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笔仙(1 / 1)
次日清早醒来,红日满窗。
夏锦年发现谢依曦正睁着眼,抱着被子愣愣地盯着上铺的床板,不由揉着眼睛问:“你不会一夜都没有睡吧?”
谢依曦的回答让人无比同情,她说:“习惯了。”
下一刻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面露坚定之色:“我想了一晚上,终于决定了!究竟方欣然为什么缠着我不放,我决定要找她问个清楚!”
夏锦年微怔:“怎么问?”
“请笔仙!”
夏锦年尚存的睡意顿时荡然无存:“别闹了!这东西早就不流行了,再说也不准。”
谢依曦反问她:“你上回不是也请过?”
这是指同墨凤笔谈,吓跑来借浴室女生的那回?夏锦年张了张口,发现无话可答。
谢依曦见问住了她,就揭被下床:“就这么定了,反正请请也没什么损失。”
尽管有些不情愿,当天晚上,夏锦年还是架不住谢依曦的磨缠,答应帮她一块请笔仙。
时间是夜里十一点。
工具自然是简单的白纸、蜡烛和笔。
为了防止蜡烛光从窗户里透出去被舍监发现,两人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还挂上了一床被子遮挡。
不到两分钟,桌上的蜡烛光线一晃,笔就动了起来。
门窗紧闭,室内无风,蜡烛自晃起来的感觉很诡异,两人对望一眼,各自悚然。
谢依曦狠狠咬了下嘴唇,定了定神问:“笔仙你来了吗?”
笔带着她俩的手在纸上画了一个圈。
夏锦年扬了眉,没说什么,谢依曦吸了口气再问:“请问你是方欣然吗?”
笔颤了一下又停住,许久没动,就在谢依曦想再问一次的时候,笔忽然又动起来,这次没有再画圈,而是开始写字。
是是是是是!
答案是一连串的“是”字。
谢依曦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倒吸一口凉气,还没再问,纸上又被划出了一连串极其醒目的字——
说谎!说谎!说谎!
其字迹秀丽,夏锦年认得出这不是自己的笔迹,当然同谢依曦写的字也不像,那么……
还在猜想间,就见笔走如飞,愈来愈快,笔势也趋向狂野,甚至连纸都被划破了,可是那笔却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迹象。
夏锦年没求过笔仙都看出不正常来了,谢依曦当然脸色更是煞白,颤着声说:“笔……笔仙,今天就到这里了好不好……”
那笔没有理她,仍然带着一股极大的力道,拖着两人的手在纸上狂走滥划,“说谎”两字已经写得层层密密,笔画压着笔画,透破了纸,印在了桌面上。
两人对望一眼,看见彼此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请笔仙有个规矩,笔仙没有被送走时不能在中途扔下笔,可是此刻情况彻底失控了,如果任由这笔继续写划下去,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会停下来,夏锦年就用目光询问谢依曦要不要放弃。
谢依曦迟疑着点了点头。
夏锦年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然而笔却没有像预料中的那般掉落桌上,仍然被紧握在谢依曦的手里,控制不住一般地继续写划。
“锦年……”她的眼里满是惊恐,“我停不下来……”
不用她说夏锦年也瞧见了,连忙过去帮忙,想掰开她的手将笔取下。
结果令人很崩溃,刚掰开谢依曦的食指去掰中指,她食指又控制不住地扣了回去,如此数回,做的都是些无用功,夏锦年急出一身汗来。
冷静冷静!夏锦年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桌里还有谢依曦以前送的纸符木珠,全数翻了出来,一一尝试,不想这些东西全是水货,半点用都没有。她又想起佛经音乐,忙着去开电脑,可是屏幕诡异地颤跳起来,鼠标失灵,触摸板也失灵,她连文档都打不开。
手机!
对了还有手机!
夏锦年连忙四下里翻找起来,可是谢依曦却有点支持不住了,仿佛被抽空了身体里大半的气力一样,快趴到桌上去了,青白着脸问:“你找什么……”
没理她,继续翻,好容易在她的包里翻出她的手机来,谁知刚将那梵唱的《心经》播放出来,那声音忽然诡异地扭曲了两下,屏幕上跳出一行提示:电量不足。
紧接着,屏幕一黑,手机自动关机了!
昨天晚上放了一夜的歌,想也知道电量不够,谢依曦白天居然没有充电!
夏锦年彻底没招了,将那手机往床上一扔:“你等着,我去喊人!”
这种时候,救人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他都顾不上了。
然而她冲过去开门时却发现门被锁得死紧,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等她伸脚过去踢踹时,身上却是一寒,手足顿时有种极致僵硬的迟钝感,仿佛动作被生生地拖慢了数百倍,那一脚怎么都踢不到门上。
这一刻,夏锦年额头上也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心跳迅速加急了起来。
冷静!冷静!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惊慌失措。
夏锦年放弃了踢踹门的举动,很艰难地转过了身,顿时感觉施加在她身上的那股无形压力泄之一空,她又能够自如地动弹和说话了。
她顿了一顿,微涩着声音问:“你要干什么?”
控制着谢依曦的那股力量没有松懈,笔还在纸上狂写“说谎”两字。
夏锦年深吸口气,换了一下问题:“谁说谎?”
这次笔尖一顿,紧接着一个个相同的名字出现在纸上——
苏舜文!苏舜文!苏舜文……
眼前的情形极其诡异和恐怖,夏锦年却脱线一样想到了一个比喻,这货卡碟了吗……
忽然,有道金光从窗外直撞了进来,顿时将那昏暗摇曳的烛芒给压了下去,满室的灿然辉光中,一只凤翎流金的墨凤独立于桌上,优雅地仰起长颈清唳一声。
凤唳声在房内回荡之时,谢依曦身体蓦然一松,手里的笔啪地落在了桌上。
夏锦年惊喜交加地扑了过去,但转瞬就愤怒起来,一把揪住墨凤那长长的尾羽斥道:“你还知道要回来啊!”
“痛痛痛!”墨凤呲牙咧嘴,“恶毒的女人,你快松手!”
“说!你这些天上哪儿去了?”
“就……就在附近逛了逛,有时睡图书馆,有时睡实验室,看见讨厌的人就小小地捉弄一下,痛痛痛……你松手啦!我真的没跑多远,这不是感觉到你这里出了危险,立刻就赶回来了嘛!”
夏锦年纳闷:“你怎么知道我这里出了危险?”
“我在你身上施了法术,有邪祟接触你我就能感知到。”他那双墨玉般的眼里闪着讨好又哀怜的神色,“看我多关心你,你可以松手了吧?”
夏锦年这才松了手,墨凤摇身一变,幻作了人形。
一声短促的低呼声响起。两人转头,发现谢依曦呆呆地望住他们,一脸下巴快要掉下来砸到脚背的震惊。
“那个……”夏锦年囧囧地解释,“这只死鸟是我不小心捡回来收留的,你用不着怕他,也用不着理他,当他不存在就可以了……”
墨凤则是唯恐天下不乱地舔了舔嘴角,竭力装出凶恶状:“看我干吗?再看我就吃掉你!”
谢依曦勉强从他脸上挪开了目光,小小声问:“她还在不在?”
墨凤懒洋洋地从挂在门后的袋子里捡出一个苹果,随便擦了两下就咔嚓咬了一口:“在啊,我封了结界,她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谢依曦再次紧张起来,转头四望。
墨凤嚼着苹果:“别看了,你又没生阴阳眼,根本看不见她。”说着他伸手一指,“喏,她就贴着你背……”
话没说完,谢依曦就尖叫着跳了起来,躲到了夏锦年的身后。
夏锦年扶额:“拜托,这是半夜,你再吓她,一会儿就该有人敲门了。”
“放心,我封的结界可以屏音,这里的动静外面听不到。”墨凤不以为然,“再说我也没有吓她,那女鬼就在她背后的床上坐着,离她还有二三米远呢。谁让她没听我说完就尖叫起来。”
好吧,不同他争论这种没多大意义的事情。夏锦年问他:“你可以同那女鬼交流吗?”
“废话,我可是凤凰!”
夏锦年忍了:“那你帮忙问问,她为什么缠着我们不放。”
谢依曦壮着胆补了一句:“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冤屈或心愿未了。”
墨凤“嗯嗯”了两声,继续啃他的苹果,最后将果核随手一抛才指着谢依曦道:“她说是你缠着她不放。还有,她没什么冤屈,让你别费神胡猜了,至于心愿么……”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阴恻恻道,“就是想吓你吓到死!”
谢依曦真被吓了一跳,随即就见墨凤仰头大笑起来,顿时气恼至极,可是她又不敢像夏锦年一样对他使用暴力手段,只能压着气恼郁闷道:“我都看不见她,甚至在她没纠缠我前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怎么可能是我缠着她不放?”
墨凤往桌上一靠:“谁让你没事就端着一摞符纸在宿舍里晃悠,啪这边贴一张,再啪那边贴一张,闲了没事还要放佛经音乐,床头挂着中西合璧的念珠和十字架,抽屉里全是开过光的护身符和桃木符,甚至还有小佛像,只要是鬼都会被你烦死!”
谢依曦瞠目结舌:“贴……贴两张符也有影响?她……她不是不怕吗?刚才就不怕来着!”
墨凤斜睨着她:“符是乱贴的吗?不怕也烦啊,而且这些东西跟垃圾噪音的存在一样,多少对鬼有些影响,让她很不舒服。你影响她正常的生活了,她当然也要影响你正常睡觉,反正她昼伏夜出,闲着也是闲着。”
夏锦年嘴角抽搐,谢依曦也在抽,她抽气,她倒抽了好几口气才回过神:“她不是在308出的事么,不在这里好好待着,上408串什么门啊?”
墨凤静默了一会,似乎在与方欣然做无声的交流,最后目光里居然流露出两分尴尬,打了个哈气道:“啊,天不早了,我好累,似乎该睡了。”
有猫腻!夏锦年捉起枕头作欲拍打状:“究竟怎么回事?不许隐瞒,快说!”
墨凤悻悻然道:“她在你入学头一天瞻仰到了我的绝世凤姿,被我迷得差点魂飞魄散,为了保命和表示恭敬就主动献出了这个地方,退去408住了。”
夏锦年和谢依曦一起石化了。
谢依曦还有更多的事情想问,偏偏墨凤不合作了,倒头就往床上睡去:“封印结界太损灵力了,好累,我要睡觉了,你们别吵我。”
夏锦年黑线:“起来,你还没交代为什么要消失这么多天。”
墨凤回嘴:“我在这待无聊了,出去逛逛不行啊?”
谢依曦跟着黑线:“你怎么可以睡在这里!”
“为什么不可以?”
“这里是女生宿舍。”
墨凤一撇嘴:“没挂凤族和鬼不能入内的牌子。”
谢依曦恳求道:“你睡了,谁帮我们跟她沟通啊?”
“你不是会求笔仙吗?”墨凤撂下这一句话就转头向内,卷被大睡起来。
谢依曦看看桌上的笔,再看看夏锦年,迟疑着不敢去拿。
“还是我来吧。”夏锦年摇摇头,一把捉起笔,另抽一张白纸铺在面前,对着空气道,“我们知道你在这里,请出来吧。”
笔上忽然有了一股莫名的力道,带着她的手晃了一下,但没有先前那么疯狂了,感觉很柔和。
夏锦年就问:“你先前说苏舜文说谎是什么意思?”
一行行字从笔尖流溢出来,明晰地显现在了纸上——
是他先追求我给我写情书,我没有给他写过情书。
夏锦年微怔:“那你们分手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谁提出来的?”
真的,他提出的。
“那他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啊?”
虚荣!他虚荣!还喜好名利!
笔速忽然飞快起来。
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吗?因为他发现自己有望竞选学生会会长,但他担心我的存在会影响女生们的投票数,让他在竞选中失败,所以才决定要跟我分手!甚至提出了一个很无耻的要求,让我私下里继续同他保持交往,表面上却装作已经分手!
看到这里,谢依曦失声低呼:“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
夏锦年没说什么,但是深以为然。
谢依曦忍不住开始幸灾乐祸:“那你可以开心了,你出事后,学校里满是风言风语,肯定影响了他的选票,反正他最后没当上学生会长。”
意料中的事!
盯着这五个字,夏锦年心里忽然一动:“方欣然,你不会为了报复他才自轻了生命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傻太不值得了!
当然不是!我承认自己当时很伤心难过,有点想不开,每天都要坐在窗台上吹一阵凉风心情才能稍稍平静。有时看着脚下空荡荡的虚无,我也想过跳下去会是什么样子,但仅是想想而已,我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谢依曦不解:“可是你最后不还是跳了吗……”
我没跳!我没跳!我没跳……
笔上带的力道又疯狂起来。
夏锦年黑线道:“好好好!我们相信你没有跳,那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笔一停,不动了。
等了良久,谢依曦道:“你要不想说就算了。”
我不知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面面相觑。
我那天情绪平静了,想从窗台上翻回宿舍里,可是脚都快着地了,不知怎么脑子里一蒙,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死了。
这行字描述的情形,夏锦年怎么看怎么眼熟,但她还在沉吟,谢依曦就已经语带苦涩地问出了声:“所以你要让我也用这种方式死掉?”
笔一直没有再动,夏锦年也感觉到控制着笔的那股力道仿佛已经消失,怅然无解。
墨凤却忽然嗤笑起来:“她坐窗台上吹风去了。”
谢依曦想起自己经历了许久的恐怖梦境,再次瑟缩了一下。
夏锦年道:“拜托,帮我们问问,这件事很重要。”
墨凤一挑眉:“有什么好问的,她身上没有什么怨戾之气,之所以还逗留在这里,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死因,要不早就投胎去了。她这样的鬼最多只能在人意识最松懈的睡眠时,干扰一下人的梦境,或者制造一点小到不留心根本就觉察不到的异常现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能力。”
夏锦年摇摇头:“不对啊,你来之前,她都有能力控制我的行动。”
谢依曦跟着道:“还有我!我费尽了力都不能抵抗她的控制。”
墨凤不以为然道:“谁让你们请她上身了?”
谢依曦一愣:“你是说请笔仙?”
“废话!笔仙请着好玩吗?就好比你家安着一扇坚固的门,没有钥匙别人进不去,可你要是打开门请人进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疑惑解开了,但迷茫愈盛。
两名女生对望一眼,如果这事与方欣然无关,那么她们再想不出其他的合理解释。
沉默良久,还是夏锦年先道:“算了,别想了,说不定真是你们身体虚弱或是极度悲伤时产生的间隙性失忆。”
好像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谢依曦点了点头,收拾起糟乱成一团的房间来。
夏锦年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将窗上挂的被子揭下,再一拉窗帘,发现启明星悬在天际,而破晓的第一缕晨曦也刺破了阴郁厚重的云层,挣出了一线微薄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