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第250章(1 / 1)
吴震听见书房里一阵巨响,吓得他顾不上多犹豫径直就撞开门,闯了进去,只见墙角那只珍贵的吉州窑落地白瓷瓶碎了一地,因为胎釉细腻,看上去宛如一堆玉屑。
萧从云手里紧捏着一封信,他转过头来瞪着吴震,眼睛血红,目眦欲裂,牙齿是咬得咯咯响,鼻孔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半晌,他脸色铁青的将手举起来,把那两张薄薄的信纸在空气里哗哗的抖动,咬牙切齿地说:“她走了!她竟敢走!”
尽管吴震一直认为想在裴洛和简素心这样两个女人之间搞平衡是不可能的事,还是打心底里责备起了裴洛的狠心。吴震跟了萧从云这么些年,从没见他气成这副样子,浑身都在打战。他躲闪着萧从云的目光,不自觉的望向他脚下那堆玉屑。
裴洛的眼睛看不见这一场怒火,虽然这是萧从云为她点燃的,那烧着的不过是现时的年代。他的,她的,他们相隔如重山。在这自然的蜕变中,他想要燃烧一切却被一切燃烧,她想要永恒却爱了一个暂时的他。即使他们哭泣,变灰,也还要面对。在无数的可能里始终被扭曲的生命,无法彻底地做它自己。那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使他们痛苦。那窒息他们的,是莫测的黑暗。他的痛苦是不断的寻求,求得了又必须背离。她的痛苦是她所拥抱的是不能给她以幸福的人。
“有消息吗?”萧从云喉咙里迸出一句质问来。
“还没有,今天下了一天的大雨,地道通向江边,他们又是从水路走的,阿曼也找不到踪迹。交通局已经通知了机场、铁路和车站,所有女客都必须检查——”吴震忐忑的回答。
“还不够!通知警察局,搜查全市旅馆、饭店,凡有可疑人员一律逮捕!”萧从云恨恨地说。
“陈仕棠请委座勿以为虑,正在全力搜查,交通局和警察局那里都有我们的人,绝没人敢走漏风声,”吴震道,他瞟了一眼手表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委座,已经七点了,今天还去讲课吗?还是我去通知他们取消——”
“不必!”萧从云像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控制着自己将信纸折好,重新塞回信封,随即放进贴身的衣袋里,他的脸逆着日暮的光,沉在阴影里,猛地抬起眼睛来瞪着他。吴震从来没见过这样可怕的、炯炯发亮的目光。在战场上、谈判桌上,或是大开杀戒的夜晚,吴震多少次见过恐怖的场景,但这些场景中的萧从云,眼中决没有闪着更阴森的火光。他做了一个狂怒的动作,拔出枪来,向着天花板连击了一梭子弹,接着用变了调的嗓音说:“要做事,就得意志坚定!她是个女人,有权力任性,可是我不能!没有什么事情不可挽回,只要我们还有机会继续!”大约延续了二十秒,只见他那积聚着风暴的胸膛的起伏逐渐平息下来,就像乌云掠去以后,冒着泡沫和汹涌波涛消溶在阳光中一样,然后他重新抬起煞白的脸冷冷地说,“跑?我倒要看看她能跑到哪里去?哪里不是我的耳目?总有一天全中国都会是我的地盘!”他又阴郁地嘱咐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夫人去宜泉养病了,概不见客。”
吴震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便消失了。他了解萧从云的脾气,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任何人的劝说也无济于事,并且对于这种劝说表现出一种由衷的轻蔑和愤怒情绪。萧从云没有向杜若柳和黄升寻求帮助,与其说是他对于自己控制力的坚信,还不如说是他在不愿扩大影响的局面之下的无奈之举。
萧从云对裴洛的出走虽极悲痛,但又伴生恨意。认为她薄情寡义,没有咬牙坚持。其实以她生不如死的心态,要抛夫弃子走上绝路,也是需要非凡勇气的!可她起码保住了做人的尊严。她不愿争执,所谓争执就是一群彼此不能被说服的人在努力□□而已。他们可以继续□□,但她不要看,看一群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努力保持风度的丑态。她不否认他的追求,只可惜有追求的人不见得都是纯良的理想主义者。
裴洛的不幸在于她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因为强烈的感情和自尊,她没有全心全意地唯萧从云马首是瞻,没有用他的事业就是她的事业的态度来对待他。她应该懂得自己的角色,他说东,她就往东走,他说西,她就奔向西,以他为中心,全然不管不顾自己的生活和感受,这样的妻子才是传统社会赞誉的贤妻良母。可惜她没有这样做,她只顾自己的感受和感觉,只顾要自己的生活,以为忠于这些才是真正的‘忠贞’。
在她看来,一个女人最不可取的就是做怨妇。为什么要口是心非的活着?有些人永远无法忘记和容忍伴侣的背叛,却要用各种借口把自己绑死在婚姻上。有些人明明失去婚姻一生都不可能快乐,却掉转头决绝的画地为牢,为什么要那样痛苦?她认为自己不该后悔离开萧从云,认为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生育了两个孩子,对此她深怀悲恸之心。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再煎熬下去难免有一天会在孩子们面前崩溃。她和萧从云,两个人的态度都很明确而坚决,正是这种无法妥协的态度,最终将他们的关系推向了冰点,她其实没有那么狠心,也没有离开他的能力,但她唯有离开这一条路罢了。
萧从云疲惫地穿过院子,走向汽车,卫兵抬起手臂,向他行礼。暂时的狂躁平静下来,他的气色却依旧难看,心也有些灰黯。他知道自己是累了,疲劳往往使他心烦意乱。他过去总是精力充沛,最近却很容易疲劳。他感到自己的情绪大不如前了,夜深人静时,常常感到一种无力回天的沮丧,他第一次怀疑有些事是远非他的能力所能及的。
在狭窄的小船上摇晃了一天之后,裴洛终于能够踏踏实实的入睡了。尽管温阿嫂家的房间小而少,裴洛还是一个人占据了一间,她枕着桃红色的枕头,盖着一床崭新的翠绿色缎面棉被,睡得好比一条大青虫。第二天明媚和暖的春光也没能唤醒她,唤醒她的是窗外喧嚣的麻雀叫声。一推开窗户,她就看见一棵不知名的大树,光秃的树梢上停驻的密密麻麻的麻雀如同树叶连缀不绝,蔚为奇观,它们一个个圆滚滚胖乎乎,咋咋呼呼的不停的从一根树枝上跳到另一根树枝上,风吹过来,它们也不走,看起来那树不像是被风吹动的,倒像是被它们撼动的。当真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了。只不过这鸟儿既不是黄鹂儿也不是春莺儿,而是一群小麻雀。这是什么树呢?她揉了揉眼睛想着,又仔细观看,那些麻雀白色的脸颊上还有一块黑斑,很像是小丑。忽然扑棱棱的一阵响,一大群麻雀就从树上飞下去,像有纪律的落叶,刷的一下集体投身到院墙外一片林疏草深的草丛中,一忽儿又刷的一下集体飞回树上。
站在门口的人点了点头,温阿嫂方才敲门端了水进去,裴洛请她关上门,自行梳了头发,又洗脸漱口。温阿嫂觉得她着实考究,又换了件浅灰色镶白花边的绒线衫披着,扣子仿佛是珍珠的,那纤纤十指又细又嫩,拧手巾的样子也显得秀气雅洁。然而温阿嫂最注意的是裴洛的确一样首饰也没有戴,于是她忍不住小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啊?”裴洛一愣,不自觉的瞧向窗外。
温阿嫂连忙拉着她站到屋子当中轻快地说:“我原来只当你们是路过此地借住几天。看你这模样肯定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姐,和那些男人可不像是一路的。姑娘,这世道乱的很,我听说城里天天都有绑架,你不会是——”
裴洛听她说着,忽然心思一动,便低头道:“大嫂,正是这么回事,但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办法?”说罢又用手遮住了眼睛,似乎在垂泪。
温阿嫂顿时气愤起来:“这些杀千刀的畜生!姑娘,我虽然是乡下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晓得不能做。我看见他们都有枪,硬来是不行的。你们不是还要在我这里住两天吗?我不敢打包票救得了你,不过,也未必一个法子都想不出来,你别难过,人做着,天看着,我只要能帮就一定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