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第252章(慰劳将士)(1 / 1)
裴洛只对清卿看了一眼,那因为逃跑而一直火热的脸就不知不觉的凉了下来,她的眼眶里突然涌出了两滴眼泪。清卿一眼看见了她这副样子,立刻好象有知觉似的也对着她呆住了,她跳也不跳了,笑也不笑了,可是也不喊妈妈,就这样静默着对视良久,直到裴洛躲到一棵桃树后面。
杜若柳大为惊奇,却始终冷眼旁观。身旁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冷酷的人,其实他也有细微而敏感的神经,可是有谁会知道他是想起了杜若梅在离开他时那决绝而又哀伤的目光?此时的裴洛简直和当年的杜若梅一个样,以至于他不能去深思,是否该道破她的存在?萧从云不是说她在宜泉吗?怎么她会在此地?
满地里都是来来去去,忙碌着快乐着的人群,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裴洛,她握紧了拳头,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眨了眨眼睛,再一次从桃树背后转出面孔来,这一次,她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又对清卿微微摇着头。在远处虽然看不到她向女儿无声说些什么,可是那一种安慰而甜蜜的浅笑,实在温暖。
就这一幕上,杜若柳就断定她‘现在’是孤身一人的了。他又想,倘若真是这样,她的运气未免好的有点过分。杜若柳极仔细的扫视着周遭,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不但没有因此就放下心来,反而增添了异样的疑虑。他还没能把这件事深思个透,能把手脚做得如此干净,着实像是自己的‘好学生’戴彬的作风。
显然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然而,当杜若柳重新关注起裴洛时,她身上那种有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那种和杜若梅如出一辙的,独执偏见,一意孤行的精神总是能令他感慨万千。
清卿仿佛看懂了裴洛的表情,她不吵不闹,只时不时就瞄一眼那棵桃树,抬起白胖的短手臂,悄悄做着裴洛曾教过自己的那个‘别出声’的姿势,一边做一边娇憨地笑,她以为这是限于妈妈和她之间的游戏,不能让别人参透。慕唐正在用手绢仔仔细细的擦嘴角,她刚吃完一块姜饼,慕周和慕商不知在哪里折了两根树枝你来我往的打闹着,他们与其说是在认真打架,倒不如说是为了发泄过分充足的体力。
裴洛此时纯洁安详的目光哪里还看得出她是经过很多折磨,富有生活经历的人?恐怕她的那桩婚姻,的确教会了她很多吧。如此想着,杜若柳对于裴洛的看法,还另加了一番可怜她的眼光。趁着一副末世相中的人们正苦于卖身无术而力量薄弱的时候,应该珍惜这一对母女天真的瞬间。
杜若柳又想到,既然萧从云那里半点风声都不漏,无非说明他还不愿放弃她罢了,不过,他这种态度打算坚持多久?他可不相信萧从云会是那种跟着感觉横冲直闯的人。在萧从云的生命中第一重要的无疑是国运,第二重要的才是女人。稍稍用点理性分析一下,杜若柳就得出结论,倘若裴洛真的离开,未必不是件好事。
简素心那边逼得萧从云紧,盼望他把现在的女人清算干净,自己才是他唯一合格的夫人人选。倘若简素心成功了,杜若柳就可以通过萧从云接近一贯对自己抱怀疑和否定态度的文亭疏,甚至于借助他的力量与美国情报局搭上关系。他相信萧从云也支持自己这么做,陈仕棠的能力还不够,只有自己才能胜任更加精密而复杂的工作。
杜若柳在动这些心思的时候,心里已经没什么情绪的震动了,好象理应如此。忽然,他皱起眉头,出声问道:“简家的人到了吗?”背后一名随从随即回答:“还没有,不过赵太太说,来的路上好像看见简小姐的汽车刚进了承坪军校。”“三公子呢?”他又问。“吴次长说他准定来,只是要晚些。”杜若柳点头吩咐:“他们一来便通知我。”
自就任中央社社长之后,简素心就很爱往承坪军校跑,委员长官邸当然更不能错过,虽然她罕有和萧从云碰个正着的机会。一般来说,在这种场合她都很讲究排场,走到哪里都态度倨傲,身后总跟着一大群部下和随从,架子大得不得了。军校的学员以及附近驻扎的官兵三不五时就有机会得到她的慰问,每当此时,她开口闭口都是“我军我军”的,好像指挥国军王牌的不是萧从云,倒是她这个衣着光鲜的贵妇人一样。比起裴洛的谦和来,简素心更加威严慑人,然而不管怎样,宜泉的官兵们的确对她以及她那些随行的女部下不无兴趣,试想当慰问的主角从大腹便便的官员换成花枝招展的青年女郎,有谁会不表示欢迎呢?刚刚被整编至国军序列的宜泉保安团一团团长对此尤其热心,这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有一次抓住了机会就把望远镜当做显微镜细细研究过那些东都来的时髦小姐,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像是猪八戒非礼了嫦娥,从此念念不忘。
裴洛仍在和清卿做着无声的交流,她们透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偷偷的互递一些微妙的表情,有时撅起嘴唇,有时眼睛一眨一眨,又有时伸出食指抵住各自的酒窝微笑。这个时候,裴洛的脸上天真的快乐和对现实接受的平静多于对自身不幸的怨恨和忧愁。她心中不是没有恐惧和不安:会被发现吗?应该这样留恋下去吗?虽然周围的人很多,虽然她很谨慎,可是万一被发现了又该怎么办呢?但她委实舍不得离开,一种可能与清卿做永久的分离的恐惧使她狠不下心来告别。这如何能叫人相信?她想着了就要发疯。这么多的丝,谁能割得断?
裴洛恐怕永远也做不到杜若柳那样冷酷,她总是在理性分析之后又去遗忘它忽视它,哪怕只是因为最微妙的情绪震动。清卿又在向她笑了,桃花般娇嫩的面容闪着幸福的光芒,她狠不下心走。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问自己:你想要什么?你最想要什么?她想要自己和所爱的人同享永恒的快乐。不,好像那永远也做不到,至少她就做不到。这并非萧从云的错,想在这个只问利害,不管是非的世界上做一个大人物,原本就不是一般人想的那么简单吧。而她的结局早就被他的地位和抱负所决定,站在燕雀的平台上,意淫鸿鹄的思维,最终不过是春梦一场。
裴洛感到绝望的寂寞了,为什么她不能放心的去爱一个人?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难道这世上就不能有一个完全属于她的依靠吗?还是孤独就是她的宿命?难道世上当真有命运这样东西吗?她不甘地想:只有软弱的人才会相信命运,真正强有力的那一方是始终控制着自己的命运的。不,她不能是软弱的那一方,她不能让任何人假借上天的名义来摆布自己。也许她太骄傲吧?可她也有自己的原则,就算再爱一个人,也不能让对方恃爱行凶,践踏她的自尊和温情。
有些事,萧从云明知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不甘心;有些人,裴洛明知是爱的,也要去放弃,因为没结局;有时候,太多人明知没路了,却还在前行,因为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