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第173章(焦土抗战)(1 / 1)
这日,还是个阴天,烟雾之下,黑沉沉的仿佛是像黑夜的天色,那焦糊的气味,不住地冲人鼻孔。东北两角的枪炮声,非常地迫近,大小街巷,随处都是巷战工事。除了堡垒之外,每个巷口,都有机枪掩体,尤其是整条大街,工事做得特别。地面上的石板,全都挖起来砌成比人高的石头巷,这石头巷子是个曲线“之”字形工事,向兴街口师部门口构筑下去。虽然已经决定撤退,萧从云还是留下了一些军队作些许抵抗,一来阻止敌人追赶,二来也向民众表示他们并非不战而退。
而倭寇之嚣张亦令人气愤,除了轰炸机编队的隔日轰炸,在正式进攻的前一天,倭寇还将坦克、火炮等重型武器整整齐齐的拉出来在城外列队,他们将所有武器都擦得雪亮,所有的炮口都绑上了膏药旗和大大的必胜标志,如此耀武扬威只有一个意思‘投降吧!你们没有任何希望!’
萧从云见怪不怪,五十九师的弟兄们却被激怒了,中国人一向是弱者,一向在挨打,一向被异族踩在脚下,他们是麻木了,但麻木到了亡国灭种的关头,到了连像蚂蚁一样微贱的生存也成为奢侈的时候他们终于重新聚合到一起,发出愤怒的吼声,这吼声属于弱者,而属于弱者的力量只有集体。
越州中央银行里的柜台已经拆除,成为临时司令部,进进出出的人,或挑着装满文件的担子,或搬着行李用具,他们都感觉到扑在脸上的寒风越来越烈,有一种凄凉的意味,除了几个自愿留下,参加作战的当地警察,街上行走的尽是守城部队的兵,连一个穿便衣的老百姓也没有。这城成了一座没有女人和百姓的城了,中校参谋余戒忍低头想着不免有些感叹,但一抬头看见了裴洛又露出了笑容,极标准的来了一个敬礼:“夫人!”
裴洛也回了一个笑容:“余参谋,昨天真要感谢你!”原来昨天最后在她不要命的拦截下停车的正是余戒忍,他得知情况后,奇迹般地找来两辆卡车,负责送难童们去太田坎,对于这样慷慨的帮助,裴洛却踌躇了,她很知道萧从云此前的命令是明令禁止任何军车民用的,也因此着实和他生了一场气。余戒忍却对她解释,他们是川军,不必担心:“卡车是用来转移的,然弟兄们已立志成仁,绝不后退,也不转移,以改变国人对于川军只打内战之观感。何况救助难童是我们的责任,也是国家的希望,夫人不必多虑。”
“余参谋离开四川多久了?”裴洛问。
“三个月,”余戒忍回答:“夫人怎么也来这种地方?司令就不担心?”
“你们能来我就能来,”裴洛笑言:“余参谋焉知我就没有成仁之决心?”
余戒忍拱了拱手,衷心道:“夫人豪爽,内子若有机会,该能与夫人成为朋友,她也是个爽快人。”
“余参谋看起来相当年轻,就已成家立业了吗?”裴洛好奇。
“惭愧,鄙人民国五年生人,不过多上了几年学,多认得几个字,勉强做个参谋罢,”余戒忍回答:“出川的时候下的是紧急命令,又很机密,鄙人那时在军中,不及回家告别就开拔了。”
“那么只好鸿雁传情了——”裴洛说。
“我们结婚刚三天,我连她家的地址门牌号都不记得,”余戒忍黯然:“听说那里也被轰炸了,只怕也搬过家。”
裴洛不由深深同情道:“余参谋,没有消息未必就是坏消息,我相信尊夫人正在等着你凯旋。”
余戒忍却苦笑:“夫人,我索性告诉你,我不是没想过开小差,可是我们这支军队军纪严格,士兵开小差抓回来要打烂腿,军官开小差抓回来就是枪毙,我还是不敢啊。现在我也想通了,人都丢了,全是因为日本鬼,我就抗日到底,他们让我丢人,我就让他们丢命!”
独立师第三十师不过是四川大大小小的军阀中的一只,他们既不特别高尚,也不特别卑鄙,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活了一辈子也没有想过活着的意义,倘若不是到了国之将亡人之将死的地步,他们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频繁的思考人生。
中央银行的西式楼房前面忽然起了一大片阴影,同时嗡嗡的声音由远及近压迫下来,没有警报,然而那倭寇的飞机并没有轰炸,却下雪似地抛了一大片传单下来,裴洛捡起一张瞧了瞧,即将那张五寸见方的白报纸铅印传单,递给余戒忍道:“你可以看看,这种传单对我们的军民能发生作用吗?”
余戒忍接过那传单来看,是这样印的:
告亲爱的军民
一、日军完全包围越州县城,后续部队,陆续到达,五十九师与三十师将兵之被歼灭,只在目前。
二、越州仅空城而已,友军已全速撤退,毫无抵抗之意。
三、汝等宜速停止无益之抗战,速挂白旗,则日军将立即停止攻击。
四、五十九师及三十师将兵诸位,宜速停止为司令萧从云一人之名誉而为无益之抗战。
五、居民诸位,日军对居民并无敌意,日军爱护汝等,宜速反对抗战,与守城将兵扬起白旗。
大日本军司令官
余戒忍随手将传单揉成团扔在脚下,轻蔑道:“无稽之谈,我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倭寇敢死一个,我们就死他一双,一句话,就是以死还死,请夫人放心,我们有决心保卫我们的国家、女子与儿童!司令都上了城墙对将士们讲话——”
话音未落,不远处似乎又传来了枪炮声,另一组飞机低鸣着飞了过来,开始在城墙和主干道上投下炸弹,顿时天空中就浓烟滚滚。余戒忍还不曾说话,跟在裴洛身后的吴震就极快的捞住她的一只手,然后将背对了她,反转右手,把她向肋下一夹,等她两脚悬起,自己就向街心飞跑,直到把她拖进对面的一座小碉堡里才放下。
十分钟之后,炸弹在街上爆发出的青烟,算是稀少了。听听引擎声,已经飞向西北郊外,他们才渐渐地走出来张望。见火场北边已拆倒的民房,还在冒着烟,在那周围,又是墙倒瓦碎,露出了几根歪斜的柱子,中弹的地方正是离开躲避所在不到一百公尺。裴洛他们也走出来了,走回司令部门口,在那附近的电线上,挂着一串人肠子,地面上还有一条人腿,她不由得立刻掉转身来叫了一声天啊,可是她转身之后又看到两三丈路以外,就是一泊人血,顿时一阵头晕,胸口作恶,口中发酸,止不住的就干呕了起来。余戒忍摘下军帽,神色凝重的说:“夫人,您还是尽早回到后方,此地必有一场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