身来,浑身冷汗。原来是个梦,昨晚一夜没睡好,不知不觉中我竟然靠在湖边的枯树底下睡着了。“还好是个梦。”我拍拍胸口想要镇定下来,可是内心却对自己的过去更加好奇。
可以说我是从这条湖里来的,那么再回到湖里去是否能找回一点记忆呢?也许多沾些水,我就能想起来了!我将包裹摆在树下,打了个哆嗦。虽然已经入冬,天气越发寒冷,可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下到水里,也许我能找回记忆。
想到这里,我坚定地将一只脚踏进湖里,冰凉。好像湖水渗入我的脚底,在那里绽放开了一朵冰花。好熟悉的感觉。跟着我的另一只脚也踏了进来,朝湖里越走越深。
冰凉的湖水渐渐浸透到我的肩膀,闭上眼睛,我仿佛看到一个身影孤单的坐在湖边,一双纤细白嫩的手在湖里划了几下,湖上的葫芦渐渐漂远。逆光让我看不清她的脸,夕阳下只映出她略显瘦弱的纤细身材。
我觉得似乎记忆的大门有些被开启了,想要再往深处走一点。
“雪飞,雪飞!”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那声音并不遥远,却似穿过千山万水,直达我的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