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 第237章(1 / 1)
在萧从雨温柔而克制的手里有着这么多的爱和怜悯,以至于裴洛不自觉要向那温暖依偎过去。她记起过年放烟花的时节,父亲看着自己去点燃烟花,那些七彩的火焰和美丽的图案带着尖锐的啸声听起来既清脆又悦耳,可点燃烟花时四溅的火星和偶尔燃到手时的疼痛还是叫她心寒,真是又爱又怕。然而舅舅却不赞成父亲这种让她自己去建立安全感的方式,他把她抱在怀里,用烟卷点燃每一支烟花给她看,只有在烟卷快熄灭时,才就着烟嘴吸上一口,引燃那一星火红,吐出一缕一如人生的弯弯曲曲的轻烟来,就好比动荡中人的感情经历,那往往是与身处环境分不开。或许人生是动不得的,稍稍一动,就如滚石下山,变化便要接连不断的簇生出来。
“局面发展到如此程度,大出我的意料,可是你也不必害怕,对待那些渣滓总有人会拿起武器,同他们战斗到底。”萧从雨深望着她的睡颜:“可你要快点醒过来,不然又怎样争你自己的自由和人格呢?”
裴洛感觉,除了那潮汐般的绵绵絮语以外,还有一样什么,使她此刻感到无限地放松和宽慰。这是萧从雨在抚触她被伤害的、疼痛的身体时所怀的那种下意识的感觉。没有人,没有一个医生告诉他,但是他直觉就能知道她什么地方痛,怎样可以抚慰她,怎样不可以。
他轻轻在她耳边说:“事已至此,怕也是没用的。他当然不会像你想的那样,他与人打交道,财权、军权、政权全都要,谁能给他这些,谁就是他的知己,他走这条路倒不是因为他不爱你,只不过他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受不了这样无情的道理吧?可对待感情的态度,不见得每个人都一样单纯。不会变通的,都要受苦。”在这光线黯淡的房间里,他脸上的阴晴圆缺没人看得见,其中一抹怜惜的神色是同情她,也未必不是感怀自己的遭遇。
爱情无疑是保证婚姻的第一要素。如果没有爱情,那么,当危机到来时,婚姻会变得毫无招架之力。但是,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就抹杀自己的感受,失去自我,用虚伪来原谅对方,那么,选择原谅的那个人必然会感到痛苦。
萧从云用自己亲手造的笼子把裴洛和真相隔绝了,他希望她生活在这个属于他的笼子里,而她不知不觉,也在走进这个笼子里。就好比,她最常与之交谈和作伴的是他信任的部下及眷属,即便她去不相干的地方做不相干的事情,到头来,也总是兜回他的圈子里。她所以为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其实处处都有他精心安排的影子。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和萧从雨不一样,其实鸟笼和温室又有什么区别?至少萧从雨对杜若梅足够忠诚,而他却有着不可告人的叵测居心。她素以为自己是个真正独立的女人,绝非花瓶或是摩登女郎,不幸到头来,还是投靠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的保护,做了他的笼中物。在家她是他的宠物,能使他欢乐;出门她是他桂冠上的一颗红宝石,可以为他增添光彩,这便是他所能提供给她的最好的生活,也是社会给女人留下的较好的一条路。
简素心从文亭疏那里得到演习物资发配的消息之后也不与人商量,她一不做二不休,竟只身去了永安。萧从云的车还没到卓府,她已经在驱车在门口候着,一看萧从云下车,立刻便跳下车,迎面走过去,粲然一笑,萧从云大惊之下,招呼不是,不招呼也不是,只一犹疑,来不及说话,她已摇摇摆摆的走到面前说:“龙骧,你别这么紧张,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卓夫人是我的美国校友,我是来拜会她的。”
“这是什么话?我何曾紧张?”萧从云也不好再说,只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她在前头走,她老实不客气,一只手搭上他的胳膊,用力挽住了,居然携着他同行,萧从云眉毛一跳,脸色已是不对了,心想你倒是软的硬的都来,张口就道:“Susie,再这样胡闹——”
简素心秋波微送,楚黛轻舒,笑了一笑低声道:“我何尝胡闹了?也不过要你给一个面子,难道你就吃亏了?你瞧,主人都出来了。”说罢紧紧的靠他站了。
卓不群和夫人知道萧从云是一个人来,想不到还有一个女子陪同。只见简素心一身蓝色的长旗袍,深蓝色的是底,浅蓝色的是花,难得清爽而不抢风头的装束,海螺式的发髻上插一枚碧玉如意簪,温柔得一团和气。卓夫人见之一愣,原来是她!说起校友,她比简素心要高出三级,简素心入学的时候,她差不多要毕业了。彼此之间说不上什么交情,只一次圣诞节国内同学会上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聊胜于陌路而已。不过,那一面之交简素心给卓夫人的印象并不甚佳。参加那次同学会上的同学,有些是官派的穷学生,有些是自费的公子小姐,家境自然有好有坏,因为同在异乡为异客,彼此之间关系倒还融洽,装扮也都朴素。男士多半是西服,女士多是简单的衫裙,唯独简素心穿了套柠檬黄缎子礼服,带了条钻石链子出席,她原本就是个美人,打扮既华丽,男同学们不免如同饿狼双眼放光,赶着围上去恭维,只把她当成女王一般众星捧月。其实,她态度还算亲切,并没有放出那瞧不起人的样子,然而卓夫人还是觉得她招摇太过,颇有几分虚荣心,偏偏还摆出那平易近人的态度,要知道她那样一身行头,恐怕她自己不觉得,和人讲话的派头就像是接见非洲部落的生番!
卓夫人那时正靠壁炉边的短窗下坐着,一位男同学要猜简素心最近读的书,便跑过来,向窗下一溜儿矮书架子上找书。他找了半天,从一套排列整齐的精装书里抽出一本黄皮金字的,举到简素心面前给她看,简素心嗤的一声笑了,说:“莎士比亚,这个旧人,谁耐烦看那些个!”那男同学脸红了。简素心臂肘倚着沙发靠手,两腿平放在一边,半坐半卧在沙发上,笑着抬头,这种姿势,又使人想起一幅欧洲的名画。
卓夫人的态度立刻由不以为然变成了鄙夷,只有女人看女人能够看到透骨,即便是这样短暂的一面,卓夫人也已经有了评论,简素心没有所谓不守旧,不琐碎,不小方的小优点,却有装腔作势、自以为是的小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