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77章(1 / 1)
西莫饭店的玫瑰水盛在一只广口的玻璃瓶中,瓶口还有几枚冰块,冒着丝丝寒气,将那瑰丽的红色稍稍稀释,裴洛喜欢这色泽,更喜欢馥郁的玫瑰香。简素心喝了一口,发觉这馥郁的香味很能感染人,并不太甜,而是一种介于花蕾和果实之间的尚未成熟的清甜,令人想起温柔的玫粉色,唇齿之间还能隐约感觉到一点点涩,或许这才最接近玫瑰原本的味道,不完美,但是很真实。
简素心穿着长及脚背的藕色镂花纱旗袍,胸前隐隐约约闪着一条绝细的金丝项圈,她极少穿旗袍,认为过于女性化有碍于工作,今天特意穿出来,只是为了与他们做对比。她偏爱职业装,却认为军装太过棱角分明,男人穿上可以增加英气,而女人,哪怕再漂亮只要穿上军装就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了,何况是裴洛这样不解风情的小姑娘?然而在萧从云眼中,穿什么都不重要,关键是谁穿,裴洛衣领上铜黄色的交叉竹节徽章无疑比简素心的金丝项圈要漂亮。
“洛洛,”萧从云挟着半只青壳蟹说:“尝尝醉蟹,你喜欢的。”
裴洛伸手就挡:“三公子,不用客气,我喜欢吃什么自己会泉—”
“我怕你够不着嘛——”萧从云殷勤的说。
“龙骧何必多此一举?”简素心循循说:“裴小姐又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我也喜欢自己吃,别人劝了反而吃不下的。”
萧从雨在对面瞧着裴洛问:“裴小姐喜欢宋瓷?”
裴总长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交际应酬,曾几何时他也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然而在官场上混的久了没有人可以不脱胎换骨,他渐渐也学会说话的艺术,手段圆滑,再不喜欢的人也能相谈甚欢,再无趣的话题也能游刃有余,裴洛在这方面与裴总长无比相像,然而她不是官,也不想做官,裴总长是能敷衍的就尽量敷衍,她却是能不敷衍的就不敷衍。萧从雨的问题那两个人觉得突兀,她倒对这种无关应酬的感性话题颇有兴趣:“是,不过并非行家,看个皮毛而已,我最喜欢的是宋瓷的色彩。”
“色彩?”简素心盯着她的领章问:“愿闻其详。”
“比如青瓷,就有雨过天青、梅子青、虾青、豆青、白青,单单一个青色就如此变化多端——”裴洛回答。
“二公子和裴小姐真是有心人,”简素心看着萧从云说:“龙骧,咱们该惭愧了。”
“惭愧什么?”萧从云却看向裴洛:“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虽然不能样样精通,但完全可以理解洛洛的感受,况且俗语说同行是冤家,最了解你的不是敌人就是别有用心。”
此言一出口,在座几位的都若有所思,萧从云固然喜欢胡闹,有些玩笑话却很耐人寻味,不由得人不去细想,他却又岔开了话题:“洛洛,你一定得看看家父那只笔洗,正是雨过天青的颜色,家父宝贝的不得了,你这番妙论他听了一定引为知己。明天不行,得去你家,就后天怎么样?”
简素心不甘心被冷落,笑吟吟的说:“裴小姐高论,我也为之倾倒,龙骧,不知道我是否也有幸可以看看令尊的笔洗?”
“简小姐也要看?”萧从云笑了笑:“这要是在以前,去一个排的人,家父才高兴,他明着不说背地里最爱热闹,不过现在是身体不好了,就怕吵,简小姐想看的话不如改天我带出来给你观赏?”
简素心当然不是真心想看瓷器,摇头拒绝:“那就太麻烦了,算了罢,我这个外行连裴小姐都赶不上呢,也就是凑热闹。”
萧从云觉得简素心就是这点好,公共场合下都很有眼色,懂得见好就收,从不会耍性子,他因此认为裴洛多少对简素心是有偏见的,却不知道这正是简素心的聪明所在,所谓随机应变,在喜欢的人面前只做讨人喜欢的事情,讨厌的事情大可以留到讨厌的人面前去做。
裴洛快速的看了一眼萧从雨,又喝了一口玫瑰水,他的话不多,然而每一句都令她有亲切的好感。他们之间以往的那些别扭她从未介意,因为她对他不曾抱有戒心,至于为什么会如此她也说不清楚。
萧从雨看见她一扫而过的眼风,里面一如既往的明亮,叫人有奋不顾身的冲动,她懂得他说的一切,他也懂得她说的一切,她不掩饰自己的惊喜,也叫他惊喜。他明白简素心的示好表面上对自己有利,其实全是为了三弟,然而裴洛又明白多少?她这样被动的对待感情无疑对最主动的那个最有利,三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紧追不舍吧,她不是说裴夫人请自己去玩吗,他当然要去,裴夫人对自己有好感,对蒙自也有好感,这就是他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简素心永远不会理解裴洛有多么厌恶名利场,故而她也不能相信裴洛的单纯,任何举动都有其意义存在,代表一个人可能的倾向,萧从云和萧从雨的倾向很明显,然而裴洛的倾向她还不能确定,她喜忧搀半,决心因势利导。
生活真是有趣,如果你只接受最好的,你经常就会得到最好的,退让和容忍往往是个无底洞,你会被那沉重的惯性向下拉,再没勇气去争取。简素心因为只接受最好的,当真得到了她所期盼的几乎一切,她认为只要坚持,将来大抵也会如此。
“司令,”陈仕棠将文件夹双手呈到萧从云面前:“这里面是我们近期打算严密监控的人员名单,请您过目。”
萧从云接过去打开文件夹,一边看那张薄薄的名单一边问:“宣传股那边有什么动静?”
“中央陆军学校的一个代表和政工处副处长傅公暇是亲戚,一起吃过几次饭,都带着家眷,交通部的黄处长和副官处第三科上校科长林石村是大学同学,最近交往频繁,社会局的方太太和军法处的马主任有私情,其他人暂未发现异常。”陈仕棠说。
“何祺也要监控吗?”萧从云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抬头问他。
“何副官没有问题,不过二公子的秘书陆一鸣来找过他一次,千里长堤,溃于蚁穴,我想司令常教导我们见微知著,故而不敢掉以轻心。”陈仕棠毕恭毕敬的说。
“你做的很好,”萧从云点点头:“注意杨东篱,他们未必不盯着陆一鸣,别和他们起冲突。”
“是,”陈仕棠回答了却并不告退,萧从云将签好字的文件夹递过来,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司令,卑职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仕棠,你跟我还有什么顾虑?只管说,”萧从云说。
“司令时常让裴小姐待在自己的办公室,时间久了恐怕会招人非议——”陈仕棠说。
“仕棠,你早就该关心女人的事情了,不过不是裴小姐,”萧从云了然的笑了笑:“你这个军事调查处处长不了解女人可是大不敬业,也是我的损失啊。上次我给你介绍的那位周小姐是不是不满意?明天美琪剧院有一场话剧,你和华美新闻的邓小姐一起去看吧。”
陈仕棠已过而立之年却尚未成家,萧从云虽然知道他的口口声声以事业为重不仅仅是托辞,却当真认为一个搞情报的人首先就应该透彻的了解人性,不仅是男人的,还有女人的,更何况军调处没有情报局那样严厉的规矩,所谓抗战期间,不得结婚。这条规矩是已婚的杜若柳定下的,他搞情报工作多年,深知世上并没有天生的叛徒,但是很少有人能够看着自己的伴侣受难而无动于衷。陈仕棠何尝没想过结婚,然而他是那种少有的严于律己以及人的人,枕边人可以与他相濡以沫,也可能断送他的身家性命,在这样严格的考察之下周小姐再婀娜妩媚也未必符合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