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84章(1 / 1)
梁熙兰很小的时候就在盼望长大,她始终觉得自己的旗袍不够长,袖子不够短,头发也不够卷,一到十八岁这一天她就打定主意,从今以后一切都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她要烫飞机头,穿织锦缎拖到脚面的长旗袍,袖口要开到腋下,还要用蜜丝佛陀的金棕色眼影,她对未来抱有最缤纷的幻想,却不知道缤纷不过是幌子,就像那根引诱驴子前行的胡萝卜,只能看不能吃。而那首《致爱丽丝》她弹得太投入,压根没发现萧从雨没等她弹完就匆匆告辞了。
萧从雨给裴夫人回过电话立刻就开始清查参谋部的美洲虎和特别通行证发放记录。桌上那份记载戴彬和仓景南已回到滇南的密电他已经看过,本以为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亲手为他们颁发表彰令的自得,却被这横生的意外完全打乱。后勤处的上校处长秦季礼心中七上八下的在他面前站军姿,恨不得赌咒发誓他本人绝不知情,全都是癞痢李那瘪三搞的鬼,竟敢为了五十块大洋就私自出借参谋部车辆和通行证。
“总司令,”他紧张的回答:“卑职失职,任凭总司令惩处!卑职在后勤部干了十年,一向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还请总司令明察啊!”
“我看你不是失职,是玩忽职守!”萧从雨严厉的说:“那些混混烂滚龙不是不能用——”
“卑职明白!”秦季礼抢着回答:“要选绝对可靠的。”
萧从雨摇头:“这种人没什么可靠不可靠的,他们只认钱,用他们就是图个方便,不过有一条你要记住,假如你制不住宁可不要那点方便!”
“卑职谨记总司令教诲!”秦季礼顾不上后脑勺的冷汗连忙回答。
“季礼,”萧从雨又说:“我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的能力和为人我很清楚,我不会撤你的职,只是本来以你的资格,年终就可以升少将军衔了——”
“总司令宽宏大量,卑职已感激不尽,岂还有面目升任少将。”秦季礼眼中迸出懊悔的光,谁都知道总司令赏罚分明,可是他为了这个错误付出的代价也太大,勤勤恳恳为之奋斗了十年的少将军衔就这么泡汤了,癞痢李不必说总司令一定没好果子给他吃。谁说用生不如用熟?这小赤佬不就是表婶的好儿子?他也知道用起来不顺手,只是磨不过表婶的面子罢了。他倒宁愿要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教训也罢,赏识也罢,必定爽快的多,何必费这些心思!
“你就安心工作,此事就当个教训,绝不可有下次!”
萧从雨已经打定主意让情报处的人彻查一下参谋部所有编外人员的底细,这次的事情只能说是侥幸,再有一个下次或许会是他无法承受的。说来可笑,他可以在三弟那里取得成功,却在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失手。
其实在任何一个官僚机构中以权谋私,公车私用都不可避免,然而高一级的官僚往往不许下级也占公家同等的便宜,理由是只要级别低一级,不管是公开的福利,还是不公开的便宜就该同时低一级。癞痢李对于这项潜规则不以为然,捞好处还分什么上下级?笑话!那些官僚自己行为不端,倒要求民众好好做人,这是什么鸟规则?!
萧从云把裴洛送回家,并没有陪她进去,他也是见缝插针,硬是赶在与总统会晤之前抽出这点时间来接她。裴洛望着院子里那棵白玉兰走过去,阳光洒在她的额头上,照着她不自知的微笑,浓而长的睫毛下是活泼转动的眼睛,她蹦蹦跳跳的走过来,似乎心情极好,淡绿色衫裙和柠檬黄的平底鞋使得她如同一阵融融春风,轻盈可爱,她还唱着歌——春风吹襟袖,桃李满门墙,负笈来四方,聚首在一堂——
裴夫人说了句什么,萧从雨压根就没听见,他茫茫然站起身跟着她向门口走去,想起这首歌自己也是会唱的——我们的意气凌驾霄汉上,我们的思想皎如日月光,亲爱精诚,消除怅惘,并肩携手,争取辉煌!
这甜美的歌声直闯进他的心上,就此蜷伏在那里,再也不肯消散。裴洛却被他吓了一跳:“咦——二公子——”,她慌张的停止了歌唱,转身扑到裴夫人怀里:“妈妈,我回来啦~~”
她们在花园里喝茶的时候,裴洛已经恢复了常态,然而她的眉梢眼角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神采,使得她整个人都闪闪发光,昨天萧从云一早就带着玫瑰来看她,对她坦言所有的事情,他对她说:“陈仕棠是秉公办事,不过我从来不认为他能找到不利于你的证据,因为我一直是相信你的。”
裴洛没想到他会全部告诉她,他完全可以隐瞒所有的秘密,观察她,怀疑她,防备她,但是他却选择了坦言:“洛洛,我相信爱情可以藐视一切,但我想给你的不止是爱情,还有婚姻,那更需要诚意。”
他一直在说爱她,制造浪漫的证据,而如此现实的论调在她看来却很罕见:“三公子言重了,你我之间恐怕还谈不上——”
“洛洛还以为谈不上?”萧从云问,他忽然探过身子来靠近她:“看着我的眼睛,诚实的告诉我,你真的无动于衷吗?你真的认为我去救你也只是演戏吗?”
裴洛受不了这样灼热的目光,就要低头,他并没伸手阻止,却迫近了说:“你不是很勇敢吗?为什么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难道你就这样无情?我不是强盗,更不是猛虎,不会吃掉你或伤害你!你可以否认我爱护你的名誉和幸福,但不该无视我对你的热忱和忠心。”
她不安的抬头,他又说:“你这糊涂、没心肝、没天良的小东西,你敢说和我在一起是痛苦的吗?你敢说你毫不依恋我的怀抱吗?”她不知所措的被他的目光追逐,心里的感受翻翻滚滚,如同海中奔腾的波浪,打不到岸的惶恐,因为震动而簌簌发抖的身体里不是薄弱的意志,是彷徨的灵魂。
他叹了一口气,伸出双臂,紧紧搂住她,硬邦邦的制服带着压迫,却缓解了她的颤抖,成为一种有分量的安全感,她看不见他深邃的目光,也看不见他坚定的面容,然而她时时刻刻都感受得到他的英武逼人和志在必得。
“倘若你是真的勇敢,就正视自己的爱,放弃自我折磨!”他掷地有声的宣告。
他还是一意孤行的宠她,她还是批评他肉麻的情话,然而无论如何有些无法说清的东西不一样了,不管她是否承认。
东都的名流们喝下午茶多半是为了社交,裴家母女喝下午茶却是纯粹的休闲,只限于家庭成员之间,她们在花园里摆上一张小圆桌、两把椅子,再撑起阳伞就可以消磨掉三四个小时,一壶锡兰红茶、香喷喷的奶罐、一小碟切成薄片的柠檬和几本书就是最好的消遣。萧从雨来了,她们也只是添上一把椅子,裴夫人笑着说:“我们在家里也不讲究,二公子别嫌简陋,好在这锡兰红茶还拿得出手,不然我们可不敢请你喝茶。”
裴洛也看着他笑,却说:“妈妈,二公子才没那么挑剔,他只对自己苛刻,对别人最是宽容了。”
他们坐在一排密密匝匝的荼靡蔷薇缠绕搭建起来的花荫下面,淡淡的花香慢慢从头顶的空气中降落到四周,对面是一丛芭蕉和几杆观音竹,小小一口水塘上还浮着几朵粉白、嫩黄的睡莲,大红色的锦鲤就躲在睡莲圆圆的叶子下面,着实幽静安宁。
萧从雨替裴夫人拉开椅子:“鄙人一介武夫,承蒙夫人招待已倍感荣幸,还恐礼仪不周糟蹋了夫人的好茶呢。”
他又坐到裴洛身边的椅子上说:“裴小姐,鄙人此行是来致歉的,正是有人盗用了参谋部的车辆才令裴小姐涉险。”
“二公子不必自责,”裴洛回答:“之前我在店里已经受了劫持,至于车辆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好在过程有惊无险,其实也怪我自己太过粗心,极似而非路原本就治安不佳,彼时又那样混乱我早该避开的。”
“小女倒不是替二公子开脱,她就是粗疏的性子,一时兴起了什么都顾不上的,”裴夫人也说,又看着裴洛嗔怪:“你这次可是惹了大乱子,瞧瞧惊动了多少人,幸好三公子营救及时,不然我真是不敢设想。”
“这怎么能怪我?”裴洛娇声分辨:“实在是东都的治安太糟糕了嘛,还有二公子的车也太安全了,一路上都没人敢查~~嗳~~妈妈,我刚出院你就批评我,我好难过~~”
裴夫人慈爱的看着她说:“我叫人做了西梅松露和糖渍樱桃——”
“太好了!”裴洛眯着眼睛笑,她又扭头看萧从雨:“二公子恐怕未必喜欢甜食,不过这两样是我家的厨子特地向从彼得堡皇宫里逃到东都的御厨点心师傅学的,风味极是独特。”
“让二公子见笑了,”裴夫人说:“她就是爱这些玩意儿,当初学的比厨子还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