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死而有憾（上）（1 / 1）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死而有憾（上）
落霞阁。
幸儿在屋里踱来踱去，田氏坐在榻上不动如山……
幸儿气急败坏道，“娘，我不过是想写封信给武家小姐，省的她白等而已，这都不行？”
田氏捧着手里的茶杯，“当然不行了，别忘了那会儿你已经没了，哪还能写信？”
“就说是我死之前留的遗信……”
田氏横了幸儿一眼，“留了遗信还叫急病？”
啊呀呀……世事发展太惊悚，幸儿要发疯！
“你别晃了，晃的我眼晕，这样吧，武家小姐来吊丧的话，让管家送件你用过的东西给她，算是给她留个念想也好，这总行了吧？”田氏道。
幸儿站定了身子，脑子里转了几个主意……送件衣服？里面缝一封信？
“对了，娘，是不是丧礼完了我跟你一起回晋阳？”幸儿终于坐了下来，问道。这下子又得跟林子分别了，唉，他上晋阳的时候偏来了京城，等好容易他来了京城，自己又要回晋阳……苦命的鸳鸯哟……
田氏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晋.阳多少人识得你，你一回去，不是就露了馅了？”
“那我还是留在京城了？”幸儿喜上眉梢。
田氏点点头，“对，我已经想过了，最.妥当的就是把你送去一间庵堂，过个三年五载的，再接你出来，对外就说你本是孤女，认在我跟前做了女儿，现在的事儿到几年后也淡了，你再换个名字，又是李家义女的身份……”那谈婚论嫁起来就再也不受今日这些冤枉气了！田氏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
“庵堂？三年五载？”世事太疯癫，幸儿望不穿……
“嗯，我本来是想把你带回去，在.晋阳郊外找个人少的庵堂送你过去，但是你大哥说晋阳城认识你人太多，恐怕认出来有麻烦，你在京城极少出门，认得你的人也少，还是在这儿找间庵堂，他也可以经常去看你，我也同意了……”
“我不想做尼姑……”幸儿都快哭了。
田氏笑道，“谁说要你去做尼姑了？我跟紫金庵的师.太说过你是我在路上捡回的孤女，跟我有缘分被我收做义女，只是相士说你命有大劫，须得在庵堂避世修行几年方可化此灾劫，你就当是长住在那儿的女香客罢了，娘怎么会舍得叫你去做尼姑？”
幸儿放下半颗心，还好，不用剪发，只是……“孤女？那我不.是成了别人了？”
“暂时换个身份换个名字罢了，不管换成什么你.还是我的闺女，”田氏解释道，“我想着，你就跟我的姓，至于名字，也换一个，就叫欣儿，听着跟幸儿也像……”
“……”世事多变幻，幸儿要晕眩……
又是换个名字.换个身份，好容易适应了李幸儿的生活，现在一个棒子又打成了田欣儿……
“那……还可以吃肉吧？”
“你啊，怎么跟你大哥似的，就挂着吃？想吃肉了让你大哥看你的时候带给你就是，这有什么难的？”
落霞阁。
虽然是夜晚，小院里却坐了不少人，静琬坐在秋千上，一脸哀伤，李震和天朗坐在秋千对面的木椅上，默默不语，仲闵站在静琬身后，一双眼睛只是追随着幸儿的身影，幸儿带着瑞冬几个丫头，在院子里点了不少蜡烛，又在桌上摆了几碟点心和一壶酒，数个酒杯。
“幸儿，我真舍不得你走……”静琬拉着幸儿一起坐在秋千上，“我还想和你一起坐秋千。”
“你喜欢这秋千的，把这搬到你院子里就是，我不能陪着你，就让秋千来陪你，如何？”幸儿道，她心里也不好受，避世清修？那并不是令人向往的生活啊……
“不了，还是放在你这儿，我想你了，就来这儿坐会儿，等你回来了，咱们还一起坐。”静琬坚持道。
“幸儿，你放心吧，我每次旬假都去看你，你要什么只管跟我说就是，我一定给你弄来。”李震起身道。
“我只要你别去那么勤就好了，要知道你妹妹，李幸儿已经是死了的，你那么殷勤的往郊外跑，多惹人注意，万一叫有心人查得了端倪，让别人知道了我竟还活着，连父母都得跟着受牵连！”幸儿教训道。
李震沉吟了一下，幸儿说的也有道理，“那……我每次去看你的时候定会注意的。”
天朗对整个计划后知后觉，等他得知的时候，李幸儿已是“死了”的，后来他去探望李震，不意竟撞到了活生生正在跟李震打牌的幸儿，只差没吓得惊叫起来，李震见瞒他不住，才说了来龙去脉，天朗知道幸儿谣言的事，对田氏的做法虽然意外，但也能理解，李震为免尴尬，就没说姑母和方家结亲之事，天朗还直说要是天晴知道了幸儿就这么没了，不知得多伤心，毕竟当初他们兄妹是幸儿出手相救才有今日……
天朗搭着李震的肩头，对幸儿承诺道，“我会帮你看着你大哥的，不会叫他出岔子。”
“谢谢你了，天朗哥！”幸儿真心道。她这大哥有时候是有些粗心，有天朗和仲闵帮着提点，想来会少不少麻烦。
众人都寒暄了一圈儿，只余站在幸儿身后的仲闵始终一语未发，只是就那么望着幸儿，像是生离死别一般，幸儿有些心酸，仲闵对她的情意叫她感动，叫她愧疚，但是她无以回报，也许就这么分开，长痛不如短痛是最好的选择……
“哥，你说句话啊，你这几日饭也不怎么吃，话也不说，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最难受，你还不和幸儿多说几句，以后就难了……”静琬从秋千上站起来，把仲闵拉到幸儿跟前。
“这……是我送给你的，我没有别的心愿，只是……你能最后为我……们弹上一曲吗？”仲闵从身后取下一直背着的包袱，放到桌上打开，竟是一张桐木古琴……
“这是我哥特意拜访了姚先生，说要完成寻面好琴为你陪……葬，先生很是动容，陪着大哥寻访了很久，找了这面蜀中雷氏琴，说是把名琴……”静琬附在幸儿耳边低语道。
静琬自知道了整件事之后心情很是复杂，她也知道仲闵对幸儿用情很深，因此早就认定了幸儿会做她的嫂嫂，但是这边又有母亲以死相挟，她也无计可施，除了无奈的看着幸儿自尽避祸，离府修行，她什么也做不了，但是连日来大哥奔波劳苦，为了幸儿疲惫憔悴，她又同情又心疼……还有她的好姐妹天晴，她敢肯定天晴对这门亲事绝不知情，全是母亲的一厢情愿，可是这头亲事已经累得幸儿如此，又累得大哥失了心上人，她真不敢想以后该怎么面对天晴……
“这……”看着仲闵一脸的憔悴还强撑着没事的微笑，幸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幸儿，你就给我们弹一曲吧，等你走了，也没人弹琴给我们听了。”李震拉着幸儿坐到琴边的椅子上。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幸儿唱了几遍，清脆的声音伴着袅袅雅正的琴音，触动了每个人的心事，静琬忍不住红了眼眶，“幸儿，你能不能不走？……”
“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幸儿拍着静琬的肩膀，看看几人都面色凝重，遂指着桌上的酒，“来，我可是备了酒的，每个人都得喝，祝我以后事事顺利，再不用死，祝你们大家今后开开心心的，不过，可别忘了我！”
瑞冬给每个人斟上了酒，大家都举起酒杯，幸儿带头，示意大伙把酒杯碰在一起，一声清脆的撞击，“喝！”幸儿喊道，其他几人一仰脖把酒干了，连静琬也不例外，只有幸儿抿了一口，啊，好辣，把剩下的酒悄悄折在了地上……
或许真的是无酒不成欢，一杯酒下了肚，大伙脸上升了红晕不说，也起了谈兴，围坐在桌旁，李震更是从小时候打雪仗画消寒图谈起，谈到了苦中作乐的草原时光，谈到了无拘无束的京城生活……思及明日幸儿就要入尼庵修行，李震幽幽的叹口气，“幸儿，以后再也吃不到你制的新鲜玩意儿了，银珠他们是终于松了口气儿高兴着呢，我是难过呀……”
幸儿摇摇头，“没良心，就挂着吃！”
“幸儿，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其实还是希望你做我嫂嫂的……”静琬也有了醉意，拉着幸儿大诉衷肠，幸儿还未想好怎么回答，静琬又指着李震，“震哥，你也会像大哥一样吗？”
李震指着自己，又看看仲闵，“我？我必不会如此，琬妹，你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幸儿摇头叹息，怎么又是一对扯不清的表哥表妹？
听了李震和静琬的对话，天朗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的又喝了几杯……
仲闵是除了幸儿之外，喝的最少的，他始终温柔而坚定的望着幸儿……
“幸儿幸儿，我也想唱歌，”静琬拉着幸儿，“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幸儿，这歌儿说的真好，不是吗？”
看着各怀心事的众人，幸儿默默走到琴旁，双手抚琴，一曲慷慨激越的声音响起，“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怕拼命怕平凡……挺起胸膛咬紧牙关，生死容易低头难……万般恩恩怨怨都看淡，不够潇洒就不够勇敢，苦来我吞酒来碗乾，仰天一笑泪光寒，滚滚啊红尘翻呀翻两翻，天南地北随遇而安……”
李震被歌词打动，跟着唱起了，“就算当不成英雄，也要是一条好汉……”
天朗，静琬也凝神静听，心里也涌起豪情万丈，只有仲闵，在喃喃回味着“仰天一笑泪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