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远遁（1 / 1）
梁熙河，蜿蜒流长，清澈的河面上，一艘乌篷船缓缓经过。船头一个身穿青衣头戴斗笠的男子手持撑杆，撑船的姿势并不熟练，好在他不赶时间，随着他慢悠悠的动作，时间慢慢流逝，小船缓缓前进……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船舱里钻出来一个少女，身穿杏黄色短袄，腰间插着一枝洞箫，白皙的小脸，灿烂的笑容，让人见了就觉得很舒服，手里端着一碗面，清脆的声音响起：“云大人，吃面啦！”
船头的男子闻言，放下手中的撑杆，转过身来，温和的笑容，清澈的双眼，眼前这人正是温文尔雅的云澹。
小清见云澹身上的青衫被汗水浸的半湿，皱了一下眉，说道：“先吃面，吃饱了身体暖和了，擦一下，换身衣服，不然容易着凉会生病的。”
小清左肩被白衣男子刺了一剑，虽然伤势不重，但是毕竟是受伤了，所以云澹死活不让小清担当撑船的工作，且言之凿凿，一个大男人要一个小姑娘保护，已经很没面子了，再让一个受伤的小姑娘撑船那就是丧净天良了。
面对云澹的好意，小清也没多加拒绝，欣然接受了，只是现在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话有理啊。不过，还好，船没有像第一天的时候原地打转了。
云澹应了一声，接过小清手里的面碗，盘膝坐在船头，细嚼慢咽吃了。吃完后，进船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两人自十天前甩开追兵后，没多久来到一条小河边，看见一个老叟坐在一艘乌篷船上垂钓。云澹灵机一动，和小清商量了下，觉得走水路又快又安全，于是小清用云澹那拿来的一百两银票买了这艘船。老叟有银子傍生，以后不用再以辛苦打鱼为生，云澹和小清也有了船，可以走水路，顺流而下避开追兵，两相其美。
上船后，小清就懒得易容了，恢复了原来的面貌，蜡黄色的皮肤变得白皙幼滑，满脸的麻子和又黑又大的销魂美人痣不见了，整个人焕然一新的出现在云澹面前，直接把云澹看呆了。
后来云澹问起她易容的原因，小清眨着清澈的杏眼，回答道：“二师兄说了，外面坏人多，脸上全是麻子再加一颗夸张的黑痣，人家都不愿意看你，更提不起兴趣来害你了。我觉得有道理就采纳了他的建议。”
云澹闻之，默然，对小清的这位二师兄从此更是敬仰有加。
跟老叟分别的时候，小清向老叟买了半袋子面。两人坐船，顺流而下，为了避开那群莫名其妙的追兵，两人不敢上岸买食物，就怕泄露行踪，所以他们的食物很贫乏，每天都是面食。今天面条，明天面饼……
在船上躲了几日，估计那些人离他们已经很远了，这天小清拿出了鱼竿，准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临渊而渔，运气好的话，晚上可以弄个烤鱼或者鱼汤。
云澹见小清手持鱼竿走向船头，很自觉的让位，谁知道小清走过来，把手中的鱼竿递给他，笑嘻嘻的说道：“你来吧，我不会钓鱼。”
默默的接过鱼竿，云澹傻傻的望了半响，然后赧然一笑，轻轻的说道：“我，也不会。”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响无语，忽然相视一笑。
云澹提着鱼竿，走到船头，说道：“我来试试吧，不过不要抱太大希望，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云澹在鱼钩上挂好鱼饵，笨手笨脚的将鱼竿抛向河中，将鱼竿固定在船头上，然后背靠船舱坐下来，头枕着双手，右脚跨在左脚上，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样子。小清见此微微一笑，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等鱼上钩。
小船顺着河流慢慢向东走，小清望着两边的景色，神情慢慢变得淡然。
云澹双眼盯着鱼竿，时不时的暗中偷看小清一眼，见刚才她还兴高采烈的看他钓鱼，看着水面却显得越来越忧郁，觉得奇怪，就问道：“小清，你有心事？”
小清闻言，收了渐渐飘远的心神，想了想，说道：“我小时候很喜欢玩水，经常瞒着师父师兄们一个人偷偷跑去河边摸鱼。有一天玩的时候，脚不小心踩到了河床上长着青苔的石子，滑倒了，掉到了河里，我虽然喜欢玩水却不会游泳，幸亏二师兄发现我不见了，来河边找我，把我捞了回去。捞出来的时候好好的，但是晚上我就发烧了，二师兄说我整晚都在做噩梦，一直在尖叫，把他吓死了。所以后来他们就再也不让我靠近水边了。”
云澹清澈的双眼望着小清，温和的问道：“你梦到什么了？还记得吗？”
“红红的一片，好像是火又好像是血，有好多人在哭，虽然看不见什么，但是感觉毛骨悚然，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恐怖。”小清搂了搂身体，好像感觉很冷似的。
“小清，恕我冒昧多问一句，你的父母还健在吗？”小清从来不提自己的父母，仿佛生活里只有师父师兄们，云澹猜想小清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也许还活着吧。”小清眼神变得很茫然。
“嗯？你跟你父母失散了？”云澹问道。
小清看着河水，回忆起往事：“我也不知道。十年前，二师兄在河边捡到了我，那年我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二师兄说，看见我的时候，我已经被河水冲到了岸上，周围没有人，我身上也没有包袱。”
小清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而我失去了记忆，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十年来，师父带我拜访了很多名医，他们都说我脑部没有受伤，可能是受到惊吓导致了失忆。”
其实小清没有完全说实话，她是十年前穿越过来的，醒来就附身在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身上，但是这个小女孩确实是失忆了，所以小清是跑回古代当起了孤儿，而且这个孤儿落水后还会做噩梦，想来这个小女孩生前也是个苦命的娃。
小清拔出了腰间的洞箫，悠扬的箫声带着丝丝悲凉响起，婉转空洞，云澹的心忽然觉得有点酸有点闷，偷偷望了小清一眼，发现不知何时，小清的眼角流下了一滴很小的泪珠……
云澹第一次发现洞箫的声音是那么的凄凉。
一曲奏完，小清凝望着河面，若有所思，心情慢慢恢复了平静。不知道身世又如何？回不去了又如何？报不了仇又如何？自己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要开心的过每一天，不管前途是如何的曲折迷茫……
小清停了一会，又吹起了洞箫，这次洞箫的声音虽然还是那么悠扬，但是却没有了刚才的凄凉悲戚，仿佛空谷中的宁静，听着让人心神平和。
良久，箫声才渐渐止住……
“云大人，不好意思，刚才的曲子让你不舒服了吧。大师兄一听我吹第一首曲子，保证瞬间不见人影，二师兄好一点，会捂着耳朵陪我，只有你听的那么认真。”小清恢复了情绪，脸上露出了惯见的笑脸。
“嗯，第一首是有点悲凉，不过谁没有一点伤心事呢，敢面对总比逃避好。第二首就好多了，感觉像疗伤曲，听了，心情好多了。”云澹粗通音律，实话实说。
小清闻言，惊讶的看着云澹：“云大人，你好厉害啊。第一首曲子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吹的，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教我，我就会吹这首。后来师父说，老是这样消极，心情郁结，对身体不好。所以教了我第二首曲子——《往生》，希望我能放松心情，解开心中郁结。”
云澹看着小清妩媚的笑脸，心中一动，想用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痕。手刚抬起，却发现此举太失礼了，于是半途改为拍拍小清的头，以示安慰。
小清看着缓缓落在自己头上的大手，笑道：“云大人，你跟我二师兄好像哦，他也老拍我的头。”
云澹不好意思的收回自己的手，笑道：“是吗？下次你要介绍我们认识啊。”
小清忽然想到了什么，嫣然一笑：“一定，不过云大人你不要后悔哦。”
“为何？”云澹不解。
“因为，我的二师兄非常不靠谱！”小清不留面子的在背后狠狠的诽谤了一下自己的二师兄，而此时远在他方的二师兄风溢打起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静止了很久的鱼竿忽然动了一下，云澹下意识的拉起鱼竿，一尾斤把重的鲈鱼上钩了。小清见云澹笨手笨脚的样子，笑着过去帮忙，从鱼钩上把鱼取了下来，放在一边的水桶里。钓上来的鲈鱼有尺余长，清蒸最好。
眼看天色还早，云澹有了成功的例子鼓励，兴致勃勃的又甩开鱼杆垂钓。这次过了好久，才钓上来一尾鳊鱼，比第一条大点，此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天边慢慢泛红，云澹收起鱼竿，准备吃饭。
小清把刮了鱼鳞的鲈鱼放到锅里，再放油小心的把鱼煎到金黄色，然后放水，大火烧开后，转为小火煨，做了一锅香喷喷奶白色的鱼汤。
大一点的那条鳊鱼，去掉鱼鳞后，抹上盐巴和香料腌制了一会。船上不好烧烤，云澹和小清停船靠岸，在岸边架了一个火堆，烤起鱼来。
岸边过去没多远就是一个小山坡，山势不算高，但是却很陡，山坡上野草肆虐，远远望去，一片绿色，虽然杂乱不堪，却也赏心悦目。
喷香的烤鱼、浓白的鱼汤、还有小清加了鸡蛋做的面饼，这一顿算是两人逃亡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食物虽然简陋，但是胜在原味，旅途虽然艰险，却别有一番闲情逸致，云澹吃着嘴里的烤鱼，望着一旁忙碌的小清，忽然觉得没必要急着返京，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朦胧的月色下，云澹和小清吃饱后，收拾了一下炊具，也不急着回到船上，两人在岸边散步消食，顺便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顺流而下的话，离燕京是越来越远。如果冒险上岸走旱路，也不知道那些神出鬼没的人在哪里？万一运气不好，碰上就再也跑不掉了。
云澹望着月光认真思索了一下，转头对小清说道：“我们还是顺流而下吧，没必要冒险赶回燕京。临走的时候，我告诉从云，如果我两天内还没赶到雁回县，就让他直接回京报信。想来，他现在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那他们知道我们失踪了，会不会担心呢？顺流而下的话，会经过苏州府，那里人多繁荣，要不我们在那上岸，混入人群里，大隐隐于市，想来那些人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很难发现我们，就算发现我们，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追杀我们。”小清不想失去行踪，让师兄们担心。
“也好，那我们就先去苏州府吧。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早就想去苏州看看了。”云澹一点都不担心何时能回到燕京。
小清偷偷的眯起眼瞄了一下云澹，这个云大人看起来也不怎么靠谱啊，都这个时候了，不急着回京交差，还想着四处游玩，也不怕皇帝老子扣他薪水。
夜深人静，云澹和小清商量好返京行程，正准备回船上休息。远处的山坡上忽然发出一阵怪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没多久，就听见一个重物落水的声音。
云澹和小清迅速赶到落水点，发现水中有一团人影，果然是有人落水了。
云澹想也没想，脱了外套，就跳下水去救人。没多久，云澹就从水里捞出来一个女人。
小清见云澹上岸，赶紧从湿漉漉的云澹手里接过这个女子，将她放平在地上，摸了下脉搏，还有救。小清把人反过来伏在自己的身上，狠狠捶了几下她的背部，没多久，女子吐出来几口水，慢慢的恢复了神智。
“这是哪里？我死了吗？”女子微弱的睁开眼睛，垂着长长的睫毛，气息奄奄的问道。
“还没死，我们把你捞上来了。”小清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大约十六七岁，脸若银盆，眼同水杏，衣饰华贵，看起来像个千金小姐，就是不知道她为何落水了。
女子挣扎着起身，抬头望着一旁的云澹，细声细气的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这个女子倒不傻，见云澹浑身湿漉漉的，小清身上的衣服是干的，就知道是云澹救了她。
云澹却笑着摆了摆手，否认道：“不是我救的你，是小清救你的。她用船杆把你捞了上来。”不知道为何，云澹不肯承认是他救了她。
小清疑惑的看了云澹一眼，以为他怕男女有别，让人知道是一个陌生男人在水中救了一个姑娘，会有损这个女子的名声，于是顺着云澹的话，接口道：“嗯，姑娘，你家住何方？要我们送你吗？”小清有心岔开谁救了她这个话题。
“可这位公子身上……”女子并不是好糊弄的，想要说出自己的疑惑。
“哦，我给小清递船杆的时候，绊倒了，不小心掉河里了。”云澹连忙打断，随口说了一个并不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哦，那暮雪谢谢小清姑娘。”女子见云澹不承认，不知道想到什么，也没有追根问底，就把小清当成了救命恩人。
小清带着暮雪进了船舱，找出一身自己的衣服，让她换下。两人身高差不多，暮雪穿着小清的衣服倒也合身。
趁暮雪换衣服的时候，小清递给云澹一身干净衣服，让他躲在岸边的大树后换了。
等云澹和暮雪两人都换好衣服，小清递给他们一人一碗黄色的汤水，说道：“船上没有生姜和红糖，我用了点别的替代，味道不怎么好，不过胜在可以解寒气。”
云澹接过碗，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怎么好，一股刺鼻的药味，但是也没有嫌弃，爽快的一饮而尽。
一旁的暮雪犹豫了一下，用手掩着小嘴，慢慢的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