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三回(三)(1 / 1)
(三)
可期思前想后,自道:“说实话只怕教人瞧不起。我且略略扯个谎儿罢。”因言道:“学文的能有什么经营?无非是舞文弄墨,唬人唬己;给领导倒茶、拿报纸、写写讲稿的事情罢了。”这“给领导倒茶、拿报”是不假,“写讲稿”却轮不到她了。
人皆赞道:“真是个教人羡煞的好差使。也不怎的使力,也不怎的加班,却恁有油水。”又有人道:“这可不正是公务员的悠闲日子么?上班喝茶聊天看报,下班喝酒打牌睡觉。逍遥赛神仙!”众人皆笑。那龙男龙女却均是默默。两人都是在外企做着的。具体做的什么,也无人知道;只是日日加班,起早贪黑,上班数月,看着人就憔悴了。
可期也不好太出风头,因道:“你们在外企的,辛苦是辛苦些,能不能往上爬却是看本事的;在我身处的这等企业,爬不爬得上,却是看造化。他那些人领导经理,彼此都是牵扯不清。水深水浅,外人也不知。我这样没亲戚帮衬的,孤苦伶仃,自生自灭。我又是个没本事的,就只好做牛做马,任生任死,也是无人管的。”
此话一出,想起上班时的景况,眼圈一红。那小龙男见状,不由得动容,道:“你向来是个上进的。你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必然前途无量。”小龙女嘴瓣儿一撇,道:“人在皇企的,自然前途无量。用着你说!”
正说着话,忽有个女生清风似地飘落在眼前。身着清新浅淡反光丝质混纺面料白底马车火焰图纹高腰短袖及膝百褶连衣裙,胸前一行小小的英文“不拉大”,明明小得很,却因位居正中,总是亮闪闪地晃在人眼前。手中又有“驴易粪吨”粉色拼白字母图案浮雕漆皮手提包。那女生轻轻柔柔地道:“你是在幸福门里头那个太见集团上班?”
那女生一靠近她三米远,可期便觉得浑身不舒服;究竟哪里不舒服,她也答不上来。只回了一句,道:“不错。”那女生道:“你是哪层的?”可期道:“八层。”话一出口便即后悔:这女的若真来八层寻可期,可不就知道她不过是个前台?又忙道:“只是尚未定岗,究竟在哪儿,也说不准呢。”
那女生道:“应聘的时候在哪个公司,那就是在哪个公司了。如何会说不准?我在太见集团总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作管理培训生。咱俩也算同事了。我办公处所在你顶头上,十一层。”可期原知道,顶上十二层皆是总裁办公室,十一层则是集团总部办公处所。
可期一时记不起此女名姓,只晓得这女的英文名是个多音节词,叫什么苏姗娜,阿曼达,安妮娅还是什么萨莎布莱曼,随便拣了一个自以为像话的,脱口而出,道:“你是……萨茹曼?”
那女的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英文不好罢?我名唤白芙梅。你叫我中文名字梅梅便是。”可期心道:“我跟你又不熟,如何叫梅梅这等肉麻的名字?”那女的似看穿她心思,道:“或叫我萨碧也可。这可好记?你叫作石器,是不是?”
可期当即原地石化。石化数秒,解冻毕,道:“我不叫石器,我叫铁器。”那女的道:“啊,这样?对不住了,铁姑娘。这里人多,我没记住你姓名。”
可期这才想起,这女的名唤白芙梅,是书院院花级的人物。因她生得好看,又极会穿衣打扮,学生时即有私人马车,在学生会、校电台俱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同学同班四年,可期与这白芙梅搭上的几句话,加起来也没今天一天的多。此时一朵校花忽然飘到她跟前,同她说了这许多话,倒教她受宠若惊了。
只听萨碧道:“既是同事一司,若能彼此照拂是最好。”可期口上应承着,心下却想:“没有瓜葛最好。否则她将我做前台的事到处说了,在同学面前可抬不起脸来。”
说了会子话,众人落座毕,又点了菜。待菜上了,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众人又是你一言、我一语,细问太见公司内外;可期只上了一周班,哪晓得这么多?酒酣上脑,胡吹一番。旁边有归幂几个姐妹捧着,吹得越发锦上添花,竟出“不消五六年,做定领导”这样的话来。可期求职半年,艰辛无数,此刻积攒许久的满肚子郁气得以宣泄,大是畅快。那白芙梅在一旁不作声,只微微冷笑。
次日酒醒,才意识到竟成了个骑虎难下的局面:牛既然吹了出去,总不成才干了一周就辞职罢?这班,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千不愿万不愿,也得硬起头皮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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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可期上班一周,公司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只记得一小半。花山斥道:“你是不上心。若上心些,早记全了。”教她上服务器里办公室的文件夹,里头有公司上下人等的证件照片。“你先记全了领导班子十一个人,这是最最紧要的;再记二十个部门总经理、副总经理与部门总助的面貌姓名;倘有余力,再记各个同事。你做前台的,日日与人打交道;人也记不住还做什么?”
如此每日于端茶倒水之余,便细细记去各领导的面貌姓名。偏生领导看去多是一样。可期想了个法门,要记各人的特征。凡有胡子、痣、秃头之类特征者,心里头就给他编个名字,叫“小胡子”、“媒婆痣”、“老秃驴”之类;又按身材高矮、体型胖瘦之类,胡诌了“矮冬瓜”、“滚皮球”、“擎天柱”之类。
一日,路遇史高忍。那史高忍,正是前一遭可期倒水时洒了他的那个。可期念他那日不曾发作,几句玩笑话便放过了她,便不记恨,因此也不叫作他秃驴。其实史高忍这个名字算好记的了;只是“光明顶”这个名字先入为主,可期便只记得他的名字跟光明顶有关。
叫“光总”当然是不合适。这一日冤家路窄,眼看史总一步步踱过来,歪斜着眼睛正打量自己,装看不见不打招呼总是不成。可期当即站定,福了一福,出口极响亮地叫了一声,道:“张总!”她记着的是光明顶,心里便想着明教教主张无忌。
话一出口便即想到:他可不姓张!只待他要发作。却见他一言不发,仍是歪斜着眼睛,一步一步从她身边踱过去,踱到她身边时竟还“嗯”了一声,微点了点头。可期自呼侥幸,心下却不由暗喜:原来这领导是个浑人。
堪堪十余日,因日日去发报纸,进出各领导办公室,总算将二三十个领导认得了大半。再遇着领导,记得清名姓的就乖乖道声好;记不清的,便口里含含糊糊叫声“啊总”,也能糊弄过去。花山又督促她去记各个部门的大小人物。可期翻着照片那文夹件中公司各个部门的相册,心中暗想:“也不知那日令我生理反应如此剧烈的那个帅哥是哪个部的?”
一想起那张金光闪闪的面孔,心不由得突突狂跳。那面孔在她心中如佛一般光耀;然而具体的鼻子眼睛,早记不灵清,只埋没在一片光辉之中。那些照片翻来覆去地看,总也找不着那张帅得教人起生理反应的人间绝脸。可期心中暗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他做“生帅”。有机会入办公区送报纸文件时,可期也总留心着,东张西望,总不见生帅。
她急着想看人,却也有人偷偷摸摸地来看她。研究中心的那帮石油太学毕业的技术宅男们,成天三三两两地从前台路过。脑袋不歪,目却斜视。贫哥儿笑道:“自打可期来台前坐着,咱这前头可热闹不少。”
从底下大堂上来有两道电梯,两电梯的走道又各有两处门口,一通北区,一通南区;工区大半在北区,前台这边的南区多是会议室。上班的各人本不须从前台即可入工位,却偏有恁多人特意拐着弯弯儿从南区走,必是欲一睹二窥新前台姑娘的芳容了。不熟的,就悄悄地走,悄悄地来,悄悄儿张望两眼,不带走一片云彩;跟花姑娘跟贫哥熟络的,就调笑两句,嘻哈地来,嘻哈地走,顺便嘻哈地顺走些糖果并纸笔。
因公司一直在招人,人力的一个小姐们儿便日日来花山可期这儿,知会她两个面试人等。那小姐们儿名作林湘,也是应届招进来的。因生得好俊俏模样,人见了人喜欢。
可期得了空儿,就跟那小湘儿打听生帅,问她道:“你可知有个……有个……”欲待说“好帅的小生”,立时止了口。要她描述是怎生个帅人,可期又答不上来。只得道:“是个高大的人。身长近有六尺。看模样,也年轻。”说罢又补充道:“是个男的。”
林湘似笑非笑,道:“我也知是个男的。个儿高的,新招进的人里也不算少。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期急道:“你做人力的,难道还不知道?”湘儿笑道:“我是在轮岗,进人力也才两天功夫,哪识得这许多人。不过听你说来,只怕是个新进的人物,是以你见了一次,却再见不着。或者是实习的,实习期完了就走人了;或者还在读书,试工一半,回去忙毕业论文,也是有的。”可期道:“是了,难怪总不见他。必是还在读书的。”
那湘儿道:“你也别忙。再过半个月,到正式入职的时候,咱们新员工还要集体培训来着。他若是公司的人,那时有情人自然见着。”说着扑哧一笑。可期脸一红,道:“胡说什么!”湘儿笑道:“你若不是倾心于他,这么巴巴地打听干嘛?”可期道:“这样英俊的人物,只怕是个有主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