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民国时的长途汽车)(1 / 1)
第二天薛凯没来送他们,依旧派了小刘来送他们到火车站,小刘倒是个老实卖力的忠厚小伙子,徐卓拍着他的肩感激他照顾那堆行李箱不惜力气,同时无奈为何认真生活的人生活总是对他们不认真?
登上了去昆明的火车徐卓还在感伤,裴洛回想起薛凯也深觉不可思议,她真是一秒钟也不能忍受和这个人待在一起。因为她从没见过这样把肉麻当恭维的人,而且居然可以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她不由想起陪舅舅去赴宴时,席间宾主彼此说得也尽是溢美之词,可是舅舅说过就算阿谀奉承也是分好几个等级的,有的亲切幽默,听了不觉讨厌反而心领神会,有的直白功利,急不可耐之态则让人心生厌恶。薛凯这种算是她认为等级最低的一种。萧从云则不然,他虽然人很讨厌,恭维的技巧却无人能及,固然有时强买强送,却并不会令人极端反感,这也许和他的相貌也有很大关系。他的英俊无可否认,剑眉斜飞入鬓,丹凤眼角微扬,他明明是个花花公子,举手投足却充满男子气概。每当他盯着她看,她就会被他幽深的目光所吸引,不,这让她觉得不安全,难道花花公子还会有区别?所以她从来不要听他的甜言蜜语,可是她也怕听他那种沉痛的嗓音。她是真的记住他了吗?不然如何离开这么远还会想到他?
裴洛吃惊于自己的想法,决心立刻忘掉这个荒唐的结论,不,她不要被任何人束缚,她在英国一向过得自由,旁人往往因为环境变化而焦虑不安,她却怡然自得,快乐无比。她兴高采烈的去上课,又兴高采烈的回来,房东太太叫她我的小鸟儿,把她和自己那几个十来岁大的半大丫头小子一道娇宠,她像他们一样踩脚踏车,砍圣诞树,和同学去赫里福德郡乡下的庄园过暑假,假如不是因为母亲,她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如此自由飞翔。
贵阳到昆明火车只需四个小时,车厢还算干净舒服,车上的人都用当地的方言聊天,他们极力猜测仍听得稀里糊涂,唯独有一个人的名号却听得清楚,那就是总司令。所谓总司令指得就是萧从雨,时任第五集团军总司令兼昆明防守总司令,可谓位高权重,同时也任重道远。
其实从重庆开始,关于萧从雨的传闻就多了起来。萧从雨在德国慕尼黑军官学校待了四年,德国的军官注重实战能力,新学员入校之前先要去部队入伍锻炼,虽然入伍训练只有一年,却是真正在部队入伍,方式是在每个连里面□□一两个入伍生,让入伍生能够领略部队的生活。别人选的都是步兵装甲之类,萧从雨却选的是山地兵。之所以选择参加山地兵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认为它是各个兵种里面最艰苦的,如果能够在这支部队接受一年的训练,并且通过考验的话,他将具备极大的心理优势和体能优势。德国人果然做事严谨,并没有因为他是督军的公子就网开一面。山地兵的背包在一般军种中是最重的。一般军种的背包是25磅,山地兵的是45磅,再加上武器弹药、十字锹、防毒面具等,一个人身上大概要背70磅的东西,所以一场行军下来非常辛苦。每当快熬不住的时候,他就想:“总比国内在火线上的大哥安全多了。”一年的时间就这样被他慢慢坚持过来,临走的时候手把手带他的连长请他去喝啤酒,对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熟练掌握德语和单兵战斗技能表示祝贺,并且郑重其事的对他说:“元首对中国一向怀有深厚的友情,你很优秀,即使是在慕尼黑军官学校也会脱颖而出,衷心祝愿你能够被元首接见。”德国的民众普遍对于元首有一种狂热的崇拜,作为一个德国下级军官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萧从雨从国情复杂的中国来,要知道相当一部分中国人的特点是善变而功利,他们向来不会以人为偶像,却只膜拜权利和金钱。萧从雨后来被元首接见过三次,也与其他高级将领见过面,但远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却和军官学校的同学之间建立了坚固的友谊。据说男人之间只有两种交情坚不可破,一种是一起扛过枪,一种是一起玩过女人。萧从雨洁身自好,对待友情和爱情同样谨慎,然而有一点不必怀疑,一旦确定了关系,他就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一个。
到达昆明已经是中午,他们一路上受够了可怕的接待,再没精力和昆明联络处发生关系,悄悄买了票子直接就登上了去蒙自的长途汽车,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因为去蒙自的人并不多,所以汽车也少,是隔天发车的。今天恰好就有一班是下午一点钟发车,从昆明开到蒙自需要十个小时,得半夜才能到,然而徐卓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只想早点到达蒙自开始工作。出发之他先去邮政所拍了电报,通知萧从雨的侍从官他们会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到达蒙自汽车站,请他务必派人接站。
从外表看这辆车委实让人不敢恭维,年纪大概比他们几个小不了几岁,车身上原本的花纹斑驳脱落的一塌糊涂,看不出颜色形状,显示出它久经风霜,劳苦功高。司机捧着一碗米线上了车,边吃边嚷嚷着检票检票,原来因为乘坐的人少,汽车公司连检票员都省了,直接让司机代劳。徐卓瞅了一眼那碗米线只见红扑扑一片堆着些鸡块酸菜,倒是很丰盛,他们怕误了车连饭也没敢去吃,只能就近买了几只粽子和一些水果。司机吃完了米线,又吼了一嗓子去蒙自的都上车,跑路了啊!这才发动汽车轰得一声启程。
也许是因为吃的火辣,司机开起车来也格外暴烈,裴洛和小于死死抓着座椅还被颠得东倒西歪,经过一片粗砺的石子路时,司机非但不肯降低速度反而踩低了油门,大有拼一把,给大家一个痛快的意思。徐卓担心缚在车顶上的行李散落,坐立不安,彭美娜已经打开车窗呕——的一声吐了起来,坐在后排的一个乘客防不胜防被颠得冲上车顶砰的一声撞得额角剧痛,他早就想开骂只是因为晕得难受才懒得计较,现在再也忍不住大骂道:“这车子怎么开得!老子都快被你颠死了!他娘的,老子花钱是来坐车的!不是来受罪的!”司机针锋相对:“有钱去做专车,别跟老子摆架子!”俨然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走了大约有一个小时,他们在出城的一个丁字路口刚调了一半的头,路边忽然冒出来一个巡警,冲到驾驶室窗下就喊:“喂!不能这样调头!再拐过去一点!”
“这里方向小呀,拐不过去的!”司机抱怨着说,照巡警的要求他得先开到丁字路的另一头,然后再拐到他想去的那条路上,显然要多绕好些路:“老总帮个忙,这是中央政府的车子。”他说着摸出一张通行证递到巡警面前,果然上面印着青天白日的国民政府标志,巡警大失所望,这就罚不成款了,顿时连说话都觉得费劲,挥挥手:“快走快走!”
司机点头哈腰的收回通行证:“兄弟帮忙,多谢多谢!”一脚油门,窜出去老远才开骂:“娘个逼!有本事你来开!老子就是这么开的!看不惯就蒙了眼睛做瞎子!”此种论调与重庆市长的观点不谋而合,所谓眼不见为净,可见小人物也有真知灼见,政府不该拿他们当傻子。
裴洛闭着眼睛,头晕胃痛胸闷,徐卓递粽子给她,她看都不要看,刚才只是吃了一根香蕉,此时就难受非常,她从小到大一直肠胃强壮,这一趟走下来仅仅是听到粽子两个字她都要恶心,可见这趟公差对她身心的伤害有多么大了。
所幸这辆车一路上居然没出任何状况,也没有丢失任何行李,还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晚上十点半的蒙自汽车站黑的好比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世界,停车场里车辆稀少,徐卓他们一行五人出站的时候看见门口停着的两辆军用吉普前灯雪亮仿佛自由女神手上的火炬终于松了口气。来接他们的何副官相当客气,连忙请他们上了第一辆车,又让勤务兵拎了行李放到后面一辆车上,直接就开到蒙自的第五集团军司令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