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第247章(1 / 1)
从此以后,裴洛不再过问萧从云的行为,她骄傲的天性也不允许她对任何人吐露真情,于是直着脖子在人面前唱戏似的唱着,绝对不肯让别人知道她是一个失意者,是一个不快乐的人。而萧从云柔情蜜意一如从前,但有活动必定携她出席,浑似一切灾难都没发生。他们相敬如宾,配合不爽,待人接物绝无半点破绽,外人看来这一对爱侣终于由年少轻狂成长为成熟淡定。
可实际上,裴洛感到随时随处都有一张大网罩着她,使得她呼吸困难,手脚束缚,真苦极了。她不自由,这是她这一代曾得到过自由,婚后又失去自由的新女性的苦恼。她认为自己的婚姻是死的,是虚假的,是自欺欺人的,她得不着安慰,怀疑萧从云一切的举动都别有用心。其实萧从云没有作假,他一切的温柔体贴都发自内心,只是再难得到她的回应。他因此感到极度的沮丧,也曾问自己,这是不是他人生中的最低谷?但是,如果此时回头他们都将走进最惨淡而绝望的人生,他相信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将一切逆转,那便是继续上路。
裴洛渐渐退出了萧从云领导下的宜泉政府所组织的工作,就连励志社和空军俱乐部这样轻松的机构也不涉足,唯独保留了遗族学校和伤兵医院的职务,每天眼一睁忙到熄灯,不是整天待在学校里,就去为医院募捐,甚至连饭也顾不上好好吃。
韩宗烈送她去皇后饭店赴宴,谁想偏偏碰见简素心。简素心还是活跃的很,公然将孩子养在文亭疏的公馆里,自己仍四处忙于‘国事’。她名片上的头衔也越来越多,什么财政部特别事务处处长、中央社副主任编辑、水灾急赈会会长等等等等。不独在妇女界十分出众,就是政坛上也游刃有余,那天她一见裴洛,马上对着身边的记者来了一段惊天动地的演说:“霍小姐,你总让我去女报报社训话,我实在没空。倘若你问我女子应有的恋爱态度。我以为如今之社会男女平权。□□的自由恋爱,更是顺世界之潮流,光明正大的事,而子女正是爱情自然的结晶,并非污浊龌龊。倘若爱情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彼此就算分开,女子只要有能力,一样可以抚养儿女,不一定要借助男子的力量……”
宜泉正是美风日盛的时候,各种新式戏剧、电影里有的是新新女性。故而她这番话说出去,社会上不屑的人有之,瞻仰羡慕者亦有之。更有那一班时髦男女,深以为偶像,推崇备至,再加上她的社会工作、交际手腕的确出色,故而渐渐的颇有些同情附和她的言论不时出现在报刊杂志上。
裴洛泯然一笑,正眼也不看简素心,即扭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第二十一独立团团长王世运道:“王将军,你请外子吃饭我可以代他赴约,若是去你那里训话,我却是不敢代他的。所谓‘训’字,从言从川,也就是信口开河,我却没有那个本事。”
王世运对萧从云的花边消息早有耳闻,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黄灿灿的金牙顺势恭维道:“夫人这可是开玩笑,别说是给兄弟手下那些不成器的家伙训话,就连内子都甚为受教,只恨不能常与夫人在一处作伴。”
第二十一独立团在最近一次演习中给萧从云惹了大麻烦,可萧从云非但没有处罚王世运反而邀他来宜泉考察新军。王世运果然带着姨太太大摇大摆来了,他的这个团实际上人马早已超过一个师,在萧从云迁都之前是本地最大的军事组织,颇掌握几处军事要地。他仗着萧从云不敢动他,此回来了请罪是说不上,还满想着要点军费回去。萧从云果然不敢对他怎么样,还派出夫人来陪自己的姨太太玩,昨天更是送了一只名贵的蓝宝石戒指。
在萧从云身边,裴洛对这些拉拢应酬的事情已习以为常,他这个好老师教会了她,为了生存下去,是必须要隐藏自己的真面目。真诚的好人,也可以生活的话,那是需要一个新天地了。
王世运跟在裴洛身后,带着雪亮马刺的高统马靴,真个是漆黑油亮,照得见人,当然也照见了裴洛的枣红色驼绒旗袍下摆,可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于是继续道:“内子今天去裁衣服,恐怕要晚些过来。”
裴洛便道:“哦?是哪家店?回头待我问问她,就记在我的账上——”
“这如何使得?”王世运半真半假的推辞。
“些须小事,王将军再要提倒叫我们不好意思了。”裴洛笑着说。
一进包房,孙团副心里就“咯噔”一下,桌面上第一个坐着军法总监部部长,挨着他坐的是国防部五厅厅长,还有军事调查处专员,行政院秘书长,以及萧从云的侍从长吴震。
王世运脸色大变,调头就走,其时哪里还容得他随意?门后跳出两个穿便衣的人早已一左一右夹住了他,其中一个竟然是陈仕棠,他一手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毛巾迅疾的捂在王世运嘴上。
吴震冷冷地对孙团副说:“孙兄不要妄动,这楼里都是我们的宪兵。”
军法总监部部长站起来,拿起面前的一张纸便读:“王世运目无中央,违抗命令,演习中途,擅自后退,进入友军防区,纵兵殃民,致使冲突,为民众所不容,为军纪国法所不容,现撤职法办,第二十一独立团改编为暂五十五师,师长一职由原副团长孙翰萱继任。”
孙翰萱尚为王世运求情道:“吴长官,请向委座转告,王世运是个粗人,多有不对,希望能予宽大处理。”
吴震一脸沉痛地望着瘫软在地上的王世运仍严厉地说:“王世运罪有应得,委座已着军事法庭审理。孙兄即可送其家眷返乡,务必安定军心,切记以此为戒。”说罢,他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他道,“这是委任状,孙兄今负重任,切不可逆委座之期许。”
裴洛冷眼看了这一出,突发感想,萧从云不会是要警告自己背叛他的下场吧?不过,他越是隐晦的暗示她离开自己的不堪后果,她就越感到厌恶。凭什么他可以这样威胁她?带侮辱性的提示她?倘若像简素心所说的那样男女平权,自己完全可以自己带着孩子生活,而不必顾虑他的感受。简素心不是说过她要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吗?让她拿去好了,自己根本就不在乎,近两年来,她是步步见逼,萧从云却依旧与她若离若即,而自己为了可怜的自尊与脸面,竟被迫与他食同器,寝同席。到底自己还要忍耐什么时候呢?
如果有天,天又有旨意,裴洛真想它明白点告诉她,好比说她这种人的生命中需不需要爱,不需要的话,这种禁锢的日子也不都是奢侈?好比说一个相信人性之善,相信爱之严肃单纯的人,为什么需要遭受这种磨难?如果是需要,这些磨难最终的效果在使她更坚强的同时,更有可能消磨和改变她原本的信念,使她面目全非。所有这些诘问在她心底呼号,现出终极的黑暗的原形来,那是一种对男人不存任何温情期盼的冷眼张望。虽然不甘心,可这是事实。她多么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他陪你五年,我就陪你五十年!”萧从雨如是承诺。他知道她目前的处境,也知道她需要什么,他那么的爱她,能不向她作出承诺吗?可是爱一个人,就是这样挂在嘴上吗?也许谎言与誓言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听的人当了真,一个是说的人当了真。要想检验他的诚意,只有行动起来。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裴洛想,但是,从她心底里却并不喜欢要萧从雨的帮助,把这样阴私的伤口翻给他看,除了让自己更痛以外,更有一种屈辱的感受在其中。她心里又生了许多感触。觉得这些男子汉,对于女子,是专门以财貌取人的,没有这两样,就挖心给他也是没用。她如今已经没有了财,他需要的又是什么呢?最好的情形就是他怜悯她,但这怜悯的后果他真承担的起吗?究竟这世界讲的还是实力,靠怜悯是什么也做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