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圣诞舞会（1 / 1）
厚重的雕花大门在方若绮的面前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辉煌得如同海市蜃楼的世界。
偌大的宴会厅在华丽的水晶灯映照下熠熠生辉，餐台上摆满了各式精致得如工艺品的高级食物和甜点，穿梭来去的红男绿女衣香鬓影，其中不乏城中赫赫有名的富豪和演艺圈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强烈的不真实感令方若绮晕眩，手搭在身边男人臂弯里，指尖冰凉掌心却沁出汗水。
方才的对话像一卷循环的胶片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播放。
“你在说什么？”
“我在告诉你，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很多，”黎华的语气是笃然而又沉郁的，“你真的以为我会对自己不断地被身边的人出卖一无所知吗？”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寒意涌上她的背脊，禁不住瑟缩。面前的男人表情仍旧淡淡，只是眉眼间多了平日没有的凌厉。无论何时，他似乎都云淡风轻洒脱不羁，可实际上，却心思玲珑，深不可测。
“对不起。”方若绮始终是自责的，并且明白自己罪无可赦，所以她不想也不能否认。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这样做的原因，我不会追究，并且也许可以帮助你。”他到底还是给她留有余地。
绝望在心中肆意蔓延，她只是沉默着不断地摇头。
他并不意外，几不可闻地叹道：“看来你始终不愿意信任我，既然如此，我也不需要再为你考虑什么。”
车恰好停在一栋欧式别墅的门口，侍应远远地向着他们走来。
“你这样做古芊菁不会放过我的。”看着他解开安全带，她的口吻近乎哀求。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你利用了我的信任，就没有权利再要求我的宽容。下车。”
他锐利的目光令她恐惧，可那深邃的琥珀色里漾起的圈圈涟漪灼痛她的心。没有什么比这样宠辱不惊的男人绝情起来更让人绝望的，可是令方若绮难以承受的，却似乎是另一种疼痛。
“黎华，郝友乾的舞会，你果然不会缺席，”王瑞恩走到他们面前，目光掠过方若绮，忍不住多驻留片刻，“方若绮真是潜力无限，看来没能请到你上镜是我的损失。”
方若绮扯出一个礼貌的笑，然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黎华——这样的交际应酬，实在不是她擅长应付的。
“你要是把方若绮挖走了，我可是要头疼的。”黎华亮出招牌的优雅笑容。
“能请到这样的助理，你的眼光真是值得学习。”
“论眼光，谁不知道王瑞恩大导演在挑选演员上眼光独到呢。”
两人一来一回地周旋，听似彼此热络，又不扯皮带骨，这两人的圆滑为人，实在是方若绮怎样也学不来的。
侍应端着一碟子酒走过来，黎华侧身端起两杯，一杯递到方若绮面前。
此地此刻，方若绮更想保持清醒，但不接过又显得不礼貌，稍有犹豫，就被黎华看出来，低声对她说：“无酒精鸡尾酒。”
她才安心接过，放在唇边轻啄一下，淡淡的果香味在唇齿间氲开，香甜的气息盈满口腔。
不断地有人上前与黎华寒暄，他始终优雅地应对，游刃有余。而面对那些打量的目光和千篇一律的微笑，方若绮只能一次又一次扯动唇角小心翼翼地以同样不带温度的笑容回应。
好不容易逮到空隙，黎华低在她耳边嘱咐：“趁现在你去吃点东西，一会儿舞会开始就吃不了了。”
方若绮哪里还吃得下，光是这一日跌宕的心情，就令她难以应付，何况当下的环境，于她而言太过陌生。
“不要试图用这种眼神来换我的同情，”他微敛笑意，言语间的冰冷清晰可闻，“这是你的工作，而且你并非不能胜任。”
“既然你知道了一切，为什么还要留我在你身边？”眼下，方若绮只想逃离这里。
“这些账回去再算，”他直了直身子，熟悉的笑容又回到脸上，“现在请你认真地做我的舞伴。”
“我不会跳舞。”方若绮几乎是带点赌气地说。
“你没得选。”
在黎华面前，方若绮再没有了底气。她亦无法想象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古芊菁那里，必然是功亏一篑；而黎华这头，大概自己也不能继续留在EAMI了。世上有那么多条路，偏偏却没有方若绮能走的路。
灿若星辉的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一张张陌生的笑脸如同一具具冰冷的面具，透着森森的寒意。人声鼎沸的宴会厅犹如深海，而她是一尾无鳍的鱼。
灯光倏然暗下，一束白光打在回旋楼梯的顶端，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潺潺的音乐流水般漫上来，此起彼落的潮汐声中，宴会的主人郝友乾出现在灯光下。
在金融界呼风唤雨的郝友乾，方若绮是第一次见其本人，挺拔的身材沉着的气质，一点都不若想象的那样肥头大耳粗鄙不堪，但到底不像黎华和王瑞恩那样生存在演艺圈里的人得天独厚又保养得当，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皱纹是怎样也遮不去的。
也正是在他出现的刹那，方若绮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男人有些乱了方寸，素来得体的表情掩不住地惊愕，目光直直地死死地定在依偎在郝友乾身畔的徐心宁身上，深邃的眼眸里卷起漩涡，震惊、愠怒、悲伤交织在一起，汇成壮阔的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的海。
徐心宁身着一袭蓝色的曳地礼服，冰凉的冷色将她清冷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表情却不复往日漠然，笑靥如三月阳光般清甜，手挽着身边男人的臂弯，两人踏着默契的步子，沿着楼梯缓缓步下。
下意识地，方若绮抬手挽住黎华，他轻轻一震，却没有避开，而是本能地抬起另一只手搭上她的手。他指尖的冰冷沿着她的手一路淌进心田，灼烧成滚滚的痛。潜藏在心底隐约的疼痛无处遁形，在他的臂弯与她的手心相触的地方蜿蜒出清晰的纹路。
恍惚间开始了一支曼妙的圆舞曲，在众人围起的舞池中央，郝友乾与徐心宁相拥而舞，缱绻的目光在黎华的眼里那么突兀，在方若绮的心中莫可名状。
方若绮意识到自己被带进舞池的时候已经没了退路，只能配合地搭上黎华的肩膀，仓促而努力地配合他的舞步。琥珀色的眼眸仿佛风平浪静，但用心细察，那里的风起云涌尚未平息。
一曲终了，灯光再次打亮，郝友乾站在人群的中心，浑厚而有力的声音从话筒传来：“欢迎各位挚友百忙之中莅临寒舍，请大家尽情享受这个美好的圣诞之夜！”
掌声之后，半明半暗的灯光营造出优雅而暧昧的气氛。成双成对的男女相携着步入舞池，而尚未找到舞伴或者本就意不在此的人则退到一边。
方若绮跟着黎华走到郝友乾跟前，身为主人的郝友乾正和其他宾客聊得热络，抬眼瞧见黎华在旁候着，十分给面子地脱身而出，但黎华眼里只看到他臂弯里徐心宁的手，生生地扎眼。
“黎华，许久不见了，每年都来捧场，真是赏脸啊。”郝友乾笑容可掬地与他寒暄。
“每年能收到理察的邀请，是我的荣幸，”黎华虽然心里像扎了根刺一般，面上还是彬彬有礼地回应和介绍，“这位是方若绮小姐，我的助理。”
“您好，郝先生。”方若绮浅浅地笑开向他打招呼。她并不十分清楚黎华此刻的心情，但至少，她不想给他丢脸，所以即使面前的男人带给她强烈的压迫感，她依旧维持着甜美的笑容。
“你好你好，”金框眼镜之下的那双眼睛笑得眯起来，两条烙满岁月痕迹的鱼尾纹在眼角散开，“助理都是这样的大美人，黎华的眼光真是不得了。”
同样的恭维这一晚方若绮不是第一次听，但黎华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哪里比得上理察呢，有徐心宁这样的女主人，不知道要叫多少人羡慕。”
话是对郝友乾说的，目光却灼灼地对着徐心宁。徐心宁也不避，还是依偎在郝友乾身边，神情怡然，好似她拒绝黎华而接受郝友乾的邀请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哈哈哈哈，”郝友乾毫无顾忌地笑起来，对于黎华夹枪带棒的恭维照单全收，“确实，心宁愿意赏脸做我的舞伴，让今晚变得更完美了。”
方若绮的心几乎吊到嗓子眼，她不想去探究郝友乾这话是否有心说给黎华听，眼下她只希望黎华至少能够保全面子，今晚这样的状况，纵使他向来气度不凡，能忍耐到这一步已是很不容易了。
“那么祝理察圣诞快乐了，我就先告辞了。”果不其然，黎华决定离开。
“哦，这就要走吗？”
“没办法，通告太多，身不由己。”
“那么忙还抽空来捧场真是荣幸，我就不多挽留了。”
黎华急不可待地步出别墅，方若绮拉着裙摆，有些踉跄地跟在他的身后。侍者为他们拉开大门的瞬间，飒飒寒风扑面而来，彻骨地冷。
但再冷也不及身边男人带给她的寒意。圣诞夜空旷而靡丽的街道上，他的车以她从未体验过的速度飞驰，路旁的彩灯连成一条绚烂的光影，窗外飞逝的所有景物都是模糊不清的。
他一句话也不说，不生气也不伪装，只是沉默，然而这种沉默比冬夜的寂静更加令人感到恐惧。这短短的一天，他揭穿了方若绮的背叛，又遭受了徐心宁背叛，他完全应该表现得更愤怒或者更失落一些，可是他是黎华，永远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那颗星，耀眼而寂寞，骄傲而克制。
从远离市区的别墅到方若绮的家，只用了她无法想象的极短的时间，车停下来的时候，引擎熄灭，狭小的空间愈加沉寂，压抑得令她窒息。
“你没事吧……”她战战兢兢地说出这句话，只敢用眼角余光瞥过他的脸。英俊优雅的脸在黑暗里没有任何表情，因而显得无比冷漠。
“下车。”他甚至没有抬眼看她，只是用完全命令式的口吻对她说。
“我……”
“下车。”再一次，语气强硬得让她没有任何再开口的余地。
她安静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呼啸的晚风肆意地侵蚀她身体里残余的温度。
转过身，窗户里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握着一个手机，是她的。
她伸手接过，车旋即发动，以最快的速度在她的视野里消逝。周围静谧一片，无人无影，无星无月，只有路灯寂寂，照出一地苍凉破碎的微光。
开机的音乐在暗夜里分外突兀。三条未读信息，毫不意外地全部来自古芊菁。
“你和黎华为什么都不接电话？他为什么没有来接我？”
“你什么意思，竟敢耍本大小姐？”
最后一条来自十五分钟前：“方若绮，我知道你有能耐，但你居然能如此出人意料，圣诞舞会好玩吗？祝你早日玩火自焚，本大小姐会把你要的东西烧给你的。”
方若绮握着手机的手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因为逼近冰点的温度，因为古芊菁恶毒的言语，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远处响起某一首圣诞歌，欢乐轻快的曲子悠悠扬扬地传来，仿佛在追忆那些逝去的回不来的时光。
她紧紧地抱住露在冰冷空气里的手臂，转身朝自己的公寓楼走，步履微微地不稳，十多米的距离，好像怎么也走不完。
捏在手里的手机再次突兀地响起来，她看也不看，近乎麻木地接起电话。
“圣诞快乐。”高明权温和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她仰起头，广袤的苍穹一片空寂。
圣诞的零点，她在电话这头安静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