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薄,爱与否,步步皆难回首(三)(1 / 1)
平西北,安抚江南。
这一年朝中多事,我也渐渐繁忙起来。
如今天下成三国鼎立之势,但最强盛的仍属我楚国。无论是疆域兵力,都是他国两倍不止。
但国家犹大,管理起来又岂是那么容易。
西烽帮我打理政事,倒也得力,但他身子骨不好,时常病着,多事我都是亲力亲为,交到他人手中,我是一万个不放心。
我的心思仍如从前一般,这世上,只有自个儿是可信的。
西琅寰为人淡泊,我登基一年后,他便离了西京,回了王妃的故乡颐养天年,不再从政。至于西琅玦。
封了九王,自此留于宫中。
朝中诸事,稳固,发展,大局,这样匆匆又是三年时光。我算了算日子,自己已经三十岁了,怕是要老了。发髻间竟露出一抹白丝。
起初啊染看到时,煞有其事的大呼小叫。
阿染跟着我四年了,左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也该寻了好人家嫁了,可身边实在再没有个贴心的人,便迟迟没有决断。
令有一件事,也是我后来才得知的。
那日闲来无事约了西琅玦喝茶,我偶然间问起他选择我的原因,他竟嗤笑了一笑。
原来,西烽并非娘亲的儿子,甚至与我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就连西烽,也不知道这事情的真相。
当年太子妃与娘亲几乎同时有孕,但娘亲身孕时假,太子妃却是真的。生育当日娘亲移花接木,将太子妃的儿子换做自己的,并声称太子妃的儿子先天夭折。
而西烽也并非公子的儿子,而是太子妃私通之子。
谁能料到当年之事,曲折复杂。原来西烽并非真正的天之骄子,因此西琅玦驳他,也是情有可原。
可西烽却一只以为自己是娘亲与公子的儿子,若他知道了真相,当是如何的悲戚。
这样一想,我竟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这些年忙于朝政,我的身子也渐渐懒怠,出些小毛病。况且这么长久以后,诸事亲力亲为,都是不容易。
我忽然觉得有些疲惫,独自应付这世间的所有事。
但拥有着这至高无上的权利,对我来说,却有无比的自尊感和永不被负的心。
十年了。
自我回到南桀王宫至西京王宫,已经十年了。
时光过的竟是这样的快。
此时的楚国,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好像没有半点不和谐。
于是,在我登基的第五年,宫中张罗着为我举办盛大的寿诞庆贺我三十岁的生辰。
那一日,我终身难忘。后来,想起时,竟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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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已经六岁了,许是长的大些,身子也渐渐比幼时好些,他神神秘秘的躲着我,为我准备寿礼,已经偷偷摸摸躲着我好些日子了。
我看他还是小孩子心性,便由着他去。
越国聪明,文采武艺都好,也令我很是欣慰。
西烽的身子越发的不好,我便叫他养着,少出来走动些。寿诞这日,各地封王皆会来贺,我仔细一想,才想到,那个人也会来。
多年未见,再相见,真不知是怎样的情景。
不知为何,我忽然很期待他再次跪在我面前的模样,仿佛我心中所有的不平,就此才能平息。
去前殿之前,我竟还有一丝忐忑,莫名的忐忑。
阿染扶着我迈上那张至高无上的座椅,我上去的时候,微微撇了撇头,看见赫连墨跪在右侧一隅上。
当我坐在椅子上,才发觉他身形佝偻,好像这些年过的也不大好。
“都起来吧。”我淡淡道。
殿里跪了一众人,都缓缓起身,垂头,卑躬屈膝。
胥王也来了,想必浣儿也是来了,倒要见一见,多年不见,有些想念了呢。
我淡淡的瞧着垂头的赫连墨,微笑道:“赫连王如今如何?未能继续做南桀墨帝,深感遗憾吧。”
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依旧垂着头,凄凄道:“臣惶恐!”
他跪下的那一声,不知为何,仿佛也重重的敲击在我心上,令我喘不过气来。原先我以为,当他再度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中所有的怨怼,不平,都能够烟消云散。
我过去所有的辜负,才能被尽数相还。
可这一刻,当我登上了这至高无上的帝位,当我呕心沥血为这个国家付出,孤军奋战,当我曾心心念念的人跪在我面前,俯首称臣的时候,我却没有半点喜悦。
半点都没有。
我默了许久,他也跪了许久。
殿中没有一人敢开口说话,而我竟无所适从,无话可说。
我变这样望着跪拜的赫连墨,良久默着,仿佛我的心,也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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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赫连墨便留在西京了,他说西京的风水养人。
我便遂了他。
从浣儿口中得知当年赫连墨回锦都之后的情况。
当年赫连墨回锦都,锦都却早已改天换日,他回到皇宫,得知自己的家被抄,连他的帝位也凭空被夺,当场口吐鲜血,晕厥了过去。
过了许多日子,才好转苏醒。
醒来来,身子便有些虚弱了。薛彩衣情深意重,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他却因失意而怏怏良久,直至多月后才见他在外行走,身旁仍是彩衣陪伴。
说起来,薛彩衣的心思虽重些,但终归是情深意重罢,这样的女子,也是世间难求。至于旁人,倒也没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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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入秋,我却频频往御花园里跑,喜爱看落叶落花罢了。
我在御花园寻了一处石桌坐下,阿染吩咐人跟着我,随身带着我爱的茶。自西烽告诉了我那个好听的名儿,我自此也叫它‘故人’了。
放好茶,我便叫下人退的远些,不要来扰我清静。
待她们走远了些,我便自己倒了一杯茶,小酌。草木凋零,缓缓飘落,一枚细小的叶子竟落进我的茶盏中。
我颔首一笑,不理会,径直喝茶。
一边品茶,一边欣赏满园秋色。左边的梨树,右边的桃树,也不知当初栽种的人使如何想的。梨花小而淡雅,我倒是蛮喜欢的。
细细看着,远处便瞧见一名侍女搀着西烽正朝这边来。
我装作没瞧见,往右边一看,赫连墨恰好走进了桃林,我一怔。
西烽和赫连墨都瞧见了彼此,亦瞧见了我,他们站住,彼此凝视良久。
终于,他们撇了下人,缓缓朝我这处走来。
我默了一会儿,将茶盏放下,淡淡的望着他们。
他们一齐走来,站在我面前,缓缓下跪,样子沉重极了,慢慢跪下,字字有力道:“微臣拜见女帝!”
跪。
不错,他们跪在我面前,一齐跪在我面前,因为我是楚国女帝!
这样的感觉,比得到这天下还要自豪。可不知为何,我心中除了自豪,竟没有半分喜悦。
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缓缓道:“起来坐吧。”
“多谢女帝。”
西烽和赫连墨都有些踉跄,他们好似身子骨都不如我一般,好不容易才坐在石凳上。
我瞥了桌上的茶盏和空杯子一眼,淡淡道:“喝茶吧,这茶你们都品过。故人,我们也都算是故人了。”
如今的赫连墨,气质倒是有些像西烽的,沉默寡言,样子安稳。
西烽亲手为赫连墨斟茶,并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微笑道:“王爷请喝茶。”
“多谢。”赫连墨淡淡道,用手轻碰杯子以示敬意,但并未举起。
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独自品起来,也不顾赫连墨了。
“这茶果然好,只是不知,你是前者,还是我是。”西烽苦涩道,又将茶一饮而尽。
他话里有话,话是对赫连墨说的,亦是对我说的。如今年纪大了,倒都是越喜欢打哑谜了。我望着手里的杯盏,定定的冥想。
赫连墨望了桌上的杯盏一眼,缓缓执起,放在眼前,穿过杯盏,那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虽短暂,还是被我发觉,我不在意,只淡淡的小口酌着茶。
“故人。”他默默念着茶的名儿,良久道:“若能再选择一次,我仍不会为自个儿的决定后悔半分。”
西烽倏地笑起来,那笑容好久未见,竟是那样舒心,他朗朗道:“与君共勉。”
说罢,二人竟将茶作酒似的,碰杯,饮尽。
然后又各自倒了一杯,举杯向我,齐齐道:“谢女帝赐茶。”
我半晌有些懵,迟迟没有说话。良久,良久,我终于明白。我望向茶盏里只有半盏的茶水,终于明白自个儿这些年为何还是不快乐。
虽然,我终于从这两个男人的手里,夺到了我想要的,做了帝位。他们臣服于我,跪拜于我,君臣君臣。
可是,我没有半分喜悦。
那是因为,这并非我想要的结局。
原来这些年,不过是因为我太过赌气自傲。终于还是葬送了自个儿的幸福。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又究竟是谁辜负了谁?
子期,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默默的,我竟落了几颗泪。我将茶盏举着向前推了推,轻轻和西烽,赫连墨的杯子碰了碰。我们三人,到底是错了。
错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