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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董润良从顺天府出来,又被差役名为“护送”回了客栈,自此便在不得自由,哪怕要出去一步,也有店小二陪着笑脸,说贾大人吩咐下了,董相公要什么,只管吩咐小人备办就是。
于是在被困在客栈,名为住宿,实为软禁,心中又惦记着李姑娘,想起那夜水溶说过的话,更是满肚子的怨愤。
那个男人,竟然拿李姑娘跟自己做“交易”,可见在他眼里心上,李姑娘也不过玩物一般,几时拿她当家人看待?
原以为她这些年,在王府锦衣玉食,总不至于十分委屈,如今看来,是自己想错了,她的内心,必定十分苦楚,恨不得早一刻离开北静王。
董润良忧心如焚,苦于一时没有良策脱身,不用说这顺天府尹,也是畏惧北静王权势,不肯为自己主持公道,倒要再去哪里告状呢?
他正在房内焦躁地走来走去,忽然听见几下敲门声,只道是店小二,便没好气地喊了一声:“睡下了,没事莫要来吵扰我!”
门外应答的,却是一个斯文而冷静的声音:“我有极要紧的事相商,烦请董相公开开门。”
这个声音很陌生,而且又是这个时分,董润良稍有犹豫,还是上前将门打开一线,向外望去。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高瘦男子,三十余岁,做文士打扮,见了董润良,微微欠身,说:“在下柳清一,奉敝上之命,来请董相公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董润良顿生警觉,反问:“你是奉谁的命,要带我去哪里,见什么人?”
柳清一摇了摇头:“这个在下却不方便就在这里说。”
董润良心中一动,猜到一人,更加犹豫不决,他若踏出这个门槛一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真是难以预料,但呆在此地坐困愁城,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董相公放心,敝上绝无恶意,他是何等人物,若要对董相公不利,需要如此费周折么?”柳清一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唇边又了一抹笑容,却又似有讥讽之意。
董润良心中所想的人,正是北静王,听了柳清一的话,虽是气恼,却也承认他说得不错,索性把心一横,大声说:“走吧,有什么手段,全使出来就是!”
柳清一和董润良从后门出了客栈,早有一辆马车在外等候,上车之后,车夫即驱马疾行。
董润良一路上不时掀起车帘子向外张望,柳清一也不阻挡他,只是夜色浓重,道路复杂,很快董润良也失了方向。
约莫行驶了半个时辰,只听一声马嘶,车子停了下来,柳清一抬手一指外头:“到了,董相公请下车吧?”
说着率先钻出车厢,跳下马车,董润良不肯被他看轻,也紧随其后。
他下了地,放眼四望,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宽敞的空地上,前方是一道高墙,中央两扇门已敞开,檐下挂着一排红色纱灯,隐约书着“小山别业”四字,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灯笼之下,左右各有两名壮汉守卫。
“董相公,请随我来。”柳清一见董润良面上,终于有了些许惧色,微微一笑,自顾在前头领路。
两人进去之后,大门马上在身后掩上,董润良还来不及心惊,迎面凉风吹来一缕淡雅的花香,又听见蕉叶沙沙,流水淙淙,想来竟是一处景致幽美的所在?
他跟随柳清一曲曲折折走了一段,眼前又豁然开朗,似乎来到一处厅堂,茜纱窗内有暖潢色的灯火透出。
柳清一领他登上几级台阶,垂手恭肃地站在门外,沉声说:“王爷,董相公到了。”
董润良心想“是了”,即使所料不差,一颗心仍不禁冬冬直跳。
“进来吧。”静夜中,里头的回话格外清朗,果真是北静王的声音。
柳清一伸手在门上轻轻一推,咿呀声中,门上洞开,又回头对董润良说:“董相公请进吧,在下就不便相陪了。”
说完朝他一拱手,马上转身走下石砌,背影没入苍茫的夜色之中。
董润良在门口略定了定神,扬起头颅,大踏步的跨进了门槛。
这确是一间宽敞的厅堂,几只落地青铜灯台上,红烛烧得明晃晃的,照着堂上正中坐着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轻裘软帽,俊秀温雅,正是北静郡王水溶。
而坐在他下首的,看身型装束,却是一个女子,松松地挽了圆髻,身披石青色鹤氅,坐在那里,显得安静而朴素,然而却在董润良走进来的瞬间,站起身来,死死地望着他。
说来也怪,董润良明知坐在那里的是北静王,注意力却被那女子吸引过去,四目相对,一个是困惑,一个则是惊讶。
董润良感到这张娟秀的脸庞,好像极为熟悉,该是在哪里见过?她眼中似有泪光闪闪,贝齿咬着嘴唇,像是在强忍着激动的情绪。
董润良脑中蓦地被一道灵光击中,登时激动得身子也颤抖起来,一句话卡在灼热的后头,几欲哽咽。
“你,你是李姑娘?是绣心妹子?”
那女子不答话,两行热泪却滑下雪腮,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苦苦找寻多年的未婚妻,此刻就在眼前,彤彤的烛光下,依稀是昔日美丽的容颜,董润良只觉得经年所受的苦楚,刹那间都化作无法遏抑的惊喜,顾不得水溶就在一旁坐着,奔上前去,张开双臂,紧紧将李绣心拥在怀中。
看到这般情形,水溶只淡淡一笑,侧过身去,捧起案上的茶水,自顾悠悠地啜饮。
两人相拥涕泣了好一会,还是一声灯花的轻轻爆响,将李绣心惊醒过来,省悟到北静王在场,顿时满面通红,推了董润良一把,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莫要这样……”
“绣心,你……”
董润良怎能让她再度从自己眼前离去,正要伸手去拉她衣袖,只听耳边两声轻咳,却说水溶站了起来。
正当董润良下定决意,就是拼死在此,也绝不向北静王妥协,水溶却先开口了,且拿起案上两封书信一样的东西,递给了他。
“董相公,这里一封是我写给济南知府孙大人的私信,他会为你追回该属于你的产业,你这就带着绣儿回去吧,你既千辛万苦才将她找回,也望你日后能好好待她。至于另一封么,是我和我的夫人,给绣儿的一点心意……”
董润良只听得目瞪口呆,如云里梦里,犹自不敢相信,他这,这就是肯将绣心送回到自己身边了?
水溶笑了笑,径直走过去,将书信望董润良怀中一拍,又说了一句:“回乡之事,柳长史会安排妥当的,京城多是非,还是不必再来了罢。”
董润良捧着怀里的东西,不教落下,整个人却怔怔的,一句问话,或是感激之辞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水溶背对着他,负手踱出门外,不知所往。
水溶从外间进来,紫鹃正在房内学做穗子,等候他归来,听见动静,忙迎了出来:“王爷可回来了,都办妥了?”
“嘘,王妃睡下了?”水溶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示意紫鹃小声些。
“睡下有一会了,时辰不早,王爷也要安歇了么?”
“嗯,你打水来,我就在这里洗洗,莫要吵扰了王妃。”
“是。”
紫鹃转过身去,瞧瞧吐了一下舌头,这个北静王爷,可真是她见过第一疼老婆的男人,林黛玉在贾宝玉那里遭受的倒霉,这下子可全找补回来了。
水溶就在外间净了面,才走进里屋,果然床边纱帐低垂,不闻声息,想来黛玉已经熟睡。
他吹熄了蜡烛,尽量放轻手脚,上床卧倒,不想惊动黛玉。
可是,帐子内满是暖暖的馨香,在鼻端浮动,不由令他想起昨夜的旖旎风光,又忍不住悄悄用手肘支起上身,向黛玉那边探了过去,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夫人,我已送他们走了,自有了你,我也愿世间的有情人,都能如你我一般幸福喜乐……”
说罢,低头在黛玉的发际落下一吻,方才躺了回去,满意地合上双眼,却不曾发觉,朝里而卧的枕边人,修长的双睫在暗香浮动间,轻轻抖动了几下。
这一日傍晚,紫鹃正领着小丫鬟,在花厅摆桌椅碗筷,预备北静王归来便可传饭,豆蔻从外头小跑着进来,笑得很是开怀:“紫鹃姐姐,王爷回来啦!”
“王爷哪天不回来,稀奇么,瞧你乐成这个样子?”紫鹃给了她一个“无聊”的表情。
豆蔻仍笑嘻嘻地凑上来,眉眼间还带了一丝促狭之意,贴到紫鹃耳边问:“王爷可不是一人回来的,还带了位客人呢,紫鹃姐姐,你猜是谁?”
“管他是谁呢!”
北静王素来喜好结交,除了府上清客众多,隔三差五的还有客人到访,紫鹃哪里一一都记得?
“哎哟,这位客人,还是紫鹃姐姐你认得的。”
自己认得的,又是北静王亲自领回来的客人?莫非……莫非……
紫鹃的胸口,已突突的小跳起来。
豆蔻又缠了上来:“真猜不着?可是你的那位穆大人哦!”
真的是他?紫鹃不觉唇角一动,流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猛不丁的,又瞅见豆蔻滴溜溜转着的眼珠子,赶紧低了头,装作继续忙碌,口中满不在乎的啐了一声:“去去,穆大人就穆大人,什么你的我的?”
“你别瞒我,我可都知道,王爷和王妃要把你许给穆大人做姨娘呢!瞧,瞧,脸都红了,还说什么你的我的?”
豆蔻不怕死的调笑了紫鹃几句,立马又欢天喜地,脚底抹油地溜开了。
紫鹃返身要用筷子打她,却又追不上,只能高举着筷子,愣愣地站在当场。
穆苒他……真的来了么?又为了什么事,会和自己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