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 第259章(1 / 1)
经过了宽敞地洋面似地的叵江,她们忙着去乘火车,好不容易折腾到车上又是另一天的下午了。清卿话也说不动了,眼皮都在打架。裴洛和女儿一样累,要不是一位好心的列车员接过了清卿又用力拉了她一把,她真不能确定自己能否上得了这趟明摆着严重超载的列车。裴洛一上了车就默默地抱着女儿,疲惫地靠在座位上。
站台下,仍有许多人奋力要爬上来,汽笛呜的一声鸣响了,由蒸汽机喷涌出的浓浓的蒸汽成团成卷地直冲站台里的人字形玻璃顶棚,沉重的火车头便哐地向前一冲,随着蒸气机关前进了。那些不断被抛弃的白色蒸汽在升腾中后退,形成一团团淡紫色的云,云团在站台的上空由翻卷到漂移,又在漂移中变成一缕缕白烟散去,火车的车身、轨道边走动的工人连同绿色的栅栏都笼罩在这些飘忽不定的白烟中,整个场景就像是一个朦胧的梦境,有多少人借着这梦境想要逃离现实呢?
清卿苍白的小脸儿,和车轮合着了拍子,一颤一颤的在裴洛怀里动摇着,渐渐的她睡着了。驶出站台许久,裴洛才抬头向窗外望,她看见透明的淡蓝色的江水,在那里返射日光。更远一些,望到了对岸,一条黄色的沙滩,一排苍翠的杂树,静静的躺在稀薄的阳光里吐气。裴洛轻轻的叹了口气,她就要去寻她的出路了,但愿这趟列车抵达的会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车厢里的人有磕着瓜子的,有打着纸牌的,也有旁若无人的抽卷烟的,还掺杂着大大小小的呼噜声,非但不寂寞,看起来所有人都已找到了自己的世界,有座位的气定神闲,一脸心满意足,没座位的面无表情,佯装老僧入定。清卿闭着眼睛咳嗽了几声,裴洛微微皱了眉,将车窗推开一道窄缝,以冲淡拥挤的车厢内烟草的臭味,对面那个金牙上嵌着一枚绿色桃心的男人仍无意识地张着嘴直勾勾的盯着她瞧,她忍无可忍地抬头瞪他,一眨不眨的,那男人终于讪讪地低下头,他跷起二郎腿,拿着根火柴擦的一声在鞋底上划着,又点燃了一支烟。
裴洛被放在脚边的包袱硌得筋酸,她隔一会就要在满坑满谷的行李中间挪动一下姿势,同时既不能挤到旁边的人,也不能弄醒了清卿,虽然坐在窗口,后背上还是闷着汗,然而在车轮与铁轨单调的撞击声中,她还是渐渐感到一阵困倦。突然,车厢猛地一震,从底部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车头的汽笛也呜的长响了起来。头顶的行李架上挤了不知道有多少层的大小包裹,顿时就乱了套,噼里啪啦下雨似地往下掉,对面的男人赶紧站起来,横着胳膊一边遮着头一边查看自己的行李。
裴洛侧身对着窗户护住了清卿的身体。清卿还是醒了,茫然地张着眼睛望着混乱的车厢。好一会儿,大家才弄清楚,原来,是前面的铁轨不见了!刚才还一脸笃定的乘客们一面焦急,一面议论纷纷,有的说此地接近沦陷区,会不会是日本鬼为了阻碍交通破坏掉的,也有的说,说不定是附近的军阀拆了去造武器,反正这事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惶惶不安的一车人一直等到第二天凌晨,才等到列车长宣布的消息,铁路局发来的电报,解决方案是按原路返回,有不愿回去的可以就地下车。车厢里顿时炸开了锅,脸上带怒,都吵着要列车长出来说话,有人要求赔偿车费,也有人要求铁路方面出具书面解释,好当做耽误公干的证据,列车长自然是一律回绝,声称他本人无权做出任何承诺,只能按上司要求原路返回。
“我们都有急事,怎么能够回去?!就算下车,也该把车费退还我们!”
“你们和我说管什么用?铁路局不是我开的,铁轨也不是我搬回家的,况且现在车上哪里有这笔钱?现在是非常时期,各位再不能合作的话,只有寸步难行!”
“你们怎么没有钱?谁不知道你们铁路局富得流油?我们买一张三等的火车票,都要节衣缩食几个月,你们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赶人下车,还有没有道德良心?”
“老兄,我劝你说话客气点!要问我们有没有道德良心?且看看车顶上车头上的那些难民吧,难道不是我们做善事?还有这些行李,有多少件是超过标准不肯结行李票硬要搬上来的?凡事不要得寸进尺,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被围攻的列车长伸长了脖子,手臂胡乱向周遭人群里一扫,显而易见的居高临下。
“要不是当局打起仗来太拉稀,我们老百姓犯得上乘这种短命车,东躲西藏的活受罪?!”有人不满地说。
“别扯那么远,上头的命令就是这样,我有什么办法?聪明的别在这里耽搁,万一招来土匪,谁都跑不了!”列车长不耐烦地对答:“我可告诉各位,此地的土匪最是彪悍,连洋人都敢绑!碰着了他们,骨头里都能榨出油来!”
交涉了一个上午,火车还是向回开了,裴洛带着女儿站在车下,她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怎肯回头?最要紧的是路费也不多了。然而望着急速离开的车厢和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一同下车的男人,她不禁又有些不安,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咦?原来你们也乘了这趟车,接下来是打算怎么走?”
裴洛定睛一看,正是在船上帮清卿夹菜的那个青年,只见他穿着最时新的窄裤腿的西装,方头皮鞋,呢子鞋罩,高领白衬衫,丝质花领带,仔细看去,原来一表人才,只是混身上下一点特征都找不出来。那一双大眼,固然很有神采,却目光不定,显得有些成府。和他一比,裴洛她们虽然并不落魄,却着实有些寒酸了。不过,衣着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这年头,阿猫阿狗都穿起了西装皮鞋,提起了手杖。
裴洛犹豫了一会,望着远处夕阳下隐约冒出房顶的几处农舍道:“我想就近找个人家借住一晚再看。”
“吴太太这样的人品此地如何住得?那些农家都是极简陋腌臜的,况且说不准真有匪盗出没。”那青年不赞成地说:“你不是要往北去吗?我正好也要往洛邑去上学,不如一道走,也可以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