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无尽(1 / 1)
“阿樾……”杳渊站在冰影的家门口。冰影无力出来应门,出现在门口的是樾。
“不要跟我说话。”樾冷冷地一句话顶回去,此时的她,万念俱灰,没有力气再和杳渊争论什么。木已成舟,即将启程。
杳渊流泪了,乞求地望着她,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解释什么。“阿樾……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樾冷漠地扫她一眼,“杳渊,我都看见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发生了什么,我也都知道。杳渊,你后悔吧,曈河已经消失了,他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神心。我告诉你,曈河的消失只是为了冰影而已。”樾猛然提高声调,声音凶狠凄厉:“曈河仅仅是为了冰影而已!”
“不……你听我说……”杳渊凄凄地哀求着冰冷盛怒的樾,却知道心高气傲的樾再也不会听她,不敢对樾说太多,杳渊欲言又止。樾再不会敬她,再不会亲她……
门边,神心自始至终站在一旁,绞着手指,咬着唇,低头一言不发。
祸因她而起,神心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只能尽量缩小自己,尽力装作不存在……她怕樾会生吞活剥了她。
尽管曈河消失,冰影哀恸欲绝,却仍是那样温婉柔和,不对她们发一点脾气,仍是那样悲伤地原谅。她和她们不会有隔夜仇,即使是这种情况,仍然没有,就永远都不可能有了。
而樾,就像是火山喷发。不仅是她自己的火山,甚至是替代冰影与曈河,将原本属于他们的两座火山都一起喷发出来……
曈河与冰影代替了杳渊母女,将力量留给了这一方土地。最后的一刻,曈河将冰影推开。这方被放弃名字的璞心厌弃的土地,接受了曈河最后的力量与生命,终于复苏,抽芽吐绿。也许吧,坍圮的世界回到了过去的样子。
可是,曈河却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再微笑着,像过去那样,满是疼惜地对樾说,看啊,阿樾,我在这里,我没走远呐。
曈河跟冰影早就知道,他们两个也许能同时幸存,但也可能会一同消失,可到了最后,曈河还是忍不住将冰影推开,他想,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樾就太可怜了。
曈河代替冰影挡过一劫,自愿无悔,但樾是个任性的孩子,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说话她会乖乖地听从,无论什么。可是……这个人已经消失了。
曈河是樾心中无上的存在,樾自愿从属于曈河,愿侍奉终生,可曈河不在了……樾就只属于自己了。失去了“爱戴”的束缚……樾自由了。
杳渊不知道,原本与神心之间就像是母女吵架般地一次赌气,竟然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她们之于这个世界的分量已经不同了。
她不知道,原来被“他”选中,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早知道,她们就不答应。就像冰影和曈河那样不要答应就好了。只可惜,她们那时都只是天真爱玩的单纯女孩,还不知道,“他”的话,竟是要让自己柔弱的肩膀去担起一个世界。
杳渊并不知道做母亲是什么感觉,她只是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那些凡人,然后便让借由她而存在的神心称她做母亲,为了好奇和好玩而已。神心便也这样叫了。庶民尊她们为神,她便一时兴起,允许了他们管阿心叫做神心。她和神心与樾一样,都只是这天地所生。
最初答应了“他”的杳渊,只不过是为了好奇而已。
“我何必再听你说。”樾冷冷地说,转身离开冰影的家。也离开了杳渊她们居住的一方世界。
杳渊哀伤地凝视着樾的背影,终于埋葬了想对她说的那句话,再也没有说出来。
白露与森宕分为两路,最终做出了决定。白露留下照顾冰影,森宕追上樾,无言地陪伴在失去曈河的她的身旁,一路追随。
樾离开不肯回来,冰影根本不怪她,甚至,她也希望樾可以暂时离开,到别的地方冷静冷静,又免得睹物思人,长痛不息的同时与杳渊母女再起冲突,冰影已失去曈河,不想再失去杳渊与神心。
樾离开前,路过了冰旬的住处。冰旬在樾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曈河与冰影的事。毕竟,现象那么明显。得知曈河已消失,而樾与森宕即将离开故乡,冰旬只是叹息,然后默默地摸着樾的头,对她说,去吧,保重,祝福。
我应该是不会再幸福的了。樾淡淡地漾起并不欢快的笑容,只是为了宽慰冰旬而已。
杳渊所说的那处河的源头,事后普普通通,根本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河的源头就这样不起眼地隐藏在一片竹林之中,山壁之前。崩塌的河岸现今完全看不出异状,就连岸边的植被都一如往常,血红的水岸花开得那样肆意而绚烂。
家乡的时刻,永远停留在了曈河消失的那个春天的黄昏。
杳渊不再回家,自隐于水源处那片茫茫的幽篁之后。
“黄昏之界……暝界。”她轻轻地说道。作为不称职的管理者,给了这个地方一个永恒的名字。她自愿自囚在此,永不离开。
谁知道,这个曾经美丽的地方,将来会成为哀伤的亡者之地。
“杳渊……”冰影望着她,伤感而悲痛,“……你……别走啊!”
杳渊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自愿看顾此地,很多很多年后,将被此地的居民看作遥不可及的神明,只生活在一个遥远的传说之中,她更不知道,此日伤心自隐,将成为她与冰影最后一次亲如姐妹的相见。
“冰影……我不是走,我只是……只是想静一静。我想安静安静……冷静冷静。”
冰影欲追,但犹豫片刻,她仍是在杳渊的静修地前止步。门前幼嫩的藤蔓摆动小手,似乎是在恳求她。杳渊回身点点头,礼貌地与冰影作别。
冰影没想到,杳渊就此一隐,便是永远。她的竹林终于长成了一片茂密的幽篁,而她,便隐在那暗不见日的最深处。无数年后,稚嫩如幼童的那两株小小藤蔓,竟会长成令人见而敬畏的参天虬木。
冰影淡淡地隐居在这个已有了名字的故乡中,而杳渊离尘世越来越远。
曈河消失了,天空衰弱至永恒的昏黄,樾离开了曾经昼夜分明的这里。不再留在杳渊重新取名为黄昏之界——暝界的这个地方。樾伤心离开,追寻白日。樾与杳渊母女绝交。在樾心里,冰影差点万劫不复,曈河消失,都是她们的错。
曈河静静地消失,樾的世界崩溃了。她拒不相信曈河消失了,曈河只是不见了而已,曈河一定还会回来,不论多久,曈河一定还会回来,因为樾,冰影,甚至……杳渊都要他回来。
因为,那最后,曈河说过,他不会丢掉她的。
就是这句话,这微弱到仅胜于无的希望,让樾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樾到一切有光的地方寻找曈河,虽然一千年又一千年,无数个一千年过去了,樾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不愿意回到冰影长守的故乡,安安静静地漂泊在有光的世间……虽然在樾的心底,她也知道希望渺茫,漫无目的的寻找只是一个托辞,只是她不允许自己绝望。“希望”本身,是她赖以支撑的,最后的力量。
樾再也不愿看见杳渊。杳渊明明是在乎曈河的,她在曈河消失后自囚于静修室中再也不曾离开,可在曈河消失前的最后一个刹那,她都没有走出来,抢过冰影与曈河手上的事情,以她的力量阻挡曈河的牺牲……她不是做不到啊!但她连做出实际行动都不敢!
那时杳渊心里仍是气的,气冰影烂好人,那么大方要去帮神心。神心就算闹得再大,她杳渊也有本事收拾,毕竟她是神心的阿妈,她也气曈河,曈河也……烂好人。
可是曈河消失之后,她自隐于茫茫幽篁之后,再不踏出一步。
冰影已经衰弱如魂灵。在那一劫之后。樾其实好心疼她,可是……樾也因此不敢看见这样的她了。
曈河消失,樾走了,许多年杳无音信。
冰影看开,不去追寻。
只是,她慢慢地变成了这里,唯一一个记得暝界在叫做暝界之前的那种明亮的人。昏黄的暝界成了哀伤之地,悲伤的亡魂纷纷不期然地聚集在这里,似乎被吸引而来。许久许久之后,哀伤气息浓浓浸透,暝界终于成了冥界,成为亡者的世界。
为了保护这方土地,曈河筑起边界,将永恒的黄昏和春光封印其中。只有这样,这个地方才能免于毁坏啊……但是一天又一天过去,被圈在其中的凡人不再衰老,却渐渐地失去实在的形体……直到外面的世界有些已经亡故的人类迁居至此,他们才发现,这里的居民和外界亡故的居民一样,这里已经成为了亡者居住的地方,亡魂之地。
离开吧……顺着这条河回到那边的世界吧。杳渊与神心悲伤地同声说,不要因为我们的过错停留在这里,我们将我们的生命给你们吧,藉由这条河,藉由这条河的河水,你们掬起这些生命……回到那边的世界好好地生活吧。
然而那些亡故的人却还是喜欢迁居这里,一些人离开,忘掉这个地方,也彻底忘掉过去,却总有人接替他们前来。
杳渊记起“他”曾经给她们的话。
“天道平衡,天道轮回,天道无尽。”
杳渊大约明白了,“他”到底想要她们干什么。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