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风流云散(一)(1 / 1)
北地苦寒,雪常常连着下上几日。白茫茫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从天上落下来,芦花般的漫天飘舞着,不用半天工夫便覆盖了整片大地。若是雪一直不停,地面上便只剩了一种颜色。浓厚的云层和雪地接连在了一起,上下左右都是白色,再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这日晌午,雪终于停了。天山下的一座村庄里,一扇破旧的木门嘎吱了好几声才向内拉开,压了小半扇门板的雪顿时倾倒在了门内。一个包着头巾的农妇费力的举着铲子,将堵住大门的雪铲到一旁。村子里很快又鲜活了起来,孩子们在屋子里闷了几日,早已忍耐不住,纷纷裹着臃肿的棉衣跑出了院子,同小伙伴们一起玩起雪来。
“啊,大鸟!”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脸颊冻得通红,伸着一只长了几处冻疮的肥短手指指向天边。
孩子们手里捏着雪球,一边仰头向那处望去。只见那雪堆般的云层中正划过了一道闪亮的白线,速度极快的往天山的方向飞去。
“傻妞,那不是大鸟,是仙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往天上望了望,眼里带着倾羡,回过头来,一本正经的对那小女孩说道。
“仙人!”孩子们眼中的神采更亮,一个个扔下了雪球,追着仙人飞去的方向跑了一段。直到那条白线飞入山中看不见了,他们才停下脚步。幼小的心灵里满是向往——能像鸟儿一样飞在云上,多神奇多厉害呀!
这位被众孩童羡慕的天上仙人此时的状况其实一点也不好。
中年修者原本飘逸的白色外袍已经被割成了破布条,腋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半身染着血。发髻也被削去了半边,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他却根本无意去将它拂到一边。
口中仿佛拉风箱般的喘着粗气,不时爆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修者却完全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打算,他回头望了一眼,没有看到追兵,这才颤抖着手,从储物囊中掏出一只拇指长的小瓶,倒了一颗丹药在口中。药一下肚,那煞白的脸上便立刻腾起了一阵异样的红晕。中年修者再次加快了速度,飞剑仿若电光般划过天际。
“有魔,魔修!”
终于撞进了天池派的山门防御阵中,形容狼狈的中年修者一眼望见前方守门的几个弟子,终于松了心弦,喊出一声之后,重伤加之体力耗尽,竟然无力控制飞剑落地,一头栽到了地上。
“陶师兄!”守门弟子齐声惊呼,赶紧上前将人送到门内救治,又分出一位弟子前去通报上头。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门派,尤其是陶师兄在昏倒之前曾说出魔修一词,这让天池派的众弟子心中都十分警觉。难道魔修要像攻打南奚派一样来袭击天池派了?
弟子们议论纷纷,却远没有到人心惶惶的地步。大门派有的不仅是历史和人数,还有的是自信和底蕴。
“南奚派的掌门不过是金丹,纵有两个天才弟子也不过元婴初,不敌魔修也是必然。我们天池派里,化神和合道的长老加起来也有二十之数,更何况还有大乘期的准仙祖师坐镇,即便是魔修举派来攻,结果还未可知呢。”
很快就有思路清晰的弟子说出了以上这般的话,迅速让年纪较小修为较低的弟子们从魔修这个恐怖的词汇中醒过神来,再次对于本门派的强大而感到自豪与庆幸。
还好没入小门派,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是所有人心里想着又没有说出来的话。
掌门以及掌管诸峰的峰主并长老们很快聚集到了议事厅里,陶师兄身上的伤口也被包扎好了送了过来。其中一位周长老正是中年修者的师父,他一眼瞧见陶师兄的凄惨模样,脸上的担忧毫无遮掩。
“豫山的伤势如何?”周长老一边焦急的询问着将人送过来的弟子,一边不顾仪态的蹲下|身,伸手探向地上伤者的脉门。
“启禀周长老,是杨长老亲自医治,说陶师兄的皮肉伤并不碍事。只是灵力枯竭,又用了虎狼之药强自提升,经脉受损较为严重。已然给陶师兄服了八虎丹和一点雪,不过以后还是要细细调养,不然恐怕跌落境界。”
周长老探着自家徒弟的经脉,觉得那弟子说的和自己料的也差不离,便轻叹了一声,缓和了口气道:“辛苦你了,你且去吧。”
周长老又给陶豫山输了一回灵力,将他唤醒。长老级的人物自然都已经知道魔修穿越秘境的秘密消息,陶豫山既然提到魔修,众人当然急于知道事情的详情。
陶豫山呼出一口长气,眼皮动了几动,终于转醒了过来。朦胧间见到自家师门长辈,昏迷前的记忆立刻回笼,立时便要爬起来,结果用力过猛又引动了伤势,捂着伤口喘了半天。
“莫要着急,慢慢说来。”周长老抚着陶豫山的后背,温声说道。
陶豫山又喝了口旁边弟子递来的茶水,歇了歇气,这才将事情的经过从头道来。
陶豫山带队的这一行二十余人,其中以他的修为最高元婴后期,其他弟子大多是筑基和金丹期。他们负责这一月的洵州国边境巡视,其实主要任务是体察世情,打磨心境,顺道在山野中杀杀妖兽历练历练。
这一日他们遇上了几个形貌古怪的修者,其中有半数脸上都是鬼气森森,看起来就不像好人。同行的弟子心中存疑,便上前询问,没料想那群人竟然招呼也不打就发起了攻击。
天池派这一行人也不是温室里出来的柔嫩花朵,大多反应极快的回击了过去。一开始以多围少,倒也占了上风。可是没打几下,就有一个老者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张貌似骷髅的脸来,冷哼道:“真是磨磨蹭蹭,赶紧速战速决,不然惹来了老不死的可要麻烦!”
说着一招手,放出一群面目僵硬的修者,个个修为在金丹期以上,不仅悍不畏死,身体也仿佛铁铸,法宝灵刃砍在上面都只能划出几道白痕。
“尸傀!”陶豫山的话说到这里,已有几个见多识广的长老明白了底细,心知这些弟子是凶多吉少,脸上的神色都极为难看。
陶豫山见到这老者便知其修为在自己之上,可是此时再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那老者挥了挥手便放出一团雾气,被雾气缠住的弟子只是挣扎了片刻便失去意识,转头攻击起自己人来。
陶豫山救不了同门,只能咬牙祭起师父给的保命道器遁地尺。对方本以为在尸傀的包围下,抓剩下这几人是如同探囊取物的事,一时不查,竟然让他逃脱。只是道器乃是化神期才可使用,陶豫山强行越级御使了一路,又害怕追兵而不敢停下疗伤,以致伤势加重,经脉枯竭。
掌门又问了与他一队的弟子名姓,陶豫山一一说出,他自知将同门丢在了必死之地,心中极是惭愧,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
议事厅中众人沉默了半晌,只听到陶豫山的哭声在大殿中回荡。在场的众长老峰主都有徒弟或子侄陷落在此役。修仙者本就与天挣命,长生之路祸福相依,不幸殒命也是常有的事,但人心总是肉长的,终归会觉得痛。
不一会儿,又有魂殿的弟子一脸惶恐的捧了一盘子碎裂的魂牌进来,众人见到实证,更有人手捂胸口,悲怆太息。
有本门弟子遇到了魔修,还不幸遇难!这一消息迅速散播了开来。这事发生在天池派的地盘洵州国,又陷进去了一群年轻同门,这可是被人直接打到了脸上,所有弟子都是群情激奋。
杜辰几个是从包打听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包打听来的时候,始终带着笑的嘴角竟然耷拉了下来,眼睛红肿,面带泪痕,看来明显是狠狠大哭过一场。他一边给大家忠实传达着这件事的各路大小道消息,偶尔还扭过头用手背擦擦眼睛。
“……听我师父说,那尸傀是冥灵派阴尸一宗的独门绝技。这一代的阴尸传人最强的虽只有化神期,可手下却有无数尸傀助阵,金丹筑基自不必说了,就是元婴尸傀也有不少,同阶修者也难胜他……陨落的师兄弟中有好几个和我同期入的门,大家一起长大,关系都是极好的,谁知道,出去了一趟,竟然就回不来了呢……”
大家见到包打听如此伤心的模样,都上前劝慰他。
包打听又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道:“我也知修仙之途本就艰险,只是落到了这阴尸的手中,死了却还不得安宁,尸身还要被人炼化操纵……着实可恨!”
众人一同唏嘘了一场,便关注起门派准备如何应战的问题。
包打听手里捏着水系法术洗了洗脸,又扯着袖子胡乱擦了擦,闷闷的说道:“掌门正与众峰主和长老们商议此事,阴尸名声在外,这一战又必是要胜的,依我看,至少得派出两位化神期长老才行。”
杜辰几人心中也有些思量。
自从星贤尊者召见之后,过了两日他们便举行了拜师仪式。敬了拜师茶,星贤又送了每人几样合用的法器。作为太上长老的入门弟子,待遇比之前提高了一大截,灵石灵药什么的自然都不缺,物质条件极大丰富。
可是谁知道这正道弟子都个个是死宅呢,尤其是到了金丹期之后,动辄闭关修炼几个月或是年把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除非晋升时遇到瓶颈,否则很少出门历练。这一点连宅男杜辰都要甘拜下风。
到了天池派已快两个月,整日待在山上打坐修炼,实在是枯燥乏味得很。杜辰早已不耐烦,每日只在晚上打坐四五个时辰,白天里都去炼器房研究制造新的法宝。从游戏宅进步到技术宅,似乎也只是一步之遥。
这一次魔修摸到了天池派的势力范围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就算是为了鼓舞正道士气,也定是要拿这群魔修立威的。星贤曾说,若是有化神期带队,就让他们一同去报仇,这一回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果然隔日便有传唤,让杜辰四人前去面见掌门。
一行人去了大殿,殿中已然立了数十人,各个修为不在元婴之下。衡华掌门行事极为稳妥,共派了三位化神后期的长老出战,除了杜辰四人之外,又点了二十余位元婴期弟子随行,每人都领了传讯玉简,随时可以呼叫支援。
看来这次斩灭魔修之行,天池派是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