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第154章(1 / 1)
又审计又评估,这日子没法过了。。。不等金斯吾打听,萧从云的每日一报已经送到裴洛手中了。有人说厄运很少是独生子,用来形容裴洛听到莫思逊噩耗时的反应大概最合适不过,她一向受的打击不少,以为自己这些年承受痛苦的能力大大已增强了,其实并非如此,这只是千千万万中国人天生就拥有的逆来顺受的能力,要说增强是无稽之谈,那不过是蛰伏在身体里,头脑里,一旦打击来临就调出来使用,明知无力改变就只有接受,这种无可奈何的能力非但不值得自豪,反而格外令人悲哀。
与金悦琳所设想的不同的是,这次她并没有像丧母时那般失态,而是迅速准备好行李就要去南平,萧从云得知也没阻止,他因为总统的丧事不便离开东都,就先派了一支卫队去南平等她,吴震恪尽职守,确信茵瞬安全了之后也赴南平等候。裴洛先乘了飞机到重庆,再转机去南平,因为是夜间到的,倒避免了看见那令人伤心的废墟。
据说轰炸开始时,莫思逊正在一家工厂视察夜班工人的工作环境,因为那家工厂是倭寇重点轰炸区域里的目标,故而整个工厂都夷为平地了,连尸骨都找不到,裴洛所看见的不过是一口放了舅舅常用衣物的棺材,舅姆昏阙过去几次,一直不肯相信,精神都恍惚了。大表哥忙着张罗丧事,话也来不及多说,另外三位表哥态度客气,正如接待一个有身份的远房亲戚,裴洛全没放在心上,只是郑重其事的在棺材前面磕了三个头,又守了一整夜的灵,便去陪伴舅姆。
莫夫人不太理会任何人,大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流泪,裴洛就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劝她正常吃饭和休息,她神智清醒的时候会抱过身边的枕头给裴洛看,一边抚摸着上面的粉蝶图案一边对她说:“这是我当初嫁过来的时候亲手绣的,你看,都洗得褪了色了,你舅舅也不肯换——”她说到此处,又伤心起来,细细的眉梢也耷拉了,“还说我有了儿子就不顾他,再没绣过花,他要留着慢慢的用。”
“舅姆,”裴洛亦哽咽:“不要哭了,再哭你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啊!”
“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为他生一个女儿,”莫夫人自顾自地说:“他最喜欢女儿,小时候你一来南平他就高兴的什么似的,连你那几个大表哥都嫉妒,他还说女孩子天生的乖巧娇弱,就是要宠着养,才有风度气质,不比男孩子越磨炼越成材,还总怪我待他们太娇惯,都不舍得送出国念书,”她说着忽然将那枕头推到裴洛怀中,“这是他用过的,你也抱抱,”她悲叹,又问,“你怕不怕?”
“不怕,”裴洛抱着枕头伏在她腿上:“我心里早把舅舅当爸爸看,洛洛现在没有妈妈了,就把舅姆当妈妈看,舅姆不嫌弃的话,洛洛就是舅姆的女儿。”莫夫人那忧愁到了顶点仿佛麻木了的神经跳了一跳,就将手上那只碧莹莹的玻璃种翡翠镯子褪下来给她戴:“洛洛,舅姆这支镯子本来就要给女儿的,现在何妨给了你,也当是完了你舅舅的心愿罢~”裴洛如何肯要,坚辞不受,莫夫人不再勉强,叹了口气收了回去。
裴洛这话是安慰,也是真心要对舅姆好,传到四个表哥耳朵里却有了别样的意义。这位表妹怎么沾起光来没个完了?父亲在的时候也就算了,父亲刚亡故她就缠上了母亲,也够讨人嫌的了。难道父亲帮她们裴家的忙还不够多?萧从云的势力已经伸到南平来了,银行、铁路他都要插上一脚,父亲与他合作虽然是互惠互利,却更有疼爱这位小表妹的心意在里头。就说父亲生前常说萧从云是爱国志士,与他合作也是为了救国,可这年头爱国志士多得很,救国的方法也多得很啊,未必就要以莫家在南平的地位和势力替萧从云做帮手来当代价吧。
莫家兄弟对于爱国这档子事很是拎得清,比如他们很知道高官显贵们千方百计的送子女留洋绝不是为了学成归来,建设祖国,而是为了定居去的。再有那些号召募捐献金的机构,更是巴不得国家多灾多难,他们好一起发财。
就说重庆大轰炸那段日子,莫家是捐了钱,他们所认识的一家估衣行也组织了一批旧衣物,廉价卖给赈灾机构作为救灾物资,原说好三个铜板一件卖出,分文不赚,谁知赈灾机构却非要他们开具的收款凭据上列明是按照十二个铜板一件收购的,估衣行丘老板算来算去,原本好心做善事,实在分文不赚,自家还贴些人工费,如今这样算法居然盈利,自家还要莫名其妙倒贴出一笔税金去,理是想来想去想不通,账是轧来轧去轧不拢。丘老板这才发现,原来国不是那么好爱的,一怒之下——不捐了!
不过且慢,这件事还不算完,丘老板的账轧不拢,政府的账却得轧得拢,既然已经报了名,轻易怎么能不捐?相关机构立刻将已报名而实际未出资的各家商贩挂名公示,丘老板既丢不起这个脸,也吃不住上头的压力,又明白一个道理,原来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不爱的。丘老板吃了这个大亏,从此只要没逼到绝境再不肯动手爱国,只肯动口。
“表阿妹,”莫家大少爷莫青裘在裴洛到院子里出门替莫夫人折花的时候拦住了她说:“姆妈现在情绪好得多了,全是表阿妹帮忙,不过,表阿妹今年刚嫁了人,又是这样的规矩人家,只怕出来的时间太长,好多家务事要耽搁的,不如就先回去吧,以后想来看姆妈有的是机会。”
二少爷莫青尊也出来了,走过来说:“大哥说的是,表阿妹又不是姆妈的女儿,这样已经尽足了孝心,爹面前也说得过去的。唉,爹在的时候架子大,旁人看着多少风光,其实律师那里看看账,铜钿是没几个,房产也不过数的出来的几处,大多是工厂和股份,好几家还被这次轰炸炸掉了,真正作孽——”
他们一个哭穷,一个叫她走,裴洛听得心凉,回道:“舅舅的想法不在于发财,是实业救国,表阿哥也该继承舅舅的遗志,才不负莫家的名望。我是不打算待多久的,就是放心不下舅姆——”
“娘有我们几个儿子关照,不会有事,”莫青裘又说:“我已经叫倷大表嫂准备了一点土仪,表阿妹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
裴洛回到莫夫人房中,却看见三表哥和表嫂带着一对双胞胎正坐在床前劝解:“娘,爹走了还有我们呀,我们是倷嫡嫡亲的儿子媳妇,将来还怕养不了娘的老么?表阿妹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再亲也亲不过这一对孙子呀!娘不要糊涂,好好的传家宝不能给了外人——”门口站着打帘子的小丫头阿宝脸红了红,轻咳了一声。
莫夫人似乎又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无动于衷,裴洛站在门口,什么都听见了,莫青茗发现了她,立刻像被针刺了一般跳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表阿妹,倷啥辰光进来的?也不作声,吓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