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七回(三)(1 / 1)
(三)
柯主任道:“你问我你如何迟到?你且说说,你该当几点到岗?”可期道:“八点半不是?”柯主任道:“八时半?前台岗八点要到的,你不知道?”可期道:“从来不听人说起。平哥可不是日日八时半到么?我瞧他有时九点还未来呢。”柯主任道:“李平住的远。你住得近,如何说?”可期心中恨道:“早知如此,我也租个远的好了,房租还便宜呢。”柯主任道:“往日花山均是八时来的。”可期暗恼:“既如此,你叫她回来便是。这前台,你求我我还不干呢。”
原来往日花山在时,端的是八时便到的岗。因花山自值早岗,她便没教可期来;这可期实在是不知前台到岗需比别些个早些,也确没哪条规定将这一桩事写了下来。只花山日日早到,人人便都默认是有这么一回事的。这日大领导裴总心情好,起得早了些,七时半便到了公司。八时出门来公司巡视一圈,欲寻几个早到的表扬一番,谁知公司里竟连个鸟也没见得。便只他那个秘书,听闻领导早起,早早地跟来了。回头便与办公室的柯主任说起这事。那柯主任也不是个早来的,她也不晓得可期早没早到。如今听领导说八点钟公司里连人影也无,便气冲冲地来找可期教训她来了。
可期心中气得慌,那柯主任却还没完没了,道:“我原道你是个好的。总想着念过书的孩子,识大体,懂规矩。读书哪有不早起的?你这般不长记心,又没规矩,以后如何在公司立足?我说你,却是为你好。你一次这样也就罢了。长些记心。三番五次屡教不改,你可讨不了好去!”柯主任正说着呢,便见那旺姐扭扭挪挪从正门那移动来了。听闻柯主任训话呢,站住听了一两句,又悄没声息地走了。
等柯主任训完话,那旺姐又挪过来,道:“可期,有些话我早该跟你说了。你随我来。”转身进了接待室。可期知她没好话说,却也只得怏怏地跟进接待室去。旺姐叫她坐了。可期应一声,便坐了。可期暗暗庆幸道:“幸好没穿越。若穿越到什么清朝明朝,这可不得跪着么!到底还是俺们大唐开明。”又寻思道:“倘若这一段是金庸爷爷写的,我必教这八婆一巴掌劈死了,以正我太见门规;又或这一段是琼瑶奶奶来写,纵然她不叫保洁阿姨来往我身上扎两针,那也必教诗诗跟薄柴雪来按着打几个耳光;又或是那个曹祖宗写这一段,只怕旺姐要逼得我吞金!可知我已是万幸了。好歹听亮哥的话,脸皮厚些,闭上嘴,满足一下诸位更年期领导的骂人欲望。”
转念又思想道:“想来她们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叫老领导们骂过来的;因此媳妇熬成婆婆,心理熬成变态,到老了便想从小的身上一雪前恨。哼哼,待我老时,瞧哪个小兔崽子撞到我手里,他是个男的便罢,若是个女的,我必将年轻时受过的诸般羞辱转嫁给她,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哼哼哼哼!”可知这石可期也不是个好的,还没学得见风使舵,便已学得落井下石。
那旺姐训话正训到兴头上,只差一毫便可达亚里士多德观悲剧时所称catharsis之境界,忽见可期脸露狞笑,心下诧异,没火也生出一腔火来,却不知那可期并非因旺姐之训话而狞笑,乃是她自己想入非非之狞笑。那旺姐怒道:“你这小践蹄子!我刚说了的,要你留意些什么,你且复述给我听。”
可期正沉浸在自己做女王的快感之中,冷不妨教旺姐一声厉喝,才转回神来。支支吾吾道:“旺姐说……说不可迟到。”旺姐冷笑道:“这句确是有的。”可期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便胡编瞎扯道:“说我没记心,总不好好留意事情。”想了想,又补充了一通:“会议茶水总不能按时添加,开完会也不记得叫保洁打扫,又或忘了关投影;报纸也总不能及时分发;领导办公室的饮用水有时也未及时换上;接电话有时接得慢;来客记录也总是不清不楚;公用雨伞不记得要还……”如此七七八八列了一通罪状,倒比旺姐举的还多。原来她做的也就那么些事。
旺姐道:“你既知道,如何还总是丢三落四的?日后再有疏失,仔细你的皮!”可期心道:“亮哥说得是,任我怎么做、做什么,领导还是要敲打我。这口气却如何咽得下去?”又想:“亮哥教我少说话,多磕头。却不知道这头要怎么磕?”只苦着脸道:“我日后事事在意就是。”
正说着话呢,忽听外头陶玉的音信,颇为焦急。听他叫道:“石可期!石可期!一号会议室要开会哪!”可期忙出门去。陶玉道:“要开会,你怎也不记得?”可期正想回他:“忙着挨骂呢。”心想旺姐在后头,便住了嘴。也不理那个旺姐,急急地拿了水壶去一号。陶玉在后头道:“今日开务虚会,还有集团的领导要过来,你备三只瓷杯,用我那上好的茶泡了,端进会议室去。”可期应了。
可期泡了茶,三个集团的领导便下来了。想是有些来头,但来头还不甚大的,只史总与国总迎了出来,并未见大领导裴总出来。可期端了茶跟在他们后面,跟进会议室去,见满屋子黑压压的大小领导。原来连部门副总、总助级的小领导也都到齐了。那些小的,在圆桌上坐不下,都围坐在桌子后面的软椅上。可期心里暗暗叫苦,心道:“恁多人,倒水还不知手这么酸呢!”
正在心里盘算着,那边旺姐跟过来道:“开这么大的会,你怎么连矿泉水也不摆两箱过来?”可期心道:“这不叫你跟柯主任两只老妖婆拖着训话么。”口里却道:“这就摆去。”欲望隔壁的机房储水处走,又被旺姐叫住,道:“会议室那么多人没椅子,你就不知道从二号会议室里挪些椅子过来?”可期心道:“我又不会使□□法的。便是孙猴子变出一百个孩儿来,也不够你使唤。”忙忙地去二号会议室挪椅子去了。那边旺姐又叫了那两个保洁来帮忙挪椅子。
按理讲,保洁原不划在开油公司底下,是属物业管的;职责范围也不过办公区域、洗手间的整洁卫生。只是公司但凡有苦活、累活的,必叫两个保洁去;连快递也不曾叫她们少跑。一日总是不得闲的。可期每每想为她们说话,道她们年老体衰,做不得太多活;但是一想,若连保洁也不帮忙,整个忙活的可不就只剩她自个了么?是以虽见使重活,气喘吁吁,也不开口说情。
待一号会议室一切准备停妥,开会的点也过了五六分钟。
陶玉见事妥了,人齐了,才去办公室叫了大领导出来,仍去他那个宝座上坐着。可期仍逡巡在会议室中,将众人的茶杯一一望去,见有水不满的,就满上。那边裴总发话了,道:“咱们今天来开这个务虚会议,就是要讨论如何把咱们的经营效益再上一个台阶。公司的项目也购了不少,大的小的,从玛雅到波斯,东西南北一大摊子。钱是哗啦啦地砸进去了,但是横向跟公司内平行的二级公司来比,比之咱投进去的钱,这利润却是不高。最近又出了绑架这档子事,到底公司有些人心不稳。总公司提精益求精,务实深化,咱们今天来开这个务虚会议,就是要各个部门建策献言,咱们集思广益,把管理提升上去。”
大领导发言完了,从办公室开始,每个部门便开始做报告。首当其冲的便是办公室。做报告的是柯主任自己。可期心道:“原来你今天是要做报告的,怪不得脾气恁大。”知趣地退了出去。
此后每隔三十分钟进去加一趟水。起先数次见那些领导都还端端庄庄地坐着。到加第三趟水的时候,便见那些人或四仰八叉,或二郎腿高跷,或伸懒腰,或挖鼻孔,或挖耳孔,或玩手机,或玩茶杯。再看圆桌上的大领导,裴总睁着一双大眼,两眼无神,显然已经修练成了《魔戒》里精灵睁着眼睛睡觉的高明功夫。国总不在位置上,想来水喝多了,放水去了。史总摘了眼镜,正拿个手机看呢,可期故意轻手轻脚地走去他后边,看他的手机。见他在猜谜语玩呢:
你吃完西瓜弯着腰向大地怒吼---猜一动物:兔子(吐子)
你喝完酒站在马路边上向大地怒吼---猜一动物:野兔(也吐)
你怒吼了半天却毫无成果---猜一动物:白兔(白吐)
流氓对着地面怒吼一阵---猜一动物:流氓兔(流氓吐)
史总看完以后,偷偷抬起头,一双锐目向四周扫射一眼,见没人看他,嘴角忽然极其诡异地抽动了三下。原来是在笑。可期强忍住笑,过去给他满上水。那史总没注意到自己背后有个人,突见可期从背后冒出来,目光迷离地拿近视眼瞪了她一眼,忙忙地把手机盖上,往笔记本上写起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