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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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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杭莹婚事

安京城北是连绵数百里的岳山,不甚高,起伏波动的丘陵掩映下,是瑰丽的皇家避暑胜地,周边点缀着各个世家大族的别院,平日都是寂寥安静的,一到夏暑之日,则开始热闹起来。二月的节气里,一般都没有人会来这里。

岳山偏西一带有一座小巧精致的庄院,在这黎明的灰蒙中有烛光闪耀,分外惹人注目。不过眼下岳山仅有的驻守的人还在睡梦中,没有人发现。

院子里的空地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乍一看,十来匹高头骏马整齐排列着,这么早去打猎?不太可能吧。

“吱呀”声响起,房门大开,十来个黑衣人簇拥着为首的年轻男子出来——杭天曜。他自己亦是一身黑衣,只是料子好些,绣着金色的暗纹,一头黑发用金冠竖起,很是精神。鸦青色的天空下,能模糊看到他完美的五官轮廓,浓眉入鬓,深色的眼眸泛着幽蓝的光芒,高挺的鼻梁坚毅果敢,唇色却是殷红的。

“主子,咱们绕西边走会多耽误一天时间吧?”说话的是站得离杭天曜最近的一个清秀男子,不过他浑身上下给人一种凛冽的气息,如二月的春风。

杭天曜没有看他,翻身上了最中间那匹马,声音低沉似铁:“那样隐蔽些。”

男主抓着头,笑嘻嘻道:“小的不是怕主子念着少夫人吗?咱们早去早回才好。”他笑起来倒是少了些阴郁的感觉。

“你皮痒了是不是?走。”杭天曜轻瞪了他一眼,率先扬鞭策马,一时间有暗哑的马蹄声震动山林。

他们沿着向西的小道疾驰,太阳渐渐升了起来,驱散了林中的雾气。一路上没有做任何停留,直到未时三刻的时候,抵达安京城西的小城:卫城。大家稍事休息,用了点午饭,便转道往南,却多了几车北方特有的毛皮等货物。

这日,天朗气清,风荷的身子大好了。她写完字,放下笔,云碧已经打了水过来替她洗手。她一面用帕子擦着手,一面抬头问道:“嬷嬷,叶舒姐姐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叶嬷嬷坐在机子上做针线,闻言笑道:“少夫人不问我倒是忘了,年纪大了这记性就不好。昨儿白天,舒丫头派了庄子里两个婆子过来采买一些东西,顺便去给老奴传了句话,说是已经按照少夫人送去的图纸开始破土动工了,没有意外的话到五月的时候就能住人了呢。还有加上新买的那个庄子,两边都着手准备春耕了,先种一畦快熟的菜蔬,让少夫人放心。少夫人宽厚慈善,对佣工的待遇比其他地方都好,今年一开年,就有许多附近的农人来报名,不过几天,新庄子的人手就招足了。舒丫头照少夫人的意思挑了几个清秀勤谨老实的乡下男孩儿,正放在庄子里先调教一番,少夫人什么时候用得着只管去领人就好。”

原来风荷想到自己手里有不小一笔银子,白放着也没什么用,有心再开几家店铺,苦于一时人手不称手,便先搁着。乡下的孩子老实肯干活,不过欠缺些见识而已,有叶舒两口子调教,想来不到三个月就能能勉强济事了,她是时候考虑店面之类的事情了。这一次,决不能小打小闹,得弄出点意思来才成,免得众人都以为她是个穷酸的欺上头,何况也该为将来筹划了。

她顿时露出笑脸,取了茶吃:“叶舒姐姐手脚倒快,什么时候我与太妃告个假,咱们出去逛逛,免得成天窝在屋子里都要发霉了。”

“那敢情好,就怕娘娘不肯。”云碧还没拍手庆贺一番,又想到如今是在杭家,她们行动不得自由,王府规矩又多,只怕太妃不同意。

“你呀,一听出去玩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平儿我出不去,你还有自己家有哥哥,难道也不能出去?你要想出去,与我说了,下边还能不放不成,什么时候能明白点。”风荷笑着指着云碧,怒其不争的样子。

云碧亦有些赧然,却辩解道:“少夫人是我主子,我不伺候主子自己出去玩,天下没有这样的理,便是能出去我也不去,势必要跟着少夫人才有意思。”

叶嬷嬷听了,点头笑道:“这话说的对,不愧少夫人疼了你一场。”

“嬷嬷别被她唬了,她是怕自己出去银钱不够使,撺掇着我去了当个冤大头。”云碧最是个急性子的,三句话不合就能弄得满脸涨紫,偏风荷就爱逗着她玩。

果然,云碧一听,真个恼了,跺着脚道:“少夫人也忒瞧不起人了,不过几两银子,我还是出得起的。我这就去把自己的体己都送来孝敬少夫人。”说完,便摔了帘子跑出去。

看得风荷好笑不已,一个没撑住撞翻了桌上的茶盏,好在那茶已经凉了,不碍事。

叶嬷嬷口里骂着云碧,手下放了针线,要过来给风荷换衣。

风荷先拿帕子擦拭了缎裙上的残水,推着叶嬷嬷笑道:“嬷嬷别慌,不过一条裙子而已,咱们又不是穿不起,让丫鬟进来弄吧。”

恰好沉烟含秋几人被风荷打发去给太妃王妃送东西了,云暮又带着小丫头们做针线,离得远了没听见,倒有一个青缎比甲的小丫头掀了帘子进来。

风荷识得她是上回自己改了名字的秋菡,便对她招手笑道:“快过来,去我房里,西边有一排紫檀木的柜子,靠里边那个中间的里头有一条烟霞裙,你去替我取来。”

秋菡从不在上房伺候,愣了一愣,笑嘻嘻应了,不过一小会就取了裙子过来。彼时云碧抱着自己的体己小匣子进来,忙伺候风荷换了裙子,风荷打趣她道:“都是你,一听你那些体己就把我喜得摔了茶盅,那可是公中的。”

云碧理了理风荷的衣裙,方才撇着嘴道:“我的姑奶奶,你要多少都拿去吧,往后我也不敢要月银了,免得姑奶奶摔了茶盅还要我赔,我身家性命也不值这个东西啊。”

叶嬷嬷听得又笑骂了一句“贫嘴”,秋菡在一旁立着,心下羡慕,少夫人待人真是和善,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与几位姐姐一样,跟少夫人有说有笑的呢。

风荷看看时辰不早,便道:“咱们去太妃房里吧。”

叶嬷嬷与云碧倒是很快应了,只有秋菡有些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看着风荷。

风荷发现了,住了脚,温和地问她:“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或是问你这些姐姐。”

秋菡抿了抿唇,小手握着拳,轻声问道:“这都快用午饭了,少夫人为何要去前头呢?”说完,她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深恨自己不守规矩,打听主子的事。

“云碧,你教教秋菡。”风荷越发和气,拍了拍她的肩。

“就因为要用饭了,少夫人才要过去。你想,你父母是不是总喜欢儿女守在自己跟前呢?”除了焦急生气的时候,云碧性子还是不错的,从来不对小丫头使气白眼之类的。

秋菡讶异地哦了一声,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摸着自己的头道:“多谢少夫人和姐姐教诲,奴婢明白了。老人都喜欢人多,这样热热闹闹的才有一家人的感觉。之前少夫人病着,如今少夫人好了,少爷又不在,少夫人去与太妃一同用饭,太妃必然高兴。”

风荷对她投以鼓励的眼神,笑着领了众人去前头。才出了院门,就遇到去太妃院里送东西回来的沉烟浅草,风荷命她们先回去吃饭,回头再去太妃那里换云碧和秋菡,二人忙应了。

沉烟又道:“奴婢方才过去之时,没有见到太妃娘娘,东西交给了娘娘跟前的楚妍姐姐,娘娘那边,好似有客人在。”

“哦?知道是谁吗?”风荷挑眉,太妃轻易不见客,那来的一定是有些身份的人了。

“后来奴婢两人出来时见到了回廊上等候的几个婢子,其中有一个是大少夫人跟前的安菱,另外几个应该是客人家的下人,奴婢见她们好似与安菱姐姐很熟悉的样子,余下却不知了。”沉烟只是说了自己看到的,没有说自己推测的,她相信少夫人一听就会想明白的。

风荷略怔了半刻,很快点头,去了前边。

她从后门进去,顺着小甬道绕到太妃住的正院前边,恰好瞧见寡嫂刘氏与一位年纪比她略大些的夫人并肩出来,刘氏的面色不大好看。几人还没有走出院门,风荷就听见刘氏压低声音但微含愠怒的声音:“嫂子,你为何之前先不与我商量一番,哄着我陪你来见了太妃,竟说那样的话,这种事好歹先试探试探啊,弄得现在我都没脸见太妃娘娘。”

原来那位夫人是刘氏的娘家大嫂,永安侯夫人。永安侯为人一向低调,只是尽心办好圣上交代的事,难得与谁家交好,除了几家至亲都是一视同仁的。当年刘氏嫁过来不足一年,大少爷杭天煜就没了,她年轻轻守了寡,身下没个倚靠的,颇得太妃垂怜。而她性子亦是安静,每日在房里吃斋念佛,等闲不出来,连娘家那边都不甚走动。

风荷眼中,刘氏一直是温和有礼的,行事说话绝不越过道德对女子的要求,难得有这样薄怒之时。这永安侯夫人究竟对太妃说了什么,以至于刘氏会这般反常?

“姑奶奶,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一向胆小不敢担事,我便是说了顶多得你几句劝阻,还不如直接见了太妃呢。你怎么就没脸了,温儿可是你嫡亲的侄子,何曾丢了你的脸。你要是个干练的,我还能不与你商议?你看看你,杭家明堂正道的大少夫人,每日茹素朝佛,有什么意思?”这永安侯夫人的性情倒与她夫君截然不同,是个说话爽利的,只是稍显有些刻薄了。

风荷只听得什么侄子这句,那二人已经去得远了,她就回身向房里走去。丫鬟忙迎了上来,并往里边报去。

太妃本在沉思,见了她进来换了笑颜,待她行了礼,拉着她坐道:“不是才遣了人给我送了茶过来,怎么又亲自来了?”

“左右祖母只有一个人吃饭,也吃不了多少,孙媳妇惦记着祖母这里厨子做的好菜,就跟着祖母一起用吧,两个人还能多用些。”风荷献了茶给太妃,娇笑相向。

太妃想起孙子不肯回家,冷落了这个孙媳妇,便有几分歉疚,这可是她当初怕董家反悔请的圣旨呢,揽了风荷强笑道:“老四不在,你一个人怕是闷得慌,在祖母这亦是一样的。”

“祖母说的什么话,男子汉大丈夫的自然在外边有许多事要料理,岂能天天在家陪着媳妇,说出去也没有这样的理。祖母这是疼爱孙媳,但孙媳真不怪四爷,四爷如此还不是把孙媳当做自己人看待,不然也不会与孙媳拌嘴了。祖母安心享福,四爷不会叫祖母失望的。”风荷的神色瞧着认真无比,不像撒谎假装的样子。

这话说的太妃有几分动容,心中更怨孙子没福分,语气颇为萧瑟:“你这话当真?难得你还这么看他,往后他若敢叫你受了委屈,祖母绝不容他。”

风荷郑重地点头,握着太妃的手:“四爷与我都年轻,偶有意见不合也是常理,孙媳怎么会怪他呢,我们可是要扶持着一辈子的,往后还有许多孝敬祖母的时候呢。光顾着与祖母说话,该是祖母用饭的时候了,祖母好歹疼我,赏我几口饭吃吧。”

她说得可怜,听得太妃心都化了,忙拍着她的手道:“走,咱们吃饭去,吃饱了才有劲。你这鬼丫头,自己送了两个茶来,就想换我一桌子的好菜,果是个会过日子的。”

“还不是祖母调教的好,孙媳行事都是跟祖母学的,只望能沾沾祖母的福气。”风荷搀起太妃,笑颜如花,听得太妃与下边伺候的人都大笑起来。

一老一少说得开心,饭用了不少,太妃试着问:“你可知方才是谁来了?”

风荷暗暗欣喜,太妃这是信任她了,忙坦诚地道:“我过来时远远看到大嫂陪着一位夫人出去,奈何只有背影,我看不清是谁,不过隐约听到大嫂好似唤那人嫂子什么的。这么说起来,可是永安侯的夫人?”

太妃见她果然不瞒着自己,越发喜欢,笑道:“你猜对了,正是呢。听说她先去见了你大嫂,后来你大嫂带了她过来给我请安,却不知有话说。”

风荷笑得眉眼弯弯,一面给太妃捏肩一面道:“祖母见多识广,大家有不懂的来请教祖母也是常理。”

“就你会说话,不过这次可是料错了,你知道你五妹妹多大年纪了吗?”太妃又气又笑,啐了一口。

“我去年进门时听说五妹妹十三,现在过了年就是十四,论理不小了,莫非、莫非?”她话说一半,就不再言语,虽然知道太妃打算告诉她,但她不能太急切。

太妃叹了气,霎时有些意兴阑珊:“正是此意。你五妹妹与我到底隔着一辈,上头还有她父王母妃,她又不比老四,这种事原不该我操心。但你是知道的,你父王和母妃都是孝顺人,凡事都听我的声气办,莹儿坦率讨喜,我自愿意为她终身幸福出一把子力气。永安侯府与我们算得上门当户对,家教也好,看你大嫂就知了。我听人提过他们家的嫡公子,是个好学温润的佳公子,年貌都配得上。”

风荷细细听着,却见太妃不再说了,这么好的条件,依理太妃高兴才是,难不成还有什么问题?

不等她问,太妃已经继续说了起来:“只一件不好,他们家的公子自小身子偏弱,太医时常出入他们家,如今年长好了些,但没有大好,节气不对、受了刺激就容易犯病。莹儿如花年纪,我怎么舍得叫她去受苦,若有个好歹,岂不是我这老婆子害了她。可是,偏偏你大哥,他走得太早,他们永安侯的siao姐在我们这白白消磨了青春,一想及这,我那拒绝的话就开不了口。”

想到自己寄予厚望而早逝的孙子,太妃就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管怎么说,杭家对刘氏总是亏欠的,哪里能直截了当拒绝她娘家的提亲。当然,刘氏对此事或许并不是很看好的,她越发这样,杭家便越发自惭。

风荷听得有些皱眉,这事的确不好办。不过她眼下奇怪的是,不都说永安侯是个正直的人吗,刘家这样做不管是不是真的喜欢杭莹有心结亲,外人看来都像是要挟杭家。杭家不答应这门婚事,容易被人冠上一个知恩不报的名声,外人是不管真相的,能给杭家脸上抹黑就是件好事了。如果杭家同意,对杭莹而言,就委屈了,她好歹是王府郡主,怎么能随便配给一个病秧子呢,王妃心里怕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会不会是永安侯夫人自己的主意呢,她也是在贵族圈里混了一辈子的人,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儿子的婚事都没有与夫君商议?这不太可能吧。

风荷觉得,对于这个隔母的小姑子的婚事,她还是不要搭理的好,一个不好就得两头不讨好,她何必呢,何况,王府多少长辈,轮不到她来说话。但太妃伤心,她总不能置之不理的,多少劝上几句:“祖母,你疼爱孙子女是大家都看得真真的,不过正如祖母所说,五妹妹有父王母妃,他们心中自由决断。小侯爷的身子只是传闻,究竟如何还要母妃发落,咱们想的不过是五妹妹过得好罢了。”

“你说的何尝不是。你母妃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何必要我这么个老婆子到处出头呢。说起来,莹儿确实不小了,是该好好相看相看了,再两年也就要出门了。”太妃不由顿了顿,她老了,一切还是交给小辈们去张罗吧,她只管守好了老四与他媳妇就好。

见太妃心下放下了此事,风荷又引着她说笑了几句,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好了起来。

偏偏接下来府里事多,不是这家王妃诰命大寿,就是那边谁家公子siao姐大婚,王妃忙得脚不沾地,太妃一直没有机会与她说起。

一日晚间,风荷与太妃用了晚饭,两人拉着三夫人周嬷嬷打马吊玩儿。太妃手气极佳,一会子风荷就输了一吊钱,便闹着不玩了:“哎呦,我再不敢玩了,连财神爷都看顾祖母,瞧瞧,这一顿饭的工夫,我的银子就全进了祖母的箱子,再玩下去明儿连买个胭脂水粉都要求祖母施恩了。”

“端惠,快给我拧你们少夫人的嘴,财神爷都来了,财神爷会看上你这几个小钱。”众人大笑,太妃拍着桌子叫端惠。

端惠亦会凑趣,果真上前掰着风荷的肩膀道:“少夫人,这可是娘娘的令,你好歹疼疼奴婢,别让奴婢不得交差。”

风荷笑着躲开,起身绕到三夫人身后,唤道:“三婶娘,你快救救我吧。祖母调教的人儿,一个个人精,我若不给她打那就是不疼她了,我还得巴巴送上去给她打了,那才是体贴下人的好主子呢。”

“你呀,怨不得母妃疼你,这一张嘴,我的心都软了。要母妃饶了你还不简单,让你家沉烟去把你的体己都搬来,我保管母妃立时对你眉开眼笑的,明儿还要赏你好吃的呢。”三夫人爱怜地拨了拨风荷耳边的碎发。

“原来三婶娘与祖母是一路的,竟是哄我乖乖拿银子呢,然后祖母赏我一碗粥,我还感激涕零呢。”风荷歪在三夫人怀里,揉着她的胳膊。

太妃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叫端惠去把自己房里案上的黑漆小锁柜拿来,端惠抿嘴去了,一会子抱了一个简单大方的小柜子过来。也不等太妃吩咐,就自己掏出身上的钥匙开了锁,揭开上面的紫色绒布,屋子里顿时金光闪闪,里边赫然是一尊小金佛。

小金佛雕成弥勒佛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嘴都歪了,异常精致,衣褶皱纹都栩栩如生,足有两三斤那么重。

别人还没怎么着,风荷就先看的两眼放光,笑嘻嘻抱起了小金佛,还直嚷:“真重,这值不少银子,而且这么好看,我喜欢。祖母,是不是赏给我的啊?”

太妃在她俏生生的脸蛋上捏了一把,笑道:“就是给你这个小气鬼的,输我几个大钱,就要换我一个小金佛,真是会做生意。”

风荷一听,也不欣赏了,赶忙包了起来,冲沉烟道:“你们几个,别伺候我了,先把它送回去锁好,路上小心,别叫人瞧见了。”

沉烟最是个会听主子话的,连柜子一块端了,还笑着与端惠道:“好姐姐,借我们使使,回头与你送回来。”然后行礼退下,生怕太妃反悔一般的。

太妃更是大笑,指着沉烟几人的背影与三夫人道:“不愧是老四媳妇手底下的人,一个个把她们乖的。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统共也值不了几个钱,我不过觉得立意好一直收着,倒入了她的眼。”

“祖母笑话孙媳,孙媳可不是看重了那几两金子,孙媳是感动于祖母对孙媳的疼爱之心。祖母便是赏给一双筷子,我也要好好带回去,心里念想祖母的时候掏出来看看呢。”风荷正色说着,却把一干人哄得越发笑起来。

“说什么惹得母妃这么高兴,可见我们是来晚了。”这是王妃的声音。今天是锦安伯老夫人的六十六大寿,因为三少夫人的锦安伯家的女儿,两家的姻亲,看在三少夫人的面上走动还算频繁。这不,王妃亲自带了三少夫人去贺家给老夫人祝寿,用了晚饭才回来。

太妃几人稍稍坐直了身子,与她们说起方才之事,连王妃都看着风荷笑了,道:“人都说人与人相处要靠投缘,母妃与老四媳妇不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吗?当日母妃兴头头去宫里求了赐婚旨意下来,自打老四媳妇进了门,母妃看得亲孙女一般,老四媳妇也是真心孝敬母妃,我算是相信了这句话。”

王妃可能是喝了一点酒,面色比平时更红润一些,显得光彩照人。

“你这么一说恰解了我心中的疑惑,我初见她便觉得眼熟讨喜得很,没想到合了这个说法。”看得站在王妃身后的杭莹,不由伸了手笑道:“过来坐祖母身边,玩了一天累不累?”

“不累,siao姐们都和气,下人伺候得也周到。”杭莹乖巧地靠着太妃坐,笑语嫣然。

不过,风荷在抬头的一瞬间却看到王妃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悦,快得下一刻她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心下便有些怀疑。再看贺氏,进来之后除了行礼就没有说话,神情比往日更恭敬小心几分,难道在贺家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说了几句话,依着往常的情形,王妃就会带人告辞,但今晚似乎有些异样,久久没有说要走,一味笑看着大家说话,偶尔插上一两句。

风荷琢磨着,王妃应该是有事要与太妃说,或者跟贺家有关,便起身告辞:“祖母,孙媳妇怕那几个丫头毛手毛脚地碰坏了祖母的好东西,孙媳想自己回去看看。”

屋子里谁都不是傻瓜,太妃亦是猜到了王妃有话说,笑着允了,接着三夫人、贺氏一并告退,顺便带走了杭莹。周嬷嬷回自己家去,端惠领着小丫头守到了门外。

太妃略皱皱眉,叹道:“什么事?说吧。”

王妃语气一如往常的恭敬,但语速稍微快了一些:“母妃,媳妇听锦安伯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看中了五丫头,特特问了些五丫头的事,其中还两次提到了她的嫡孙。媳妇估计,他们或许会再来探咱们家的口风,应该不会太久。”

太妃轻轻哦了一声,有些许惊讶,明明灭灭的烛火映出她眉梢眼角的小细纹,头上的白发愈加显眼,有些许憔悴的意味。为什么最近都盯着莹儿来了呢,虽说到了年纪,但大家似乎比预料的更加心急。永安侯府不说了,怎么锦安伯府都凑了进来,他们家的身份配自己家是偏低了一些,按理不会这么冒失才对啊。

她看着王妃有点紧绷的脸色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母妃,不是媳妇看不起他们家,实在是他们家的情形不太合适。一来,咱们家素日低调,但终归是王府,国舅家,他们求娶咱们的嫡女有些,有些不合常理。二者嘛,他们府上的嫡子并非长子,听说当年锦安伯夫人生了老三媳妇后一直不育,在他们老夫人的授意下,他们家出了个庶长子。媳妇就莹儿这么一个女儿,原还想多留几年呢,她性子单纯,人情世故上比起她那几个嫂子都差了不少,媳妇担心她应付不了锦安伯家的复杂形势。这件事情,老三媳妇似乎不知,媳妇也没与她明说。母妃觉得,咱们应该怎么办呢?”其实王妃这话中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么问不过是等太妃一句答应而已,她相信太妃不会打算把杭莹许给贺家。

太妃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而且她对贺家也不满意,庶长子,嫡次子,日后这家里怕是难以和睦,尤其他们家又非上层亲贵。能与杭家嫡系结亲的,多半都是王府、国公府、侯府,风荷和曲彦的例外。当年自己同意把杭芸许给曲彦,不但是看中了曲彦的人品才学,也看中了他们家人口简单,更关键的是皇后非常看好曲家,显然曲家怕是被皇上列入了自己的阵营里去。杭家此举,算是替皇上招揽了曲家,又为女儿得了个好归宿,还赢得一片好名声。

她淡淡地叙述:“有一件事情,我没得机会与你细说。前几日,永安侯夫人来了我这,你是知道的,她其实也是来替儿子探莹儿婚事的。他们家可说是门当户对,可惜那位公子身子不大好,但碍着大媳妇,我没有多说,你看着呢?”

王妃果然不知情,身子动了动,迅速抬眼看了太妃一眼,很快低头敛声道:“媳妇都听母妃的意思。”她这么说,并没有完全放心,太妃待刘氏的感情她是一点一滴看在眼里的,她有点担忧,太妃可别为了刘氏把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啊。永安侯小侯爷才命显著,奈何身子不争气,不然可说是良配了。

“你呀,莹儿是你亲女,你望着她好是做母亲的一点心意,我还能怪你不成?何况我难道不是莹儿的祖母,就不会为她着想了?”太妃对王妃这一点最不受用,明明不乐意还是一副小媳妇的样子,太妃还是喜欢爽快人的。

王妃有点诚惶诚恐,眼圈发红,轻声颤道:“母妃,媳妇没有别的意思。媳妇是觉得对不起老大媳妇,她这十多年来不好过。”

太妃对这个回答可以接受,点头赞道:“你有这个心就够了,总不能让莹儿跟着受苦吧。其实,我另外看中了一个人,永昌侯府的韩小侯爷,风华正茂、才学出众、品行良善,实在是莹儿的良配。以韩小侯爷的年纪,理应婚配了,究竟却不清楚。”

在听到韩穆溪的时候,王妃眼中一亮,她怎么就没想到,这果然是一个极般配的好人选。京城王孙公子中,韩穆溪绝对是口碑最好的一个了,家世清白,唯一的嫡子,读书上进,骑射功夫不错,而且不与谁家子弟特别亲近,但从不得罪人。这样的好苗子去哪里找?他今年应该有十七八了,会不会早就定了亲呢,王妃有点心急了。

太妃略扫了一眼王妃的神色,就知她对韩穆溪是极满意的。杭家与韩家是多少年的世交,两家关系一直不错,不然当年也不会为老四定下韩家的siao姐了,可惜那siao姐福薄,不过若不是这样老四就不能娶风荷,太妃觉得自己稍微有点邪恶。现在杭家与韩家也算姻亲,五房老爷娶的就是韩家堂族的女儿,五夫人是永昌侯的堂妹,这到底隔了一层。

如果韩穆溪娶了杭莹,那这姻亲才是落到了实处,太妃不仅是为孙女的幸福,更是为杭家百年之计。日后韩穆溪继承侯爷位,韩家应该会更好才对,什么时候去韩家探探口风呢。

王妃瞧太妃不说话,只得主动提道:“母妃,咱们要不什么时候请永昌侯夫人过来赏花,再过段时间园子里的桃花就开了。”

“这不好,咱们家是女方,主动不得,想法子给他们递个话头,让他们明白,自己来提亲才是正理。若是那韩小侯爷另有婚配,也不至于影响到莹儿的清誉。”太妃想了想,这个事不能急,反正莹儿年纪不大,女孩子出嫁前要拿拿身份,以免嫁过去被人看不起。

王妃立时反应过来,微微红了脸,她今天是不是酒喝得多了,没有平时稳重呢,看来酒这个东西轻易少沾。而且以她对韩家的了解,只要他们小侯爷没有定亲,对这件婚事一定是十分看好的,毕竟莹儿在京城的闺誉不错,又有杭家做靠山。

她讪讪地笑道:“儿媳莽撞了,母妃虑的是。此事要不要与王爷说一下呢?”

“自是要说的,也听听他的意思。咱们只知道内院之事,朝堂上的事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有他在外头看着更好些,如果王爷都觉得好那必是可行了。”太妃对这个儿媳永远存着一个隔阂,但不碍着她们表面婆媳和睦,尤其在女儿的婚事上,她对这个儿媳还是放心的,总不至于拿子女的终身幸福开玩笑。

太妃是祖母,虽然最疼的是杭四,可其他的也是她孙子女,她心眼里都是一般疼爱的。

过不了几日,永昌侯夫人亲自下了帖子,请杭家一干女眷三日后过去赏花,说她们园子里开了好大一片桃花,还叫夫人siao姐们都去。

太妃与王妃接到帖子,都是笑吟吟的,看来韩家得到了自己家的暗示,主动出击了。如果去韩家杭莹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两家的亲事就能定下来了。不过,太妃与王妃又要顾虑着怎么推掉另两家的意思,尤其是永安侯家不好办。

杭天曜说了短则十天半月的,可是这都过了大半个月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风荷有一点点担心。

恰遇这几日是春闱,董华辰要去赴考,她便打发了沉烟回董家给华辰送东西。“杭天曜”难得回来,直接去了纯姨娘房中,风荷想了想,命云暮去茜纱阁请了他回来。

茜纱阁一干人不由得有些发愣,最近时日,少夫人与少爷几乎碰面都做不识,今儿是哪里不对,居然叫人来请少爷,难道是少夫人服了软?大家有了一点看好戏的心情。

“杭天曜”小小紧张,对那几个妾室,甚至太妃,他都能自如应付,他就是杵着这个少夫人,惹恼了她主子非得让他好看不可。

风荷挥退了所有人,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吓得他后退站远了几步。

风荷好笑,指着椅子道:“你可是爷们,又不是下人,总不成站着与我说话吧。”

“杭天曜”摸了摸自己的头,挪到了最远的那个椅子上坐下,小声说了一句:“多谢少夫人赐座。”

“他有消息说几时回来吗?”风荷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道。

“小的看怕是一时回不来。”他小心翼翼瞄了风荷一眼,继续说道:“照往常惯例,回来之前三天都会给小的传信,这次还没有收到信。”

风荷低头沉思,杭天曜究竟有什么秘密呢,连这么下三滥的招都能想得出来,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对守寡暂时不感兴趣。默了须臾又道:“如果得到他即将回来的消息,你要禀报给我,咱们这场戏还得演下去呢。”

“杭天曜”点了点头表示清楚,是呀,总不能让人以为他们突然和好了吧,这得慢慢来。

“你挺聪明的吗,常去纯姨娘柔姨娘房里。”风荷轻笑着,纯姨娘单纯,柔姨娘有孕,最不易看出来他的不对,若是端姨娘这样从小就伺候的就容易露出破绽了。

他闻言嘻嘻笑道:“都是主子调教的好,往后还要少夫人多多提携。”

风荷笑骂道:“去吧,小心些,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

这次见面的结果是少爷对少夫人成见更深,也没回纯姨娘房里,直接出府去了。

第七十二章 侯府之约

天边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今年春天头一场雨,下透了才好呢。青石的砖面因了雨水的浸润油油的,大树下有刚冒头的小草,碧绿碧绿的,分外可爱。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过两天园里的桃花的花骨朵就该慢慢绽放了,柳树的芽儿嫩黄嫩黄的,配在一起娇艳又鲜亮。

一袭藕荷色白边绣玉兰的披风裹在风荷身上,她站在廊下含笑看着丫鬟们嬉闹,一个冬天把这些小丫头们都拘坏了。

下人房里,落霞与锦屏相对而坐,恹恹地望着外面的雨景。

“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呀,难不成咱们真这样当一个粗使丫鬟一辈子?少夫人惹恼了少爷,少爷都有近一个月没有留宿这里了,便宜了银屏那个蹄子,在茜纱阁许是日日能见到少爷呢,她又是个狐媚性子,还不知哪一日就到了咱们头上去呢。以她的心气,到时候不知要怎生磨搓我们俩呢。我是个没用的,不得少夫人待见,与银屏那蹄子关系不是很好,这样一辈子也罢了。姐姐岂能比我,原先在老太太房里之时,银屏见了姐姐都是要称一声姐姐的,如今你看她,姨娘还没有争上,见了姐姐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替姐姐屈得慌。姐姐针线好,会伺候人,何必这样埋没了呢,也该少夫人跟前挣点脸面回来,家里的婶子听了也欢喜欢喜啊。”

落霞说话时的利落劲与见到杭天曜之时的柔媚温软完全是两个人般,一张俏脸上布满了不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锦屏扫过她身上,粉黛不施衣衫素旧,自从四少爷不肯回房之后,落霞打扮的心肠就没了,整日活也不干干巴巴望着外头。这回子说着银屏的坏话,可她最近去银屏那里走动得极为频繁,每日都要寻点由头过去一番,看来是银屏想要独占恩宠不愿分一杯羹,才惹恼了落霞吧。

垂头想到家中老父母,还在老太太手底下干活呢,她的心就没来由的缩起来。她原是不想跟着少夫人陪嫁来的,后来发现少夫人待人和善,对她们几个老太太那里来的也并不特别防备,觉得这么着也不错。只是,她虽愚钝,老太太那点心思还是看得透透的,老太太岂是白白把她们给的少夫人。银屏、落霞二人生得好些,定是冲着少爷去的;自己长相平庸,干活还算勤快,估计是奔着少夫人去了。

所以,她不敢太张扬,不敢表现得过好,引起少夫人的关注。如果能这么默默地终老在王府或是将来能平平安安配个小厮,她就心满意足了,她就怕不但自己没有好结果,还要连累了家中的爹娘。

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少夫人带我们不差,月银、赏赐都是与大家一样的,我觉得挺好。”

落霞被她气得一个倒仰,自己费了半天唇舌,这个不争气的锦屏就这么一句话,她都不能换个新鲜的词啊。落霞不过是想撺掇着锦屏去银屏那里为她说上几句话,自己与银屏一向不和,而锦屏与那贱蹄子却是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颇好。她跺了跺脚,咬牙骂道:“姐姐,你忒不争气了,妹妹对你真是失望至极。”

然后,她特意做出哀怨的样子来,一摇一摆地掀了帘子出去,锦屏知道她定是去茜纱阁了。

院门外一个小丫鬟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都等不及温婆子进来通报,一眼瞧见风荷立在廊下,一面跑着一面喊道:“少夫人,柔姨娘不太好,少夫人快去看看吧。”

风荷大惊,也顾不得责备她不守规矩,急急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小丫头只穿了一件夹袄,打了一把油纸伞,在雨中冻得有些瑟瑟发抖,哭丧着脸回道:“近几日,柔姨娘时常孕吐,少夫人请了太医来看,都说是正常的,好生调养着就好。今儿一早起来,略吃了一点粥,就吐了个精光,方才居然,居然晕过去了。”

这都五个月了,胎象应该早就安稳了才对啊,为何柔姨娘会这般不正常?风荷来不及细想,看到沉烟几个已经打了伞出来,扶着她们的手穿着绣鞋就往外快走,一路吩咐丫鬟去请太医。

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杭天曜的,外人都当是杭天曜的,若在他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自己有理也说不清,何况太妃可是盼着呢。虽然大婚当日诊出柔姨娘怀有身孕,太妃心中不大痛快,毕竟这是打脸的事,让人与新媳妇怎生交代。为了风荷的面子,太妃待柔姨娘一直不冷不热的,没有过多关心,但如果孩子出事了,太妃必然是心疼的,不定会怨自己。尤其是王妃,柔姨娘可是她的人呢。

茜纱阁里有些混乱,丫鬟们跑进跑出却不知为了什么,端姨娘和纯姨娘都在柔姨娘房里,柔姨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发白,样子不大好。

“不要围着你们姨娘,除了宝帘,其他丫鬟都在外面听候,把窗子打开透透气,端姨娘、纯姨娘,你们先在隔壁坐坐,想来太医很快就要到了。”风荷一进屋,就看见几个丫头围着柔姨娘,忙打发了她们。

端姨娘和纯姨娘向来听话,闻言都行礼退下,一会太医过来她们本就不适合留在这里。

宝帘吓得小脸白白的,脸上都是泪痕,如果柔姨娘的孩子出了什么事,她是第一个逃不掉干系的。

风荷略略扫视了屋子一眼,装饰不算华丽但绝对香艳,明面上没有看到任何违例的东西,这个柔姨娘倒是心机不少,以杭天曜对她的宠爱,违例的东西应该赏了不少才是,她倒会藏拙。屋子里有淡淡的幽香,不像胭脂水粉的香味,像是花香,风荷抬头瞄了一眼,窗台上摆着两盆快谢了的花。

风荷虽爱养花,但仅限于荷花、兰花、水仙、玉兰、桂花几样寻常的,都是香气清淡或者高雅的,对其他太过艳丽或太香的花都不太喜欢。

“那是家里暖房种的吗?好似没有见过。”难道是杭天曜从外头买来的,开得这样好。

宝帘以为风荷责怪她们没有拿去孝敬,连忙解释起来:“去年底的时候,有一个外放的官员进京时孝敬了不少咱们北边少见的花卉来,王妃说年轻人都爱花儿朵儿的,就做主赏赐给了几位夫人姨娘们。少夫人那里好像是两盆剑兰。因为我们姨娘有了身子,房里不能熏香,又素来爱这些,王妃就把这两盆极香的花送了来。这两日已经开败了,还是有淡淡的香味。”

风荷听了,也没有多想,就问起柔姨娘怎生就不好了。

“或许是姨娘的身子弱些,现在身子重了太过疲劳,最近一直呕吐,少夫人请来的几个太医都说是无妨。今儿早起只吃了一点燕窝粥,回头就吐了,姨娘面色不太好看,没想到直接晕了过去,其他的奴婢都不知道啊。”说着,宝帘的腿肚子又开始打颤,伺候不力这个罪名是铁定的了。人家都说头三个月吐,这柔姨娘怎么越来越不省事呢。

与小丫头说的一样,还是等太医看了再说吧,自己又不是大夫。

恰好此时,太医匆匆赶了过来,微凉的天气里都带了些汗。风荷让宝帘给柔姨娘收拾好了,自己才退到了外边。来的是太医院新来的年轻太医,低着头不敢看,请了脉,不由摇头,心脉有点急促,但其余的一切正常,身子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晕了?

他诊了左手又换右手,无奈地摇头,叹息着出来。风荷隔了屏风询问:“杨太医,孩子和母体怎么样?”

“不好说啊。母体心脉急促,婴儿必受影响,只是晚生才疏学浅,看不出究竟,贵府还是另请高明吧。”杭家,他惹不起,出了差错不说他的官帽,性命都难保,还不如推了。

风荷更是惊异不已,太医不肯诊病?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太医必不会这般,那样对他的医术有碍,她微微惊呼道:“是不是哪里不对,杨太医直说无妨。”

杨太医世代学医,好不容易混到了太医院,也是有不错医术的,常在王公府邸走动,只得说道:“正是因为什么都正常,晚生才不敢说。孕期内心脉略快些也是有的,照理说五个月的身子应该是最稳定的时候,不该发生这样的情况。小生斗胆问一句,孕妇近来都吃了些什么?”

宝帘闻言,得到风荷的暗示,就细细回想起来,把柔姨娘日常食用之物都说了一遍。

太医越发蹙眉,杭家是百年望族,有经验的嬷嬷多了去,吃食上没有任何问题,他再次说道:“晚生看来,或许是时令改变,或许是孕妇心里紧张,身子的确没有问题,调理得极好,想必这回应该醒了。”

风荷没有办法,请他开了个调养的方子,命人赏了送出去,又叫人去外边请几个积年的老大夫来。

直闹到午错时分,依然没有一点进展,都说无妨。有几个连方子都不肯开。而柔姨娘早在太医离去之时就醒了。

宝帘把太医和大夫的话一五一十与她回明了,她也觉得可能是最近思虑太过的原因,便没有多心。

风荷嘱咐丫鬟好生伺候,自己携了方子去给太妃请安。太妃听后,也没当回事,还说可能是时令问题,小五媳妇最近也一直有些孕吐之症。

随后几天,柔姨娘的身子反好了些,孕吐之症都轻了,风荷渐渐放心。

第二日,就是赴永昌侯府之约的日子了。昨儿下了一日雨,到晚间才止住,今儿却是春阳和煦,春风柔和,是个赏花游春的好日子。

太妃兴致颇好,说自己闷了几个月,正想走动走动,说了也去,如此大家更是高兴。

太妃王妃之外,杭莹是必去的,余下就是风荷、贺氏带了女儿丹姐儿、二房的六少夫人袁氏、五房夫人带了女儿杭萏,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去永昌侯府。一路上百姓看见,都说到底是世交老亲,关系就是好。

永昌侯府是当年一块分封的几个侯府中名声最响的,若不是这些年魏平侯府起来了,他们仍是一枝独秀。尤其他们府上规矩森严,最守礼节法度,子弟都说尽心教育的。传到这代永昌侯身上,更是爱才惜才的人,家中子弟学问都不错,旁支里有几个中了进士举人的。侯夫人是娶的江南望族苏家的女儿,端庄执礼又不懦弱,把个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侯爷嫡出二女一子,长女当年许给杭四之后就没了,次女今年十五岁,也是要进宫选秀的,儿子韩穆溪是长子。另外一个庶女十三,一个庶子十六,都未婚配。

如果不是因为杭家出了一个皇后,杭莹也是极有可能参加选秀的,但她姑姑已是皇后了,杭家不能太出风头。

韩穆溪今年十八,未曾许亲,这里边是有一段缘由的,关系着侯府唯一的一件不顺心之事。

老侯夫人健在,出身锦乡伯司徒家,司徒家这些年子孙没有得力的,伯爷是老侯夫人弟弟,只爱炼丹修道,把家中之事慢慢荒废了。如今在朝中顶多是个中等人家,子孙又不肯上进,仗着祖上积攒下的功名混日子而已,已经进不了京城一等贵族圈了。能说得上话的亲戚就一个永昌侯府,是以这些年往来很密切,企图靠牢了。

锦乡伯有个孙女,芳华之年,因她是前妻所生,很不得继室母亲待见,一年倒有一半时间被老侯夫人接来养活。老侯夫人对她与亲孙女无异,又因她在家中委屈可怜,反而愈添了爱惜之情,一心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许给孙子韩穆溪,欲图侯府能多多照应她娘家。

但一来锦乡伯府已经没落了,二来侯爷对伯府没什么好感,若不是碍着母亲早与他们少了往来,自己儿子这般出息,正是有大作为的时候,怎么能受未来岳家拖累呢。侯夫人也不是很满意这个儿媳妇,觉得身子娇弱有命薄之相,难不成让儿子娶个大佛来供着。

是以,一边拿定了主意要娶,一边就是不肯松口,以至于韩穆溪的婚事便一拖再拖,到了十八尚未许亲。好在他声名在外,常有那人家来探口风,不担心。

这次,得到杭家的暗示,侯夫人与侯爷一商议,都觉得是门好姻缘,先前长女之亡只是巧合罢了,现在那个四少夫人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何来因为杭天曜的原因呢。两人当即定下计较,请王妃过来落实了再去提亲,顺便让两个孩子相看相看。二人都是爱子之人,只怕韩穆溪他日有一点不满,有心让他自己看了,才好办事,索性借了赏花之名请杭家女眷都来。

老侯夫人先时不清楚,一听气得半死,大骂不孝子,又不能把此事传出去,就打着主意坏了赏花之约。这不,前几天才送了回去的侄孙女,今儿赶紧接了过来,而且要在杭家面前做出一副韩穆溪与司徒siao姐已然定下鸳盟的情形,让杭家主动拒婚。

侯夫人总不能挡着老夫人去接人,只在心中气苦,埋怨老夫人年纪大了,还只念着娘家不管亲孙子的前程。

这边厢,杭家众人一到,理应老侯夫人亲自带着女眷接出去的,但她推说有点头晕没去,侯夫人满面通红的一个人出去迎接,还得强自欢笑。

太妃一下轿,没见到老侯夫人,就有些不大爽快,王妃脸色亦是变了一变。

侯夫人忙笑着迎上去行礼解释:“太妃娘娘好,王妃娘娘好。老夫人原高高兴兴地等着亲家过来,还说要亲自来迎接,谁知刚才可能是起得急了,有些发晕,却怠慢了娘娘。”侯爷堂妹是五夫人,亲家这声不算叫错。

太妃闻言,也没疑心,笑着道:“行的什么礼,都是一家子亲戚。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自然没有年轻时轻便,咱们两家还兴这套不成?”王妃亦是笑着称是。

侯夫人长吁了一口气,招呼着大家往里走,又害怕老夫人一会会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若她真那样,自己做媳妇的不给她好脸色也怪不得自己了。这关系到儿子前程幸福,侯夫人是绝不会手软的,她可是苏曼罗的堂族姑姑。

不等大家进正厅,老夫人就做出一副匆匆起身迎上来的样子,杭家是王府、国舅之家,侯府惹不起,这点明白老夫人还是有的。可惜在娘家之事上太固执了。原也是老夫人母亲去得早,自己这个长姐对弟弟疼爱万分,时至今日都丢不开手。

太妃眼尖地看到扶着老夫人迎上来的两个女孩儿做主子打扮,其中一个是侯府次女,她是见过的,另一个却有些眼生,便有几分疑虑浮上心头。

风荷是第一次来,给老侯夫人都见了标准礼,老侯夫人显见得是不大待见,想想自己乖巧懂事的大孙女,看看眼前这个丫头,就觉得是她挤走了自己大孙女。

反是侯夫人好一点,女儿命薄,与人家女儿什么关系,那时候这丫头还不到十岁呢,多问了风荷几句。没想到发现风荷说话讨喜,行事稳妥,心中就有几分喜欢,只当是看到了自己大女儿,跟太妃王妃连连称赞了几句。

侯府次女闺名唤作韩穆雪,一对柳叶眉,眼睛又大又亮,偶尔会偷偷瞟风荷一眼,想来是想起自己姐姐,有点小小心结,每次一撞见风荷的目光就赶紧偏过头去。瓜子脸,皮肤是健康的透着淡粉色,一头乌发黑亮逼人,可能是因为她姐姐去得早,颇得侯爷夫人宠爱,但并不骄矜,略有些大siao姐气派,还算好相处。

她与杭莹杭萏是从前就认识的,很快说到了一处去,倒把那个时常来的司徒siao姐冷落在一旁。

众人见了面,吃了茶,侯夫人就笑道:“亏了昨儿那一场好雨,把我们园子里一半的桃花催开了,咱们是现在过去赏花呢还是再歇歇?”

“我们家也种了不少,但这个时候还没开,夫人是怎生料理的,这么早就开了?”王妃深知太妃的身份不能太过客套,便自己撑起局面来。

“也不该就这么着,咱们家的那几颗品种是前些年从外地运来的,据说会比北边一般的桃树先开花,初时不大信,后来果真就早了半个多月,不然也不敢请两位娘娘赏脸。”这些是侯夫人娘家江南的品种,经过园里懂的人料理,虽没有南边生得好,这个时候也是很难得了。

太妃放下茶盅,对老侯夫人笑道:“我年轻时也爱个花儿朵儿的,如今年纪大了就不爱走动,每日与孙子孙女孙媳妇们一块说笑解闷。听媳妇她提起贵府上的桃花开了,很有些不信,特特来看的。”

老侯夫人不好太过冷淡,亦是热情招待:“既这么着,咱们先去园子里赏了花,回头就在园子里摆上几桌酒,大家乐呵一天。”

于是,一行人起身。主子丫鬟好几十人,由侯夫人在前领路。

侯夫人出身名门望族,日常生活很是讲究,把个园子打理得精巧雅致,有江南气韵,大家都赞不错。桃花确实开了,都是红色粉红色的,衬着绿油油的柳树叶、草地,颇有一番天然野趣。

太妃等人并不是真心来赏花的,不过看了一小会,侯夫人就说在亭子里摆了酒,请过去歇脚。

这是个三座相连的亭子,很大,一边做临时的小厨房,烧个茶炖个点心什么的,另外两间就是酒席之所了。长一辈的坐在一处,年轻一辈的就坐在隔壁,大家方便说话。

老夫人对司徒siao姐看得眼珠子一般,无论走到哪里都扶着她的手,时不时夸上几句:“我这个侄孙女,别看与我隔着辈分,最是贴心,什么想不到的都给我想到了。我常跟人说啊,若能得她长久陪在我身边,那就好了。”

听了这话,太妃与王妃对视了一眼,来了这段时间,二人都看出了点眉目,每次侯夫人叫了杭莹说话或是赞她几句,老侯夫人就会拉出司徒siao姐把话头转到了她身上。她们都是一辈子在公侯女眷堆里混的,旁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猜出对方心意,何况是老侯夫人这么明白的暗示,两人心中生了些许不快。

不过瞧侯夫人尴尬的表情,也知她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杭莹是庄郡王府郡主,犯不着受这个气,难不成还由得你们挑挑拣拣了。如果不是实在看好韩穆溪这个好苗子,太妃与王妃早就拂袖而去了。

侯夫人很是不满老夫人,很快接过话道:“母亲疼爱侄女儿是正理,不过侄女儿年纪大了,表弟表弟妹那里定是有数的,而且母亲这么疼爱侄女儿,她便是出了门子也会常来孝顺母亲的,母亲说是不是?”

老夫人被她气得有些噎住,说不是就是指嫣儿以后不孝顺自己,说是就是承认了自己不能在嫣儿的终身大事上做主。她从来都是个庄重的老妇人,这些绕弯子的话不大会说,只能做没听见。

司徒嫣听懂了却不得不假装听不懂,她早就明白了此行用意。她与韩穆溪打小认识,对这个京城人口中的翩翩佳公子芳心暗许,不然也不会愿意常常过来奉承着老夫人。侯爷侯夫人的心意她略略探听了几分,知道他们看不上自己的家世,未尝不恼,但有老夫人给她做主,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不过在得知杭家的意思之下,她紧张起来,杭家比自己,那是天壤地别了,尤其杭家郡主在京城的名气不错,如果他们肯把女儿嫁给表哥,自己的机会就渺茫了。所以,她今儿是做了十二分的准备的。

其他的siao姐都在隔壁说笑,偏老夫人一味拉着她不放她过去,侯夫人继续道:“母亲,嫣儿怕是想去与姐妹们说笑,咱们拘着她作甚,让她也去松快松快。”

老夫人无法,放了司徒嫣。

不知是不是之前安排好的,韩穆溪来给太妃娘娘王妃娘娘请安,还说是父亲交代他好生替母亲照料客人的。

“晚辈见过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宝蓝底团花的长袍穿在他身上,自有一股别人比不了的儒雅飘逸气质,加上他谈吐有致,很得太妃与王妃的心。要不是老侯夫人的态度,这绝对是门好亲事。

“快起来,呦,长这么高了,这通身的气派,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太妃笑眯眯地抬手示意他起身,越看越是满意。

韩穆溪心中闪过轻微的犹疑,太妃对他好像很是热情,他暗中瞟了自己母亲一眼,发现母亲笑得比平时欢快,他的犹疑更深了。

王妃让丫鬟奉上见面礼,问道:“哥儿今年是十七还是十八了?”她一面与侯夫人说话,一面又觑了韩穆溪一眼。

侯夫人忙道:“这打过了年就十八了,我这做母亲的难免要为他着急了。”

“咳咳”两声,老夫人打断了侯夫人的话,侯夫人急急伺候她吃了一盏茶顺顺气,她才招手对韩穆溪道:“你父亲叫你回来的?都是siao姐夫人们,也没什么用得着你的地方呢。”

韩穆溪走到她近前,弯身回道:“父亲说,理应他亲自来拜见两位娘娘的,只因衙门里实在脱不开身,就叫儿子回来帮着母亲,顺便给娘娘磕头。”

“这方是正理,咱们两家又是通家之好,你这几位妹妹都是见过的,不必拘泥那起子俗礼。你妹妹们还说刚才没看够,正好你陪着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下人不至于怠慢了。”侯夫人对老夫人的不满越发严重了,索性说话直接了些,她一向恭敬孝顺,倒把她当软柿子捏了,连她儿子的婚事都得为了那个不争气的舅舅家牺牲了不成。

韩穆溪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侯夫人就张罗着唤了几位siao姐过来,让韩穆溪与她们见了礼,太妃王妃自然不会出言反对。

司徒嫣、杭萏与韩穆溪是见过的,杭莹还是多年前年幼之时见过一面了,二人对面行了礼。杭莹不敢抬头去看外男,面上薄薄一层绯红,光是那个高大的身影就叫她有几分羞怯了,不过祖母母妃都不说话,她当然要依照礼节行事,不能堕了杭家的体面。

丹姐儿还是个孩子,一听有花看就高兴得很,哪里管得着大人们之间的波涛汹涌。

韩穆溪是个细致敏感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没错,父母是故意让他来见几位siao姐的,而其中只有杭莹是比较陌生,难道是?他有些不敢想,眼神却不自觉地往风荷那边扫了扫,落入眼底的是一抹绯色的裙摆。他进屋之后,就知她坐在太妃身后,但没敢多看,胸口却有一样东西热辣辣的,那是上次他救了风荷之后,回去在自己怀里发现的。他估计是风荷摔在他身上之后,发簪上的珠花掉落了一粒,他鬼使神差就收了起来,没有给任何人看。

很快,下人们就簇拥着几个小主子去赏花,老夫人不死心,又嘱咐了韩穆溪一句:“你表妹身子骨弱,你用心照看,别叫吹了风。”

“孙儿明白,何况还有这么多丫鬟在呢。”他怔了一怔,祖母的心思他不用想都能猜到,但对这个柔弱的表妹他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更不想祖母的话引起了别人的误会。

看着年轻人走了,几个夫人才重新有说有笑起来。如果没有婚事这间店,老夫人是非常愿意与杭家交好的,那对她儿子孙子甚至是她娘家弟弟侄子们都有益。不过,她还是不愿意接受杭莹,杭莹出身高贵,以后怕是个难伺候的主,老夫人觉得自己这辈子最窝囊的就是儿子娶了那么个媳妇,弄得她手中没有一点权力,还不是因为媳妇娘家来头大吗?

五夫人与侯夫人这个堂嫂关系不错,对于杭家与韩家结亲,她是看好的,对她没有坏处。

三少夫人贺氏寡言少语惯了,只是兢兢业业伺候着王妃,仿佛根本不知太妃王妃的心思,也不知自己娘家的心思。

风荷觉得侯夫人是个挺容易相处的人,既有大家夫人的气度,又有江南世家的精致,还不缺后院女人的手腕,难怪能把侯府治理得这么好。如果杭莹有这么一个婆婆,日子颇为好过,至少后院不易生事,唯一不妙的就是老夫人了。这个老夫人与自己董家那老太太倒有那么几分相似,都喜欢用娘家女孩儿来在夫家站稳脚跟,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纪了,还操这些心干嘛。

王妃有些不放心杭莹,贺氏挂念着丹姐儿,但她不敢说走,风荷想了想,与其坐在那里听唇枪舌战,不如起来走动一番,顺便看看那几位娇siao姐们都可好。便道:“祖母,我看那桃花真的很美,想再去看看,可以吗?”她笑着摇了摇太妃的胳膊,又对王妃点了点头,两人马上同意了。

太妃还拍了她肩膀一记,道:“我怎么竟忘了,你与她们一般年纪,哪里坐得下来,去吧,顺便看看你几位妹妹。”

侯夫人忙道:“叫几个丫鬟领路吧。“

“多谢夫人。”风荷笑着谢了。

一路过去,先经过了一片杜鹃花圃,接着是一个粉墙黛瓦的小院,然后竟有一个全用竹子建的小楼,雅致得紧。

风荷不由住了脚看,阁楼不大,只有一明两暗三间小小屋子,上面一层只有一间,剩下的是个敞开的楼台,夏日里月夜下品茶赏月是个好地方。周围几株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能把烈日遮得严严实实,确是个纳凉的好去处,亏得想得出来。

领路的小丫头是个灵巧的,侯夫人手下得用的,一见风荷的样子就知她喜欢,笑着解说起来:“这是前两年我们少爷跟着夫人去南边舅舅家走亲戚,看到那边成片成片的竹林,就突发奇想用来盖了这么个小楼。起初大家都觉得平常,不过别致些,后来才发现里边的大好处呢。”

“哦,什么好处?”风荷抿嘴笑着,看来是个崇拜韩穆溪的丫头,提起少爷来小脸上亮亮的。

“少夫人有所不知,这几棵大树把阳光都挡住了,夏天不晒,加上是竹子盖的,尤其凉快,夏日里进去荫荫的,一下子就畅快起来。而且小楼后边从湖里引来了一带活水,垒了太湖石,一放水的时候瀑布一般潺潺而下,能听到水流打在石头上的叮咚声。用我们少爷的话说,一听到那样的水声所有的烦恼都消了。”小丫头说得更加起劲,这里外人轻易不能进来,难得有个人这么欣赏少爷的法子,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个韩穆溪倒是好兴致好意境。看来,他遗传了母亲的性子,比起北方豪门大族的王孙公子来,他更像江南才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

风荷照着丫头的指点绕到后头去看了看,足足垒了两人高的太湖石。中间一条小缝隙,用来放水的。开了一个一丈方的小池塘,周围一圈太湖石,形状各异。左边两颗芭蕉,还没有冒出新叶来。

风荷可以想象,夏天住在这里是何等样的一件享受,真如世外高人一般了,可惜韩穆溪勉强能在纷纷扰扰的京城寻一处容身之所,而自己连这么个地方都没有。她唯有苦笑,这样的清闲安逸又能维持多久呢?

小丫鬟看着风荷的表情,以为她觉得一般般,连忙指着小池塘道:“少夫人,池塘里种了一枝莲花,每到夏季的时候叶子清圆,配着粉红的莲花,煞是好看。奴婢常闻得少爷站在这里吟着什么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只觉得好听,又不知是何意思?”

自己似乎与韩穆溪挺有缘的,上次蒙他救命,现在发现他与自己有挺多共同的爱好,而且他也爱这句词,风荷摇头,暗笑自己也多愁善感起来了。

看着小丫头苦恼的样子,风荷轻笑道:“这里挺好,亏得你们少爷能想来。咱们走吧,回头叫你们少爷看到心疼呢。”

“嘻嘻,少爷很大方的。”小丫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咧嘴而笑。心里想着,少爷从来不吝惜财物,丫鬟们看上的,他随手就给了,书除外。

往前不远就是桃林了,风荷几人到了那里,却不见人影,满心不解。

恰好遇到自西北边来的一个小丫头,问了才知,司徒siao姐说湖边有个临水榭,沿着湖岸开了不少的探春花,引了众人去那里玩。

风荷一听,心下有点不安,那个司徒siao姐几次看着韩穆溪的眼神傻子都能读懂了,如果她清楚杭家今日过来的用意,会不会做出什么举动呢。别看司徒siao姐生得娇娇气气文文弱弱的,风荷一看到她就没来由得联想到了凌秀身上去,不得不防啊。

她没了观赏园子的心情,让丫头们赶紧领路去湖边临水榭,要是杭莹出了点什么事,这麻烦就大了。

事情没有出乎她预料,的确出事了;但也出乎了风荷的意料,出事的不是杭莹而是司徒siao姐。

就在距离临水榭不到五十步距离的地方,风荷听到了嘈杂纷乱的叫嚷声,她不及多想,提起裙子匆匆往前走。临得近了,隐约听到有丫鬟喊着:“siao姐,快救siao姐。”

“司徒siao姐落水了。”喊声此起彼伏。

风荷疾步走过去,韩穆溪已经救了司徒嫣上来,不过司徒嫣全身湿透,头发上、衣衫上都滴着水,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韩穆溪只有靴子沾了水,他虽然救人心急,但一把人救上来扔给丫鬟,就急急背过身去,看到未出阁siao姐这副情况,他一不小心得对人家负责呢。

他的视线对上风荷的视线,愣了半刻,慌乱低下头,耳根后爬上一团晕红。

第七十三章 因何落水(上)

这是一个不算大的湖,他们所处的地方就是一个三面环水大半建在水上的小榭,说是小榭其实也有三间屋子。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几位siao姐都吓懵了,她们都是深处闺阁,绣花针见了血都会叫半天的弱女子,几时见到过这么惊恐的情景。

丹姐儿年纪最小,平日一直被贺氏教养着跟在自己身边,在王府里都有些深居简出的感觉,难得有这么多人一起玩,正是开心的时候。现在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双眼大睁着,不知所措地看着围着司徒嫣的丫鬟们,她的嬷嬷反应过来紧紧楼着她,掰过她的头不让她看。她自己亦是很慌张害怕的,抱着嬷嬷的脖子哇得哭了起来。

韩穆雪与杭萏也好不到哪儿去,韩穆雪虽是主人,可她这时候只顾着发愣,根本不知怎么办?她方才与杭萏在临水榭里说着体己话,没有注意外边的情形,只知道司徒拉了杭莹去看花,不明白好端端得就发生了这种事。杭萏虽年纪比她小些,倒是时常跟在五夫人看她料理家事,心中明白此刻应该先安置司徒siao姐,可她一来是客人,二来腿肚子打颤,移不开脚,翕了翕唇没有说话。

杭莹离得湖边最近,她的神色最不好看,俏生生的小脸雪白雪白的,眼中满是惊恐,身子颤巍巍摇摇欲坠。

风荷知道这样下去不行,那司徒siao姐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的,眼下这里只有她年纪大些,就想越俎代庖安顿了这几位。

谁料,她尚未开口,一个穿湖蓝色春衫梳着双丫髻跪在司徒嫣脚下哭的一个丫鬟高声哭道:“siao姐,siao姐,你醒醒啊。姐,你与人远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为何人心这么恨呢,姐自来身子娇弱,这么冷的天,怎么经得住呀,奴婢卑贱,但也要替siao姐问一句:杭siao姐为何要这样做啊?”

她说话之时,眼角时不时地瞟向杭莹,而当时杭莹离司徒siao姐最近。

众人都不可思议得一齐望向杭莹,当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她们俩,没有人看到事情经过。但韩穆溪与韩穆雪都不是笨人,很快就生了疑惑,杭莹没有理由这么做呀,她与司徒表妹是第一次见面,根本不可能与人发生仇怨啊。而杭萏和丹姐儿更是不信,杭莹心思纯善,不会做出这样狠辣的事情来。

杭莹满眼的震惊与愤怒,身子绷得紧紧的,下一刻就咕咚栽倒在地,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她的表情中没有慌乱。

这一点,风荷还是能够信任杭莹的,而且她早发现司徒siao姐待韩穆溪不同,如果她知道今天的目的她这样做就情有可原了。不过,还真是个狠得下心的主啊,能对自己下手的人往往都是冷情的人。

“住口。”风荷一声娇斥,喝道:“还不给我掌嘴。”

即便与杭莹无关,再被这个丫头闹下去杭莹的闺誉必然受影响,这对杭家可不是什么好事,风荷绝不能容她败坏杭家的名声。

风荷的话一出口,沉烟已经迅疾得快步上前,用尽全力扇那丫头的耳光,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狠毒的心肠,留着也是个祸害。

而在她出手的同时,风荷几步奔到杭莹身边,与杭萏、几个丫鬟合力扶起了杭莹。杭莹并没有晕过去,她只是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到了,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见了风荷立时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四嫂。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别哭,别怕,四嫂相信你。放心,不是你做的四嫂一定还你清白。”风荷无奈地拍着杭莹的背,轻声细语抚慰着她,虽然她不喜王妃,但不得不说杭莹是个好姑娘,在府里从来不摆郡主的架子,也不会欺负别房的siao姐。

韩穆溪兄妹没有料到风荷会直接让人对司徒家的下人动手,一时都有些尴尬,阻止不是,不阻止又不行。

杭莹渐渐平静了一些,风荷才腾出手来命沉烟住手。沉烟收了手,摸了摸自己手心,真够疼的。

被打的丫鬟彻底呆住,直到沉烟放开她才猛地向后倒去,司徒家另几个小丫头赶忙接住了她,看着风荷的眼神似能吃人。其中有个胆大些的梗着脖子问道:“你们杭家是王府又如何,不该这样仗势欺人,什么时候我们伯府的人轮得到你们教训了。”

韩穆溪听她对风荷不敬,潜意识得出口喝止:“住嘴。”

风荷对韩穆溪点了点头,像似抱歉又像似感激,她把杭莹交给跟来的嬷嬷手里,一步步慢悠悠上前,冷笑道:“我不是教训你们,我是救你们。你们算是什么东西,奴才而已,难道你们主子没有教过你们尊卑有别吗?皇室郡主,也是可以随意辱骂质问的,你们想想,这件事报上去,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别说你们siao姐,就是你们老爷夫人,都是要受牵连的。

侯府与我们府上是世交,若不是看在侯爷侯夫人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乐意救你们。诬陷皇室郡主,这样的罪名,能不能压下去还是两说呢,你们嘴上不严谨些,传出去连我们都有不是。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siao姐,纵容下人诽谤主子,她还要不要见人了。

我看你们几个也是忠心的,难道不知道司徒siao姐眼下最需要的是梳洗宣太医吗?你们在这闹,闹得越久,你们siao姐的身子就越撑不住,这样的天气,经了水,别说你们siao姐了,便是身强力壮的男子,能不能完好都说不准呢。都还杵着干嘛,还不送司徒siao姐回房换衣裳。小侯爷,还得劳烦你去请一下太医了。”

最后对着韩穆溪说话的时候,风荷脸上才露出淡淡的笑意。她在别人家里责罚别人的下人,毕竟不是很理直气壮的,总不能对着主人还抱着冷脸吧。

韩穆溪恢复了一向的清朗明了,吩咐丫鬟送司徒siao姐回房,然后自己去前头请太医。

伯府的丫鬟虽然被风荷一番话吓得哆嗦,但没有照着她的意思去做,侯府的丫鬟也不等她们,直接上前搀扶着司徒嫣起来。司嫣没有昏,一直都是清醒着,此刻却不能再装昏,只得假装勉强苏醒的样子,有气无力地由丫鬟送回房。她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风荷打断了。

风荷揽着杭莹的肩膀对杭家三位siao姐说道:“祖母与母妃都在等你们呢,快去吧。含秋,你带人服侍siao姐们过去,路上可别被什么绊住了,叫几位老人家忧心。”应该有丫鬟去前头禀报了,几位夫人很快就会赶过来,但风荷相信她们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孙女受了惊吓还留在这里,不如把她们送过去倒好。

杭莹愣了愣,抓着风荷的手呜咽:“四嫂,我,我不能走。”她不能白白被人冤枉了,背着这个恶名离开。

“听话,这边的事情不会很快了结的,你看你妹妹侄女儿都吓坏了,你是姐姐姑姑,是不是应该先把她们送到长辈身边,都去吃点热茶暖暖身子,你瞧丹姐儿,脸色多难看。这里的事情,有四嫂呢,四嫂不行,回头祖母母妃难道不还你一个清白?”风荷暗暗叹了一口气,杭莹的确是个可爱诚实但不懦弱的好女儿,为何就托生在了王妃肚子里呢,日后可别被这个母亲连累了呀。

杭莹听罢不语,想了想,自己留在这只会给四嫂添乱,就照她说的先去禀报祖母和母妃吧。

送走了三位娇siao姐,风荷才转身望着司徒嫣一行人去远的身影,既然她落水与杭家有关,杭家不能没人,自己还得等着太妃等人来呢。

韩穆雪静静地望着风荷处理一系列的事情,心底深处对她的排斥少了许多,甚至有一点亲近之心。她与姐姐是不同的,姐姐温婉柔顺,而她明艳不可方物,姐姐端庄可亲,而她雷厉风行,姐姐,唉,姐姐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而这个占据了姐姐位置的女人,却叫她无端的仰慕。是不是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克制住杭家四少爷的克妻之命呢?

韩穆雪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她真的一点都不讨厌风荷了。她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她是自己的大嫂会不会与大哥很般配?

正午的阳光愈加温暖,地上那片水迹耀眼而醒目,风荷只觉身上一阵发冷,这个司徒嫣比起凌秀有过之而无不及。经此一事,即便韩穆溪不一定非要娶她,但与杭莹的亲事是肯定走不通了。如果杭莹对她行凶的罪名落实,别说韩家怕是没有什么人家愿意娶她了,这也太恶毒了些。如果没有证据指明杭莹,那即使韩家愿意,杭家也是决然不肯同意了,杭家的女儿岂能受这样的委屈。

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韩穆溪都不能娶杭莹。而他是不是必须娶司徒siao姐,想来会在韩家内部引发激烈的矛盾,鉴于孝顺这一条现矩,韩穆溪之父母多半会输。除非,除非司徒嫣的计谋曝光。

这不是没有可能,但风荷尚在犹疑,她不知韩穆溪是何心意,如果韩穆溪自己愿意,那她就是多此一举了。看来要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轻轻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平整了被杭莹弄皱的地方,回头对韩穆雪道:“韩siao姐,咱们去看看贵府表siao姐吧,丫鬟笨手笨脚的,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好,走吧。”韩穆雪明显怔了半刻,有那么一瞬间的时间,她以为风荷会叫她自己的闺名,她略微有些不满,掘了撅嘴应道。

风荷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侯府siao姐,但没时间与她计较,跟着她并肩而走。

她惊讶的发现韩穆雪走得不是出园的路,不禁问道:“司徒siao姐的住处不在园外吗?”

“是的,因她喜欢咱们园子的景致,老夫人将紫庭院指给了她,她每常来了都是住在那里。不过,我没有住在园子里,每日来来回回去给母亲和老夫人请安太不便了。”说到这,韩穆雪似乎不大高兴,咬了咬唇角,欲言又止。

风荷好奇起来,不由问道:“那园子里还住着什么人吗?”她可是清楚,韩穆溪在园子里有个消夏的小院呢。

听风荷发问,韩穆雪顾不得闺阁现矩,没好气的低声道:“本来哥哥一年有大半年在园子里住,尤其是暑天,咱们家人口简单,没什么需要顾忌的。可她来了后诸多不便,哥哥就撤了出去咱们家前头院子不多,哥哥在外院的小院有些小了,连书房都逼厌得很。哥哥无奈,现在常一个人去书画胡同住着,方便读书见客的。”说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女孩儿背后说人坏话是可耻的,但她忘了防备风荷。

难怪今儿一路看来,韩穆雪对司徒嫣不甚亲热,或许两人暗中还有些不睦呢。说来也是,司徒嫣作客在人家家里,把人家主人都赶跑了,又分去了老夫人对孙女儿的宠爱之心,韩穆雪不喜她也是常理。尤其韩穆雪说话行事有大家气度,司徒嫣更像小家碧玉,两个人性子本就不太相合。

风荷不好再多问人家家事,眼前出现了一幢提名“紫庭院”的小院,她就知地方到了。怪不得司徒嫣会喜欢这里,院子很大,前后一共有十几间屋子,满院子种满了奇花异草。

进了屋,先是一个高近两米的黄花梨仕女观宝图屏风,屏风上的仕女图栩栩如生,衣褶飘动间似能看到风。绕过屏风,才能看到屋子全景,黑黄花梨的罗汉床,两边高几上分别摆着一盆碧桃花树盆景和一个天青色釉面官窑的梅瓶,里边几支桃花开得正艳。中堂挂着一副墨荷图,落款却是濂溪故人,史上并没有这么个人,而且看墨迹应该是几年内的。

濂溪是周敦颐的号,他曾有爱莲说一文,此画者画的是莲,提名又这样,应该是个喜欢莲花之人了。

左边的房里有杂乱的人声,风荷也不好继续观赏房间,跟着韩穆雪进去,有丫鬟打起了水红色的绉纱软帘。

司徒嫣刚换了衣服,头发还湿着,偶尔有残存的水迹滴答掉落下来,晕湿了胭脂色绣花的迎枕。她靠在床上,双目无神茫然,映衬着鲜艳的被子,显出面色的青白来,有虚浮的感觉。看来,她是还没有从突然的落水中反应过来。

韩穆雪与她毕竟是亲戚,又比她长了几个月,忙坐在床沿上,握了她的手道:“表妹,你没事吧,太医一会就来了,你身上冷不冷。”

风荷本来是不想管她的,这还不是她自找的,但突然间动了恻隐之心,却不是对司徒嫣,淡淡吩咐丫鬟们:“去煮了热热的姜汤来,让你们主子服下。”

小丫头去了,风荷的狠厉她们已经见过了。

司徒嫣的眼中有了一点点焦距,她呐呐得执了韩穆雪的手,低声呢喃:“表姐,我好怕,我都不明白怎么掉下去的。我明明是与杭siao姐看着岸边的花,脚下一滑人就落到了湖里,对了,是谁救我上来的?”

“好了,没事了。是哥哥救了你,他现在去请太医了。”韩穆雪没有多想,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单薄的肩。

“是表哥啊,多亏了表哥,不然我这条命怕是都没了。一定要拜谢表哥才行。”司徒嫣脸颊上慢慢有红晕回来,比之前的青白好看不少。

韩穆雪偏头看了风荷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的,别说你是我们表妹,便是什么都不是,表哥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个弱女子在湖里扑腾啊,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不知道呢,我哥哥最是热心肠的人,上回还救了四少夫人,四少夫人你说是不是?”

风荷脸上热辣辣的红了,喃喃应道:“是的,小侯爷是个好人,我还没有亲自谢过他呢。”这韩siao姐会不会说话呢,她是想劝司徒siao姐的,怎么听来像是责备自己呢?

韩穆雪恍然有些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心虚得对风荷微笑,岔开道:“太医还没来,这么慢?”

她的话音一落,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房外响起,似在唤司徒嫣的名字。这必是老夫人来了。

随同老夫人前来的还有侯夫人,太妃、王妃都来了,还有杭莹,杭萏、丹姐儿与她们母亲没有见到。

老夫人气色不大好,有虚汗冒了出来,估计是这一路走得急了,连马车都来不及套上或是肩舆都等不及,就这样走了过来。风荷忙上前迎着,搀过太妃的手,低声问道:“祖母与母妃一定累坏了吧?”她这句话就是在明明白白抱怨老夫人,可惜老夫人一门心思扑到了司徒嫣身上,根本没有听见,倒是侯夫人不好意思的勉强笑了笑。

王妃难得看着风荷的眼神带些慈爱了,应该是杭莹已经把一切告诉她了,她这是感激风荷及时制止了情况恶化,维护的女儿的清誉。

第七十三章 因何落水(中)

老夫人也不说话,一把扑过去抱着司徒嫣,哭着我的心肝儿肉啊,韩稽雪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把地方让给了她,自己回到母亲身边去。司徒嫣显见是受了惊吓的,接着老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差点一口气噎着没上来。

侯夫人不知是该劝还是不该劝,今儿是好了,儿子的亲事多半是吹了,还叫人看了这么一场大笑话,自己家老夫人把个娘家侄孙女看得比亲孙女都重,算什么回事?

有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对侯夫人禀道:“太医来了,小侯爷陪着在外面呢。”

老夫人哭得虽伤心,但一点都不影响听觉,登时喝道:“那还等着干嘛,还不快请进来。”

侯夫人无法了,耐着头皮说道:“母亲,先请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几位到隔壁去吧。”哎,这老太太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这样子叫太医进来像是什么话,明儿他们侯府的脸面就全丢了,司徒嫣难道就不收拾一下。

老夫人焦心着呢,懒得应付杭家人,只是点了点头,自己不动身,她的意思是要守在跟前了。侯夫人无法,强笑着请太妃等人去隔壁歇歇。

穿过厅堂,这是间小花厅,地上铺着绯紫色的绒毯,踩上去绵软舒适,临窗大炕上设着紫檀木包角的小炕桌,桌上茶具是清一色的豆绿底绘粉彩成窑茶碗。

风荷看得啧啧称奇,这老夫人对司徒siao姐不是一般的疼爱呢,都快越过了韩穆溪俩兄妹去,估计韩穆雪的闺房不过尔尔。这地毯,这茶具,哪一样不是稀罕东西,连太妃与王妃眼中都闪过一抹诧异的光芒,她们很是怀疑这确实是一位客居的表表siao姐的屋子?

两人对视一眼,看来不把杭莹许给韩家的想法是对了。就凭老夫人对司徒siao姐的宠爱,杭莹进门之后还不定能有什么好日子呢,算了,韩家再好,韩穆溪再好,如今都不合适了。两人心中都微微可惜。好不容易选了个这么个出色的公子出来,没想到坏在侯府老夫人娘家身上。

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若不是杭莹说了伯府丫鬟的话,她们早就走了,何必留在这里讨人嫌。

最不好过的是侯夫人,对今日之事她心中的愤怒生气已经远远压不下去了,只是尚且碍着杭家而已。她素来孝敬,倒把老夫人孝敬成了祖宗,哼。司徒嫣,她一直就看不顺眼,觉得大家子siao姐成天做出这副可怜样算什么回事,又不是没有父母亲人,赖在他们家算什么,逼儿子娶了她啊。她就是在做梦。

侯夫人自认不是薄情狠心之人,但经此一事,她不狠心是不行了,儿子今年都十八了,再耽误下去从哪里去寻好女孩儿,人家这个年纪都当爹了。锦乡伯府的事她又不是没打听过,家中日渐没落,继室夫人想要俭省些本就是正理,并没有十分亏待了司徒嫣。她倒好,动不动在老夫人跟前诉委屈,好女孩儿能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继母的坏话吗?真是没有家教。

等了不到一刻钟功夫,太医就把完了脉,言道:“这位siao姐日常保养的好,身子骨很不错。虽然经了水受了些凉,但并无大碍,只要吃几服药疏散疏散就好了,这两天注意别着了凉就行。”

听了他的话,老夫人有几分不信,怀疑地问道:“老先生没有看错吧,我这侄孙女儿一向身子骨娇弱得紧,怎么会没事呢?”

这太医是太医院出了名的医术好,连皇上都是赞的,如果不是事情紧急韩穆溪不一定会请了他来,性子孤高惯了,哪里经得住老夫人这么几句话。当即气得横眉立目,拂袖而去,边往外走边嚷道:“老朽不才,看不了这样的病人,没病还非得治出几分病来不成,胡闹胡闹。”

他说话之时,已经转到了厅堂,被隔壁几个人听了个正着。都是暗暗称快,原来什么娇弱都是假的。

韩穆溪在屋外等着,隐约听到了太医的话,很有些不快,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祖母惹恼了太医,祖母也是的,表妹好好的非得忧心这忧心那,一定要不好了才满意不成。他忙上前赔罪,连道抱歉。

那太医看他还算顺眼,不然也不会来出这趟诊,没有把怒火转嫁到他头上,不过依然抱怨道:“我看有病的不是那位siao姐,是你们老夫人才是。”

韩穆溪讪讪的没有回话,他总不成说自己祖母坏话吧,无奈地送走了太医。

里边老夫人愣怔了半刻,再次高声嚷着请太医。

司徒嫣在听到太医开口之时,就清楚事情要穿帮了,但她并不担心,只说最近在侯府住着保养得好而已。但最好还是不要请太医了,嚷得人尽皆知于她颜面不好,忙劝住老夫人:“姑奶奶,嫣儿真的觉得没事,姑奶奶别为嫣儿担心。最近一直跟着姑奶奶住,嫣儿吃的香睡的香,身子骨一下子好了许多,都不比前些年爱生病了,或许是大好了也未可知。既然老太医都说无事,就一定不打紧,吃几服疏散的药就好了,这样不是更好吗?”

老夫人越听越怜爱,摸着她的脸颊:“你呀,真是个好孩子。那就这样吧,不过若是有哪里不畅快了一定要告诉姑奶奶,咱们家又不是瞧不起太医。”

本来这件事这样就可以结束了,但有之前丫鬟的话,杭家无论如何是要追究的。

待司徒嫣吃了药歇下之后,侯夫人请老夫人到厅堂坐着,太妃王妃都等着了。

大家顾不上寒暄,太妃就道:“大家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贵府表siao姐身子不便,老夫人想来亦是累了,原该告辞的。但有一事却不得不问清楚了,这关系到我们杭家百年声誉,老身僭越了。还请带那个丫头过来,此事不问清楚,老身没脸回去与王爷交代,更没脸与杭家列祖列宗交代。”

老夫人认为太妃有些小题大做了,但她本人是有几分相信丫头的指控的,一定是杭家那siao姐想要嫁给孙子,又嫌嫣儿碍了她的事,就下了这样的狠手。带上来也没什么打紧的,自己正好给嫣儿讨回一个公道。她当即命人去叫那个丫鬟上来。

侯夫人暗道糟糕,可是人就在隔壁,一句话间就带了上来,容不得她去阻止。依她的意思,问都不用问,直接打死了事,免得闹得杭韩两家不好看。

丫鬟是司徒嫣的心腹丫鬟,叫红玉,生得颇为清秀,向来讨喜。她上来之时还算镇定,没有很怕的意思,老夫人心里更是定下了几分。

这里毕竟是侯府,太妃王妃不好越俎代庖审问起来,示意侯夫人去问:“夫人把诺大一个侯府料理的井井有条,一定有好本事,不如让我们也看看,让这几个孩子跟着习学习学。”太妃一面说,一面笑着推了推风荷。

侯夫人刚想答应,老夫人就抢过话头道:“既如此,还请太妃娘娘王妃娘娘一起做个见证。”

侯夫人被她说得一愣,越发焦急起来,老夫人偏心,能审出什么东西来,回头真个把杭家得罪惨了那他们老爷就别想混了。她赶紧接道:“母亲,你累了大半日,连午饭都没有用,让媳妇来吧。”

“不用,嫣儿是我娘家的亲戚,我好歹是她长辈,若受了什么委屈,我理应为她出面,总不能让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自己担着吧。”老夫人对司徒嫣的感情实在有些过了,以至于分瓣不清,居然连这样的话都敢说出来。

果然,太妃和王妃脸色大变,老夫人这句话,不是明摆着指责杭莹谋害司徒siao姐吗。问都没有问清楚呢,就把这么大一盆脏水往杭莹身上泼,这个老夫人真是老了不中用了,难怪侯夫人一进门侯爷就把管家大权交给了自己妻子呢。二人想要说话,风荷在一旁看见了,拉了拉太妃的衣袖,太妃顿了一顿,将要出口的话就没有说,反而道:“丫鬟是老夫人娘家的人,还是由老夫人亲自问好一些。”

王妃讶异得望了过来,欲要辩解几句,终是低了头什么都没说,她相信在事关杭家声誉的大事上,太妃绝不会糊涂。

老夫人很满意,以为杭家是心虚了,试图放下身段来,眉眼间就带了笑意,衬得她菊花一般的老脸更添皱纹。

韩穆雪站在侯夫人身后,时常不由自主地看向风荷,恰好被她瞧见了风荷阻止太妃的举动,心中好一阵不解,又歉意得对杭莹点头。说起来,这事杭莹是受了极大惊吓的,若再让她受委屈,别人不说是老夫人的错,只会说侯府处事不当,连带她与母亲哥哥都没什么体面的。

由于风荷出乎其人的举动,韩穆雪愈加谨慎起来,不过短短半日,她对这位四少夫人的看法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她做什么事都不会是无意的,一定有她的用意所在。表妹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呢,这个丫鬟的话,不但害了表妹而且还害了整个侯府。

红玉的面色越发镇定平静下来,有老夫人出面,这件事情就不怕了,老夫人一定会帮着自己siao姐的。不然侯夫人几句话下来,自己不丢命怕是也要缺胳膊少腿了。

第七十三章 因何落水(下)

老夫人不再客套,和颜悦色问起了红玉:“红玉,你说,你们主子好端端的,如何就掉到了水里,这么凉的天弄出什么病来我怎么跟她父亲交代呢。”

当时主子们各自说话,司徒嫣与杭莹两人独自在湖边赏花,有几个丫鬟跟着,但都顾着看景色,没有仔细盯着她们俩的举动。红玉越想心中越是有底,离得最近的就数她与杭家一个丫鬟了,偏当时那丫鬟指着水中那个亭子说话,只要自己一口咬定了是杭莹把自家siao姐推下去的,她根本无法辩驳。

想罢,红玉扑通跪在地上,通红了眼睛嘤嘤哭诉:“老夫人,你要为我们siao姐作主啊,我们siao姐自小跟在你身边,她的性情你最是了解,从来不会得罪人。她好心带杭siao姐去看花,谁知那杭siao姐无故把她推入了水中,我们siao姐这般娇弱的身子怎么经得住呢,若有个好歹咱们几个词候的都不用活了。”

她哭得声情并茂,好似这时候司徒嫣已经死了一样。

老夫人先还有几分怀疑,这会子听了红玉的话就信了八九成,登时怒不可遏,顾不得杭家之势、王府之威,气恼非常的指着杭莹斥道:“闺阁siao姐,理应端庄贤惠,杭siao姐便是郡主又如何,岂能无缘无故将嫣儿一个弱女子推入水中,你说,她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说啊。我们锦乡伯府确实比不上你们王府尊贵,但也不是任人欺凌的,此事我一定要替嫣儿讨回一个公道。”

太妃与王妃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这个老夫人,一遇到娘家人的事,就有点无法沟通,不过一个丫鬟的话,她就要定下杭莹的罪名,也太小看她们杭家了,

侯夫人被老夫人一席话臊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所有官府要都这么审案,那满世界都是冤案了。老夫人说话时就不能先在肚子里回想几遍,她难道不知道她这样轻易出口的一句话会害死整个侯府吗,都几十的人了,心里眼里还只有那么个娘家,那你别嫁啊。这些年,撤了多少银钱去填补她娘家那个空当,若不是为着老侯爷去得早,侯爷可怜母亲寡居,也不至于这么纵容她,反而把她养得比年轻时还要没脑子。

当然,这些话侯夫人只敢在心里骂,不敢真的表示出一丁点来,不然侯爷回头又要怪她。其实,侯爷也不是不知自己母亲那点毛病,但些许小事无伤大雅便容她做主了,如果知道老夫人会弄出这么大事来,估计这些年对她就不是一味的孝顺了。

杭莹又气又愧,气得是她本没有做出那样事来却被人硬是栽倒了头上,愧得是为着她丢了王府的脸面,但当着外人的面,她生生把眼泪咽了下去,不然人家又要说杭家的女儿没有家教。

太妃揽着杭莹到自己怀里,轻声抚慰了几句,然后看向红玉,容色异常锐利:“这位姑娘,你是亲眼看到我们郡主把你家siao姐推到了湖里的?”

“是的,奴婢亲眼所见。”反正没有旁人看见,自己这么说谁能找出什么漏洞来。

“你们听,她都亲眼看到了,还能假的吗?这件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老夫人一下子激动起来,拍着桌子喝道。

侯夫人真是恨不得恼不得,勉强在旁边劝道:“母亲,你先别急,有什么话还要听听郡主的意思呢。一个丫鬟,当时或许吓坏了,心慌意乱的,也不知看得真切不真切,如果弄错了不但对不起郡主,我们自己也没脸。”

老夫人哪里还听得进去,一心认定是杭莹做的,媳妇想娶那样的女子进门,这样开脱的话都说得出来,真是妇德败坏,她啐了一口:“嫣儿可是你侄女,你不说为她讨回公道,还一心帮着外人说话,你哪里配得上做侯府的当家主母。红玉最是个稳妥的,怎么会看错,你说啊?”

这样的话向来是忌口的,估计老夫人也是积怨已久,顺口骂了出来。当家主母,这可不是随意能羞辱的,关系到日后掌家大权呢,侯夫人被气得倒仰,紧紧握着拳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风荷好笑地看了老夫人一眼,这样的极品老太太,估计能和董家老太太有得一拼了,不知让她们成了对手会是怎么样的?当着外人的面,如此羞辱当家主母,其实羞辱的是整个侯府啊,她难道连这点都不明白?

韩穆雪本来还能勉强听着,这回连她母亲都一块怪上了,更是不忿起来,高声瓣驳道:“老夫人,母亲自从接手府里的事,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老夫人觉得她是什么地方配不上当家主母呢?红玉一个人的话也不能证明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我们当时明明都在场,并没有一个人看到莹妹妹推了司徒表妹啊,难道凭着红玉的一面之词就认定了不成?”

她并不是急躁轻浮的性子,相反侯夫人教养她一向照着苏家管教女儿的方法,琴棋书画要学,但管家理事也不能马虎,平儿出门也爱带着她,让她多长点世面,毕竟她极有可能入宫。如果一味的单纯善良,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不知能挨到几时呢。

老夫人眼里总觉得当年的大孙女是最好的,韩穆雪及不上她姐姐乖巧,不是很得老夫人喜欢,反是司徒嫣爱在老人家眼前奉承,说话乖巧讨喜,比她还多得三分疼宠。她心里亦是有些不满的,平日也算了,如今见无端贵备她母亲,这口气就有些忍不住。

老夫人愈发添了怒气,这个孙女,与自己一向不亲,不由喝斥起来:“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说乖乖回自己闺房呆着,成天跑着跑那是做什么,有没有一点女孩儿的贞静。长辈说话,何曾轮得到你一个晚辈顶嘴了,还不给我回房去。”

“老夫人这话孙女不敢当,孙女并没有跑来跑去,倒是司徒表妹三天两头往我们府上跑算怎么回事,是不是学司徒表妹就是女孩儿的样子了。我更不敢顶嘴,我这可是孝顺老夫人,长辈有过就该指出来,难不成任由长辈一意孤行吗,学里的师傅可不是这样教的。”韩穆雪是现在侯府独一无二的嫡出siao姐,几分气势威严那是必然有的,又读得书多,几句话就把老夫人驳得回不出话来。

“你,顶撞长辈还有理了不成,来人呢,去把侯爷请回来,这个家乱成这样我是管不了了,让他自己回来料理清楚。”老夫人气急,直着声往外头唤人,还真有人出去寻侯爷了。

侯夫人与韩穆雪都没有阻止,侯爷来了更好,让他亲眼看看,把他母亲都惯出些什么毛病来了,看他以后是不是还这样?

不过,几句面上的话儿侯夫人还是要说的:“穆雪,还不住口。你一个女孩儿,长辈教导听着就成,有不对的地方也可以问你父亲,怎么能这样不懂规矩。”她的语调听着一点都不像责备,倒有些安慰的味道,继而对老夫人劝道:“母亲,穆雪年纪小,你好生教导她,不要与她一般见识,等她父亲来了好好训她,母亲消消气吧。”

老夫人虽然如骨鲠在喉般不舒服,但总不能当真跟个晚辈对起嘴来,懊恼的摇了摇头,问着太妃王妃:“既然红玉都指认了,你们总要给个说法吧。”

太妃实在不想与这个糊涂老太太一般见识,觉得太掉身份,又不得不接招。风荷看见,凑近太妃轻声说了几句,太妃点头笑道:“我还有几个疑问要问红玉姑娘,就由我孙媳妇代劳吧。”

老夫人虽然觉得杭家弄个小媳妇子与自己说话太不恭,也没有什么办法,默默应了。

风荷含笑上前几步,走到红玉身边,绕着她转了一圈,转得她发慌,方才问道:“红玉姑娘,你要知道,律法上言明,你一个人看到此事不能算的,至少也得有两个人证才行,所以你说了等于没说。”风荷这话绝对是胡诌的,律法没有这一条,但这里的人别的她不敢说,这个老夫人与红玉是定不知的。

果然,红玉惊讶地望向风荷,张大了嘴,她不知道还有这一条啊,那不是siao姐白白落了水?可惜,她始终是个奴婢,心机没有司徒嫣深,于司徒嫣而言,能不能把杭莹定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杭家不会再把杭莹嫁给表哥了。而红玉以为,一定要把杭莹的罪名落实,才算完成了主子的交代。

她有些踌躇,不知该怎么回答。

有个人比她更急,那就是老夫人了,老夫人已然认定杭莹害了司徒嫣,怎么受得了就此放了杭莹呢,她当即着急得问着红玉:“红玉,你好好想想,当时有没有别的人看到了。”

红玉真的认真细想了起来,当时离得最近的伯府的丫鬟好像还有绿意,这蹄子最是个会耍滑的,一定知道怎么回答。她忙信誓旦旦回道:“绿意也在附近,老夫人可以问问她,有没有看到?”

很快,绿意被带了上来,是个身量苗条,容长脸面的清秀小鬟,她上前行了礼跪在红玉身边,眼角瞄向红玉的时候有笑意闪现。

风荷仔细打量着她,心中暗笑,就怕你不上钩,你既这么配合那就最好了,省得麻烦。她转而问向绿意:“你叫绿意,你们siao姐落水的时候你在哪里?”

“奴婢当时在偏东方向三丈处柳树下。”她说得是实话,没有人可以否认。

“那你有没有看到你们siao姐是为什么落了水的?”

“奴婢看得不算很清楚,但隐约能看见是杭siao姐推了我们siao姐一把,siao姐才会忽然落水的。”当红玉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她就明白这一定是主子交代的,自然想跟着邀功,总不能把所有的功劳都被红玉这个贱蹄子给占了。

风荷皱了眉,有些无奈的样子,都有两个人作证了。

老夫人得意得很,要想杭家那个丫头没事,哪有这么容易。她脸上都露了笑颜:“红玉和绿意都看到了,太妃娘娘还有什么可说的?”

风荷笑着对太妃点了点头,然后对众人说道:“既如此,就先把绿意姑娘带下去吧,我们娘娘还有一点小疑问要问红玉姑娘。”

这次上来把绿意带下去的是侯夫人的人,她算是看透了,不给老夫人一点颜色瞧瞧,她还得兴风作浪,素性这一次彻底下了她的面子。她是聪明人,不过一会就看出了风荷使的心眼,又是佩服又是担忧,这个杭家四少夫人真不简单,好似一切都在她掌控中的淡漠,又担心自己家算是惹着了杭家,往后日子不好过。

待绿意去的远了,风荷才笑吟吟对红玉说道:“红玉姑娘看到五妹妹是用哪只手推得司徒siao姐吗?或者你给我们示范一遍?”

红玉正要开口,忽然握住了自己的嘴,她懂了,这个少夫人使诈呢。她如果说是左手,回头绿意说是右手,那不是穿帮了吗?到底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绿意绿意啊,你自作聪明什么呀,坏了大事了。她却忘了是自己提了绿意出来,眼下后悔是不顶用的了。红玉真想找块墙撞死算了,她掉进了一个坑里,一个诬陷郡主的滔天大坑,便是她父母亲人都别想有好结果。

自己真是太傻了,干嘛听从siao姐的话,不然哪里来得这么大麻烦。说起来,红玉不是没有私心的,她时常陪着司徒嫣在侯府,对韩穆溪是极熟的,早就情根深种了,只要她siao姐能嫁给韩穆溪,她就是通房丫头,日后生个一儿半女的就是姨娘了。

“红玉姑娘是想不起来了吗?不太可能吧,红玉姑娘看得那么清楚明白,怎么可能连哪个手都没有分清。”风荷故作惊讶,小嘴微开。

红玉想着反正是个死,不如赌一把,她有一半的机会能赢呢,总比这回死了好些。想清楚了,咬牙说道:“是用右手推的,奴婢想起来了。”

风荷眉梢上扬,做出深信不疑的样子来,和气得道:“司徒siao姐那边离不了人,红玉姑娘回去服侍着吧,一会有需要了再去请姑娘过来。”

红玉虽然满是担忧,但想到至少暂时脱了身,还能回去与siao姐商议一番,便暗喜地应了。

老夫人极为不快的质问:“红玉看得这般清楚明白,杭siao姐,你还不肯认吗?我这侄孙女儿从小丧母,身世堪怜,杭siao姐究竟是哪里看她不顺眼了?”

杭莹勉强琢磨透了风荷的计谋,心知自己的清白很快就能查清,懒得去与这个昏庸的老太太计较,伏在太妃怀里看都没看她一眼。她从来都是个守礼的好姑娘,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足以见得她是多么伤心生气了。

“老夫人,司徒siao姐受了惊,她的几个丫鬟年纪偏小了些,不如老夫人遣个老成些过去照应着,有什么咱们也能快些知道啊。”风荷非常好心的建议她。

老夫人想了一想,很是这么个理,若那几个丫头省事些,嫣儿还不会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呢,正该派个稳妥的过去词候着,便点了身边最得用的丫鬟过去。由此,她对风荷的印象好了不少,杭家也就这个少夫人讲理些。

风荷又道:“既然绿意姑娘也看见了,也请她进来说个清楚吧,免得大家心里不服气。”

老夫人忙道很是,正该这样呢,她就要让杭家无话可驳。老夫人错就错在太信任司徒嫣,以为她真是那个在她跟前撤娇逗笑的小汝孩了,不然不至于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绿意进来,一听风荷的问话,登时呆了,她何曾看见了,不过是顺着红玉说得,不知红玉这蹄子怎生回答的,也不与自己通个气,这如何是好啊?大家都穿着夹袄的日子里,绿意额上渐渐渗出了汗。

“绿意姑娘看到我们郡主是用得右手呢还是用身子撞的?即便当时急迫了些,绿意姑娘只要稍微回想一下两人的站姿就能记起来吧,怎么就用了这么久,还是绿意姑娘根本没有看到?”风荷非常尽职地循循善诱着,而且她绝对没有误导啊,她可是提了右手的,红玉不就是这么说的,若说她有心误导她是坚决不认的。

右手?撞得?撞得不行,之前明明说好了是推的,不能中途改词。到底是右手还是左手?对了,杭家的人一定是帮着她们自己人的,她这样问分明是要误导自己,让自己一时反应不过来在里边选一个,说明红玉回答的根本就不是其中任何一个,那就是左手,对,一定是这样的。

经过这一番混乱的思绪纠葛,绿意终于得出了答案,她斩钉截铁回道:“奴婢看见是左手。”

老夫人一听,先是懵了半刻,随即就想说话,可惜风荷抢在她之前开口了:“绿意姑娘,事关皇室,你可不要信口开河,还是想想清楚吧。”

她越这样说,绿意就越以为她们这是在惧怕,她越发能够认定自己说对了,一口咬定了是左手。

风荷抚额,无奈地回头对大家说道:“这却是没法问下去了。”

老夫人心焦不已,严肃得喝止绿意:“绿意,为何你与红玉看到的不一样呢?”

咕咚一下,绿意蒙了,她的思绪渐渐纠结,难道,难道红玉回得不是左手,这,这怎么可能呢?可是,老夫人不会骗她啊。她想要改口,可是她之前的回答太确定了,已经容不得她反口,她发现自己主动跳进了人家给她挖的坑里,还不敢呼救。她恨不得拧碎了自己的嘴,安安分分有什么不好,非要跟着邀功,这哪是邀功,这根本就是催命呢。

这场戏,让太妃和王妃看得畅快不已,不过为了不让这两个丫鬟反口,太妃决定再加最后一把火。她的样子像是很为难,最后叹着气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已经不是我们内院女眷能了结的了,我看还是让官府决断吧。把那个叫红玉的丫鬟一并带上来。”

老夫人隐隐感到不好,她直觉地相信如果送官,她的侄孙女儿一定落不了什么好,她拼命与绿意使眼色,企图让她改变说辞。而绿意早就沉浸在恐惧慌乱之中,根本没有去看老夫人。

红玉重新带了上来,她一看到屋中情景就猜到绿意与她说得不同,她觉得这样的气氛太沉重太窒息,她有些无法承受了。

太妃也不与她们多说,面容威严无比:“你们两个忠心主子这是好事,既愿为你们主子叫屈,不如送你们去官府喊冤吧,毕竟谋人性命可非小事啊,咱们不敢私自作主了。”

送官?绿意之前听过一次还好些,红玉却是有些撑不住了,方才在屋里老夫人的人在跟前她不能与siao姐多说,看得出来siao姐也是心急了,这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试图陷害杭家的,整个京城谁敢惹到她们头上。当初西瑶郡主害得四少夫人坠马,自己最后落得个远嫁他乡的下场,现在陷害的是杭家嫡出的siao姐,结果会不会更惨。

风荷扶着太妃的肩,害怕地问道:“祖母,是不是状告皇室要滚钉板啊,那个会不会很痛?天呢,几百根钉子从身上扎过,那会流多少血啊,会不会死啊?”她一面说着,一面害怕地轻轻颤抖着身子,连声音都听着全是惧意。

太妃拍着她的手笑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别说是状告皇室了,民告官都必须滚钉板。你年纪小,没听过,很多人最后都没有告成状,还不是在滚钉板的时候丢了性命吗?红玉和绿意姑娘要为她们主子伸冤,这样一片忠心,难道连小小一个钉板都受不住啊,上了堂更有无数的酷刑呢。”

太妃每说一句,红玉和绿意就颤抖一次,当太妃说完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衣衫,瘫软在地上,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老夫人不知是焦急还是慌张,她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只要杭家低了头就好,如果闹到官府去,侯府的面子也不好看啊,那就是彻底与杭家翻脸了。

侯夫人知道自家老夫人做得过了,惹怒了杭家人,却不得不出来圆场:“娘娘,咱们两家是几辈子的世交,更是姻亲,何必为了一个外人而伤了情分呢。”

“侯夫人放心,这本是我们杭家与司徒府的事,与侯府不打紧,不过到时候请你们做个见证罢了。行了,还请侯夫人使几个人送两位姑娘去衙门吧,这件事还是早点了结的好。免得夜长梦多。”太妃说完,就有起身告辞的架势,吓得红玉和绿意咚地扑到了地上。

红玉犹在心里挣扎着,绿意却是再也坚持不住了,她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不要,不要啊,奴婢不要去官府。奴婢根本没有看到郡主推了我家siao姐,奴婢完全是受了红玉的挑唆才这么说的。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开恩啊,奴婢错了。”

红玉听得两眼血红,绿意这个死蹄子,为了给自己脱罪居然把一切都推到自己身上,决不能让她得逞了。自己不过是听从siao姐的话,凭什么要自己去滚钉板,而siao姐却安安稳稳嫁给韩少爷,以后陪嫁丫头也让别人给占了,自己何必白白送死呢。

“不是的,奴婢没有挑唆绿意,是siao姐,是siao姐让我们这么说的。娘娘,你可以宣siao姐来问,siao姐之前就与奴婢说好了,她故意掉到湖里去,然后让奴婢陷害郡主。真的,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却没有一句虚言。娘娘开恩,娘娘开恩啊,奴婢不要去官府。”

绿意和红玉的话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当然有些人是真的震动,有些人却是装出来的了。

老夫人自然是真的被惊到了,她犹自不信,嫣儿那么个单纯良善的好姑娘,怎么会想出这样歹毒阴险的计谋来,甚至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不可能,绝不可能。她当即大骂道:“你们两个贱婢,胡说些什么呢?嫣儿怎么可能这样做,她干嘛要陷害郡主,而且她难道不怕没有及时获救吗?”

“老夫人,都是真的,姐怕郡主嫁给小侯爷,就想出此计破坏两家的亲事,siao姐会水性的,她小时候就学过,所以siao姐才敢假装落水啊。”红玉此刻完全顾不及司徒嫣了,她只想尽力保住自己的小命,别死得那么惨,什么能说得不能说的一块都喊了出来。

太妃心里那个乐啊,这趟侯府没有白来,虽然亲事不成,看了这场好戏也不冤,太有意思了。哎哟,这狗咬狗真是精彩,太妃很想叫她们继续演几场,这可不是随便都能看到的。

老夫人气得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无论她怎么不信,事实都由不得她不信,她这般信任宠爱的孙女儿,居然会有这样深切的心机,能把她都蒙在鼓里。你叫她如何不气?

事情发展至此,杭莹的清白是洗清了。

太妃与王妃到底是上等贵族阶层的人,不是那些无聊的妇人,虽然想看戏,到底不该落井下石,告辞去了。

侯夫人对今天这场会面是彻底死了心,有没有得罪杭家还不知呢,明儿得亲自与侯爷上门赔罪。这都过了午饭时辰,让太妃和王妃几人饿着肚子回去,侯府的脸面是没了。可是还要请太医给老夫人诊治,还要处理余下的事情,侯夫人实在是抽不出身,只得满怀歉意的送走了杭府一干人。

第七十四章 华辰高中

自从发生司徒嫣落水一事后,杭莹待风荷越加亲热了,几乎每日都会过来或与她说笑或是一起做针线,自己得了好东西都会带一份给风荷。而且她似乎为着杭四冷落风荷怕风荷一个人寂寞,每次都要玩小半天才肯回去。

这日,风荷陪太妃一同用了午饭,正准备回院里略歪歪,就在半道上遇到了杭莹。

“四嫂,难怪祖母夸你比我们几个孙子孙女都要孝顺,也就你能常常陪着祖母,我们几个,三哥忙学业,四哥忙应酬,五哥要照料五嫂,二姐四姐出了门,我又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好在有你啊。”翡翠缠枝花短褙子搭配粉霞锦绶藕丝缎裙,衬得原本肤白如玉的杭莹如新开的桃花一般清新亮丽,身上的少女明媚气息挡也挡不住。

她前后簇拥着六七个丫鬟,从前在府里走动时也就带两三个丫鬟,从侯府回来之后王妃就把她身边的丫鬟严厉申斥了一番,另她们时刻不离左右。虽然那事最后证明与杭莹没有丝毫关系,她才是受害者,但到底受了很大一场惊吓,大意不得。

风荷回头笑吟吟看着她,见她丫鬟手里提了个粉彩花鸟花卉开光芦雁纹捧盒,不由抿了嘴:“五妹妹今儿弄了什么好东西来孝敬我,我可是赚大了,成日间收你的礼,可又是个没有银子小气的,没得回你。”

杭莹几步快跑了上来,执了风荷的手并肩而行,口里笑道:“四嫂不是笑话我嘛,我就是那有银子的?每月统共几两月银,够什么花的,这些还不是底下人孝敬母妃或者我的,我借花献佛而已。何况祖母与我说四嫂才是那个有钱的主,随便把屋子的地缝扫一扫就够我过一年的呢,四嫂还想瞒我。”

“我看祖母是舍不得输给我的几两银子,居然还巴巴地告诉你。趁着现在春光明媚的时节,等咱们园子里的牡丹开了,我就把那钱置一个赏花宴,请祖母老人家来吃酒,五妹妹到时候可要好好劝着祖母些。”风荷细细打量着杭莹的头面首饰,知道都是最近几日王妃叫人新给她打制的,看来对于侯府之行王妃心中还是留有怨气的,有心要寻一个比韩穆溪更好的女婿,方不委屈了女儿。

杭莹当时不知去侯府的目的,后来听了红玉的话隐隐有些察觉,但她一个闺阁女子,便是知道了亦只作不知,如何还会去问着人呢,倒也没有多放在心上。她这个年纪,还是爱玩爱笑的时候,偶尔也会生出一点淑女之思来,毕竟不过一瞬而已,没有真放在心上。听了风荷的话起了兴致:“那敢情好,我也跟着祖母沾光。

四嫂这件春衫好漂亮,颜色鲜亮不说,绣工精致,更兼这个式样少见,是哪位姐姐的手艺?”

两人一面说着进了屋,直接去了绣房坐下,杭莹才发现风荷上身穿的是一件浅碧色亮缎领。绣素粉小花的半臂褙子,里边却是一件浅桃红的曳地长裙,裙摇做得很大,印着碧色大朵的莲花,上下里外呼应,显得霎是好看。腰间束着软腰,把她盈盈一握的纤腰露了出来,就如春日里翩飞的彩蝶一般。

这是她前几日做得,今儿刚上身,不想效果不错,一早上就得了太妃三夫人的极口称赞,如今连杭莹都觉得好,很有几分得意地笑道:“是我先时无聊的时候与几个丫鬟一起合计着画了图,寻了料子来,让云暮做得。你若觉得好看,让她也给你做一件试试。”

“云暮姐姐每日服侍四嫂,还要做针线,我还是不麻烦她了,左右我身边几个人马马虎虎会一点,让云暮姐姐大致与她们说一下,让她们回去自己做就好。不过不能与四嫂一样,不然就冲了。”提起打扮一事,哪个年轻女孩儿不上心,杭莹顿时兴致勃勃起来,很有立马动手的态势。

“这也是。我看五妹妹不如里边作一件松花色的,配上外边浅银红的也就很好看了,松花色要做成细褶的裙摆才好,也别绣花,袖子上倒要绣上缠枝花卉,再在褙子领口,下摆都绣上,那就不错。裙子选轻纱的料子,褙子要亮缎的,五妹妹看可好?”古代女人闲来无事除了料理家事就是打扮自己,反正她们有的是闲工夫。

二人越说越兴起,当即就叫丫鬟去取了料子来,指点着几个丫鬟忙开了。

直到丫鬟们大略领会了主子的精神,开始动手之后,杭莹才一拍脑门,大笑道:“瞧我,只顾着裁春衫,反把要事给忘了。连俏,还不把东西送上来,你也不知提着我。”

连俏亦是愣了一愣,方才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笑道:“奴婢听siao姐与四嫂夫人说得好听便听住了,竟混忘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忙提了小桌上的捧盒过来,揭开盖子。

盒子里有两个细瓷白碟儿,一个装着殷红殷红的樱桃,一个个个大肥美,色泽红艳光洁,玲珑如玛瑙宝石一样,晶莹剔透叫人不忍动手。另一个里装着一样翡翠色的糕点。

杭莹指着樱桃笑道:“这是我魏家舅妈送来的,这个东西虽平常,难就难在三月初就有了,真不知她怎生种出来的。送了母妃一小筐,母妃正在分了一会各处送,我先瞅见就把我那份先拿了来,与四嫂一同尝尝。这个糕是学着香糕坊宫里头做得,里边是玫瑰卤子,吃起来甜而不腻,余香满口。”

风荷让丫鬟把樱桃带下去洗了,装在一个粉彩甜白瓷莲花样的小碟子里,两人一同品尝。味道确实不错,清甜爽口,这个季节很难吃到这么新鲜的果子,亏得魏家有权有势,不知要多大一个暖房种出这么点樱桃来。

风荷两样都尝了些,赞不绝口,又命丫鬟重新换了酽酽得铁观音上来,怕杭莹才吃了午饭又吃这些东西存住了食。

二人正说笑着,前边太妃院里的大丫鬟晚梦笑嘻嘻跑了进来,二话不说便跪下给风荷道喜:“恭喜四少夫人,贺喜四少夫人,董家大舅爷高中了,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呢。”

“什么?当真中了?”一瞬间,风荷心中涌上了满满的喜悦,前几日会试下来,董华辰中了一甲十八名,他自己尚有些不满意,没想到殿试果然高中,探花郎呢。整个天朝,出过几个大哥这么年轻的探花郎,大哥今年只有十七岁啊。

华辰小时候养在董夫人身边,比风荷大了近一岁,一直都是董夫人手把手教他们两个识字读书,可以说董夫人是华辰的启蒙老师。如今能得高中,模糊想起幼年时兄妹嬉笑的情景,不由涌上泪来,这些年,他们越行越远,但她一日都不曾忘记过美好的孩童时代。

沉烟忙掏了帕子给风荷,笑着打趣道:“少夫人莫非高兴糊涂了,这样的好事理应欢喜才是,瞧着样子倒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五siao姐看到笑话呢。”

风荷被她说得扑哧一笑,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笑道:“小蹄子,还不快拿了咱们好东西来赏了晚梦姐姐,就知道编派我。咱们院里人人有赏。”

“还等少夫人说呢,奴婢估摸着这几日就会有大爷高中的消息传来,日日揣了厚厚的荷包在身边,谁来报喜就赏下去。连带着送大爷的礼物都备好了。”沉烟果真从袖子里拈出一个翠绿色的精致小荷包来,笑着递给晚梦,还道:“多谢姐姐了,辛苦来与我们报喜。这是少夫人赏给你的。”

太妃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四少夫人待人和气出手大方,她可是兴冲冲抢着来的,自然欢欢喜喜接过荷包,谢了风荷。她没有打开,四少夫人赏的还能薄了不成。

杭莹推了推风荷,歪了头道:“难得四嫂也有这样的时候,回头看我不去告诉祖母听。晚梦姐姐,前边谁得的信呢,这么快。”

晚梦起身,抿嘴道:“是三少爷,他有一个好友一同参加了今科的殿试,三少爷陪着他在茶楼等消息呢,那位好友的消息还未等来,就听见大街上吵吵嚷嚷的,有人喊着董家少爷高中探花。三少爷一听,就上了心,忙命人跟着报信的人去董家那边看,果然是真。三少爷赶紧回来报与了太妃娘娘,把娘娘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风荷听得喜色盈面,待她说完,就拉了杭莹的手道:“五妹妹,咱们也去祖母房里看看。”

这边厢,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去了太妃院中。

董华辰高中,风光的不仅是董家,杭家亦是得好的。他是风荷的大哥,归在董夫人名下,杭家正正经经的大舅爷,谁听了消息不要恭喜太妃一声呢。董家从前都是武将,这一番高中就正式步入了文官阶层,父子二人一文一武,必将更得圣上看重,不然圣上也不可能钦点董华辰探花。如此,风荷在杭家算是又得了一个助力,董家、曲家、苏家,都是风荷背后的依靠,虽然及不上王府公侯府邸的,但都是手中有实权的,都是圣上亲近的。

太妃乐不可支,见了风荷连连招手笑道:“难怪我看老四媳妇巧得很,不论诗书还是理家样样都通,还是董家的家教好啊,出了个本朝历史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回头等你大哥得了闲,可得好好摆上几桌酒,请他过来乐一日,连你母亲老太太都请上。”

华辰记在董夫人名下,但他庶出的事实所有人都清楚,原先府里有些人并不把他当一回事,如今算是翻了身,日后来了杭家谁还敢不把他放在眼里。风荷想着愈加欢喜,笑着依到太妃怀里,娇嗔道:“还不是托了祖母的福,不然也不能这么顺遂。”

“猴儿,什么事都不忘打趣你祖母,连你大哥高中都是我带来的福气呢。”太妃笑得脸上皱纹都出来了,轻轻在风荷胳膊上拧了一下。

“怎么不是,他进场之前还来给祖母磕过头呢,岂不是沾了祖母的光。”杭天瑾已经不在了,不然风荷也不敢这么放肆。

杭莹笑着上前坐到太妃另一边,嘟着嘴道:“祖母疼四嫂不疼莹儿了。”

太妃把两人都揽在怀里,感叹道:“你四嫂啊,就像是我的解语花,什么事经她说来都是另一番意思,坏事都能成了好事,禁不住惹人疼惜。你也是好孩子,是祖母最最疼爱的孙女,祖母看到你们呢,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忘了。”

风荷听得心下感叹,太妃何尝有几日清闲日子过了,放不下儿孙放不下杭天曜,一把年纪了还要日日操心,也是个可怜的老人。便岔开了话题道:“孙媳想着什么时候回趟董家,给老爷夫人大哥贺喜去。祖母觉得好不好?”

太妃忙道:“自是应该这样,这会子时间不早,一来一回赶不及,不如就明儿一大早,你也别来伺候我了,用了饭好生打扮了,我见了就直接过去,多玩会也使得。估计你们家中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呢。”

众人说了一会子话,陪着太妃用了晚饭才各自回房。

第二日,天未大亮,风荷就起床了,细细梳洗装扮了,略微用了些早饭,就去太妃那里。太妃还未用饭,见了她笑道:“就知你心急,一刻都等不得,我也不耽误你功夫,快去吧。路上多叫几个跟车的,让她们谨醒点。”

“孙媳伺候了祖母用饭再走吧?”风荷红了脸,低头轻声道。

“呵呵,谁要你伺候,一屋子丫鬟呢,哪里要你动手,去吧,路上小心。”太妃倒是真心的。

风荷便不再执意,却依然去了王妃院子里请安。

王爷今儿休沐,也在院子里,看了她露出几许笑意,赞了她哥哥两句:“圣上昨儿提起你哥哥的文章,不但辞藻好,那立意更好,他只管安心等着吧。”

“多谢父王提点,媳妇会转告哥哥的。”她低眉敛目。

待她走了,王爷才叹着气道:“董华辰确是个不错的人才,连圣上都颇为看重,更关键的是他心地纯良,待嫡母恭敬,待嫡妹疼爱,对庶母亦是按现矩行事。日后圣上必有重用,董家两个儿女都是好的,可惜老四不成器,委屈了老四他媳妇。”

王妃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劝道:“老四当年在京里还不是极有文名的,待他哪日想通了,把书理上一理,功名还能跑得了他的。只是咱们家中的孩子,倒不需走这各路,何况四叔都走了科举,其他子弟就等着圣上的恩典吧。”

“你说得我何尝不知,可他若有瑾儿的几分好学也罢了,整日胡作非为,老大年纪了,将来如何荫蔽妻儿。你瞧瞧他,都有几日不曾回来了,连他大舅子高中探花都没有回来与他媳妇说一声。亏得老四媳妇有涵养,知书达理,换了一个还不知怎生闹呢?”如今提起杭天曜时,王爷的语气没有先时那么严厉了,反有几分感叹,你曾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啊。

“王爷这话很是。我日常看着,老四媳妇性子温柔贤惠,满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她,莹儿都三天两头往她院里跑。若能现劝得老四走上正途,那与我们家真是天大的福气了。”王妃有点矛盾,拿不定主意,风荷帮了杭莹与她是真,但她是杭天曜的妻子也是真,不过王妃说出来的话公平不少。

王爷也听王妃说过了侯府发生之事,点头应道:“不但知书达理,还机变灵敏,老四能得她为媳实在是上天的恩赐。莹儿与她合得来最好,让她多与老四媳妇接触,兴许还能学点灵巧劲呢。”

王妃看了看时辰,笑道:“妾身正是这么想的,莹儿性子太过单纯,日后出了门容易吃亏,能学个心眼也是好的。时辰不早了,咱们去与母妃请安吧。”

夫妻二人出门去了太妃那边。

风荷坐了车回到董家,这么早,却已经热闹非凡,门口恭贺的人络绎不绝。董华辰恰好在门前迎客,一见杭家的马车便知是风荷回来,大步上前迎接。

马车驶入二门,风荷下车,先与华辰行礼恭贺:“大哥大喜,作妹妹的这边有礼了。”

华辰忙拦了她下拜的动作,笑道:“你也打趣我不成,都是圣上恩典。母亲一直等着你回来呢,走,先去看看母亲。”他依然穿着寻常的月白色袍子,腰间一条青葱色的腰带上绣着竹节暗纹,显得尤其儒雅不群。俊秀的脸上含着淡淡的喜悦,整个人有一种容光焕发的英气,在清晨的阳光充满活力。

功名与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生在富贵窝的公子哥,那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但自从风荷疏远了他,被逼出嫁,他恍然发觉风荷已经不是那个能在他呵护下幸福生活的女孩儿了,他必须有更大的权势更多的能力,方能护住她一生平安。所以,他无比的渴望着功名。

第七十四章 华辰高中(下)

董夫人很高兴,气色都变好了,华辰这个孩子她心里还是有数的,自己没有白养他,待风荷更是比亲妹妹还护着,日后他功成名就,风荷不怕没有娘家人出头了。

不过,即使高兴,董夫人已然一副贵妇人的派头,该有的端庄矜持一点没失。相比起来,杜姨娘就有些太过嚣张了,好似忘了自己的身份,动不动要把华辰的光荣事迹说道说道,好像还有谁不知道是的。

与她一样,董凤娇更是得意非凡,她可是探花郎的亲妹妹啊,往后出席什么闺阁聚会,她的腰杆挺得更直了,谁还敢拿她庶出的身份说事。

这一天,来贺喜的人太多,风荷都没有机会与母亲大哥说几句体己话,偶尔还要帮着迎来送往。杭家另外还派了人来,是三少爷与五少爷,华辰请曲彦作陪。

直到未时末,才有访客渐渐散了,风荷方能与母亲独处。可惜,还不过几句话,老太太那边居然派人来请风荷,母女二人讶异无比,只得去前头看她有何话说。

老太太竟然是为了华辰的婚事。她难得和颜悦色与风荷说话:“大姑奶奶,你如今是王府的嫡子媳妇,今时不同往日了,贵族siao姐们应该认识得不少。

你大哥今年都十七了,别人家的孩子这时候都当父亲了,他却一直拖着,说要得了功名之后再提。眼下不能再耽误了,你平日去走动时多帮他相看相看,有合适的便提一提。华辰是我们董家长子,又是探花出身,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子自然是配不上他的,好歹也要王公府第的siao姐才成。”

风荷先是一愣,随即想起自己都出嫁了,何况比自己长一岁的哥哥自然不能耽搁下去,但她认识的人不多,有也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女子。听老太太的意思,还越高贵越好。在自己心中,哥哥自然是最好的,等闲女子都配不上,一定要找个合他心意的,可是那些高门贵女,不一定能看上自己家的门第啊。

别说哥哥刚中了探花,就是状元,又有多少权贵之家愿意呢。联姻联姻,联得是两姓宗族,哥哥一个人再优秀,家世上究竟差了一些,那些戏文上说的什么考中了状元能得圣上青睐而一跃为驸马的,毕竟只是戏说,或者就是皇上要抑制那位公主派系人的力量。

以哥哥的才学,配什么女子都不为过;以自己家的情形,顶多配个伯府,余下就是与自己家相似的没有爵位的人家,那样人家一品也是配得的,关键是自己认识的都是世代公爵。

想罢,风荷才道:“这是哥哥终身大事,很该慎重些,总要寻个端庄知礼的女子。老太太心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老太太这两日正是得益的时候,脾气都变得好了,笑嘻嘻应道:“我心里是有那么几个人选,不知好不好,正好请大姑奶奶参谋参谋,回头你哥哥得了好亲事,大家脸上都有光。”她闭了眼回想一番,又道:“听说大姑奶奶前些时去永昌侯府赏花了,不知他们siao姐怎样?”她的意思已经很直接了,风荷惊讶地张大了嘴,半日反应过来道:“老太太,一般侯府咱们家勉强配得,但永昌侯府绝对不行,连想都不能想。不是我吓老太太,外人面前一个字都不能露出去,不然不但哥哥前途受影响,连家里都会不好过。”老太太的心真大啊,一出口就是皇上皇后看中的儿媳妇人选,亏得她都老成精了,怎么这点都看不懂,永昌侯府什么人家,会把嫡出siao姐留到十五岁还没有许人吗?

杜姨娘一边听着,一听到这句就忍不住了,拔高了声音问道:“大siao姐,你什么意思?我们华辰有什么地方不好,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呢,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个上不得台面的,连提都不敢提。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吗,一家子人商议,你若不同意也碍不着你,何必撤出这套话来吓人。”显然,杜姨娘得了个探花儿子后,风头一下子盛了起来,比先越加嚣张可恶。

风荷冷冷扫她一眼,很不给面子得回敬了一句:“姨娘,这是什么地方,老太太、夫人都没有开口,几时轮到你插嘴了?传出去丢得可是哥哥的脸面。”这个杜姨娘,几天不敲打她她就得蹦醚上天去,真当自己是死人呢。

“董风荷,这里是董家,我娘怎么不能说话了?”上次碰壁之后,凤娇气了好些时候,但一想到杭家与嘉郡王府的关系,心里还是忍不住服了软,有心今天再与风荷提一提。可结果眼上又忘了。如果是平时,老太太一定不会出面,眼下不同了,一切要为着华辰的官路着想,这些事传出去对华辰没好处。她只能没好气的低声喝斥了一句:”行了,都少说两句吧。侯府那边到底为何不行?”这句是对风荷说的,老太太还是不肯死心。

若不是担心老太太没头没脑上门提亲毁了哥哥好不容易挣来的前程,风荷真不想理她,只能无奈地说道:“老太太自己想想,侯府韩siao姐才德兼备,为什么至今没有许人,而瞧着侯府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难道侯府不想把女儿嫁出去了。”她已经提示得很明显了。

老太太怔了一怔,想起五月初开始的选秀,莫非是要进宫的,不对啊,自己着人打听过,韩家siao姐并不在秀女名单上。不过风荷说得确实有理,韩家不可能把自家女儿一直留着。

其实,这样的皇室秘闻,上等人家都是有些耳闻或者察觉的,像董家这样与贵族接触不多的才没有听到传闻,风荷亦是去了杭家后听说的。她看似无意地加了一句:“记得从前昭太子的太子妃好似没有参加选秀。”

是啊,有时候,太子妃的人选并不是每次都从选秀出来的,如果皇上皇后看准了到时候一封圣旨就可以了。永昌侯府的女儿,当太子妃虽然不是很够身份,但也不差多少。如今几个王府里,都没有适龄的女儿,皇上愿意降一点点要求也不是不可能。难道宫里真的有这个意思?那韩家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传到上面耳朵里,华辰的前程就没了。

老太太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除了韩家之外,其他几家的siao姐,她都不太看得上呢,镇国公府是有siao姐,听人说已经定下亲事了,不知真也不真?魏平侯府有一个小女,就怕人家看不上自己家,数来数去很是为难。

风荷不想强迫华辰为利益联姻,总要听听他自己的意思,有心要把这个话题岔开去。

却有外院的小丫鬟前来回话,原来是杭天瑾与杭天睿打算回府,问她回不回,要不要一起走。

风荷低头默了半刻,很快就对小丫头道:“就说我也要回了,与他们一道走。”看来今儿是没机会与大哥说话了,还是改天请了他去王府更便宜些,而且太妃那里没有见到她一起回去怕是着急。

董夫人倒也不留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纵使有十分的不舍得也不能拦着不放,免得风荷回去受了委屈更不妥。

到了二院,华辰曲彦已经陪着三爷五爷在马车旁等她,她忙快步上前,致歉道:“让三哥和五叔久等了。”

二人都吃了些酒,有点微醺,尤其是三爷,神情比往日还要温和几分,笑道:“都是一家人,弟妹还与我们客气不成,还多亏华辰弟招待我们呢。”

风荷又对曲彦道:“表嫂的身子稳定了吗?得闲了让她回家走走,祖母与三婶娘都念得紧,我过几日请吃酒,到时候给她下个帖子,表哥可不许不放人。”她与曲彦说话之时明显比杭天瑾杭天睿要亲密不拘些。

“正要叫她回去逛逛呢,天天嚷着在屋子里闷坏了。过几日是祖母生日,你来不来?”相比起另外几人,曲彦举手投足要成熟不少,到底是在官场上混了几年的。

“怎么不来,我还想着好东西吃呢,表哥可不许小气藏私。”她抿嘴笑,背着光,有婉约朦胧的甜腻。

董华辰从小看二人拌嘴的,知道他们素来感情好,没有避忌,打趣道:“你俩到一处就有一筐的话说不完,弄得他是你哥哥,我成了外人?”他确实有那么点吃醋,风荷待他亲近中有隔阂,而她和曲彦见面少些,反而亲密。

杭天瑾饶有兴味得看着他们三兄妹话别,在夕阳下分外宁静祥和,他能看到风荷微翘的睫毛扑闪着,看到她粉红的唇,灵动甜美。忽然心中生出了一段淡淡的愁绪,这些年,为了他,贺氏一味的藏拙,以至于,像一个半老的妇人,而不是成熟的少妇,他私心里还是喜欢看到她笑得如风荷一样明艳耀眼。

杭天睿与杭莹真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性子都是一样的纯粹,而他们居然是出自王妃的肚子,他抢着道:“董大哥,别说你吃醋了,连我都吃醋,以前我那五妹妹见了我哥哥长哥哥短,如今见了我四嫂长四嫂短的,我都怀疑我怎么就成了那个不疼人的哥哥了?”

他说得大家都笑起来,风荷拿帕子掩着嘴:“五叔不知,五妹妹与我一处的时候就说她哥哥多厉害对她多好的呢。”

“当真?”杭天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莫非我还哄你,你不信只管去问五妹妹。”风荷一面说,一面认真得点头,哄得杭天睿信了八分。

她又道:“日头都要下山了,三哥、五叔,咱们走吧,祖母母妃估计都等着我们。”上了马车,还未行驶,她亲自撩了帘子对华辰道:“明日就是琼林宴了,等哥哥忙完这几日,去看看我,咱们兄妹说说话。”

华辰忙笑着应了,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看着车马走了才回转身。

到了太妃那里,太妃摸了摸她红扑扑的小脸,笑问:“吃了酒了,怎么不去先换了衣裳再来。”

春风稍有些凉意,进了屋就觉得分外热,风荷歪在太妃身上嘀咕道:“吃了几杯,实在想念祖母得紧,就过来了。”

“油嘴滑舌。对了,韩家siao姐过来了,在莹儿房里,还说要去看你的,我告诉她你回娘家了,回来了再去通知她。时辰不早,留着她用晚饭吧,一会咱们派人送她回去罢了。”太妃慈爱地摩挲着她的秀发,她就一个女儿,小小年纪进了宫当了皇后,见一面就是一大通规矩,等闲她都不愿进宫,免得伤心。小时候女儿也爱赖在她怀里扭骨糖一般的,后来孙女不少,但没有一个能这么贴心的,自从风荷来了,她反而又养了一个女儿一般,真心疼她。

韩穆雪来了?哦,也对,虽然当日之事是司徒siao姐自作主张,与韩家没有关系,但发生在韩家韩家脱不了瓜葛,估量着是遣了女儿来看杭莹当做赔罪的。

其实,侯爷侯夫人是要亲自登门谢罪的,奈何老夫人一病居然不起了,把个侯府闹得鸡飞狗跳,两人脱不开身,没奈何方打发女儿过来表明自家的立场。派个下人,显得太没诚意,正好事情与杭家siao姐有关,让女儿出面更好,年轻女孩儿容易说话,早点解除心结最要紧。不然为了这事让杭家恼了自己家里,以后韩穆雪进了宫,不是招皇后不自在嘛。

风荷笑着起身,正色道:“既如此,孙媳回去换了衣裳,吩咐厨房好生做几个菜,一会与五妹妹一同招待韩siao姐。”太妃的意思她懂,韩家来的是女儿,不能由她们几个长辈出面,弄得好她们掉份,弄不好她们留下一个欺负小辈的名声,不如也让几个小辈出面。

太妃满意得点点头,她有时候都想风荷生了几个七窍灵珑心,你一句话一个眼神她就明白意思,不但要聪明还要反应快,为何偏偏与老四就处不好呢。想到这,太妃一阵头痛,老四好像是近十天没有回来了,连他大舅子的喜事都没有前去恭贺,太失礼了些。

“如果祖母没有其他交代的,孙媳这就告退。”风荷试探着问了一句,太妃又出神了。

“哦,好,先等等。韩siao姐带了几支开得极盛的桃花过来,说是他哥哥准备的,你们去的几个都有,给你们压惊。这小侯爷倒是有些意思,投桃报李不成?你的几支还放在我这,你一并带回去吧。”太妃说着,周嬷嬷亲自抱了一个官窑白釉的耳瓶,里边几支桃花疏密相间,红中有白,分外惹人怜爱。

沉烟忙上前接着,周嬷嬷笑呵呵道:“这瓶子是娘娘让我从库房里找出来的,胎质洁白细腻,釉面均匀,还是什么前朝的古物,少夫人不用送回来了。”

太妃听得大笑,指着周嬷嬷骂道:“你到好,拿着我的东西作人情,我还没说话呢你就先把东西送了人。”

周嬷嬷握着太妃的胳膊笑道:“老奴那是料准了娘娘必会加上这么一句,不如抢着做个好人罢了,少夫人心里还能念着老奴的几分好。”

“人人都说祖母身边离不了嬷嬷,看来是真的。”瓶子的确是少见的上等货色,风荷发现自己从太妃这里哄了不少好东西回去。

回了房,风荷不及换衣,就先叫来了小厨房的王婶子,特地吩咐她做了几个女孩儿爱吃的清淡爽口的菜上来,又叫热了桂花酿,一会饮用。

忙完这些,换了衣裳,略略梳洗一番,懒懒地歪在美人榻上,闭着眼寻思韩家那边发生了什么情景,惹得侯爷夫人忙成这样,几日了都不曾上门,一会要好好套套韩穆雪的话。

她视线望向桃花,一支支就像一个个美人,窈窕有致,婀娜多姿。韩穆溪的闲情逸致真不赖,这几支花都选得极好,有那怒放的,有正含苞的,而且看着媚而不妖,没有一般桃花的轻浮气,反而有那么几分风骨。比起人家来,自己有点无理,救了自己一命都没有亲自上门拜谢,只叫几个下人送了份礼回去。人家难道是看在那份礼物上救人的?她不由想笑。

司徒嫣难怪想尽办法费尽心机要嫁给他,他与杭莹的婚事能成,与杭莹而言实在是得了一个好夫婿。风荷坏心眼的想,不能让司徒嫣成功了,不然岂不是可惜了这样出色的人物。

“少夫人,五siao姐与韩siao姐一同过来了。”云碧唰的掀起帘子,容色有些紧张。

风荷点着她额角笑骂道:“你就荒脚猫似的,韩siao姐又不是不认识,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云碧委屈地探了揉自己的头,“奴婢见少夫人回来之后衣服也不换就忙着吩咐下人,怕坏了少夫人的要紧事嘛?”

风荷扶了她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算你明白,亏我没有白疼你。厨房里你一会好生盯着,叫她们务必仔细了,出一点差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杭莹已经与韩穆雪手拉手说笑着进了院门。

第七十五章 大闹侯府

韩穆雪的身材在女孩儿中算高挑的,一袭长裙曳地,纤腰若柳,行动似风,但在窃窕妩媚之外又不失端庄,比起其余高门贵女,她是比较符合太子妃标准的人选。除她之外,太皇太后曾经嘱意西瑶郡主入主东宫,像傅西瑶这样的萃包美女最好拿捏,另外魏平侯府的小女儿似乎也有入宫的可能。

此次选秀,事后应该会为太子指一个太子妃两名侧妃。照如今的风向,韩穆雪的正室身份应该不会更改,除非这其间发生了什么意外,侧妃名额有可能落到魏平侯二siao姐与礼部苏家苏曼罗身上。

皇上皇后会考虑苏曼罗为侧妃极有可能是为了压制魏平侯府的二siao姐。世人都知,苏家教女不但教琴棋书画、家中庶务,还会教谋略计策。而苏家百年书香世家,不会有见不得人的野心,而且苏家与永昌侯府是姻亲,应该会相互扶持。当然,这些都是风荷暗暗琢磨的。

三个年轻女子见面,自然分外亲热些,不过一会就有说有笑起来,无外是哪里的胭脂水粉好,这季流行什么款式料子的衣物。

风荷挑眉,关切地问着韩穆雪:“怎么我瞧着你气色不大好,可是没有歇好?”

韩穆雪一直在心中暗暗焦急,如何把话头转到那件事上去呢,她此行的目的除了探望杭莹风荷,就是要给杭家一个交代。但她是闺阁女子,总不能正正经经把这话说给太妃或王妃,显得多语而轻浮,她要在不经意间把话递过去,这才是世家处事的上策。听到风荷的问话,脸色顿时露出喜色,不过很快做出哀怨的样子来,叹着气道:

“你们不知道,最近我们家那可是闹得人仰马翻,别说歇息,我连个饭都不能安安静静地吃,今儿实在受不了了,与母妃告了假来你们这里躲一天的。顺便瞅瞅你们几个,怕你们受了惊,心里不大痛快呢。”

“怎么会?我们都好好的,倒是你家中出了什么事吗,有没有要我们帮忙的?”风荷不由握了韩穆雪的手,显出亲近来。

韩穆雪亦是握了握风荷的手,皱着眉看了她们一眼,摇着头:“罢了罢了,你们也不是什么外人,说给你们听听也无妨。还不是我那表妹,她做了那样的事,依我父亲母亲的意思是即刻送她回去,让她父母好生管教一番,谁知她那日受了凉,病得下不了床。我父母是长辈,又最是怜惜人的,倒不好那个时候硬送了她回去。加上老夫人病重,一时就耽搁住了。”

听到这,杭莹便生了几分气,不乐地问道:“那日太医不是说没有大碍吗?后来又发了病不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真是可怜可厌,亏我当时还觉得她是个容易亲近的人。”

“唉,正是这个话。你们冷眼瞧着,那日我在家与她可有特别亲近的样子?”她歪了头问,语气随意但神情却有些绷紧。

风荷拍着手道:“原来如此,我当时还暗怪呢,照理你们是亲戚,她又常在你们府里,你与她应该极为亲热才是,但我瞧着,很不是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你是怕冷落了我们呢。难不成你从前就发现她有一些不大好?”

韩穆雪神色一松,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低声道:“小时候我们俩也是颇为亲近的,后来她许多行事我不大看得上眼,反没有少时的亲密无间了。如今说来我也是有错的,当初应该多多劝着她些。”

杭莹立时竖了柳眉,高声道:“这与你何干,你揽得什么错?咱们一般都有父母教导,还有兄长姐嫂的,何时轮得到你一个亲戚去说她呢,搞不好反招了她怨怪。”

一面听着,风荷连连点头,接着又道:“后来呢?”

“前几日,我们老夫人身子和缓了些,能勉强起来走动,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也不知老夫人从哪里听来了闲话,说当日是我哥哥救的她,当时的样子又有些狼狈,如果传出去什么于她的闺誉不好。我们老夫人不但没有怪责她,居然还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非要定下我哥哥与她的亲事。”她先是撇撇嘴,说到这,微微红了脸,女孩儿是不能说这种话的。

“还有这样的事?那令尊同意了?”风荷假作忘了她们的身份规矩,往下提了话头。

韩穆雪可能是太过生气,也把规矩抛到一边,愤愤然道:“怎么会,我父亲母亲坚决不肯同意,我们家算不得多少尊贵,但亦是书香门第出身,如何肯要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何况她为了一己之私差点害了莹妹妹呢。而且当时我哥哥受她蒙骗,着急救人,便没有顾忌太多,若早知一切都是她的计谋,我哥哥是绝不肯救她的,万没有救了人还被赖上的道理啊。

何况,在场的只有你们我们和她们家的人,咱们两家是肯定不会往外传这话的,她们家难道还主动把闺阁中事传出去不成?既然没有传出去,自然不会坏了她的闺誉,做什么要我哥哥娶她,我可不认她这样的嫂子。

偏偏我们老夫人是吃了称坨铁了心,咬定了不肯松口,甚至,甚至还怪我父亲母亲不孝。你们说,我父母怎担得起这样的罪名?”

风荷忙把茶推到她手里,柔声劝道:“你吃盏茶消消气吧,不值得。老夫人就不怕影响侯爷的前程吗?”

“不会,因为我父母被逼无奈不得不答应了她的要求。”她吃了一口茶,顿了顿,又道:“但条件是最多纳她为二房,正室之位是绝不同意的。”

“啊?难道,难道你哥哥他真要娶了她不成?”杭莹拿帕子握着嘴,显见的很吃惊,她原先以为的是这样的女子一定会因为行为不耻而招人话柄,若被她最终得逞了,那还有公道可言吗?

韩穆雪放下茶盏,绞着手中的帕子,咬着唇道:“本来以为不得不如此,谁知我哥哥听说了,居然放下话来,死也不会娶她。倒弄得我们老夫人无法了,事情便僵住了。”

风荷轻笑道:“看着令兄温文尔雅,没想到亦是个有血性的。”

“这种事情,便是个泥性子都被激了起来,何况我哥哥只是外边看着温和,其实最是个有主意有气性的。他从前就一直当她是表妹看待,如何经了这样事反而肯了。你们不知,我哥哥气得脸都紫了,我还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呢,把我吓得不行。”说到这,她笑了起来,与另二人比划着韩穆溪当时的情状。

风荷听得好笑不已,随即正色道:“此事暂时搁置,但终究不是个事,不想法子解决了,你们都不得安宁。”

“就是就是,闹成这样,还住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杭莹连连点头。

韩穆雪却换上了愁容,踌躇着道“哎,其实这事没完呢。”

“啊?还有后续不成?”杭莹张着嘴,愈发惊讶,都闹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后续。

韩穆雪把一条帕子拧成了麻花,涨红着脸,低垂粉颈,不肯再说的样子。

风荷知道她会说,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不能轻易说出来,一定要催着她,她无奈方说出口,不然碍着她清誉。她便推着她身子道:“莫非这事有什么变故?可是司徒siao姐她?”

“嗯,”韩穆雪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勉强挤出几个字来:“她,她居然要寻死,以示她清白?”

“什么?她果真如此,这,这,女孩子岂能轻易把这种话说出口,闺房大严,她都忘了不成?”风荷轻轻拍抚着自己的胸口,司徒嫣果然是个人物啊,自己的命可以不顾,自己的清白也可以不要,就为了嫁给韩穆溪,她这样的勇气当日凌秀是万万不及啊。一山还比一山高呢。

杭莹听得唰一下站了起来,身子微微颤抖,跺着脚道:“她,真是不知廉耻。”这句话,是她所能出口的唯一的粗话。

风荷忙拉着她坐下,笑着安慰道:“瞧你,气得什么劲?她自己都霍的出去,咱们还为她担的什么心?”

韩穆雪的表情既悲哀又无奈,摆着手道:“我们都没想到,她居然真个要寻死,如今人在我们家,就像一把烈火似地,随时都可能烧起来。以至于我们家都没得安生,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派人去她家中请长辈过来,连个人影都没出现。”

“不会吧,他们是想,是想把人赖在你们头上了,不答应也得答应?”这样不要脸的事对杭莹而言绝对是很大的刺激,几乎能与她意识中人们常说的泼妇相比。

“嗯,应该是这么个打算。”这一次,韩穆雪绝对是非常真心的哀怨,如果把她娶进门,日后侯府是不可能安生了,她哥哥的前程估计会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风荷拍了拍她的手,斟酌着语气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有些太过阴毒了。”

韩穆雪一听,登时来了精神,抓着风荷的手臂急切地问道:“什么法子,好嫂子,快教给我吧,只要能帮咱们家度过这次麻烦,你就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了,连我哥哥都要感激你,他现在都焦头烂额了。”

“唉,你还是别问了,这样的行事实在不是我们大家所为啊。”风荷推辞着,暗中却在大笑,你一定会问的,而且一定会照着办的,就是可怜司徒siao姐,你不该这样费尽心机的,强扭的瓜不甜啊。

“哎哟,好嫂子,你就说给妹妹听听,行不行地由他们去闹去,咱们不过姊妹间闲话家常发一两句感慨而已,能有咱们什么事。”果然,她追问了,而且问得很巧妙,回头又把事情全推了,她们年纪轻,胡说八道懂什么,事情都是长辈们在做,与她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连杭莹都被揪起了兴致,绞着风荷要她说。

风荷无奈,压低了声音笑道:“如果有人想娶司徒siao姐,他们家中又满意,那不是立即派人来把她接回去吗?而且,她闹出事来与你们何干,再怎样顶多是对她父母安排的婚事不满,关着亲戚家什么事。”

韩穆雪是个机灵的,一听就明白过来,楼着风荷道:“好计,还是姐姐厉害,三言两语就点化了我。”她的称呼从嫂子变成了姐姐。

杭莹也很快反应过来,但皱了眉道:“这样,对她会不会太委屈了,她是一心要与、要与韩小侯爷的。”

“五妹妹,有些人需要同情,但有些人不值得。妹妹想想,她不愿意,那她为什么非逼着韩小侯爷呢,小侯爷亦是不愿意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么可以要挟侯爷与侯夫人呢,这是对待长辈的样子吗,而且很容易坏了韩家的名声。”杭莹终究良善,一听要把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强嫁出去,就有些心软了。

不过,风荷的一番劝慰让她很快领会了意思,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还不好意思得冲二人笑了。

沉烟在外边守着,听到里边的动静差不多了,才笑着进来道:“少夫人与siao姐们说得起劲,都过了晚饭时辰呢,回头饿着siao姐们,少夫人又该抱怨奴婢们不知提醒。”

三人笑着去看窗外,暮色上来,天边呈现深蓝色,刚发芽的树梢上有一弯新月,如鸡蛋黄一般的颜色,微微泛出橘红的光晕。

风荷拍着自己的头,笑道:“瞧我,只顾着与你们说话,怠慢了两位娇客,走,咱们用晚饭去。好不好的也是我一点心意。”

韩穆雪犹豫着道:“这么晚了,估计都要宵禁了,怕是一会子回不去,我看还是不用了吧,改日再来领。”

“你什么时候也这样婆婆妈妈起来,这有什么的,难道咱们家连这个都办不到,而且大不了晚上与我睡,还能亏待了你这大siao姐?我悄悄说与你,四嫂这里可是有不少好吃的,你不吃了走实在是可惜,一桌子好东西都便宜了我。”杭莹拉着她,嘟着嘴。

“好,我还不是怕你们不是诚心留我,故意拿话试你们一试,既然这么有诚意,我自是要领了这份情意的。而且,我若回去晚了,我哥哥会来接我。”她当即接过话头反而打趣二人。

风荷一手拉着她们一个,抿嘴道:“知道你有个好哥哥,不用巴巴跟我炫耀,感情我们没有一样的。”

韩穆雪猛然煞住脚,笑骂着自己:“瞧我,忘了要紧事。姐姐的娘家哥哥可是中了探花,还没恭喜姐姐呢,实在可喜可贺啊。”

“你光说嘴皮子有什么用,总得有点表示不是,我们四嫂最是个不吃亏的主。”杭莹眯着眼,说完赶紧甩了风荷的手独自向前跑去。

风荷气得咬牙,跺脚道:“亏得我平儿疼你,你就坏我名声,显见是祖母派来的奸细了。”

杭莹回头扶着门框道:“我这不是为嫂子要贺礼吗?难道还错了不成?”

韩穆雪看得大笑,恰好望见自己带来的桃花,忙指着花道:“那不就是我的贺礼,花开富贵,这寓意好着呢。”

“你羞也不羞,明明来的时候还说是小侯爷备下的,这会子又成了你的?”杭莹没打算放过她。

风荷看见桌子上都安置好了,忙打起圆场,拉了二人坐,一边赞道:“我才与人说这几支花开得委实好,可惜没几日就谢了,若有时间必得去你们园子里挖一两颗树过来,就怕你心疼不肯。”

“怎么不肯,明儿保管与你送来,我还当你看不上眼呢。那些文人墨客骚人学士们,动辄牡丹、兰花、菊花梅花的,一个个都称这桃花性子轻浮无比,开在春天,雨水一来就萎落了,没有什么烈性。我就想着,不过一朵花,非得给他弄出点什么名堂来不成,我看着就好。我哥哥虽有点子学问,但也不是那种人,他就极喜欢桃花,开得时候美,飘零的时候也美。”韩穆雪一旦有心与人结交,就会放下自己的戒心,她尤其欣赏风荷。

风荷看丫鬟给二人斟酒,不由笑道:“我可没有那些雅人的毛病,就是一大俗人,只要好看都喜欢。来,我先敬你俩一杯,这是我自己叫人酿的桂花酿,尝尝味道如何?”

二人笑着尝了一口,赞道:“入喉温润,清甜爽口,又有一股子弥漫唇齿胸腔的桂花香。”

一顿饭就在颇好的氛围中用了,韩穆雪更是一直拉着风荷唤姐姐,俨然她亲生姐姐一般。起初对风荷些微的怨愤早就消失无踪,心中感叹着如果风荷真是她姐姐就好了。

直到夜色深沉,才送韩穆雪出去,果然她哥哥韩穆溪已经在二院等着了,三少爷陪人坐着。

送走韩家兄妹,风荷趁着夜没有太晚,先去向太妃禀报了一番事情经过,太妃听得连连讶异,想笑又不好笑。

第七十五章 大闹侯府(下)

大街上安静得很,这个时候寻常人家都不会出来走动,也只有公卿之家有这个权利。

韩穆雪坐在马车里,听到远处传来飘渺的钟鼓声,暗暗撩起帘子往外望了望,没有人,只有侯府的车队,骨碌碌得碾过地面,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韩穆溪早就想问妹妹事情办得如何了,见她打起帘子,假意喝斥道:“成什么样子?”随即又凑了近来压低声音问道:“杭家如何?”

韩穆雪可不受这个气,瞪了瞪他,唰的放下帘子,咕哝着:“能怎么着,继续是世交呗。”

“我不是问你这,你胡说什么呢?”韩穆溪微红了脸,其实他对与杭家的婚事本就不甚热心,只是当时父母决定了,他懒得反对而已,还不是娶谁都是娶,有什么分别。当然,司徒嫣不同,他的底线是这个女子必须贤淑有德,显然司徒嫣不符合这个条件,何况她得罪了杭家,再娶了她,便是不为自己想也必须为妹妹着想。

“想知道啊,明儿去找我,你房里那个土定瓶不错,等到秋日里插了菊花最好看。”韩穆雪趁机敲诈,她哥哥时常从外面弄些小巧的玩意回来,渐渐地她也喜欢上了。

韩穆溪抚额叹道:“好,都依你,明一早就叫人给你送过去,可以说了吗?”

韩穆雪满意的点点头,却又道:“这里怕是不便宜,被人听见就麻烦了,回去再说。”

“也好。”韩穆溪顺着她视线左右扫了扫,虽然没人,下人们也是该防的,内宅中事还是要谨慎些。

回了侯府,侯夫人一直在等女儿,忙执了她的手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你?都是我与你父亲不好,叫你出面奔走。”

韩穆雪扶了侯夫人的手,娇嗔着:“母亲说什么呢,女儿难道就不能为你们分忧了。杭家是体面人家,女儿何尝受委屈了,还吃喝了一顿才回来。你不知道,太妃与王妃有事忙着,是五siao姐招待的我,后来他们四少夫人回来了,我就去了那里。一切都很顺利,家中的意思那边想来亦是明白的,不会怪我们没有及时赔罪。”

“这么说,太妃王妃什么都没说?还是觉得咱们家怠慢了,只是,这个时候哪敢走呢,一个不慎就、、哎。”侯夫人这几日显得异常憔悴,她心里是恨不得弄死了司徒嫣呢,可是碍着老夫人不敢下手,生怕一个弄不好越闹越大,只能忍了这口气。

“母亲,依我看来,杭家如此做无可厚非,一来女儿毕竟是晚辈,没有让她们出面的理。二者嘛,女儿看得出来太妃对他们四少夫人极为信任,告诉了四少夫人就相当于告诉了太妃,如果四少夫人愿意多为我们家描补几句,只怕太妃心中的气就消了大半。”韩穆雪搀着母亲一起坐下,自己歪靠在她肩膀上。

侯夫人摸了摸她的额角,不由问道:“怎么?莫非吃了酒?这么烫。”

韩穆溪见没人理会他,自己拣了个椅子坐下,听他妹妹说话:“吃了几杯,是桂花酿,无事的,很好喝呢。四嫂的确不同寻常女子,难怪太妃那般看重,若是姐姐在世、、、”她倏忽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讪讪住了嘴,不好意思得看着侯夫人。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侯夫人虽然疼惜女儿,也只能把那心肠略略移转开,见她这样忙道:“你说吧,你姐姐性子敦厚,不比那董少夫人有手腕,自然也及不得人家能得太妃的心。这些,自我第一次见了那孩子,心里就想明白了,杭家可不是好过日子的,许是上天不想叫你姐姐受那种委屈,接了她仙去吧。

听你的意思,似与她颇为合得来?”她话锋一转,转而专注地打量女几的神色。

韩穆雪低头想了想,轻轻点头道:“女儿挺喜欢她的,看着她明知她与姐姐全然不同,却没来由的把她当了姐姐,真心要与她交好。她这样的伶俐人儿,只怕谁见了都会喜欢吧。”

“何尝不是呢,她待你热情吗,还是冷冷的?”

“很好,一点都不像发生过什么的样子,一切想的很周到。”她是世家长大的孩子,当然清楚风荷有一部分是装的,但她并不反感,她不是也如此,真真假假中学会与人结交。

韩穆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听她们不断提起风荷,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阳光下她诧异的表情,红唇娇嫩得强似初开的花瓣,又有一丝了然的讥诮与沉稳,没有那个年纪该有的懵懂无知,但并不缺清纯,相反她有一股子远胜于自己妹妹、杭莹等女孩儿的清雅不群。那一刻,他有些慌乱有些无措,因为他听到自己的心砰然跳动,他仿佛感到有红晕爬上他的脸。

随即,镇静下来后,他开始谴责自己,那是一个有夫之妇,而且杭天曜总算自己的友人,他有这样的想法都是不道德的。偏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清晰地看到她飞扬的裙角,有潋滟风华的美。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但他没有起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直到韩穆雪连唤了他第三次:“哥哥,哥哥,你想什么呢?没听到我们问你话吗?”

他恍然回神,赶紧调节自己的呼吸,镇定地问道:“什么事?我听你们说着妇人内宅之事,怎么好继续听?”他很有道理。

侯夫人笑着与他解释,问他风荷的主意如何?

他愣了一愣,很快应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人选不好定,谁能听咱们家的意思去行事呢?”是她想出来的,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为自己解围呢,或者纯粹是想要为杭莹报仇。

“这却不用这么麻烦,如果有那急着定亲的人家,咱们不过露个口风出去,人家听着有些意动,那便成了大半。只要想法子让司徒家同意,事情就没了转困余地。那时候,他们家来接人,不信她能继续住着,回了家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溪儿,这件事,你可不能心软,她自己作下的孽要她自己还。杭家没有追究她,那已经是给了咱们十分的脸面了,咱们也要让杭家看到咱们家的诚意。”侯夫人处事到底老道不少,听了个话头就知此事有路子可行,何况司徒家那是什么情形,估计有人愿意重金骋娶,巴不得赶紧把女儿嫁出去呢。

韩穆溪哪里还同情得起来,心里早怨恨着司徒嫣,一个女孩儿家,有这种腌臜心思,那还留得?

此事就在母子三人言语中定了下来,晚间侯夫人透了气给侯爷,他没有反对,而且从眼里的满意看得出来,他很想拍手叫好的,奈何身份不允许。就在司徒嫣以为韩家没办法打算去他们府上提亲的时候,她不知道锦安伯贺家遣了媒人去他们家提亲,提的是庶出的长子。上次贺家想为嫡子求娶杭莹,事后杭家的表现明显拒绝了,只能令寻他途。但是府里庶长子的母亲明里暗里说哥哥未娶弟弟怎好争先,还说长子年纪一把了,家里太不重视了些,外人瞧着也不好看。

伯府自己也觉得不该,赶紧组织人马打算先替庶长子成了亲,然后再提嫡次子的事。一时间没有合适得女孩儿,就听人提起了锦乡伯府有个女孩儿,年貌相当,甚得永昌侯府老夫人怜爱。人家一想,这不是正好,她虽是嫡女,可惜母亲没了,陪个庶长子恰好配得,而且或许还能借此搭上侯府呢,正是一桩好亲事。锦乡伯府的脾性京城人都是耳闻的,家中入不敷出,对银钱上看得极重,锦安伯府决定大不了花上一点银子,传出去名声也好听不是,同样是伯府,自己家的庶子娶了人家的嫡女,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司徒老爷一听到那聘礼数,头就先晕了,一万两呢,他们家几时有过这么多现银,没想到一个女儿这么值钱,他有些后悔没有多生几个女儿。如此一来,都没有商量自己家老太爷,满口应承了此事,两家很快交换了庚帖。

然后遣人去侯府接人。司徒嫣根本不知家中发生的事,听到接人的婆子说恭喜自己,就羞怯的抬不起头来,红了脸,乖乖跟人回去了。她以为韩家耐不住了,终于去家中提了亲。人家父亲派人来接,老夫人没有理由不放人,而且也死心了,别人家的孙女儿总归没有自己孙子来得重要。

司徒嫣到了家中,真是心合意顺,觉得人生最得意之事莫过于此了,每日欢欢喜喜绣着嫁衣。

直到她的丫鬟打听出来,求娶她的人家根本不是韩家,而是什么贺家,她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待她醒来之后,哭了整整一日一夜,闹着要司徒老爷退了亲事,司徒老爷收了人家的骋礼,岂肯退亲,把女儿大骂一顿关了起来。

司徒嫣依然不死心,想尽办法想要逃出去,但红玉和绿意再不敢助着她,其他小丫鬟更是不顶事。她苦思冥想了几日,觉得能救她的人只有一个老夫人,花了自己两套头面首饰,才买通丫鬟下人,悄悄从外头租了一辆马车,逃出府去了侯府。

当时正是午后大家打盹之时,守卫不甚严,又有拿了钱的,居然被她真个出了府。一路来到侯府,便让人上去叫门。

守门的偏是个机灵的小厮,隐约听说一点内院的传闻,一看是司徒siao姐就吓了一跳,也不放行,匆匆回里边通报。

当时侯夫人与女儿韩穆雪正在说话,一听是她真是又急又气,放进来就别想再把人弄出去,出了事情他们跑不了干系,回头锦安伯和锦乡伯府或者还会怪他们拐带女儿呢。

小厮出去回绝了司徒嫣,司徒嫣若是那好说话的,也不会被她逃出自己家投奔侯府来,她眼见无路可走,竟让丫鬟在门外大闹起来,说什么小侯爷毁了她清誉就想不认账,她是好人家女儿,一女不事二夫,一定要小侯爷出来对质。

街边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也有指指点点说侯府欺压良善的,也有为侯府说话的,说人家小侯爷房里连个通房都不肯收,怎么会做出那样寡廉鲜耻的事情来。韩穆溪的口碑实在很不错,为他说话的人不少,暗暗指责司徒嫣不守妇道,败坏纲常。

司徒嫣急得在马车里大哭,她是看准韩家要脸面不会把丑事传出去这一点才敢闹的,不过逼着韩家低头而已,谁知韩家冒了声名不要的危险,就是不理会她。这样下去,不但她闺誉尽毁,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伯府那边得了消息,匆匆忙忙带了人来,把她拖了回去。经此一事,贺家自然不肯再娶她,要求退婚,司徒老爷气得呕血,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银子还了回去,居然狠下心肠把女儿打了一顿。

后来,不知哪个好事者打听出来,司徒siao姐有疯病,以前还不见怎么发,年纪大了倒是不检点起来,看着小侯爷英俊多才就成天假想着自己有一日嫁与了小侯爷。小侯爷与她,根本是清清白白的。众人都道是极,小侯爷什么女子没见过,如何肯要一个有疯病的女子,不过是看在亲戚情分上平日多照应了一些而已,没成想反而加剧了人家姑娘的疯病。

伯府似乎是为了证实大家的猜测,一个月后把人送到了自家的庄子里,说要好生静养。

韩穆溪的与侯府的麻烦算是解决了,风荷后来听说,既为司徒嫣感叹又为她不耻,为了一个男子变成这样,是否值得呢,而且那男子只会更厌恶你而已。锦安伯府虽然比不上永昌侯府,她若愿意安分过日子,锦衣玉食少不了她的,何必执迷不悟呢。风荷当然不会以为司徒嫣是真的喜欢韩穆溪,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们会狠心败坏他的名誉呢。

想及此,风荷忽然发现杭天曜已经走了一个多月,这都三月底了,他怎么还不回来,不回来也不该没有一点消息啊。他究竟是去做什么?

第七十六章 相继出事

甬道的两旁对植着一排两人高的玉兰,正是开花的盛季。春风拂面,有甜馥的香味扑面而来,似兰似莲,清新雅致。洁白的花瓣亭亭玉立,偶尔透出淡淡的嫩黄或者青白,晕染成凝脂般的细腻质感,远远望去那便是一片香雪海,又如浮云般轻柔。但她并不素淡,甚至在婉转中有浓艳的芬芳,如晚妆初成的少妇。

风荷扶着云碧的手,含秋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身后跟着浅草芰香,一路说笑着行来。她不由信步走到玉兰花树下,折了一支怒放的放在鼻间轻嗅,让人熏熏然如饮美酒,随意地簪在鬓角,顾盼回眸中就有了迷离云散的香气。

云碧素性折了几支开得最好的,口里笑道:“回头拿这个熏被子衣服倒是不错,又香又清雅。”

“你是越发会享受了,连这个都想得出来,不怕糟蹋了多少好花。”含秋并不上前,站在原地抿了嘴笑。

“怕什么,开在技头是给人看一时的,熏了被子就是到了冬日里还能闻到她的香味儿呢。左右咱们少夫人也是个爱玩的,咱们跟着的人,若是不知打扮取乐那才是白跟了少夫人一场呢。”她一面说着,一面指点着芰香帮忙。

风荷轻啐道,“合着你们跟着我就是来受用的,我可不敢养着你们了。”

云碧抱了花在怀,笑嘻嘻道:“等少夫人把那茶楼开了起来,多少人养不起,也不差我一个。”

风荷笑着抢过她手中的花:“那你倒是说说,咱们今儿看得那几个铺面哪个最好?”

“奴婢能有什么见识,看着都不错,地段好,价格也合理。尤其知味观斜对面那家最好,人们吃了酒正好来咱们茶楼里吃茶醒酒,而且去那的都是达官显贵,不在乎那几个银子。”云碧继续去折花,有那高的够不到手,居然跳了起来,也不顾及旁人看见。

“依你的意思,咱们拾人牙慧过日子不成?含秋怎么看?”她莞尔而笑,有风吹拂她鬓角的碎发。

含秋上前替她抚了碎发到耳后,轻笑道:“奴婢也觉得那边好。一来那里原先是酒楼,因着知味观生意太好,使得他们经营不下去,如今急着脱手价格上就能压低些;二来那个铺面够大,足以容纳少夫人的设想;三嘛,就如云碧说的,那边热闹人来人往的多,不用担心没有主顾;最后一点,奴婢以为既然能在知味观对面盘了人家倒闭的酒楼做生意的,必然是有来头的,便是没有来头也一定有不同反响之处,若是奴婢冲着好奇心也要去瞧一瞧。”

“给我瞧瞧,这心眼是怎么长的,倒把我心里的意思琢磨了七七八八,显见的能出去独挡一面了。”风荷故意打量着含秋,取笑道。

云碧羞恼起来,撅了嘴道:“少夫人的意思,奴婢就是那个笨的。”

风荷一面点头一面正色道:“不错,我看呀,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回头也不知哪位得了你去,不回来跟我哭诉啊。”

云碧被她的话臊得满脸通红,也不摘花了,缠着上来要追风荷给她头上戴花。风荷可不想成了花仙子,一溜烟笑着先跑了。主仆几人笑闹着到了凝霜院门首,却见许久不见的银屏才从她们院子里出来,出落得更加齐整了,身上的衣衫也是全新的。

她忙与风荷行礼,举止间比先时沉稳了不少,不如过去浮躁轻狂,算得上一个小佳人了,不过看打扮还是姑娘的,想来“杭天曜”还没有收了她。

风荷对她原就没有多少好感,如今见了不过面子情儿,待她行了礼也就回了屋。

沉烟伺候她换衣,嘴里说道:“也不知哪儿不对劲,银屏最近来咱们这儿比先勤快了不少,偶尔竟也与我们说说话。少夫人不发话,门房的不好拦她,每次来了或是去落霞锦屏房中坐坐,或是各处问个好,倒没有正正经经向少夫人请安。”

“哦,她难道想要回来?我看不会,银屏的性子与老太太有几分相似,都是那一条道走到黑不会回头的,而且最是要强,绝拉不下脸来求我。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这几日叫咱们院里的小丫头多出去走动走动,看看她都与谁交好?她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好不好都是我的脸面,出了干系我也逃不了。”风荷穿了家常的藕荷色春衫,坐在炕上比对着铺子里带回来的账目,眉目姣好,宛然如玉。

“奴婢省得,原也遣人去打听过,旁的倒没什么,她近来似乎在柔姨娘房里走动地颇为频繁,柔姨娘看着像是挺喜欢她,时常留着她说说话。”月白色的里衣,杏子黄的比甲,越发衬得沉烟端庄沉稳,行动间有大家风度,她在风荷身边历练多年,一等大丫鬟的气度不说话都有隐隐的镇静。

铺子里的生意还算不错,几个大管事离了一段时间想来也能正常运转,再把叶舒手中调教的人调进来,就可以准备开业了。风荷一手支颐,闻言唔了一声,又道:“随她去吧,多小心咱们院里的人就好。”

沉烟见她没有旁的吩咐,就抱了她刚换下的衣服去浆洗房,正好与那边管事的葛婆子说两句话,浆洗房一向是消息流通快的地方。葛婆子是王府的老人了,几代都在府里伺候,府里有不少下人是她家的亲戚,而她及手下几个人如今只管着凝霜院、茜纱阁两处的衣物,人不甚多,事情便清闲不少。

寻常这些事都是交给小丫鬈去做的,沉烟恰好这回无事,就当走动走动。

葛婆子一见了她,笑得眉眼都弯了,几步上来迎着道:“沉烟姑娘,些些小事使个小丫头过来就成,怎么劳你亲自走一趟,咱们这地方小又腌臜,小心湿了你的鞋。”

“这是怎么说的,婶子日日在这呆着都不嫌,难不成我来一回两回都不行,当年做小丫头时还不是做这些粗活。”寻常无事的时候,沉烟给人的感觉一向敦厚温柔,无论老的小的都爱与她说笑,风荷房里含秋也像她的性格,不愧是当日她一手带着含秋上来的。

“既如此,姑娘屋里坐坐,外头风大,正有才炖好的茶,姑娘不嫌弃好歹尝一口。”葛婆子清楚她如今的主子是风荷,讨好了主子跟前的一等大丫鬟,以后说不定还有得用的机会,而且她还有儿女呢,何况凝霜院里从来不因她们是粗使的婆子就瞧不起她们,有赏赐不会落下她们的。

沉烟随着她进屋,略微打量了一番,拣了个座位坐下,这是供浆洗房的人不忙时歇息用的,糊着雪白的墙,几样粗使的家具擦拭得挺干净。葛婆子忙指使小丫头上茶上点心,一会子,就上了两样干过两样细点,两盏香茶。

沉烟忙含着歉意笑道:“我这不是叫婶子破费了,岂有此理。”下人们日常吃用都是有份例的,额外的不是自己外头买了带进来的就是厨房那边掏了钱要的。

葛婆子自己斜签着身子坐在下首,指着那两样点心道:“若是寻常东西自然不敢招待姑娘,这是大厨房里做的。姑娘不知道,我有个干亲家,就是我那女儿先前曾认了大厨房里做点心的五嫂子为干娘,这两样就是她使人送来的。说是、、银屏姑娘两个时辰前去传话说柔姨娘想要吃个清淡的点心,给了几个大钱让她们做了一会送过去。谁知过了会,又有人传话说那点心不要了,赏了她们,她一个人吃不完,就干干净净包了来给我,姑娘别嫌弃。”

提起银屏,她有些懊恼,不过只是一瞬间,很快说了下去。银屏不得少夫人待见一事她们还是能揣摩出来的。

沉烟果真拈了一块两色的糕点细细尝了尝,笑道:“果是用心做的,婶子自己也吃。”她亲手拈了一块递给葛婆子,不经意问道:“银屏常常去大厨房为柔姨娘叫东西吗?”

葛婆子受宠若惊,慌忙接过她手中的东西,顺着口就道:“我干亲说银屏姑娘从前去得极少,近来倒是多,也时不时赏她们几个大钱,偶尔会在那里看我干亲做点心。”

“这也寻常,或许还能学上几手呢。我只忙,不然也爱学。婶子干亲都拿手些什么东西?”她轻啜了一口茶,浅笑着。

“就是家常细点,倒是她炖的燕窝粥香甜可口,自从五少夫人、柔姨娘那边有了身子,王妃就指定她每日上午炖两盅送过去,旁的就没什么好的。”她吃了茶与点心,说话就随意多了。

沉烟瞧着有一刻钟不止了,就起身笑道:“今儿打搅婶子了,这个给婶子打酒吃。昨日送来的我们少夫人的衣物可是好了,若好了我一并带回去吧。”

葛婆子知道沉烟一贯出手大方,也不推辞,笑眯~眯袖了一锭碎银,讨好道:“怎么没好?原要过会子等姑娘们的好了一并送过去的,姑娘这么说,那就辛苦姑娘了。”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不过是顺路,免得你们再麻烦。”她笑着出门,抱了衣物转道回院。她叫了浅草与她一同熏烤衣物,很快,浅草就离了房里,去大厨房要了一碟子豌豆黄当零嘴。

大厨房的人不由笑道:“姑娘们院里也有做这个的,姑娘怎么巴巴跑到我们这里来?”

她便将人捧了几句:“我们院里做的这个没有这边婶子们做的好吃,我时常念着,正好这会子得闲过来一饱口福。”

她又与人说笑几句方回了凝霜院。

第二日起来,风荷听说三少夫人贺氏着了风寒,过去探了一回病,逗弄了丹姐儿一回,才取道回屋。

走到半路,就有小丫头低声嘀咕道:“咦,那不是少爷,今儿回了府?”

她抬起头去看,果然是“杭天曜”从茜纱阁里出来,似要去她院里的样子。两人对面遇见,没有视而不见的理,风荷屏退了下人,低声问道:“他还不回来吗?这都有近两个月了,都是要入四月了。”

“杭天耀”亦是皱了眉,无奈地回道:“昨儿传了消息回来,正要去禀报少夫人呢,说是那边估计还得耽搁十天半月的,才能回来,叫少夫人不必着急,少爷都好着。”

风荷微有些发热,双颊生晕,低低道:“我几时着急了,不过白问问。你叫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出了夏回来都使得。”

他觉得少夫人这个表情有些怪异,但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挠头笑道:“小的可不敢这么回,小的有信梢给少爷,少夫人有什么说得没有?”

“没有,让他照顾好自己身子,有什么要的便与我开口。”她抿了抿嘴,半日方道。

二人说着说着,似乎又有几分不快,杭四也不去凝霜院了,直接出了府。

再过两日,就是曲家老太太、风荷外祖母生辰,风荷说好了要过去的,便开始着手准备寿礼。

偏偏这日是太妃王妃进宫跸见皇后的日子,这一来,府里就没个主事的人,好在太妃王妃估计午时也就回来了,没什么打紧的。

因为不是整寿,便没有大办,去的都是曲家亲近交好的人家,董家那边董夫人和华辰去了,杭家去了风荷,还有苏家苏曼罗跟了她母亲去。算下来,都是自己人,也不太避忌,男女之间不过隔了屏风大家一处说笑吃酒。

风荷陪外祖母母亲几个女眷聊了个把时辰,外头说曲彦华辰有事与她说,请她去花厅叙话,她就先离了这边去找二人。

二人对面坐着,见风荷进来都起身让座。风荷也不客气,坐了笑道:“我就知你们今儿一定有话找我,哥哥拜官的圣旨几时能下呢,不知是去翰林院还是哪里?”

曲彦吃了一口茶,眼里含着笑意:“昨日圣上去翰林院走了走,与我说了几句话,听那意思华辰可能不入翰林院,而是直接去六部呢,应该会授个六品主事的职。”

风荷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有些了然,表哥当年破例去了翰林院,大哥是探花更应该去斡林院,但这样一来他们两家是姻亲,反而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六部都是实权,如果哥哥能在六部用心习学,功劳是很好赚的,不怕不能高升。她想罢就道:“不知会去哪个部?”

“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户部,最是锻炼人的地方,那里公务也最繁杂。”曲彦轻叩着桌子,如此一来,圣上相当于给了他们很好的一个机会,使他与华辰互相扶持,互通有无。圣上也算得上煞费苦心了,他们两家在京城算是没有多少根底的,用起来放心,日后交到太子手里也易掌控。

“那妹妹先恭喜大哥了,如果我猜的不错,表哥应该也要高升了吧。”她微翘唇角,语笑嫣然。

华辰玩味得看着她,笑道:“你从哪里猜来?”

风荷斜斜看了华辰一眼,解释道:“表哥入翰林院几年,本就到了升官的时候,而且圣上去翰林院随意走走,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告诉表哥大哥之事吧,估计还有其他话说。”

曲彦笑骂道:“就你鬼灵精,什么都瞒不过你,可能会升个五品吧!”

“可喜可贺啊,加上表嫂再有几个月就要临盆了,这不是双喜临门的大喜事。”曲家渐渐兴复,大哥慢慢独立,母亲在董家的地位就能好些。

三人正说着,忽然沉烟快速跑了进来,不及喘气就对风荷喊道:“府里出了事,柔姨娘的肚子不好,少夫人快回去看看吧。”她的脸色都是青白,显然这个消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风荷猛地立起了身,双拳拽紧,稳稳地站着:“谁来报的信?五个多月了,出事了?”她脑中一闪而过怀疑,几月来的点点滴滴在心头掠过,自从柔姨娘怀孕三个月后,情形似乎一直不大好,府里都再次兴起杭四克子的传闻。

“是三少夫人遣来的人。两位娘娘进宫去了,三少夫人病在床上,一听到消息顾不得其他,就匆匆赶去了,只怕不大好。”她开始平静下来,狠狠吸了几口气,要来的躲不掉,她只管一路跟着少夫人就好,少夫人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她第一直觉就觉得此事不可能是意外,而是人为。

风荷匆匆说道:“麻烦两位哥哥去外祖母那里代我赔罪,我改日再来。时间紧急,就不去辞别了。”

“我陪你回去。”董华辰忙道。

“不用,你留在这里,今儿是外祖母的生日,不能叫我一个人破坏了,你们只管祝寿,府里的事如果有需要我回来请两位哥哥帮忙的。”说完,她胡乱行了一个礼,扶了沉烟的手快步出去。

马车已经在二门口等着了,风荷不再多问来人情形,先上车一路飞奔回府。

谁知刚进了府门,下了马车,就听到有小丫鬟哭音传出来,一见她忙跪在地上:“四少夫人快去看看,五少夫人不好了。”

她的身子摇了摇,看看扶住沉烟的手,几人对视一眼,也不理地上的丫鬟,提了裙子往内院赶。

第七十六章 相继出事(下)

沿着甬道,风荷不知该先去柔姨娘那边还是蒋氏那边,一路上来来回回跑动着不少丫鬟,她一眼瞄见其中一个是贺氏手底下的,忙拦了她问道:“有没有人去请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太医到了吗?你们少夫人在哪边?”

丫鬟吓得脸色都发白了,哆哆嗦嗦回道:“派、、都去请了,我们,我们少夫人先在柔姨娘那边,如今在五少夫人房里,太医都在。少夫人快去看看吧。”说完,她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刚才在柔姨娘那到看得一盆一盆血水从里边传出来,她吓得魂儿都没了。

风荷松开她的手,喝道:“我知道了,去回你们少夫人,我先去茜纱阁看看,让她照应好五少夫人。”

茜纱阁里,哄乱成一团,估计一听蒋氏那边出事,大家都赶去了,这边只剩下几个姨娘下人根本镇不住场子。跑的跑、哭的哭,一个个慌脚猫似地没个章程。端姨娘勉强想要震住在场的人,但她到底只是个姨娘,事情出得太大,大家几乎不听她的。

风荷带着人进来,登时皱了皱眉,越乱越容易出错,还影响太医诊脉。她眼神微闪,沉烟不知从哪里抱了一个花盆过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巨大的响声顿时惊住了所有人,神色紧张地看向她们。

“云碧,这些人交给你看着,若有再吵闹的先去关了起来。”她冷冷地说完,就往屋里走,几个姨娘听到响动,都匆忙迎了出来,脸上俱是惊惶之色。

纯姨娘脸色惨白如纸,身子瑟瑟发抖如秋风中的落叶,一双大眼里全是惊惧害怕,她曾有个儿子幼年夭折,估计是回想起了往事吓的。

风荷勉强放缓了语气,沉声吩咐道:“雪姨娘,你送纯姨娘回房,好生照料她,端姨娘,太医在里边吗?”

雪姨娘愣了愣,连忙恭声应下,扶了纯姨娘退下。端姨娘神色严肃,语调有些急促:“少夫人,太医来得时候情况已经很危急了,看了之后说只怕孩子是不济事了,而且,而且柔姨娘有血崩之兆。现在正在想法子呢。”

“血崩?”她的声音凛然如冰雪,容颜更是生霜。

端姨娘在她逼人的眸子下不自然地后退了一步,轻轻点头,咬着唇道:“屋里不吉,少夫人还是不要进去了。”

屋子里霎时传出丫鬈惊呼的声音:“姨娘,姨娘。”

她再也站不住,唰的一下越过端姨娘,快步走入。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一闻到就有一种让人呕吐的冲动,她握了握拳,厉声斥道:“给我闭嘴。太医呢?”

一群丫鬟围着床榻,或是哭嚷或是捧着什么东西,从人群里挤出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焦急得回道:“怕是不好了。孩子没保住,大人,大人的命还悬着。”他生得有些瘦小,皮肤偏黄,见了风荷略微抖了抖身子,似乎以前没有来府里诊过脉。

风荷快速打量了他一番:“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大人的命,不然你也别想走出这个门了。”

太医被吓了一跳,怔了半刻,很快回道:“是。少夫人。”随即他就转了身回去。形势紧急,什么男女大防谁还能顾及,眼下最重要的是留下柔姨娘的命,不然一切都难说了。

风荷高高坐在罗汉床上,锐利得扫视着屋中进进出出的奴仆,有她震着,一个个灵活了许多,办事有条不紊起来,不像方才那般慌乱。屋子里偶尔传来柔姨娘微弱的呼叫声,就如一道冬日里的冷风,嗖嗖刮过每个人心头。

五个多月的孩子,突然没了,在这个时代,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很有可能造成一尸两命的惨烈后果。柔姨娘能不能挺住这一关风荷不知道,但她清楚她决不能由她死了,不然或许会造成死无对证的结果。

如果说,柔姨娘是意外,那蒋氏呢,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两人同一日出了事?更巧的是,这一日,她不在府里,太妃王妃也不在,贺氏生了病,这样的日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里,只怕也难得找见一日。

在和煦的春日里,温暖的春风下,有漫天的阴沉压下来,压在风荷胸口。她属于那种第六感很强的人,清楚地感到这一切就是一张网,网住了柔姨娘、蒋氏、自己,或者还有其他人,而她还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使什么手段。她只能等待,然后迎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出来的太医满头大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他的帽子都歪斜了,却强自撑着给风荷回道:“大人的性命是保住了,只是,身子严重亏了,将再不能生育,而且会就此留下病根。”他的眼神不敢看风荷,回话时一直低着头,这原也是规矩。平日里太医来了,女眷们都是避而不见的,今儿也是特殊情况,但他依然还能记着规矩,倒是不容易呢。

风荷只是盯着他,回想着他的话,再不能生育?也是啊,当时的样子自己也看到了,这个结果应该早就猜到,不知回头杭天曜会怎生想。她又问道:“先生有些面生啊?”

“今日主治孕产的太医或是休沐或是进了宫给贵人看脉,小生也是被迫上阵,从前都没有遇见过如此凶险的情形。”他的脸不自觉得白了白,头低得更低。

被派去蒋氏那边的含秋回来了,神色复杂得回道:“太妃娘娘与王妃娘娘都赶回来了,如今都在五少夫人那里,说是这里就交给少夫人了。”

两人在宫里,要把消息传递进去着实不容易,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慢回来。风荷收住思绪,缓和着语气对那太医道:“该用什么药,先生只管开药方,该怎么调理也请先生一并记下来。还有一事,好端端的为何就出了这样的事?”

太医迅速瞥了她一眼,几分不安得动了动身子,轻声回道:“孕妇有服用红花的迹象。”

他一句话就够了,深宅大院的女子,谁不知道红花是什么东西?

风荷凝神,没有再多问,只是说道:“这里还有劳先生了,等稳定下来再送先生回去,这边我会遣人去通知太医院和先生家里的。沉烟,这里就交给你了,没有我的命令,一样东西都不得带出院去,有谁不服的让她去与我说。”

她说着起了身,她还得去蒋氏那里露个面,不然显得没有妯娌情面。即便明知这是一个局,风荷却不得不按照别人设定的跳下去,如果她不跳就坐实了她的嫌疑,所以即便知道院子里会寻到红花的踪迹,她也必须留下。

蒋氏那边没有比这里好太多,太妃与王妃当堂坐着,都是阴沉到极点的脸色,五少爷杭天睿不停地在房里来来回回,愁容满面的听着里边的动静,他今日去赴一个友人之约,先与太妃二人赶了回来,却手足无措只顾慌乱。

除了太医,郁妈妈、秦妈妈都在里边,为蒋氏催产。

蒋氏的孩子还有脉搏,但已经不可能再安稳地留在母体内了,所以只能冒着危险给她催产,这么说的话蒋氏比起柔姨娘还是要好些。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一路上,风荷已经勉强理了理思绪,见到太妃之时,什么话还没说就给二人跪下了,口中称罪:“请祖母与母妃贵罚,媳妇无用,没有保住四少爷的骨肉。”她直挺挺跪着,有几分无奈几分伤感。

太妃一听,眼因就红了,不过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轻轻执了她的手拉她起来,语调哽咽:“是老四无福,你已经尽力了。太医怎么说?”虽然伤心沉痛,但太妃心里亦是有怀疑的,这巧合得就像早就预谋导演好的一场戏。

风荷平静地望了太妃一眼,又扫了王妃一眼,哑着嗓子回道:“太医说,柔姨娘应该服用过红花,不然不会这样,而且,而且柔姨娘将再不能有孕。”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如释重负,她一定不能瞒下任何话,而且要抢在所有人之前来说明,不然一旦扯到她身上,那就是罪加一等!

不出所料的,太妃与王妃都震动了,王妃先前只是担忧着蒋氏的身子,听得没有太仔细,但这句话却惊醒了她,她唰的立起来,直直盯视着风荷:“柔姨娘服用了红花?”如果柔姨娘因为红花而没了孩子,那蒋氏呢,她会不会也曾服用过红花?

王妃再也不能镇定,含着哭音对太妃诉道:“母妃,让媳妇进去瞧瞧小五媳妇吧,媳妇实在,实在定不下心来。”

太妃缓缓点头,摇手示意她进去。对于蒋氏肚子里的孩子,她已经不再乐观了,五个月,催产存活的几率本就小得不能再小,如果再服用了红花,能保住蒋氏的身子就是万幸了。若连这一点都达不到,小五与她媳妇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而王府的安宁日子也到头了。

究竟是谁,会设下这样的计谋,一举除去了杭家两个即将到来的下一辈,瞧这样的布局,应该是早有预谋的,而不是临时想出来的招。

风荷安静地蹲在太妃脚下,闭目不语,听着里边不断传来的蒋氏的哭喊声,看到五少爷一点点黯淡下去的眸子,她的心缩紧了。蒋氏并不是个坏人,他们夫妻都是心思单纯被娇惯的人,偶尔闹闹大siao姐脾气而已,对风荷没有过真正的恶意,她不想她有事。何况,这是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不应该被人利用来下这一场赌局。

即便是柔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无论是不是杭天曜的,风荷都没有想过要他的性命,对一个孩子的方法有很多种,她不喜欢用太残酷的手段。

太妃的神色疲惫得像是随时都要倒下来,王府许久没有喜事了,好不容易能添丁,她是满心期待的。她认真得看着脚下的孙媳妇,那一刻心中闪过满满的悲凉,终于拍着她的手道:“你年轻媳妇子的,呆在这里不好,连你三嫂我都赶回去了,瞧她病得那个样子,还在这边辛苦,我就心酸。对了,老四回来了吗?”

“没有。”风荷摇头,感受着太妃的平静,这应该是做好心理准备的平静,她低语道:“祖母,媳妇派人去寻四爷?”

“嗯,去吧。”太妃确实需要一个人陪着,可是不是风荷,她不能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不吉。对于王府里不断的亲人死亡,太妃开始迷信,没有了年轻时的勇气与笃定。

告了退,走到院子里时,看见有艳粉色的花开放,她认识,这叫夹竹桃。长得像桃花,但不是,开得似乎比较早,最近真是什么花都先于时令开放了。顺步上前,没有闻到什么浓烈的香气,一朵朵艳丽得开在枝头,刺目的殷红。她不由忆起柔姨娘那次晕倒时她在茜纱阁里看到的花,败了都散不去那样浓郁的香气。

风荷忽然有些头晕,心里闷得慌,一口气不顺,便扶住了含秋的手,含秋关切地问道:“少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她虚弱的笑着,眼下可不是请太医的好时候,而且她本就没病,她常年侍奉生病的母亲自己略通一点医术,摆手道:“可能是累着了,又没有来得及用午饭,有些虚而已,歇歇就好了。”

含秋闻言,也不等她说话,忙扶着她往外走道:“那奴婢先送少夫人回房吧,好歹吃点东西,不然身子怎么撑得住。”今天一早吃了点东西去曲家后,到现在都未时了,她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确实应该回房,她需要安排一些事,有备无患呢。

凝霜院里,一派沉寂之象,每个人脸上都没了笑颜,府里接连发生这么两件大事,谁还有心情说笑,一个个恨不得缩着脖子过日子,免得被主子揪住什么把柄泻火。

沉烟、云碧都带着人留在茜纱阁里,院里只有叶嬷嬷、云暮几人在,一见她慌忙上来迎接。

风荷吃了一盏热茶,两块糕,总算缓了一口气,对云暮道:“传话出去,请四少爷回来。”不管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都得来应付着,只是不知他会怎么应付,毕竟谁也不知道杭天矅的真实想法。

叶嬷嬷看着憔悴伤神的小主子心疼不已,揽着风荷在怀:“siao姐,别怕,有嬷嬷在呢。”以风荷身边人的伶俐劲,早就发现事情有异了,而且即使先前没发现眼下瞧见主子的样子也能想到几分。如果单纯的流产,主子绝不会这副神情,事情一定很严重。

风荷在叶嬷嬷怀里靠了半晌,抬头握着叶嬷嬷的手,语气坚决:“嬷嬷,你即刻出府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回来。”

“什么?siao姐,嬷嬷要陪着你,嬷嬷不能丢下你在这里。“叶嬷嬷大惊,她怎么能在这个结果眼上离开呢,siao姐需要帮手,这件事,王府是一定会彻查的,查出什么就无人知道了。

“嬷嬷,你听我说,我们都在府里,只有你平儿有一半时间都在家里,你出去了也没人会觉得不对。嬷嬷,或许,我们很快就会被困在府里,到时候只有你能替我们传递消息,料理外头的事情。所以,嬷嬷,你一定要出去。而且,要快,我估计没多少时候供我们犹豫了。”只要蒋氏那边有了结果,就要开始彻查此事了。

叶嬷嬷眼里登时含了泪,siao姐说得她何尝不明白,但叫她怎么抛撇得下,要是siao姐发生什么意外,她活着也没意思了。

风荷楼着叶嬷嬷的腰,将头靠在她怀里,柔声道:“杭家是王府,不会乱来的,除非证据确凿,而那个时候即使嬷嬷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在外头能得力呢。”

叶嬷嬷紧紧抱了抱风荷的头,义无反顾得回道:“siao姐放心吧,嬷嬷这就走。”

“多谢嬷嬷,一旦得知我们被困的消息,让谭清想办法进来见我。以他的身手应该不难进来,我有事情也可以吩咐他去知会嬷嬷。”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一如既往的冷静与淡漠,有不可小视的绝代风华。

叶嬷嬷顺利地离开了王府,没有任何阻碍。她几乎每日都要进出一趟王府,而且没有定时,大家没什么奇怪的。

风荷叫云暮含秋带了心腹之人检查屋子,一见到什么眼生的东西赶紧给她看。

一会,流莺阁传来消息,蒋氏拼命产下一子,但是个窒息而死的男婴,勉强能看清楚小手小脚。蒋氏的身子受了大亏,但好在底子好,只要稍加调养个三五年,还是可以有孕的,但不能急切,不然反而有害无益,对母体孩子都有致命的影响。

随后,消息再次传来,蒋氏体内也发现了红花。而且,从她房里那盅没吃完的燕窝里,太医找到了红花,因为煮的是枸杞燕窝粥,红花很小很碎,混在里边只当是狗杞,不细看是不会发现的。

太妃让人去茜纱阁取了柔姨娘下剩的燕窝粥来,同样的是红花。

这一次,不止王妃,太妃王爷都震怒了,一定要彻查此事。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公然做出这样残害王府子嗣的事情来,谁还能容得下他,无论他是谁,都必须承担代价。

杭家所有人都回来了,除了杭天曜,他失踪了,到处都没有找见他,他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有人。

第七十七章 环环相扣(上)

大清早的,辅国公和夫人就来了,他们的女儿被人陷害掉了五个多月的一个男婴,作为娘家人他们怎么舍得不替她出头。辅国公夫人育有二子三女,足见其手腕,其中蒋氏柔玉是最小的那一个,自然偏疼些。

他们是昨儿夜深之后得到的消息,二人又气又怒,本是要连夜上门来为女儿讨回一个公道的,还是被两个儿子劝住了,大半夜的去了也问不出什么来,还不如等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过去,看杭家能说出什么话来。对于幕后之人,他们是决计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不然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欺到柔玉、头上去,作践她。

王爷昨晚已经命人去告了假,从前他忙于国事,对家中之事只要不太出格的能算就算了,没工夫去一个个追究起来。今日之事完全不同,这是明明白白的阴谋陷害,谋夺他们杭家的子嗣,若是这样的事情他再容忍,只怕这个家很快就要败了。所以这次,王爷已经打定主意,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妃安慰着蒋氏到很晚才回了自己房里,一身疲惫悲痛之色,却仍旧尽心尽力服侍王爷歇息,没有一句怨言。只是不免夜里暗暗饮泣,这毕竟是她头一个亲孙子,还没见面就这样没了,而且往后有几年怕是都抱不到嫡亲的孙子了,小五与柔玉还不知心痛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时候,王爷哪里还有心情睡觉,王妃偷瞒着自己伤心他岂能一点都不觉察,不由长叹一声,不论是小五的,还是老四的,都是他的孙子啊,一夕之间全没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揪出那个人让他偿命的,敢动我们杭家的子嗣,就要付出代价。”王爷是向王妃保证,即便不说,谁不知道能设下这个局谋害两位小主子的一定不是寻常之辈。

王妃放下手中的帕子,轻轻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早就哭得通红,她扑进王爷怀里,沉声泣道:“爷,妾身相信你,妾身亦是不会放过那人的,不然叫妾身有何面目再去见小五与她媳妇。那俩孩子,都是实心眼的,从小锦绣堆里长大的,没有糟过什么烦难,谁知第一次就撞上了这样的事情,叫他们年纪轻轻的如何受得住。尤其是小五媳妇身子正弱着,为这事伤了心,还不知要调养到几时呢。”

如果她是一个寻常母亲,不可能这时候还想着别人的孙子,她心里眼里理应只有自己的孙子。王妃始终是王妃,她永远不会失去理智,柔姨娘之子,她是故意不提的,于她而言,蒋氏腹中的儿子肯定比柔姨娘的亲多了,她如果这时候还提到柔姨娘,难免叫人心中有几分怀疑。作为一个沉痛的祖母,她心里应该只有自己的孙子。

而王爷,一点都没有产生不快的情绪,相反是越发怜惜她,这些年,王妃对府里的日常诸事都是恪尽职守的,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可是,却出了这样的纰漏,估计她心里应该比谁都难过伤心,他把她揽在怀里,没有再说,但为孙子报仇的信念却愈加坚定了。

一听到辅国公和夫人来了,王爷与王妃亲自迎了出去,人家这是兴师问罪来的,他们哪里还能拿着身份行事呢。

蒋氏哭了整整一晚上。初怀孕之时,她是羞怯而懵懂的,在伴随着孩子成长的几个月里,她的心里渐渐生出了别样的情怀,连带着人儿都温婉了起来,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母爱吧。就当她心心念念等着这个孩子降临的时候,横遭这样的变故,那一刻的失去痛得她刻骨铭心。她本是柔弱的性子,但为了孩子的性命她进行了痛苦的挣扎,留给她的却是一个死婴,她当时就昏死了过去。

王妃劝了她许久,她虽止了哭泣,但那伤痛没有减少一点点,而恨意开始累积迸发,如果不是想着为儿子报仇,她今天根本就不能挺住。

辅国公夫人看见女儿憔悴失神的样子,不由抱着她大哭,她清楚地知道,从前那个无忧无虑不知世事的女儿已经失去了,换了一个被残酷的现实逼着成长起来的女儿。

蒋氏没有哭,她只是轻轻伏在母亲肩上,说了一句:“母亲,我要报仇。”

“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啊,只有你好起来了才能再有一个孩子啊。”辅国公夫人明白这个时候这样说于事无补,好歹能使她多点希望。

五少爷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杭家的腌臜事一直都是瞒着他的,突然间听说自己儿子被人害死了,那一刻的震惊让他不可置信又无以复加。

辅国公夫人劝慰了女儿几句,才道:“你好生歇着,母亲这就去给你问个清楚。”

蒋氏拉着母亲的手,坚定地说道。“不,我要一起去,我要亲耳听见亲眼看到那个害死我儿子的恶毒之人。”她的眼睛如充了血一般的红,有嗜杀之气。

辅国公夫人欲要劝她,知道劝不住,勉强同意了。把她包裹地严严实实之后,让五少爷抱着她上了暖轿,抬去了正厅,其余人都到了。

早上的时候,风荷吃的明显比平时要多些,还让几个丫鬟也多吃点:“这一不小心就要闹到晚上,有没有时间吃东西都不知道,你们都多吃些,回头饿了也没地儿吃去。”她与往日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容色之间添了一丝肃杀之气。

她依然精心打扮,永远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人前是她对自己的要求,不过略有些素淡,毕竟这种时候府里都是比较沉寂的,她不想太突出,或者显得自己幸灾乐祸似地。

杭家所有人,除了杭天曜与三少夫人贺氏有病卧床,全齐了。

家丑本不该外扬,可惜这件事闹得太大,要捂是捂不住了,不如连最后这块遮羞布都撕了吧。

厨房里所有人,负责食材的、负责清洗的、负贵熬煮的,两个院子伺候的下人,凡是接触过或者有希望接触到燕窝粥的人,都被带到院子里,其余有关的无关的亦是来了,方便传唤。

太妃坐在最上首的太师椅上,王爷王妃侍坐在两旁,往下就是辅国公的座位,他身边空着的是留给他夫人的。两溜椅子上坐满了人,连三夫人都来了,何况其他几房,既是来表关心的也是来看热闹的。

众人一见辅国公夫人及几个丫鬟半扶半抱的搀了蒋氏进来,俱是一惊,太妃先就急道:“你身子这样,还来做什么,吹了风可怎么着好?”

王妃更是心急地下了座,带点祈求地问道:“太医说过不能移动的,你如何就不听呢,这里有你祖母父王母妃还有你父母亲,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你受了委屈不成?”

蒋氏眼因一红,硬生生止住了涌上来的泪,毅然说道:“母妃,祖母,求你们让媳妇亲自看着吧,不然媳妇这心里是永远放不下这事的。”

她说得太妃王妃都是一怔,太妃黯然低了头摆手道:“快给五少夫人抬一个罗汉床过来,就安在她母亲身后,设个厚实的屏风,挡住外头的风,多弄几条虎皮褥子来吧。”

王妃知不可强,忙吩咐人下去办,果真把座位设在辅国公夫人身后,用屏风把三面围住了,铺了有好几层的褥子,才令她歪着,上面盖了锦被。

辅国公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太妃王妃对自家女儿还是不错的,看在她没了孩子的份上比以往还要怜惜几分。

这毕竟是王府家事,他夫妻二人只是来施加一定压力,不让杭家把此事轻轻揭过了,但他们绝不会傻到自己去过问,一切自然应该由王爷亲自审问。

蒋氏贺氏都身子不妥,伺候太妃与王妃的任务就落到了风荷头上,她一如既往的殷勤服侍着。

大家客套了几句,就开始了。王爷先传唤了厨房一干人等,二话不说每人先杖责五板,燕窝粥是大厨房做的,不管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脚,一个都脱不了干系,办事不力的罪名谁都跑不了。所以,王爷索性先罚了他们,震慑住,免得一会子胡乱攀咬人或者一问三不知,王爷没有那个闲心陪他们慢慢玩。

杭家的下人总算有点慌了手脚,王爷是个严厉的不错,但从没有问都不问就先打人的记录,这显然是气极了。如此一来,那些下人都安分不少,一个个有问必答,而且推敲起来基本上都属实,大厨房离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你想动点什么手脚不被人发现还是不太可能的。问过一因,没有一个有动手的嫌疑。

接着就轮到两个院里的下人,这些人更老实些,受害的是他们主子,他们哪儿敢有所隐瞒,都是把过程一个字不落的回忆了一遍。

所有人中,最有嫌疑的是熬粥的五婶子,她夫家姓陆,人都称她陆家五婶,就是前儿葛婆子提到过的她女儿的干娘。粥是她熬的,她接触时间最长,最有时间动手脚。

“陆家的,说,红花从哪儿来?”王爷说话相当简洁,似乎认定了五婶子一样。

五婶子吓得扑通一声磕起了头,语气惊恐但不慌乱,她连连喊冤:“奴婢没有,奴婢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害五少夫人和柔姨娘。奴婢世代是府里家生子,我们家那口子更是打小就跟着伺候王爷的,我们对王府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背主的事情来呢。”她一面说,一面磕头,很快把头都磕青了一大片。

五婶子娘家排行第五,小时候叫五儿,大了叫五娘,老了叫五婶。她还有兄弟姊妹,都是府里伺候的,年轻时在园子里洒扫,后来去厨房干零活,当时好像并不是大厨房,不知是在哪个院子的小厨房里。她男人做小厮时伺候过王爷,如今在马厩那边照料马匹,是个老实木讷的,不然也不止现在的体面。

对他们家的家事王爷心中有数,也相信他们应该没有嫌疑,关键是没动机,他们算不得是哪房中的人。对于是府内人还是府外人做的,王爷偏向于府里自己人,不然不可能能对府里的情形了解那么多,偏偏知道这一天府里没有能理事的主子。要知道,如果当时反应快些,或许蒋氏或者柔姨娘的孩子还有救,但因主子不在,只有个病在床上的贺氏,事情被耽搁了一些时候。

王爷又问起当时一同在厨房的几个人,都说五婶子与平时一样,跟他们一边说笑一边熬粥,没有什么异样。食料也是他们看着下锅的,并没有看到红花的踪迹。如果这么说来,红花可能是被后来加进去的。但是太医验看的时候说过,红花被煮的很烂,所以不容易看出来,那么这个可能性就被排除了,只能是在熬粥之时就加进去的,不然无法煮烂。

王爷明白今日不用点雷霆手段很难将事情弄清,便没理会几人,喝命拉下去再打。

其中有个负贵择菜的,被打之时忽然喊道想起一件事来。

王爷忙命人住手,带她进来,她不是家生子,后来买进府的,而且并不是一家子都卖身杭家。她哭着道:“奴婢想起一事,当日除了咱们大厨房的人,还有别的院子里的人也进来过,比如太妃娘娘房里的小丫鬈来说过,她们楚妍姑娘胃口不好,想要点酸酸辣辣的酱菜吃,恰好太妃娘娘小厨房里没有了,就到咱们大厨房来问了问,奴婢记得最后拿了两小碟子酱黄瓜和辣白菜去。王爷一问就知道了。”她这般一提,众人倒是想起不少当日去大厨房的人来,多半是小丫头或婆子。王爷令带这些人上来,一对,都是实情,而且没有人接近过燕窝粥。

王爷大怒,要再打,这些人真是不打就不用脑子,打了才记事。

还没将人拉下去,五婶子就叫了起来:“奴婢还想起一人,是,是茜纱阁里的银屏姑娘,她也去过大厨房。奴婢记得她在奴婢刚把食材下锅后不久来的,说是看看柔姨娘的燕窝粥熬好了没有。因她常来咱们厨房走动,或是替那边主子传个话或是拿点东西,奴婢便把她混忘了。”

银屏?王府之人对此人都不太熟悉,甚至没有听说过。

王爷不由细问起来:“谁是银屏?本王如何没有听说过?”太妃娘娘倒是怔了一怔,风荷从娘家陪嫁来的丫鬈她是看过名单的,恍惚记得有这么个名字。

风荷心中苦笑,是不是要开场了,是要指向自己了吗?到底是谁呢,这么急着除去自己。太妃王妃与蒋氏应该都是不可能的,没必要为了自己赔上王府子嗣,而且看得出来王妃的伤心不像是装的。三房可以排除,三夫人寡居,女儿出嫁了,与自己没有利益冲突。二房夫人更像个没脑子的,不太能使出这样的计谋来,袁氏亦是同理。四房、五房与自己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不虞,两房夫人看起来都是深谋远虑的人,应该不会这么急着出手,当然她们想除掉长房子嗣这一点倒不是没有可能。

剩下的只有贺氏、侧妃,这两人贺氏藏拙,侧妃素未谋面,无从推测,在场的只有杭天瑾一人。风荷暗暗观察着杭天瑾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动,只是比平时严肃些而已,少了一贯的温和气息。他是顺应厅里的气氛呢还是果真不太高兴?

“听银屏自己说,她是四少夫人娘家带来的陪嫁,但现在住在茜纱阁,跟着伺候几位姨娘。”五婶子忙道。

大家的视线瞬间转移到风荷身上,或是探究或是疑问,风荷上前一步,略躬了躬身,解释道:“她确是媳妇娘家过来的,四少爷点了她伺候,媳妇就把她安置在了茜纱阁。”她的回答很简单,不过所有人都能听出里边的意思,以杭天曜的为人可能是要把这个丫鬟收房,四少夫人素性就把人送去茜纱阁,意思一切交给杭天曜自己处置。这里边,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的气恼存在,作为新婚妻子而言有此心是可以理解的,但不失正室的气度,无可指摘。

王爷听了只是点点头,继续问道:“她有没有接触过燕窝粥?”这点才是最紧要的,当时食材刚下锅,还要熬个把时辰,完全来得及把红花煮烂。

五婶子似乎细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犹豫地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她又道:“奴婢没有看见她动过燕窝粥,不过奴婢女儿当时过来找奴婢说了一句话,奴婢可能在屋子回廊下呆了有小半盏茶的功夫。”

另一个厨房的婆子连连称是:“是的,这个奴婢也记得。五嫂她女儿来找她还是奴婢看见的叫了她出去,银屏姑娘似乎还说了一句让五嫂放心去,她会看着的。屋里我们还有不少人,银屏姑娘便与我们说话。对了,银屏姑娘还帮着加了一把火,我们忙着准备中午的饭菜也没有多注意。”

第七十七章 环环相扣(下)

事情问到这里似乎有了些眉目,大家仿佛能够看到那么一点曙光,就在银屏背过身添火的那一刻,吸引了所有的怀疑。也就是在整个熬粥过程中,除了五婶子,银屏也曾可能接触过燕窝粥,甚至往里边加了一点什么东西。

大家都不由自主去看风荷,若说银屏做的,她能有什么动机,她只是服从别人的话,而风荷是她的主子。

有那么一瞬间,风荷也怀疑银屏,她为了报复自己或者听从什么老太太的话来陷害自己。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怀疑,她与银屏相处时间不多,不过在董家的时候没有少听过她的传闻,对银屏的性子她还是有那么几分把握的。

银屏绝对不是什么聪明人,可更不是傻子,她想要成为人上人的心思风荷早在董家时就听过。她怎么可能为了老太太的命令或恨自己就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来,这可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招啊!她应该明白就算扳倒了自己,她自己也毁了,而且她的后果只会比自己更惨,连这条命估计都保不住。

会不会是因为家人被要扶?风荷再一次否定了这个答案,记得银屏有个妹子,有一年重病,她父母让她跟老太太借几个钱先给她妹子治病,日后慢慢拿月银还,却被银屏拒绝了。后来,她妹子就没了。试问这样一个只顾自己不顾亲生妹妹的冷血之人,会为了家人而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她可是一心一意等着爬上杭四的床呢。

想通这些,风荷轻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银屏做的,她就一定能找到证据洗清自己。不然,自己即使没有指使银屏也脱不了一个管教不力的罪名。既然不是银屏,那还有谁呢?五婶子?风荷决定要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这个五婶子身上了。这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啊,没有一口就咬上了银屏,而是宁愿挨几次打才最后推出银屏,这个时候往往最易取得别人的信任。

王爷命人去带银屏上来。因为银屏既不是大厨房的人又不是柔姨娘院子里的人,所以她之前并没有被带到这里来。

所有人都去外头听热闹了,只有银屏一个人坐在房里,落寞而无神。她的姨娘梦,她的主子梦,都破碎了,她被人利用了?就在方才大家都去打探消息乱哄哄的时候,最近与她颇为交好的素云来看她,她便请了人屋里坐。

谁知,不过三句话,她就懵了。

素云只是告诉她:“你被怀疑是谋害五少夫人和柔姨娘的凶手,因为你接触过燕窝粥,不管是不是你做的,主子们都不会放过你的,你最好的结局是被乱棍打死。眼下,是有人故意将矛头往你身上引,然后借助你的手陷害四少夫人。”她顿了一顿,看着银屏脸色开始发青,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眼神时,继续说道:“我主子愿意救你。”

“啊?怎么救?事情原本就不是我做的,我有什么好怕的。”她虽然竭力显得镇定成竹在胸,但身子却开始打颤。她是从小在老太太眼皮子地下伺候的,对后宅阴私手段看过不少,如果有人故意要陷害她,她一定会被证据确凿的指认的。

与明白人合作最容易,往往明白人都会在关键时候糊涂,素云掩住心底的笑意,压低声音与她说道:“你还看不透吗?有人是要把脏水引到四少夫人身上,而她身边那些人都不好借用,而你就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棋子。我们主子看在我与你的情分上,愿意出手救你一命,而且将来还有机会让你成为主子,不过,她的心愿么,很简单,希望你顺着形势办。你明白吗?”

银屏愣了半刻,很快反应过来,就是,就是要她自己承认,从而陷害四少夫人。可是,如果这样,她还有命在吗?她摇头,咬牙,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脱罪?她真的没有做啊。

这里是杭家,她几乎没有密切的朋友,连这个素云都是近来开始走动的,没有人能帮她。而四少夫人,不但自身难保,更不会救自己,她对自己那可是嫉恨在心呢。或许银屏太看得起自己了,不然她拼力一搏,站在风荷那边,即便为了自己风荷也会给她脱罪。

“你不愿意也没有什么,王爷那边不出一刻钟就会有人来带你过去,人证、物证估计都为你准备好了。与其这样不声不响被人弄死了,你还不如拼着把四少夫人拉下水,我们主子自然有办法留下你一命。”素云继续煽动着。她很快就走了,留下银屏自己考虑。她知道,以银屏对四少夫人的妒恨,若清楚自己没救了,是一定会拉了四少夫人垫背的,她不需说太多。房门被人撞开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押了银屏就往外走,银屏挣扎不得。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奢望,素云告诉她的不一定是真,或者她还有希望,在没有看到所有的证据之前,她绝不会自己乖乖认罪。

大厅里的人,看到银屏的那一刻,都不自觉地已经把她当作了凶手,只因前面的埋伏打得太好了,顺理成章把众人的怀疑都落到了银屏身上。

王爷的眼神冰冷而压抑,语调平静如常:“你叫银屏,你昨日去过大厨房,动过燕窝粥?”

“是,但奴婢没有动燕窝粥。奴婢是听宝帘说柔姨娘问起,就主动替她去大厨房问了问,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做。”银屏觉得自己快要瘫软了,因为这阵势实在有点吓人,她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挽救自己的清白。

“但大厨房的人看见你添过一把火,你当时背着身,旁人又没有细看,你是不是趁着那会儿动了燕窝粥。”王爷的声音越发严厉,他不喜欢这样的丫鬈,妖妖娆娆的,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银屏真的后悔得想死的心都有,她何必为了接近四少爷而去捧着柔姨娘呢,如果她没有主动奉承柔姨娘,她也许就不会去什么大厨房,那样她就不会陷入眼下的困境了。她已经能从主子们不善的目光中感觉到,大家开始认定她了,她要怎么样做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呢?她只能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动过粥。

但就在同时,搜查她屋子的人在院子里伺候着了。当呈上剩余的一小撮红花的时候,有人压抑的惊呼,有人满腔恨意地盯着银屏,有人乐得看好戏。而蒋氏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骂要杀了银屏这个贱人。

辅国公夫人与王妃一同劝了许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双目赤红仿佛能吃人,而五少爷更是上前一脚踢翻了银屏,跪在地上求王爷作主。

风荷的面色纹丝未动,她相信接下来就该是银屏指认自己了。以银屏的性子,在最后拉上一个垫背她想来还是愿意的,使计的人真是拿准了银屏啊,看来她自己平日没少说自己的坏话,不然也不会找了她当棋子。而风荷亦能从银屏脸上看得出来,她似乎真没有动手。

王爷的怒火忍了整整半日,再也不打算忍住了,他咬牙切齿将一个青花茶盅掉到银屏脸上,银屏慌忙一躲,还是被砸到了半边耳朵,渗出血来,痛得她当即掉下了泪。王爷是习武之人,那力气本就不是常人可比的,何况蓄了浑身气恨。

王妃去扶了儿子起来,怕他不小心被地上的碎瓷片伤到,一面冷了声道:“她一个小小奴婢,谁给她那么大的胆子谋害王府子嗣,指不定是受了什么人指使,你好生听你父王问下去。”她的话难免叫人浮想联翩,四少夫人娘家带来的丫鬈,还能受什么人指使,自然是四少夫人无疑了。风荷的动机大家自认为不想都能猜到,柔姨娘肚子里怀的是四少爷的孩子,四少夫人岂能容人在自己之前生出庶长子呢,尤其这个庶长子来得不是时候,害得四少夫人新婚之夜失尽了颜面。而五少夫人的孩子,一并除去最好,如果顺便让五少夫人绝育,那五少爷继承王位的阻碍就多了一层。

“你还不承认,红花可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而那么多人都看到你动了那燕窝粥。给我拉下去,打到这个贱婢招认为止。”这真的是一个绝好的安排,前面那么多人,都被无奈得排除了,就在大家心灰意懒之时,冒出来一个嫌疑最大的人,从心里上就让人相信这个就是凶手。王爷虽然处事清晰,但这毕竟关系到他的孙子,他禁不住就会少了理智。

太妃神色诡异地看着风荷,对于这个孙媳妇的心事,她一直没有看破,对王府对老四,她似关心又似事不关己,有一种淡漠的笃定。而她会不会做出谋害王府子嗣的事情来,她也不敢下保,不过她总觉得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银屏还是想要扛一会的,可是她心里这么想,身上的板子容不得她这么想,当她第二次被打昏泼醒的时候,她终于招认了。她浑身湿透,身上斑斑驳驳的血迹,头发全部凌乱的散落在面上,看着好不溶人。她嘲讽地看了风荷一眼,终于认罪:“奴婢愿意说,是奴婢趁着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往燕窝粥里加了红花。不过,不过,”她故意的停顿,让大家有足够的时间把视线都集中在风荷身上,然后继续道:“不过这一切都是四少夫人指使奴婢做的,不然奴婢一个奴才,好端端与主子过不去做什么。”说完这些,她嘴角挂着血丝,露出你能奈我何的笑意。

风荷站了这大半日,早就腿酸了,眼见自己终于有了活动腿脚的机会,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没有看任何人,冲银屏走过去,笑着看了她一眼,才在距离她一丈的地方站着,等王爷问她话,却没有下跪。她没有罪,自然不会跪。

大家望着她都有些诧异,换了旁人这时候不是急着哭诉自己的清白,就是慌乱不堪,而她,依然高贵依然优雅,连脚步声都一如平时的悦耳。

蒋氏坚持了半天的神智彻底崩溃了,她的声音喑哑而凄厉,一句句指控着风荷:“四嫂?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儿?他还那么小,与你无冤无仇的,你看我不顺眼尽管冲着我来就好,为什么忍心对一个那么幼小的孩子下手。我承认,我有时候确实不喜欢你,因为你的到来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风光,从前大家只知道杭家有五少夫人,自你来了别人心中只有你这个四少夫人。

我不忿,我哪里比不上你,所以我讨厌你。可是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举动,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啊?”她想要从床上下来,却被她母亲死死抱住,苍白的脸色狰狞而凄楚,哭得声嘶力竭。

蒋氏一直都是没有什么心眼的人,当所有的证据指向风荷的时候,她理所当然认定了是风荷害得她。

五少爷杭天睿不知是吓得还是受了惊,呆呆地立在地上,望着风荷,他与四嫂不熟,亦是没有想过她会害自己,他尤有些不肯相信。

王妃过去扶着蒋氏的肩,低声泣道:“孩子,是母妃不好,是母妃害了你啊。如果不是听太医说有了身子的女人要好生调养,母妃不会想到给你熬什么燕窝粥;如果不是因陆家的粥熬的好,母妃也不会让大厨房插手你的饮食。这分明就是母妃愚笨,给了人对你下手的机会啊。你要怪就怪母妃吧。”

不管是真的或是装的,总之每一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沉痛之色,用控诉的眼光盯视着风荷,唯有三夫人面上闪过同情,而太妃与袁氏审视着风荷。

辅国公怕王爷因为是自己儿媳妇,一时心软,当即起身拱手说道:“王爷,我的女儿性子娇惯我自己知道,你们若对她不满意可以教导她。但她总归是你们的媳妇,嫁到你们家之后,没有做出过什么不对的事情来,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受了这么大委屈,难道你们就不为她伸冤,仍旧任由害人的人逍遥法外。”他随即又恭敬地对太妃一礼,继续说道:

“太妃娘娘,四少爷是你的孙子,四少夫人是你的孙媳,但我们女儿难道就不是你的孙媳,她难道就没有孝敬着你了?你喜欢四少夫人,那也不能太过偏心了,不然此事,我们蒋家绝不肯罢休。咱们是姻亲,我还是希望此事可以咱们自己解决了,而不要闹上公堂,弄得满城风雨。”他的话,明显就是要挟,如果杭家不从重处置风荷,他们蒋家是不会罢手的。

闻言,太妃倒招了几分气恼上来,冷冷得道:“亲家,我们几时说过不为小五媳妇作主的话了?小五媳妇在咱们家,我待她怎样,你可以自己问她,有没有亏待过她?你说这样话,分明就是没有把我看作她的祖母,她是我的孙媳妇,吃了亏受了苦,我还能任由着去。鉴于老四媳妇,是不是她做的,总得等王爷问个清楚明白吧。”

太妃虽然喜欢风荷,但决不至于为她掩盖事情真相,在太妃心里,没有什么人有杭家重要,所以她对辅国公的话才会那么不满。这不是怀疑她的英明吗?而且,她还没有发话,蒋家就都要挟上了,他们杭家岂能随意由人要挟!

王爷怕两家真为此事闹出矛盾来反而不美,就打了圆场:“亲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不仅仅是小五媳妇受了苦,更是我们杭家的子嗣呢,你说我们会就此算了吗?这件事情,我一定会问个明白的。”他说完,就逼视着风荷:“老四媳妇,那个丫头的话是不是真的?是你指使她去害小五媳妇与老四他姨娘的,如果真是如此,你不要怪父王不念情义,你害得是我们杭家的香烟后代,我是决不能容你的。”

“祖母,父王母妃,媳妇没有做。”她的确无法为自己辩解,虽然事情有不少漏洞,但都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她的清白,她还需要时间。

其实,此刻风荷最想研究的一个问题是:为何同样吃了燕窝粥,柔姨娘的孩子一下就没了,而且绝育;而蒋氏的孩子好歹坚持了不短时间,几年后还是可以再有的。会不会是因为柔姨娘吃得多而蒋氏吃得少?但据她昨晚让人打听来的,太妃命人去柔姨娘那里取燕窝粥的时候,大家看到还剩了许多,柔姨娘只吃了一点点才对。同样吃了一点点,效果相差这么大?那粥是一个锅里炖出来的,不可能有量轻量少的问题,这或许是整个环节的关键呢。

银屏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大siao姐与她一样落魄,便生出一股扬眉吐气的激动来,高声指着风荷道:“四少夫人,都到这份上了你就承认吧。奴婢是什么东西,害了四少爷与五少爷的孩子有什么益处,是你逼着奴婢做的。你可不能不认账?”

第七十八章 静待时机(上)

银屏可以与风荷叫嚣,但风荷不能与她对嘴,那样有失一个当家主母的气度,即便日后证明了她的清白,回想起这一节来只会觉得她沉不住气,自降身份。但是能问到风荷头上的人只有上头那三位长辈,银屏还没这个份量,所以风荷同样不能容她。她只是向身后不远的沉烟使了一个眼色,沉烟已然会意,行了一礼,上前就赏了银屏十个嘴巴子。

这一番变故太过突然,打得当场的人都懵了,四少夫人不会做出当着众人面灭口的蠢事来吧。

打完之后,沉烟恭敬地跪在地上请罪:“奴婢有罪,请主子责罚。”她是对着太妃王爷等人方向跪的,但这一声主子叫的模糊不清,照理而言,她的主子只有风荷一人,她们既是王府的下人又不是。

太妃心里已经转过弯来,不过故作生气地问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奴婢,怎么可以如此僭越,主子们还未发话就动起手来,你眼里还有我吗?还有王爷王妃吗?”

沉烟重重磕了三个头,每一个都发出咚咚的响声,有一种掷地有声的决然。风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她的原意是等沉烟打完她来揽着的,不料沉烟独自揽下了所有的过错。

“奴婢是下人,就该知道为人奴婢的职责,奴婢是四少夫人身边一等的大丫鬟,岂能轻易容忍一个下三等的奴才问到四少夫人头上来。知道的说是咱们府里一向是宽厚待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里没了规矩呢,多少主子面前由着一个奴才作践四少夫人。有那多心的,还以为银屏背后是有什么人指点着,奴婢万万不能让太妃娘娘与王爷背上这样不明不白的冤屈。

银屏是跟着四少夫人娘家来的,虽然把她与了伺候四少爷,但她奴籍仍在四少夫人手中,奴婢作为大丫鬟,还是有权利教训她的。”沉烟说话的语气声音与平时没有一点不同,仿佛在交代主子吩咐的事情,可是她的动作却是那样傲气而毅然,在她眼里,只有董风荷才是她的主子。

不仅是太妃,连王爷、辅国公眼中都闪过一丝激赏之色,这才是真正的一等大丫环的气度,行事沉稳,有勇有谋,一心卫护主子。他们不由疑惑起来,能有这样聪慧厉害的丫鬟在身边,风荷不用,偏要用一个与自己有过不睦的丫鬟,这怎么想都有几分牵强?

银屏瘫坐在地上,双颊上红印宛然,望向风荷的目光愈发充满了嫉恨,即使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是那位云端里的大siao姐,而自己是泥淖里的丫鬟。

风荷垂下眼睑,跪在沉烟前面半步,风华依旧:“媳妇没有教导好下人,是媳妇的错,请娘娘王爷放过沉烟,责罚媳妇。”

三少爷猛地想要站起来,但他站到一半的时候重新坐了下去,低头看着地上光洁的砖,身上弥漫着无力的伤感。

“罢了,沉烟只是冲动了些,没犯什么大错,革一月月银吧。”这话是王爷说的,他打心眼里不想去处置一个这样忠心护主的下人,以免寒了王府下人的心。

风荷与沉烟一并磕了一个头,搭着沉烟的手站了起来,她跪下只因这一码事,而不是她承认了自己有罪。

蒋氏原就心神涣散,陷入剧痛之中,见此以为是王爷有意放了风荷,不由大怒,强撑着一口气质问道:“父王,难道她谋害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算了吗?媳妇不服,父王今日若不处置她,媳妇宁愿一死,去地下陪我可怜的孩子。”

辅国公夫人一听她这话,唬得忙去捂她的嘴,可是她已经说完了。这种话,岂能当着满屋子人的面说出口,好歹要说得和缓一点,她这样,既叫王爷失了颜面,自己也叫人看轻了。现在大家顾忌着她初失子原害她的鲁莽,他日这就是她气度不够的证据啊。相比起董风荷一举一动间的大家子气,这显然输了人一筹。

果然,王爷听了这话,略微皱了皱眉,但念在那个短命的孙子的份上,没有与她计较,还温和地劝道:“小五媳妇,只要查出是谁谋害了王府的子嗣,本王都决不轻饶。有些话还要问问清楚。”

蒋氏刚想说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已经被她母亲掩住了嘴,用眼神示意她不许说话。蒋氏愣了愣,勉强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王爷再次用犹疑的目光扫视着银屏,这个丫头怎么看怎么与老四媳妇不和的样子,那眼睛里的恨意好似要生吞了老四媳妇一样,会不会真有什么猫腻呢。他试探着问道:“那红花,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从,是四少夫人给奴婢的。”她有些惶急,却很快掩饰过去了,若说她自己买的,去药铺一问就知是假,不如全推到四少夫人头上算了。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给了你?”

银屏觉得自己就是那汪洋中的浮木,被浪头打来打去,但她不想死,她只有拼力一试,看看陷害了四少夫人,那人会不会来救她。混乱中,想起那日在凝霜院门口遇到四少夫人一行人出府回来,忙道:“就是,就是四少夫人出府去的那一日,回来时在凝霜院门口给的奴婢。”

王爷把头转向太妃,这件事情他没有听说过,太妃点头称是:“是有一日,老四媳妇出去转了转。”

风荷轻轻应道:“当时,媳妇确实在院门前遇到了银屏,但没有给她红花。”说完,风荷焦虑起来,那日在知味观附近那家生药铺里,含秋曾经奉她的命令进去打探过当地的情形,如果被幕后之人得知利用了,那就麻烦大了。可是,现在她根本不能吩咐人去盯着,甚至接下来几日她都会失去行动自由。

蒋氏总感觉不但是太妃连王爷都站在风荷那一边,至今都没有动她一手指,一想到那个血肉模糊的儿子,她再一次失去理智地叫道:“四嫂,银屏都认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承认?不是你还有谁,我知道你本来是想害柔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的是不是,只是你不该连累了我的儿子,你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

这一次,辅国公夫人没有阻止她说话,杭家的事情,辅国公夫人清楚得很,这个四少夫人会是女儿日后最大的麻烦,如果能趁着今日一并解决了她更好,以免养虎为患。她已经有点看得出来,太妃、王爷对她都是极为欣赏的,如果让她躲过了这一次,只怕就没有机会再扳倒她了。而且,她认为风荷谋害女儿的动机很明显,就是想绝了女儿的子嗣,使五少爷继位多一层阻力。

风荷回看着蒋氏,心底闪过怜悯,对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你不能希图她理智地去看待事情。她知道自己怎么说蒋氏都是不会相信的,事实比解释更能说服人。风荷正想收回自己的目光,却意外地发现蒋氏身旁伺候的那个赵嬷嬷有些不大对劲,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又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有什么事情比眼下谋害她主子的凶手还要重要呢,赵嬷嬷应该是个妥帖的人啊。

赵嬷嬷,听说是辅国公夫人跟前的人,因为疼爱女儿才跟着来了杭家,她应该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太妃一直在静观其变,事情看似人证物证都全了,可她总感觉有地方不对,很不对。风荷的云淡风轻,让她有些拿不定主意,老四媳妇什么时候能变得不这么冷静呢。

见大家都没表态,王妃不由急了,老四媳妇害死了自己嫡亲的孙子,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她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母妃,王爷,是妾身的疏忽,若不是妾身治家不严,被人趁了空隙,四个月后咱们王府就能同时有两个孩子降临了。老四媳妇她,既说不是,那应该就不是她了吧?”她说得委屈而可怜,最后那句话中间停顿了许久,好似强迫自己说出来那般。

“母妃,为何连你都帮她,她害死的可是你的亲孙子啊?难道她比你的亲孙子还重要不成?媳妇不服。”蒋氏惊怒不已,她如何都没有想到王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妃幽幽别过头,不敢去看蒋氏的眼睛,半日捂着嘴道:“一个下贱的奴婢说的话,怎么能当真,你祖母与父王对你四嫂的为人都是最了解的,还是听他们的意思吧。”她的语音明显哽咽,喉头发紧,大家都看到她说完话时眼角滑落一滴泪。

王爷顿时心疼又自贵,自己怎么能凭着一点点感觉下判断呢。虽然不能说证据确凿,但至少老四媳妇是迄今最有嫌疑的一个人,即使不把她定罪,也该关起来,以安小五媳妇和辅国公府的心呢。不然事情闹大了,杭家就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他忙忙说道:“这件事情,本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会还小五一个公道。”他转头对风荷严肃地说道:“老四媳妇,你是本王的儿媳妇,不代表你可以违反王府的规矩。在事情没有彻底查清之前,你就回你的凝霜院去吧,没有召唤不得私自出来,凝霜院所有人都不能踏出院门一步,日常用品王妃会派人给你送进去的。你还有什么要说得吗?”

“媳妇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五弟妹。”王爷还不是糊涂透顶的人,但算不得多明白,难怪这些年王府会乱成这样。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的儿子,他在地底下都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报应吧。”蒋氏本是要出声反对王爷的命令的,但被她母亲阻止了,她很快反应过来,她今天已经几次驳了王爷的脸面,若继续坚持只怕会反不得王爷的心。

风荷亭亭玉立,在人群中如夏日烈阳下的清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冠盖群芳。眼中闪露讥讽的笑意,她的视线徐徐扫过太妃、王爷、王妃,落到蒋氏身上,莞尔道:“五弟妹,你可知以我的手腕,我若想要你肚子里孩子的性命,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会让你们所有人都只当是一场意外,你,信不信?”

一瞬间,所有人脸色大变,杭家四少夫人,够狂,够傲。

太妃吁出一口气,她忽然感到愉悦起来,她一直感到不对的地方原来在这。是啊,她竟然也糊涂了,居然没有想到,以老四媳妇的心机谋算,只怕她害了人,蒋氏还拉着她的手痛哭呢,她那样绝顶聪明一个人,怎么可能留下那么多破绽,等着大家来抓她。这分明是一个阴谋,一个早就安排好的阴谋,一箭三雕的毒计。

王爷的眼中迸射出不可思议的光芒,他仿佛在风荷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样的高傲一样的自负一样的笃定。太皇太后一心要立为太子妃的西瑶郡主,只因惹恼了她,被远嫁他乡,那样一个把朝堂、市井、权贵都玩弄于掌心的女子,会做出愚蠢到不可救药的举动来嘛。回想整个王府,所有曾经给她使过绊子的人,都或明或暗的被惩治了,而她自己,连鞋子都没沾湿。

这些,都是王爷听了太妃的话后回去查探的。联想到风荷刚才的话,王爷有一半的心偏向了风荷。

连王妃都面色大变,老四媳妇的能,她已经隐隐发现了,只望着能瞒过王爷。这一次,估计都瞒不住了,难道真的不能阻止她在杭家的坐稳?

最终,风荷被关到了凝霜院,静等结果。凝霜院所有下人都遭了禁闭,每日一应菜蔬供应都是太妃亲自着人送来的,倒没有多少怠慢之处。

镇国公夫妻本是要接女儿回家住段日子休养的,但蒋氏不肯,一日不见到风荷被罚,她一日不会安心。而镇国公夫人实在放心不下女儿,王妃便请了她在王府暂住,多开解开解蒋氏。

第七十八章 静待时机(下)

落日的余晖散落在村杈间,白玉一般的花朵仿佛染上了一层胭脂的颜色,又似水中洗过一般,莹润清丽,有淡妆浓抹总相宜的风华。

浅碧色的裙角翩飞,裙角上那一支支嫩黄的小花,如阳光零落在绿叶间,跳着最美的音符。凝霜院一干人等或是担忧或是惶急,迎候着主子的回来。在不经意间,风荷已经成为凝霜院上下人等依靠的对象,看到她,她们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风荷轻笑,一摆手:“没什么事,大家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一切由我担着呢,不会叫大家受了委屈的。只要你们好生伺候着,日后的好处少不了你们;若有谁敢在这个时刻给我出夭蛾子,别说是你,一家子都要警醒着点。”她一番先扬后抑,清清淡淡,不疾不徐,只是凝霜院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子说出口的话那是绝对真真的,保管一个字都假不了。

回了房,略微梳洗用了点饭菜,风荷如往常般地看着手里的账目,偶尔对云碧说上几句话,云碧就会在纸上写几个字。她几次欲言又止,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偷偷去看风荷,咬着唇角,一派心不在焉。

风荷发现了,不由笑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你们几个,跟了我这些年,难道还放不开吗?”

“奴婢,奴婢只是奇怪,银屏那个贱蹄子陷害少夫人,其实有许多漏洞,那么简单的连奴婢都看得出来的事,少夫人如何可能看不出来,只是少夫人为何不辩驳几句呢?银屏明明不是少夫人心腹,少夫人如果真有那个害人的心,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去做?这说起来实在无人会信啊。”云碧把玩着手里的羊毫笔,面上全是不解之色。

风荷悠悠起身,行到院里,绕着穿堂到了后边小小一个后院。

云碧赶忙跟上,见她走到新种的那一棵桃树下,反而笑了起来:“韩siao姐待少夫人的心真是诚,少夫人随口一说,没几日他们府里的人就巴巴挖了几颗又大又好的桃树过来。如今虽然桃花谢了,不过明年开的时候可有的赏玩了,咱们还能做了胭脂,只怕比外头卖的还要强些。”

的确,韩穆雪离去没几日,他们府里的花匠就来了,一个时辰就给种了一小片桃林,还把日常的保管琐事细细说给杭家的花匠听。

眼下,这几颗桃树应该算是存活了,叶子绿油油的,茂密得很。

风荷随意走动着,地上的青萃长势茂盛,踩上去柔软而细密,好似能听到汁液溅出的细碎声音,有青绿的汁飘在风荷的绣鞋上,银红的鞋面如沾了水,氤氲旖旎。她红唇轻启:“你说,对方设下这一切计谋是为了什么?”

云碧闻言低头细想,低声喃喃道:“一来是害得五少夫人与柔姨娘没了子嗣,二来是要陷害少夫人,一箭双雕。”

“你说的很是。既如此,咱们若是不中计,他或许会再使出什么诡计来也说不准,咱们何必给他这个机会,不如暂时受点委屈。他以为自己计成,倒会放松下来,人一旦放松就易露出马脚,与其闹得大家都没脸面,宁可等他自投罗网。何况,咱们亦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去寻找线索,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当时的情形,银屏这个人证还是蛮有可信度的,自己辩驳起来显得苍白,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中。

“奴婢还是虑事不周全。只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四少爷怎么还不回府呢,他回来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以为是少夫人做的,他会不会欺负少夫人?”云碧虽然相信自己主子厉害,可是四少爷是男的呀,他倘若打人怎么办,她们都是弱女子,动起手来可不行。

是呀,他是信自己呢,还是信那些所谓的证据?这才是风荷现在最想知道的,所以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只要杭天曜一日不回来,即使她手中有了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也不打算动手,她想试试他,待她到底有几分真心。若他信她,那么这段婚姻也不是很失败,她没有白白费这么多心神。不然,她与他,从此后,就只是杭家四少爷与四少夫人,多一点都不行。

夜幕降临,深沉的墨沉淀在天上,绸缎般光滑的质感,熨帖了浮躁的心。

有人敲院门,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谁会来?

沉烟正在前院教导小丫头们晚间小心些,听到敲门声怔了一怔,放快脚步赶过去,温婆子已经开了门,是浆洗房的葛婆子,来送洗好的衣物的。她一见到沉烟,好似舒出了一口气,满脸堆着笑,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是奴婢们糊涂了,这会子才把少夫人和姑娘们的衣物都收好,这不,饭也顾不上吃,给姑娘送了过来,姑娘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奴婢计较啊。”

不知情的人看着,定当她们以为风荷落了难,不放在了眼里。凝霜院的前后门都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守了,除了照惯例来送东西的一般都不给人进来,来了多半都在门口说几句,很快就去了,不能多呆。

沉烟只是扫了外边一眼,微笑着道:“你们平时一向都是得力的,偶尔出了一次差错也不打紧,咱们又不等着这么一件衣服穿。上次说大厨房的五婶子是你女儿的干亲,她身上的伤没什么事吧?”

葛婆子飞快地往外头看了一眼,勉强笑道:“不过一点子小伤,算不得什么,歇几日就好了,我女儿方才就从她家回来,”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沉烟说道:“看到有一个面生的媳妇从他家出来。我女儿进府时,还看到五少夫人母亲身边一个老嬷嬷匆匆带了两个人出去,当时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辰。”

沉烟接过她手里衣物的时候,暗中递了个荷包过去,亦是笑道:“那定是没事的。葛大娘还没吃晚饭,我就不多留你了,快些回去吧,天黑路不好走。”

葛婆子连连致谢:“还是姑娘体贴咱们下人,夜深了,姑娘与少夫人都早些歇了吧。”

送走葛婆子,沉烟继续在前院停留一小会,看看没有人来了方才快步回了房。

风荷刚梳洗完,披了一件月白色的睡袍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抹着东西,她天生丽质,又懂得保养爱打扮,比同年纪的女孩儿都多了一份娇美。

沉烟的心情登时平和下来,一面笑着打叠刚收到的衣物,一面话着家常:“都这晚了,亲家夫人怕是紧着用什么东西,巴巴打发人出府去,便是取了来今儿也过不来了,好歹明儿天亮才行。”

“那想来有事吩咐人回去吧。院里的人都吃过饭了不曾,叫大家早些歇,今儿都累坏了。”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很快温婉得继续说着。

“奴婢都吩咐下去了,今晚让奴婢值夜吧。外头有云碧与含秋照应着,不会出事儿的。”她说话之时,红色的耳坠子轻轻摇曳,越添温柔端庄。

风荷起身走到床边,自己褪了鞋,笑道:“那敢情好,这里有青钿服侍我歇息,你先去梳洗着,回头过来。”

沉烟把手里的衣物交给铺完了床的青钿,笑着去了。

夜深,烛影摇红,沉烟亦是穿了寝衣,掌着一方小灯进来,让青钿梳洗了直接去耳房,自己立在床沿边,与风荷小声道:“葛大娘的女儿看到有面生的媳妇从陆家出来。照理,今儿刚发生了事,知道的都是咱们府里自己人,外人没有那么快得到消息。不过葛大娘的女儿打小在府里长大,连她都不认识那就不是咱们府里的人了,却不知是谁这么快的消息?”

风荷歪靠在秋香色的迎枕上,皱了眉:“我就说这个陆家的不对劲,那个媳妇子想来是重要的人物,若能找到她就好了,又不能惊动了她,还得暗暗去访察。”

“少夫人,咱们如今都出不去,叫谁去打探呢?”除了这几个心腹,其他人沉烟都有些信不过。

“这个倒不需操心,很快就会有人来的。”风荷浅笑,捋了捋抚在面上的鬓发。

“少夫人是指、、奴婢明白了,还是少夫人想得周全。”她终于放了心,少夫人一早就作了打算,那就不用怕了。

是夜,杭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入睡乡。谭清偷偷翻入后园,直奔凝霜院。这个时辰,是人最疲倦的时候,守门的婆子东倒西歪,没有几个还有精神顾及周边的动静。少夫人是闺中女流,一屋子都是女人,难道还怕她们半夜溜出去不成,是以她们的任务主要是守着白天。

谭清在她们不远处的地上扔了一块小石子,发出轻微的响声,婆子们混不当回事,继续歪着。谭清从侧面攀上一棵衬,一跃跳到围墙上,轻轻落在院子里阴影下,然后猫腰寻到风荷的卧室,他知道大致方位。

窗外有风吹动树枝发出的吱呀声,风荷猛地惊醒,她一直没有睡,今儿的风不算大,是不可能吹动树枝的。还没等她吩咐,沉烟已经迅速披了衣服起身,轻轻开了窗,谭清知道事关重大,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一个翻身落在屋中地上。

彼时,风荷在睡袍外加了一件薄纱的披风,松挽了头发坐在美人榻上。

谭清略略一扫,赶忙低头对她行了一个礼,眼角的余光能看到红烛投射到她身上映在地上的身影,单薄而窈窕。

“谭侍卫,不必多礼,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她的声音在深夜里有甜美的温柔,让人舒心而安然。

谭清摇头正色道:“保护少夫人是小的职责,这一次都是小的疏忽置少夫人于险地。事后还请少夫人责罚,小的今日下午去过曲少爷那里,曲少爷说少夫人有什么要做的只管说。”

风荷本来不想把这事让曲彦知道,但她明白这个时候她确实需要帮助,以她一人之力根本腾不出人手来,点头应道:“多谢你为我费心。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你在外院,哪里知道内院这些事。如今真有事情要你帮忙呢。”

“少夫人请吩咐。”他当日被派来保护少夫人时,是有那么几分不乐意的,后来也不知为了什么,当少爷问他是愿意继续留在风荷身边还是回去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地留了下来。虽然,这么久的日子,他一直被闲置在外院,可他从来不抱怨,风荷没有命令就表示她安全,如果她有需要自己的时候,那就是她有麻烦了。

“你有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不被人发现你,因为我要你去五少夫人院里,暗中监视她的母亲。如果不行千万别去,我不希望你陷入危险。”风荷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强人所难,谭清武艺是好,可是那么多人的地方,怎么能做的不被人发现呢?

谭清回想了一遍杭家的地形,这些他都在暗中探访过了,他知道蒋氏的院落是流莺阁,那里有个小花园,小花园里有几颗树颇高,应该能藏人,而且能望到院子里边的动静。他再乔装一番,应该不易被发现。

他恭声应道,“少夫人放心,小的会办好的。”

风荷起身,上前几步,正对着谭清,和缓说道:“若是不能为我洗刷冤屈,你到时候就离开这里,千万别连累了你。”

谭清慌得抬头看了风荷一眼,立刻退后一步,语气有些急迫:“不,少夫人在哪谭清就在哪,保护少夫人是谭清的职贵。请少夫人容许谭清放肆。”

哎,风荷最不愿的就是拖累别人,可是这一个一个的,终究还是被她拖累了,沉烟几个就算了,她们是无论如何不能撇清的,只是再连累谭清却不是风荷所愿了。她默了半刻,重新带了笑道:“我不过说说而已,你别放在心上。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托表哥帮忙,还得您去给我传个信,让表哥派人盯紧了王府下人陆家五婶,不能让她出事。”

谭清居然笑了,连连点头,风荷又吩咐了他几句小心行事,便送走了他。

第二日一大早,昨日辅国公夫人遣回去的几个婆子就来了,手中携了大大小小几个包袱,好像装着衣物之类的。

五少爷陪着蒋氏在内房,蒋氏比起前两日稍微平静了些,夫妻二人说着休己话。辅国公夫人坐在花厅里,身边伺候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蒋氏跟前的赵嬷嬷,还有一个则是刚进府的婆子。

那婆子不知说了什么,战战兢兢的,辅国公夫人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指握成拳,盯视着那婆子低声喝道:“你说得都是真的?”

婆子越发害怕,哆嗦着身子,小声应道:“奴婢说得句句是实,几家药铺的大夫都被请到府里去看过了,大家说得都一样,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这还是老爷亲自看着的,老爷说,他先去上朝,下了朝再过来,嘱咐夫人暂时压下此事,从长计议。”

辅国公夫人似乎受到强烈的刺激,不可置信的站了半晌,颓然坐倒在椅子里,手指掐着桌案,案上摆着一盏燕窝粥,没有热气,瞧着不大新鲜的样子。她的目光转到燕窝粥上面,随即回到赵嬷嬷身上,沉声问道:“你确定柔玉用的是这一盏?”

赵嬷嬷长松一口气,跪倒辅国公夫人脚下,一字一句说道:“老奴可以对天发誓,少夫人用的绝对是这盏,那一份,老奴从来不曾拿到过少夫人眼皮子底下。当时,老奴听闻那边的消息,心中害怕,就把那份送了上去,没想到果真有问题。老奴一直想要找机会告诉少夫人,只因少夫人身子太弱心情受激,不敢与她说,后来几次想要说出来,都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弄成这副样子。”

没有,没有,为什么柔玉还会掉了孩子呢?莫非是天意?不可能啊,这都五个月了,孩子早就稳定了,没有意外怎么可能会没了呢?如果这样,那,事情就有问题了,柔玉那里还是先瞒着,不能叫她知道了。四少夫人,老爷让我暂时压下此事,从长计议,是不是想将计就计,替柔玉除去了她呢。这样未尝不可啊。

辅国公夫人不知道想了多久,终于摆手命那婆子下去:“你下去歇着吧,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得漏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念这些年的情分。”

婆子吓得发怵,慌忙保证,然后急急退下了。

赵嬷嬷望着她的背影,时而看着辅国公夫人,夫人的意思她猜到了几分,当时自己就是存着这个心,才没有立即说了出来。好不容易寻到机会与夫人说了,总算证明自己的清白,夫人估计是要借机杀人了,那位四少夫人,绝对留不得啊,不然就会成为心腹大患。

辅国公夫人轻轻扶着她起来,什么都没有说,而眼里的警告意外相当明显,赵嬷嬷自然看得懂。

午后,王爷与辅国公一同回来,还带了一个人,作伙计装扮,身上有浓郁的生药味,看着很是害怕胆小的样子。

很快,杭家人口再一次齐聚正院,风荷也被请了过来,说不好听一点,应该是押了过来。地上跪着的人是个年轻的男子,比杭家的小厮长不了多少年纪,只是看着没有王府下人那份气势,小心翼翼,仿佛能听到他发抖的声音。他穿了一身青布衣衫,都是下等的货色,洗得有些发白。

风荷从他身边经过时,闻到熟悉的药味,她顿时面色大变,这一手来得好快啊。

太妃坐在上首,沉默不语地看着走近前来的风荷,有无力感漫上心头,这些年,王府的事越来越不在她掌控中了,这个人,又是谁弄来的,她可不相信辅国公那番说辞。人来得太快,使她更加怀疑,可是依辅国公的性子,不会做出什么收买之类的事情来,那样的把戏太容易看穿了,难道这伙计说得都是真的不成?她不信。

王爷的脸色比昨日还要沉郁,指着风荷身后几个丫鬟对那伙计道:“你认认,这里边哪一位是你认识的?”

伙计磕了一个头,诚惶诚恐得抬起头,对风荷身后的几个丫鬟认真看了一遍,终于在看到含秋的时候,眼睛一亮,指着含秋快速地说道:“正是这位姑娘,就是她,那日在咱们药铺里问了些街上的情形,然后抓了一味药,那味药以红花为主。小的一时好奇,就随口问了一句这位姑娘要这么多红花作甚,这位姑娘说是她家中有个姊妹不小心掉了,扭伤了腿,用点红花活血化瘀,好的快些。”

伙计的话未说完,众人的目光就全部集中到了含秋与风荷身上,有叫人不得不承认的威压。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风荷冷冷扫了伙计一眼,吓得他禁不住低垂了头,不敢再看。

王爷待他说完,冲含秋喝道:“说,这个伙计说得是不是真的?是你去买了红花?”

含秋不动声色站了出来,向上首行了一礼,语气平静:“奴婢从来没有买过什么红花,奴婢当时只是询问这位小哥他们隔壁那家酒楼几时倒闭的,当时生意如何,但奴婢没有买任何东西。”

“她撒谎,她明明买了,而且还赏了小的足有一两大的一块银子,说是给小的打酒吃。小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方的主顾,舍不得花,那银子还留在身上呢,这不是。姑娘,难道你不认识这两银子了。而且,咱们药铺里的账本上清清楚楚记着,当时就是卖给了这位姑娘一味药,小的都带来了。”他越说越镇静,从袖里掏出一本泛黄的账册,周嬷嬷上前接过了。

太妃翻到了那一页,确实有一笔关于红花的生意,日期时辰几乎都能对的上。王爷亦是看了,辅国公也看了,在太妃的示意下,周嬷嬷把账本呈到风荷眼前,风荷就着周嬷嬷的手随意翻了几翻,没有细看,只是对周嬷嬷点,了点头。

账本做得不错,几乎能以假冒真,连记录的笔迹都不是同一个人的,像是药铺里不同掌柜记下的,可惜纸张虽然泛黄,但一看就是新誊抄上的,不然不可能每一页都是一样的新旧。日子久的比日子近的难道没有更旧一些?

不过,除了风荷,其余不少人已经相信了伙计的话,更看到了这样明确的证据,哪里还有怀疑,辅国公夫妻当即要求王爷给他们一个交代。蒋氏再一次呜咽起来,但没有开口。

王爷真的有些糊涂了,如果说这事不是风荷做的,为什么所有证据都那么巧合得指向她,难道是有人在暗中陷害,那这人的手脚也太快了,居然连生药铺那里都串通好了。如果说是,他又有些不确定,他直觉认为风荷不像是这么笨的人。

王妃这次却是不肯再贤惠小心了,她站了出来,看着王爷的眼睛,认真问道:“难道这么多人证、物证,在王爷眼里都不算什么吗,都敌不过老四她媳妇一句不是吗?天下哪有那么傻的人,做了坏事会满口认账,王爷为何不信证据,而偏信老四媳妇呢。不是妾身与老四媳妇过不去,而是这么多证据都表明了是她,叫妾身不得不信。

王爷,还是在你心里,老四与老四媳妇真的比小五、小五媳妇要重要很多,小五的孙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孙子了,你就不心痛他的无辜。妾身进门这些年来,自问事事处处为王府着想,可是小五与他媳妇是我嫡亲的儿子与儿媳呀,你怎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受了委屈而不闻不问,妾身便是再贤惠都做不到。

小五媳妇还在床上躺着,小五这几日都像变了个人似地,这些于王爷而言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即使王爷不在乎,好歹看在国公爷的份上,给小五两口子一个交代。不然长此以往,这府里还有什么规矩,还有什么对错,都由着自己胡来算了。”

她像是气极了,中间停顿了两次,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口面色青白,眼圈又黑又浓,不复往日的光彩熠熠,看着王爷的目光里有失望有不甘有伤心。

王爷被她说得又羞又臊,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确有处置不当的地方,伤了小五两口子与王妃的心。但他心里,还是禁不住问自己一句:真的证据确凿吗?

不过,此情此景,王爷只能说:“把老四媳妇带下去,等本王与太妃娘娘商议之后再作决定。”

大家都以为这一次四少夫人是彻底完了,伺候的人手脚利索不少,上来就要拿人。太妃欲要喝止,却不能,那样就真的如王妃所说偏心了。至少还有机会,王爷没有一口就说了处置的结果。

几个婆子都是王妃手底下的人,上来就要去揪风荷。

门外传来震天的马嘶声,七八匹骏马居然直接冲进了王府正院,来到了正房。

一身黑衣的杭天曜跃下骏马,鞭子一甩,朗步跨了进来。随即,有六个同样黑衣的人整齐划一跳了下来,他们身后却有一个白衣飘佛的男子,是永昌侯府小侯爷一一韩穆溪。

“我今日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娘子一指。”他满面风尘,眉目间全是阴郁沉怒之色,声音低沉喑哑,有强忍着的忿然。背对着阳光,能模糊看到他青黑的脸,有稀疏的胡子茬,高大的阴影投射在地上,如一张巨网。

风荷忽然发觉自己喉头发紧,有想哭的冲动。

第七十九章 夫妻联手

那一刻,他身上的阳光刺眼而明亮,像笼了一层金光,浮动在人的心间。有细碎的斑驳的影子投到风荷心上,留下一小团模糊的黑,又如夏日黄昏那习习的风,摇曳着满池碎荷,有悠远的安宁。

杭天曜不是传说中那个白马王子,无论是他的马还是他的人都是黑的,当他走近时,还能看到青黑的眼圈,甚至有零落的血丝。他不是平日那个浪荡公子哥,没有了锦衣华服,嬉笑闲散,他浑身上下与平常人家的护院侍卫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凛然生威的气势将他完全隔绝开来,让人知道他到底不是寻常人。

那个女子,巧笑倩兮的玉立在那里,望着自己的眼睛有款款的笑意,她终究还是欢喜自己回来的吧。没有他,她同样可以度过一次又一次难关,但他第一次有了那种不舍的心情,他不想看到她永远淡定的笑,他宁愿看到她在自己怀里哭,他想让她的心有停留的地方。

杭天曜微笑地执起她的手,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轻道:“不怄气了,好不好?”

风荷只是一刻的失神,很快恢复了过来,她差点忘了他们俩之前还闹得轰轰烈烈呢,怎么能说和好就和好,她还是要与他一起演一场戏。她低眸,随即笑着仰起头:“好。”

“咳咳”,太妃知道自己有点不合时宜,不过只要孙子肯回来,愿意与他媳妇和好,她觉得自己吃点亏不算什么,而且孙子好似与从前有些不同了,她恍惚在他身上看到了老王爷。

王爷不得不承认,他刚才看到了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儿子,不过那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下一刻他就知眼下不是感叹不是细究的时候,他不悦地迫视着杭天曜,用一贯地冷淡语调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还知道回来?你难道不知道府里发生了大事吗?”

“我这不赶回来了嘛,是呀,我再不回来,你们又要欺负我娘子了。我就怪了,每次我一走,总有人找她的麻烦,是看我娘子年幼敦厚好欺负不成?瞧瞧,这是什么阵势,三堂会审,连亲戚家都来了,王爷何时连府里的脸面都不要了?”那个父亲,早与他渐行渐远,现在的只是王爷,别人的父亲。

“你,我早知道会生出你这么个逆子来当初就应该掐死你。”王爷气得有些颤抖,他每次想心平气和与儿子说话,不到三句就会被他气得半死,他不由感叹道:“你母亲在天之灵看到你如此,你叫她如何心安?”

杭天曜讽刺地笑,看了看王妃,哧道:“我母亲如果知道她儿子儿媳妇动不动就被人指着鼻子骂,她确实不会有多高兴。”

这句话很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不过辅国公觉得自己今儿过来是来快刀斩乱麻的,而不是来看这对父子吵架的,他打着圆场:“王爷,孩子都回来了,就不要动气。依我的意思,咱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正好此事与四少爷也有些关系,也该让他帮着拿个主意。”

辅国公以为,只要知道自己的爱妾被正室害得没了儿子,他就不会再护着他那个妻子了,一定会大怒的。

“国公爷此话很是,说完了事我还找我娘子有事呢。对了,刚才是谁要动我娘子啊,都给我出来,让我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真当我不是王府的主子了?”杭天曜一进来,那几个婆子就吓得后退,四少爷的脾气府里无人不知,惹到他手上的人没一个有好结果,真是后悔方才不该赶着献殷勤。好在那都是王爷的命令,想来不算什么大事。

几个婆子想罢,对视了一眼,你推我我推你地站了出来,王妃总是会护着自己的。

杭天曜并不看她们,几个婆子还嫌脏了他的眼睛呢,冷冷地道:“让富安进来,都拉出去卖了,卖之前每人先打二十大板。”

富安觉得自己这个总管的位置是做到头了,主子们怄气倒霉的还不是他,偏四少爷的话他不敢不听,他是当年王妃留下来的老人,算起来四少爷是他的正经主子。这些年来,若不是自己办事小心谨慎,只怕这会子还不知被发落到哪个角落里呢。

王爷愈加生气,“啪”地一下狠狠拍在了桌上,起身喝问:“她们几个做错了什么事,你一句话不说就是要卖了她们,王府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谁说她们没错,以下犯上不是错?我娘子再不济总是王府的主子,几时轮到几个下贱的奴才对她动手动脚了,传出去我娘子还要不要见人了。何况,她们是奉了谁的命令,难道是王爷让她们拿我娘子的?”他一看就知这几个人是王妃的,他就是抓着这么点漏洞不放了,王爷有吩咐自然有管家娘子带人料理,岂会去动用王妃院子里的人。

王爷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不曾让这几个人动手,不过说是先把老四媳妇带下去,瞧这几人的架势倒有些拿人的意味,禁不住扫了王妃一眼。

王妃低着头看着地面,只当不曾发觉,她也没有发话,这几个婆子只能认倒霉了,好在都不是心腹的。

杭天曜一招手,拔高了声音问道:“富安呢,没听到爷的话吗?”

富安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头低得能埋到地上去,恨不得王妃看不到他,对着上首行了礼,赶紧让几个手下人带婆子下去。

那几个婆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是怎么发展的,不是要拿四少夫人吗,怎么变成她们被卖,当即哭求起来。

这里是王府正院正堂,没有大事轻易不开启,杭天曜非常满意地加了一句:“咆哮正院,罪加一等,发卖全家。”

扑通一下,有婆子瘫软在地,乞求地望着王妃,希望王妃可以救她们一救,可惜王妃哪里愿意为了她们几个招王爷不自在呢,只怕王爷连她都一并起了疑。

辅国公夫妻都有些不大乐意,他们女儿受了委屈到现在还没个说法,偏这个四少夫人,那婆子连她的衣角都没够到呢,就被卖了,这杭家到底是偏心的,都是嫡子嫡媳,凭什么待遇就相差这么多?

处置了几个婆子,他才携着风荷的手,在杭天瑾下首的座位坐了下来,感兴趣地问道:“这是哪儿来的,不像是咱们府上的人,一屋子女眷的,居然让个外人进来,不像话。”他眯着眼看了看地上被吓得哆嗦不已的伙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忽然想起韩穆溪尚在外边,忙起身笑道:“韩穆溪,实在是怠慢了,快进来坐。”

听了他这句话,众人才看到白衣飘然的韩穆溪犹自立在门外,虽然不太满意杭天曜这会子带了外人过来,但王爷知道没有将人赶出去的理,亦是勉强笑道:“是小侯爷啊,你父亲可好,快进来,上茶。”

韩穆溪一向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不过今儿似乎有点没有眼力见,他不推辞,果真跟着进来了,对太妃等几个长辈行了礼,才肯坐到杭天曜下首去。

风荷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便没有看他。

辅国公碍于面子不说,他夫人却忍不住了,十分不满地问道:“太妃娘娘,我们女儿受了委屈一事难道就算了不成,王府难道就没个说理的地方了?”这杭家都什么跟什么,即使有一日小五能得了王位,只怕还有一干人不服呢。太妃太过偏心,把个孙子纵得眼里从来没有长辈规矩,自己可得好生为女儿想个办法。

杭天曜笑看着风荷粉红的小脸,不愧是他杭天曜的女人,都这份上了还能吃好睡好气色这么好,什么时候也能看到风荷着急呢?他有点期待地坏想,却接了话头道:“我听说五弟妹出了点事?”

“不只你五弟妹,连你柔姨娘都有不好,老四,你,你那孩儿没了。”王妃一面说,一面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柔姨娘?哦,这也太巧合了些。”杭天曜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紧张或伤心难过的样子。

王妃心中一咯噔,这老四的反应也太怪了些,不是一直都说他对吟蓉颇为宠爱吗,而且那可是他的孩子,他竟这般不上心?她再次添了一把火:“母妃与王爷查到是你媳妇她娘家带来的丫鬟银屏做的,银屏招认是你媳妇她指使的。这个伙计就是药铺里的,他记得那日你媳妇身边的丫鬟去他们药铺里买了红花。”

杭天曜假意打量着那伙计,玩味地问道:“你确实记得我娘子的丫鬟在你那里买了红花?你可要知道,作伪证陷害皇亲国戚,那可是要株连的。”

伙计本就不是那见过大世面的,已被杭家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情吓得慌乱起来,又在地上跪得久了,人都麻木了,闻言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磕头如捣蒜,咬着牙道:“小的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夫人身边那位姑娘来买的红花,不然咱们药铺的账册上不可能记着这么一笔。”

进来之后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韩穆溪居然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是震惊满座:“他在说谎。”

大家都怔了半刻,很快太妃就和气地问着韩穆溪:“小侯爷怎知他在说谎?”

“因为,我亲眼看见的。那日,我正在生药铺对面的书肆里寻一本古籍,恰好看见王府的马车,就留了意,后来看见少夫人身边的那位丫鬟进了生药铺。我当时还讶异,府里什么药没有的,需要去生药铺里买,后来才知丫鬟并没有买药,只是跟那伙计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从始至终我都没看到伙计抓药给这位姑娘,所以他在说谎。”韩穆溪说话的语调永远都是平和而文雅的,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眉眼都没有动过。

伙计越发发慌,脸色变得惨白,偷偷瞄了韩穆溪一眼,只是连连辩解:“小的没有撒谎,小的真的没有,会不会是这位大爷看错了。”

韩穆溪难得笑了,看着王爷与辅国公道:“王爷与国公爷可能不知,你们带着这个伙计离开不久,药铺就关了门,眼下只怕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这下子,王爷和辅国公再也坐不住了,唰地起身,一同问道:“小侯爷怎知?”

“今日我有朋友请我在知味观吃酒,是看着王爷与国公爷来带了人的,不过一刻钟药铺就关门了。我满心讶异,以为那药铺犯了什么事,后来遇到四哥便跟了一起过来。”他的解释有牵强之处,但是众人此时也顾不得了,都盯着伙计看。

伙计实在熬不住,磕着头哭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是掌柜叫小的这么说的,还给了小的十两银子。其实,那日,那位姑娘根本就没有买任何东西,就是这样的,请大爷们饶了小的吧。”

事情就这样水落石出了?就是这一连串的巧合证明了伙计的话是假的?

可惜,王府众人根本没有心思去管这伙计了,现在关心的只是药铺到底是得了谁的意思,不然小小一家药铺没有必要与王府过不去。但是至少,证明风荷没有买过红花,如今剩下的证据只有银屏一人了。

杭天曜本来是要提了银屏上来一并问清楚的,不过风荷对他使了使眼色,让他按兵不动。他想到可能是风荷有其他发现,就咽住了到嘴边的话,换成:“既然我娘子没有什么事,我是不是可以跟她回房了,等你们收罗到了其他可信一点的证据,再来拉我娘子受审?”

大家自然听出来了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却无法辩驳什么,谁叫他们被一个伙计给糊弄了呢,弄得现在大家都没脸见人了。

杭天曜才不等他们说话呢,拉了风荷就往外走,韩穆溪一同跟着出来了,他的任务完成,自然要回去了。留下一屋子人你看我我看你,辅国公被臊得满脸通红,现在倒变得像是他们在故意陷害风荷一样。

到了院外,韩穆溪告辞。

风荷对他行了半礼,浅笑道:“多谢小侯爷相助,不然我还不知如何说得清楚呢。”

“我只是恰巧看见,说上一句话有什么了不起,上次之事还要多谢你费心,不然还没这么容易解决。那几颗桃树你可喜欢?”韩穆溪偏着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看她,说话间似乎有几分不自在。

杭天曜略微一愣,打量了二人一眼,却没有多问。

风荷忙笑道:“我也是偶尔想到,只望能有所帮助,以谢上次小侯爷对我的救命之恩。那几颗桃树长得很好,还请小侯爷代我多谢韩siao姐的美意。”她状似无意地加了这么一句,点名桃树是出自韩siao姐之手。

韩穆溪眼神闪了闪,强笑道:“只是妹妹闲来无事想到的,世嫂不需特意致谢。”

“要不要再去我们院子里坐坐?”杭天曜决定,果断地打断了二人说话,什么意思,说的都是他听不懂的。

“不打扰四哥与世嫂了,小弟还有事,告辞。”他的语气突然间淡了下来,没有与风荷说话时那种刻意的小心与温和。

待他走得远了,杭天曜才拉着风荷回院子,一路上走得飞快,风荷几乎赶不上他。

一进房,他就喝退了下人,一把揽着风荷进了内室。

风荷见他突然变了脸,有些不明所以,坐在榻上发懵,然后看他黑着脸,自己脱了外衣,坐在床沿上不说话,越添了几分气恼上心头。

她咬着唇,拧着帕子,时不时偷偷瞄他一眼,终于忍不住哇啦一声站了起来,委屈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如果你也怀疑是我害了柔姨娘,那你只管说,不用给我甩脸子瞧。”她心里终是有几分委屈,他说了很快回来的,这下好,都两个月了,自己没有他的半点音讯,回来之后又这副样子,什么意思嘛。

杭天曜不知自己生的什么闷气,他不是担心她才赶回来的吗,还想着趁这次讨好了她,让她乖一点,怎么没头没脑就烦闷得紧。他暗暗睨了她一眼,看她小脸通红,显然是不乐意,就冒出一句:“什么桃树?”

“什么桃树?”风荷不解地迟疑了一下,很快就道:“韩siao姐知我喜欢他们府里的桃花,就让人送了几株过来,种在后院呢。”

“那与韩穆溪什么关系?”杭天曜一出口,就后悔地想甩自己一个耳光,正事不说,都计较些什么呢。

风荷越发疑惑,想了想就与他解释了一番与杭家交往的经过。

杭天曜觉得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是心底有气不冷不热地问道:“小侯爷,你叫的倒是亲热!”

“你,你若不肯信我,怪我害了柔姨娘,你大可以直说,何必转弯抹角挑我的错。别人不都是这么叫的吗,我叫了怎么就不行了,我看你分明对我有怨气,既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又气又恼,该死的杭天曜,亏得自己还一心感激你,谁知根本就是虚情假意哄着自己,真当她乐意天天被人摆布来摆布去呢。风荷越想越恼,跺了跺脚,猛地转身就往外走。

杭天曜发誓绝对没有怀疑她的意思,她那么骄傲,岂肯去做那种卑鄙无耻的事情,更加不会傻得让自己给陷进去。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是杭天曜就是觉得风荷是个骄傲的女人,不会为了他吃醋,不会为了名分去修理他那些妾室,不会为了权势去不择手段,那些她似乎都不屑于做。她清淡似荷,却不冷,总在不经意间让他觉得温暖,家常的温馨甜美。

他曾有过两个未婚妻,有过一对小妾,看过无数的美人,但是,只有风荷,让他觉得自己可恨可厌,他不喜欢自己的小心眼,不喜欢自己没来由的烦躁。更不想与她怄气,他明明想说的不是那样的,话到嘴边就变了味儿,他讨厌她与别的男子间有他不知道的交汇。

不过,他知道,他若再不服软,风荷就真的生气了,他忙忙站了起来,追上前,一把握住了她掀帘子的手,从背后拥著她。

风荷只是轻轻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但是杭天曜感到自己手上有灼热的烫伤,他的心一下子就化了。他一把抱起她,看着她盈盈的泪眼,还有粉红腮边残留的泪,扁着的红唇。他试探着吻了吻她的眼角,她的泪渍,风荷越发低了头,随即两手攀着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肩窝里,低低泣道:“你以后再不许走这么久了。”

杭天曜抱着她走到床边,把她放在床上又怜又爱,软了声势:“好,那你不要再生气了,还有,你以后不准叫韩穆溪小侯爷。”

“那我叫他什么?”风荷郁闷,他怎么还纠缠着一个称呼呢。

杭天曜点着她小巧的鼻子,一字一句说道:“你要叫他韩小侯爷。”

风荷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这有多大区别,何况见到人的时候难道还这么指名道姓的不成,她却笑着应了:“行,都听你的。”她同样捏了捏他的鼻子。

杭天曜非常满意,他真是喜欢极了风荷听话温顺的感觉,那么乖,乖得叫他心里痒痒的,他忍不住覆上去,压在她身上,看她紧致的眉眼。

风荷不知是急的还是吓的,慌忙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可是又偷偷从缝隙里望出来,对上他笑得明亮如晨星的眸子,里边倒映着她。

他轻轻亲吻着她的手指,湿润的触觉让风荷有些轻颤,她只得移开自己的手,反去捂住杭天曜的眼睛。杭天曜越发笑得灿烂,将身子整个压到风荷身上去,摸索着亲吻她。

风荷的脸红得似黄昏天边的一道彤霞,艳丽绚烂,她拼命躲闪,终是被杭天曜在她脸上胡乱亲了一气,弄得她咯咯笑了出来,放开了自己的手。杭天曜爱死了她那样娇羞默默偏又妩媚多情的样子,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他故意将自己扎人的胡子茬在她脸上拂过,引逗得她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杭天曜生气的是有人就是没有眼力见,这个时候来坏他的好事,害得他想杀人。

宝帘前来求见,沉烟忖度着里边的情形,便没有拦,反而领着宝帘到了隔壁间里等候,自己上前叫唤:“四少爷,四少夫人,宝帘有事求见四少爷。”

风荷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她第一次觉得柔姨娘主仆真是极有可取之处啊,忙对外高声道:“四少爷即刻过来。”她知道自己抢了杭天曜的话,娇笑着揉着杭天曜的头发:“爷,妾身服侍你起来,要不要梳洗一下,你赶了一路,全是风尘。”

“我何曾说了要出去?”杭天曜懊恼,恶狠狠地在风荷耳垂上吮吸了一下。

风荷惊呼出声:“可是柔姨娘遣了宝帘过来必是有事的,你不出去看一下?若是爷累了,不如妾身出去替爷问一句?”她绝对是个贤惠大度的好妻子。

杭天曜越加不是滋味了,连连在她耳垂上、脖颈里吮吸亲吻,弄得风荷想叫又不敢叫,憋红了脸,哀怨地瞪着杭天曜,被宝帘听见了还当是她示威呢。

宝帘在外头等了半刻,没听见里边有动静,不由急了,也不让沉烟去请,自己来到门前高声问道:“四少爷,柔姨娘听说四少爷回来了,一心想要见您。”她就不信四少爷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没反应。

的确,她得到了四少爷的反应,只是不太如人意。杭天曜冷冷喝了一声:“回去让她安分呆着,没事别出来走动。”非得让自己好不容易挽回的风荷一点点心又没了,真是一群不省事的人。

“你何必与她生气呢,回头柔姨娘听了这话,伤心之下身子更不好。”风荷决定认命,她今天是摆脱不了这个麻烦了。

“她爱生气关我们什么事,娘子,你都没有这么关心我呢。”杭天曜无赖地赖在风荷身上,吃起他妾室的醋来。

风荷借坡下驴,讨巧地笑道:“不如我服侍爷梳洗去,回头好好歇歇。”

杭天曜有点不信,不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能这样也不算很差,勉强应了。风荷赶紧推了他起来,自己亦是起身理了理衣衫,带他去净房。热水刚刚好,杭天曜才开始沐浴,就不知是哪个丫头过来把风荷叫了出去,气得杭天曜咬牙切齿,他又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一会,夫妻二人用了晚饭,上床安歇。

“你知不知道大厨房有个陆家的五婶子?”风荷始终觉得五婶子有问题,红花或许根本就是她放进去的。

“陆家的?是不是做细点的?”他歪了歪头想,继而问道。

风荷愣了一愣,他对府里一个普通下人都记得,看来平日的功夫没有白下,忙道:“可不就是她,我怀疑红花就是她放进去的。”

杭天曜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点头赞道:“你说的很是,我看她极有可能才是那个下手的人。不过,我记不清她的那些琐事了,明儿我找富安问一问,他必是清楚的,或许能从这里边找出幕后之人来也不定。再派几个人去她家守着。”

“这个倒不用,我之前请了我表哥帮忙,表哥已经派人去盯着她了,一有消息就会来通知我们的。”她莞尔而笑,将头埋在他胸前。

“是吗?你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的?我倒是小看你了。”他不由好奇,她还真是行啊,被禁闭了还能指点着一切。

风荷正要回答,就听见窗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忙推着杭天曜起来,轻道:“是谭清来了,你去开窗让他进来。”

杭天曜更是讶异,却没有迟疑,一个翻身披了外衣开了窗,跃进一个黑色的人影来。人影看到他,只是微愣了半刻,很快拱手为礼。

风荷已经穿好了衣服,与杭天曜介绍道:“这是表哥给我的护卫,之前都是他帮我传递消息的,谭侍卫这个时候来,定是有什么发现了?”

谭清脸上露出笑意,正色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原要早点通知少夫人,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过来。事情是这么回事,我昨晚半夜就一直监视着辅国公夫人,看到她今天早上接见了几个婆子,我潜到她们后院,隔着窗勉强听到一两句话。那个婆子好像带了什么东西去请大夫看,然后带了消息回来,把辅国公夫人吓得不轻,我还看到她们桌上搁着一盏燕窝粥,应该不是新鲜的。然后有个老嬷嬷发誓说五少夫人用的是这一盏,但小的听不太懂她们的意思。今日一天,小的都去打探了,查得昨晚夜间辅国公府里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几个大夫,小的想方设法从大夫口中套出一两句话,说的是明明好好一盅燕窝粥,非要让验看,根本没有什么问题,哪儿来的红花。”

风荷一面听着,脸色已经大变,这篇子话模糊不清,语带不详,但是心里有数的人都能听出几分不对劲来。如果她料想得没错的话,辅国公府请大夫去检查燕窝粥,而燕窝粥好端端的没有问题。那盏有问题的燕窝粥在太妃那边,那么辅国公夫人送出去的肯定就不是那一盏了,而她不可能无故让人检查燕窝粥。

难道,难道是?对了,那个赵嬷嬷之前一直不大对劲,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到底想说什么呢?莫非,莫非蒋氏所用的燕窝粥根本不是大厨房送去的那盏,而是赵嬷嬷另外自己准备的,那就表明蒋氏没有服用红花?如果她没有服用红花,她又怎会流产,是不是这个才是辅国公夫人受惊吓的原因?

对,就是这样的,赵嬷嬷换下了大厨房的燕窝粥,而蒋氏服用了他们自己熬的粥之后居然会流产,所用辅国公夫人才会不信,才会让人带了燕窝粥出去检查,又不敢请太医,只敢请普通大夫。而他们,明明知道蒋氏不是因为燕窝粥的问题流产,却依然一口咬定这一点,就是想借此机会一并扳倒自己,那五弟继位就少了一个阻力。

是不是因为这一点,蒋氏只是流产,但身子受损不重,还能再孕;而柔姨娘是真的服用了有红花的燕窝粥,所以会比蒋氏严重很多,以致终身不育。这么说来,蒋氏为何又会流产呢,还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两男子都看着风荷皱眉沉思,有些不明所以,她发现了什么吗?

风荷恍然回神,笑道:“我有个猜测,不知对不对,你们听听看。”她便把自己的猜测叙述了一遍,听得杭天曜连连点头,他从前就听说过蒋氏身边有个赵嬷嬷是个最妥当不过的人,如果说她每日换下了蒋氏服用的燕窝粥,那是极有可能的。而她为免蒋氏一个不慎说出去,引起王妃不满,就连蒋氏都没有告诉,而是告诉了老主子辅国公夫人。

他不由说道:“我似乎听谁提起过蒋氏身边的嬷嬷平儿没事就在厨房里忙活,不太出去走动,那她就有了足够的时间,而且流莺阁上上下下没有不服她的,只怕她一句话比蒋氏还管用,估计没人会把她的事泄露出去。只是,若这么说的话,难道孩子好端端就没了?这似乎不大可能啊?”

风荷抿嘴不语,反是谭清想起一事怪异地说道:“你们府里真是怪了,怎么那么显眼的地方种着夹竹桃呢?”

“夹竹桃?有什么不对吗?”杭天曜不解,他对这些花花草草倒是没有怎么关注过,府里每年都会请花匠来换下一批应季的花,这都成了惯例,没有人会去费神。

风荷想起来上次在流莺阁看到过夹竹桃,就种在院子里,好像有四五颗的样子,亦是问道:“你可是在五弟妹院子里看到的?”

“正是。少爷与少夫人可能有所不知,夹竹桃是有毒的,一个不慎吃了就有可能中毒。而且连它的味道都不能多闻,闻多了容易头晕发闷。我们乡下,那时候就有不少人家种了,有一次有个老农看着好看,就想着与桃花一样,弄了来酿酒,谁知吃了之后就中毒没了,还是后来事情闹大了,请的一个有名的大夫看了才知道的。不然谁想到是那花儿有问题。”谭清从小被曲彦带在身边,当年跟着寡母在乡下住过一段日子,因此事发生得稀罕,便打小记在了心里。

风荷与杭天曜听了后都是大惊,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寻常种的花是有毒的,她猛地想起那日府中中毒,她当时看了花就有些头晕,还当是没有吃饭的缘故,没想到竟是夹竹桃的原因。府里,种有夹竹桃的地方不多,她只在流莺阁看到过,不对,茜纱阁也有,后花园没有细看过。

风荷忙把这个发现与二人说了,三人都低头沉思起来,如果这么说的话,就是有人故意在那两个院子里种了有害的花,她记得今年刚开春的时候,府里新弄了一批花木来种上。而她院里因是去年准备的新房,许多都是新植的,便没有大动。

“对了,还有一种花,我也觉得不对劲,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谭侍卫,麻烦你想个办法,把蒋氏房间窗台上那盆花取几片叶子来。柔姨娘房里,我也看到过这种花,香的出奇,而且只有她们两边有。”

“这个简单,少夫人安心等着,明儿一早就能得了,我就放在少夫人窗外。”谭清笑着应道。

风荷看着杭天曜,欲言又止。

杭天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嘻嘻笑道:“是不是想让我寻个法子,找人眼看一下那两样花,这有什么,御医天天都闲着。”

风荷扯了扯自己的手,没有动静,就没再动,又道:“当日给柔姨娘与蒋氏两人的太医怕是有问题,蒋氏明明没有服用红花,而他偏说服了,一定有假,这个咱们也不能大意了。”

“都有我呢,你就莫要太操心了,小心都操心老了。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让我去查与花木有关的人了,是不是?估计几日后就有消息了,你安心等着吧。”杭天曜摸了摸她的头,语带宠溺。

“哼,你说得好听,先时我都吓坏了,也没见你出来哼一声,这回我有线索了,你就来跟我抢功劳,不过借你几个人用用而已。”风荷撇撇嘴,生气得瞪了杭天曜一眼,就会在外人面前装得对自己多好似的,安的什么心眼。

谭清觉得自己呆着好像有点不大好,忙问风荷有没有其他吩咐,就赶紧去了。

杭天曜关了窗,抱了风荷上床,就要给她脱衣服,急得风荷满脸通红,终于禁不住轻声啐道:“还不放手,我自己来。”

“不嘛,为夫知道娘子是怨我这些日子没有伺候你,为夫今儿好好表现表现,一定弥补这些日子的疏忽,好不好?”他诞笑着脸,偎到风荷脸上,手探进了她的衣襟,揉搓着她胸前的丰盈。

风荷慌得一把滚进床里边去,抱了被子在胸前,然后不肯放手,任杭天曜如何哄她都死死抱着被子不放。

杭天曜无法,赌咒自己是与她玩笑的,才把她哄转过来,二人歇息不语。

第二日一大早,杭天曜就看到窗外放着几片叶子,一种是夹竹桃一种是别的,他拿帕子包了袖在袖里,与风荷一同用了早饭,就匆匆出去了。

风荷虽没有再被禁闭,但她懒得出门,就当自己被关了起来好了。可是,前头却传来消息,说是三少夫人的病势越发重了,请了两位太医来看,都没有什么好转。之前不是说伤风吗?怎么小小一个伤风两个太医都没看好?她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

第八十章 初有头绪

贺氏这病已经有了十来天,当日蒋氏二人流产之时好似听说好多了,如今居然加重了,最近大家都只顾着流产一案,便没有多想到她那边。

早上,三少爷杭天瑾就请了太医来给她请脉,太医说的话还是那么着,让好好休养。风荷过去看她时,房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杭天瑾没有出去,一直陪在屋里。

一听风荷来了,杭天瑾忙出来迎接,勉强笑道:“四弟妹来了,瑞宜她身子不适不能出来,倒是怠慢四弟妹了。”杭天瑾眼圈发青,容颜憔悴,瞧着倒像是他生了一场大病,混没有平日的谦谦君子风。

风荷暗暗诧异,三爷对贺氏的感情如此之深,贺氏不过病了几日他就成了这副样子了,昨日见他的时候还不错啊。不过面上丝毫不露,浅笑道:“三哥说的什么话,自己人哪儿来的这么多客套。何况我本是来看三嫂的,若叫她为了起来见我而不顾身子,那才真是我的罪过了。丹姐儿不在房里吗?”

杭天瑾一面领着她往屋里走,一面回道:“她年纪还小,瑞宜怕过了病气给她,让她跟着嬷嬷去五妹那里玩耍。四弟一早就出府去了吗?”

“可不正是,一日都闲不下来。走得早,并不知道三嫂的身子不好,三哥可别与他一般见识。”丫鬟打起帘子,风荷迈步进入里间,临窗设着大炕,梅瓶里供着几枝玉兰花,一副黑漆刻灰填彩人物围屏隔断了床边的视线。

绕过围屏,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黑漆透雕的罗汉床,挂着天水碧的云烟帐幔,此刻挂了起来。

贺氏无力地歪在秋香色的迎枕上,盖着姜黄绣花的缎被。松挽了一个髻儿,只插了一支白玉的簪子,别无他饰。

她的脸色的确不大好,本就不甚丰腴的身子渐渐瘦削下来,能隐约看到凸起的锁骨,双颊雪白,没有一丝血色,目中无神,薄薄的嘴唇白得有点发青,恹恹地躺在床上懒怠说话。她的手搁在被子上,瘦骨嶙峋的样子,十指尖尖,叫人心下害怕。

风荷不由大吃一惊,不过几日没见,贺氏如何就成了这副样子?她紧走几步,轻唤了一声:“三嫂。”

贺氏好似发怔,听到风荷的叫唤才醒转过来,视线望向床外,见是风荷嘴角浮起苦笑:“是四弟妹啊,叫你费心了。”

“三嫂怎就病得这样重了,那两个太医不好,就再请了别的过来,咱们家又不是那等请不起太医的。不是说是伤了风吗?”风荷在贺氏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嫉恨,不过就那么一瞬,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原就没什么,只是身上懒懒的,想多歪着,祖母与母妃那里还要四弟妹多多伺候着了。”她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赞赏,瞥了杭天瑾一眼,没有与他说话。

丫鬟搬了一个黑漆的小圆凳过来,风荷就势坐在床头,轻声劝道:“三嫂就是素日太过用心思,咱们人活着,就这么一世,若不能痛痛快快了,还有什么意思。依我说啊,三嫂只管好生保养身子,旁的都不用想,不是还有三哥吗,闲来无事领了慎哥儿、丹姐儿去给祖母母妃请个安。身上懒怠就多躺几日,谁没个病痛的。”

风荷时常觉得贺氏活得太憋屈,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每日就像王妃的跟班一样,王妃到哪她就在哪,王妃说什么她都赞好。半年来,没有见她开怀笑过,没有听她喜欢过什么,永远都是贤妻良母佳媳的模范,只是未免太累。

贺氏看着风荷的眼神空虚而飘渺,似乎透过风荷看着什么,摇头苦笑:“我没有四弟妹的福分,挨日子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儿由得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是真心羡慕着四弟妹,人人都说四弟不好,可是看他待四弟妹,却是真心的,出了那样的大事都没有疑过四弟妹。四弟妹生来就比旁人多了一段福分,禁不得我都眼红了。”

她的话听着有那么点不对劲,整个杭家,要说羡慕风荷的怕是只她一人。如果说夫婿好,五少爷那才是真正的好榜样,成亲一年多,房里还没个通房,三爷也不错,就一个妾室姨娘,并不常去。比起来,风荷过得实在是十分悲惨的日子了,每日自己夫婿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院子里还有一群姨娘们等着看她的笑话。

可是,风荷听得出来贺氏的话是真心的,所以她更加诧异。她不由得回头去看立在一边的杭天瑾,杭天瑾的神色有点不大正常,像是不悦又像是无措,他没有发现风荷在看他,只是盯着贺氏,满面哀愁。

风荷对这对夫妻不大看得透,就懒得再去琢磨,笑道:“三嫂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非要论出个好歹来,三哥待三嫂那才是没话说的。四爷能有三哥一二分,我都阿弥陀佛了。”

杭天瑾的面色可疑地泛起红晕,假作回身去问丫鬟:“咳,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茶,都磨叽什么呢?”

很快,就有一个绿衣的丫鬟捧着茶上来,她身段苗条,瓜子脸型,皮肤娇嫩地似能掐出水来,一身衣饰都是上等的,不像是丫鬟,倒像是主子。只见她行了个标准的礼,声音清脆悦耳:“请四少夫人吃茶。”

当她出去时,背影让风荷熟悉,偏又想不起来,她蹙了眉。

贺氏眼中好似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丫鬟,她的兴致比开始好了不少,主动与风荷说笑起来:“丹姐儿听她五姑姑说四弟妹的字写得好,还缠着要我送她去跟四弟妹学呢,我在这些上面都不大通,不过是个睁眼的瞎子罢了,日后四弟妹有闲心就帮我督促丹姐儿几句,别让她跟她母亲一样。”

风荷不好推辞,只得应道:“丹姐儿那么可爱乖巧,愿意与我玩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怕没本事教她,反害了她正经上学。”

“四弟妹太谦虚了,我虽没有看过四弟妹的字,但想着四弟妹这样伶俐的人儿,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极有灵气的。倘若四弟妹早几年来咱们家,兴许我还有机会跟着四弟妹学点风雅之事,哎,如今却是不能了。”她虽是与风荷说话,可是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瞟向杭天瑾,而杭天瑾看着屏风发呆。

风荷呆得浑身不舒服,就有意告辞离去,可贺氏居然长篇大论起来。她一向寡言罕语,轻易不肯开口,半年来风荷听她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一会子工夫的多,不得不叫人疑心。

直到杭天瑾开口打断:“你身子不好,说这么多做什么,还是好生歇歇吧,四弟妹院子里也有事,等她得闲了再说也不迟啊。”她强笑着止了话头,却上下打量风荷。

风荷忙趁着机会告辞,杭天瑾一直送她出了院子。

待到她走得远了,杭天瑾才快步回了房,屏退了所有丫鬟仆妇,坐在床沿上,握了贺氏的手,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贺氏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眼角滑落清泪,偏过头去望着床里,低声呜咽道:“我是何苦,我是何苦你还不知吗?”

“我,我那日不过信口一说,你怎就当了真。咱们夫妻十年,我待你的心意莫非你还不明白,何苦至此呢。”杭天瑾轻轻掰着她瘦削的肩膀,语气已经哽咽。

“你的心意?你的心意我应该早就看清的,可恨我傻了十年笨了十年,我以为我那样能博得你一分半点的情意,就不知我竟是大错了。我每日小心做人,委屈自己,我是为了什么,我不过为了你平平安安,为了丹姐儿有个好归宿,为了慎哥儿能有个将来,我何曾愿意那样了。母亲说的话,我一句不敢驳,她吩咐的事,我尽全力做到最好,可那又有什么用,敌不过她待别人一个笑。你说,我有什么意思?”

她猛地推开杭天瑾,背身伏在迎枕上,抽抽噎噎,哀戚惨伤。

杭天瑾轻柔地将她揽在怀里,低声诉道:“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当时只是想起了你,想起你初嫁给我时,那么单纯而羞怯的笑,我对她绝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是我没用,是我让你日日费神,没有一日安生日子过,是我害得你变成这样。这些年来,你心中的苦我比谁都清楚,可我不得不去争,不然咱们都素死路一条。母亲是个固执的人,你在她那里受了委屈,可她是我母亲,我能说什么,你多担待她一些。”

贺氏哭了半晌,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直直盯着杭天瑾,字句清晰地问道:“我为你受任何委屈我都心甘情愿,但你敢发誓,你对她果真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吗?她的才情,她的聪敏,她的美貌,你果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吗?你吟诗作画时从来没有指望过旁边站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吗?我配不上你,我根本就配不上你,你是京城出名的瑾公子,才名远播,而我算什么,我除了会奉承王妃教导孩子,我还会什么。我不能陪你春花秋月,不能陪你煮酒论茶,不能陪你弹琴作画,我恨她你懂不懂?我恨她啊。当她第一日来,我就不可遏止地去恨她。她为什么可以笑得那样灿烂,她为什么可以不理会杭天曜的众多美妾,她为什么可以不怕王妃我行我素,她为什么可以不用看人眼色过日子。她有的,我都没有;她敢做的,我都不敢。每一见到她,我就觉得那是对我巨大的讽刺,我缩着身子做人,十来年在杭家淡漠得就像空气;而她一来就光彩照人,她随随便便就能成为杭家谁都不敢惹的四少夫人。你说,我焉能不很她?”

杭天瑾的脸色苍白而凄楚,有泪涌上他的眼圈,他被贺氏的一句句凄凉之语压得抬不起头来,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话,他一句都驳不了,她的所有痛苦,他不能替她承担,而最让他不能承受的是,他自己才是贺氏真正痛苦的根源。

他只能聂诺着道:“虽如此,你也不该动手啊,一切本来可以不被任何人发现的,你何必为了她而搭上你自己呢。现在,只怕有心人心中开始起疑了,到时候事情将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啊,你懂不懂?”

“你怪我是不是,你怪我自作主张,坏了母亲的好事。你放心,一切我都会承担起来,绝不会连累到母亲与你。我只求你寻个脾气性子能容人的,丹姐儿和慎哥儿都小,你要好生待他们啊,不要因为我而怪责到他们头上。其实,我宁愿以后代替我的人是她,至少我相信她不会为难了两个孩子。”说罢,她再一次掩面痛哭。

她当年亦是如花岁月,她当年亦是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然而,不过短短几日,她就发现,她这辈子都不能随意地笑随意地哭,那个她满心愿意托付终身的人的母亲对她严词告诫,而她为了这个男人,心甘情愿把一切都忍下来。

大嫂是青春守寡,而她与大嫂有什么不同?她的日子能比守寡好到哪儿去?偏偏她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为了他不惜自己的青春年华。到头来,她又算得了什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别的女人身上。

杭天瑾终于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他泣不成声:“求你,别这样,你知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少愧疚。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却不知,他这句话来得太晚,对这样的日子,贺氏早就不存任何念想了。她孤注一掷地去博了一次,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风荷蹙眉看着春光灿烂,对贺氏,她从来没有过多关注更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她是刻意地守拙。但今日,贺氏的举动太奇怪,有一种如释重负后的勇敢,是不是她的身子真的不行了?还是她?

午后歇了晌,杭天曜回来了。他的面容沉郁,让沉烟守着门,自己拉了风荷回房。

风荷心中一个咯噔,猜到了是花有问题,越发紧张起来:“是不是花的问题?”

杭天曜抚摸着她的后背,快速地啄了啄她的红唇,轻道:“是。宫里有个积年的沈御医,专给皇上皇后看病,他说夹竹桃的确有毒,而另一种花是晚香玉,开花时极香,对人身体不好。几十年前,宫里有位颇得圣宠的贵妃有了身子,后来都五六个月了,孩子居然没了。一时间,宫里的太医挨个诊了脉,都看不出什么问题,后来听说是闻多了晚香玉,时常头晕心慌,以致流产。一开始,圣上不信,后来太医们拿了猫狗做实验,果然在晚香玉丛中生活的猫狗几乎没有一个能平安生下后代来,就是有那么一两个,最后都没多久就死了。所以,宫里是严禁这种花的,但碍于当时情势此事并没有外传,是以外边的人们都不知道这一点,时日一久久淡化了下去,也没什么人记得。晚香玉是外来的贡品,寻常人家见不到,咱们家中人都没有几个识得,不料就出了这样的差错。只怕府里也就祖母认识这种花,可惜祖母不爱香花,花没有送到她房里,不然兴许能够避免这样的结局。”

风荷闻言,先是叹了一口气,随即正了脸色,说道:“照这么说来,起初那人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了五弟妹与柔姨娘的孩子,却不知为何后来改了主意,添了红花一节,难道是为了陷害我不成?”

那人一开始利用花来行事,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不想被人发现疑到自己身上,可是后来的行事显得鲁莽而粗糙,全没有开始的严密细致,是不是中途才起意嫁祸自己的?

杭天曜亦是点头称是:“我也这么想,红花的计谋仔细推敲起来非常不严谨,很容易被人看穿,不过是利用了大家心中的恨意而已,时间一长就会发现里边的不对。比起利用香花,简直不像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叫人纳闷。”

“这个先别猜了,关键是谁在背后导演了此事?花的来源有没有打探清楚了?又是谁分别把这两样花弄到了二人房里?”只要能查到这个,真正背后主使的人就有眉目了,虽然她心中有了那么点头绪,但没有证据之前,她是不会胡乱猜测定罪的。

“事情复杂散乱,估计要到明日才有消息。尤其是那晚香玉,是王妃亲口说的送到二人房里,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呢。”杭天曜首先就排除了是王妃陷害风荷,以王妃的手段心计,不会使出这样低级的计谋,她若想动手一定会有十足的把握置人于死地。

风荷原想与杭天曜说说贺氏的病情,话到嘴边又住了口,她还要想想。

夫妻二人正要开口说其他,外面却报道太妃请二人去前头,小二姑奶奶来了。

杭家子嗣多,几代同堂,称呼上极容易混错,比如今日来的小二姑奶奶。前文的大姑奶奶是太妃女儿辈的,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亦是姨娘所出,闺名杭明灿,远嫁福建提学使,是二姑奶奶。这一辈中,最小的女儿就是当今皇后,但无人敢喊她三姑奶奶。

今日前来的小二姑奶奶是与杭芸杭莹一辈的,生母方侧妃,是三少爷的同胞妹妹,娘家小名作杭芙,嫁于忠勤伯陈家弟子为妻。杭家这一辈中共有六个女儿,居长的是二房老爷嫡女杭芊,远嫁山西,从未回过京城,二房老爷还有一个庶女叫杭芜,同样嫁得极远,其余四个女孩儿都在前边提到过。

小二姑奶奶夫家老夫人去年没了,陈家祖籍川中,就由小二姑奶奶夫妻扶着灵柩回乡,这一去近一年时间,前几天好不容易回来的。回来之后,把家中诸事交代清楚后,就先回娘家来拜见。

杭芙长得可以说是很美,她身材偏于娇小,比风荷低了有大半个头,小巧的瓜子脸,红唇似樱桃般,一双眼睛温婉柔顺,不太会正眼看人。比起杭芸杭莹,她不像是王爷之女,倒更像是出自小家碧玉,有江南女孩儿的清丽乖巧。说话行事小心谨慎,轻易不会有褒贬之语从她的口中出来,一味的含笑点头。

风荷与杭天曜过去之时,她已经拜见了太妃王妃,正回答着二人的询问。

见了风荷二人,她微愣了半刻,很快上前见礼。细细打量她,会发现她眉间似乎萦绕着一缕拨不开的愁绪,整个人有点,有点不快乐,是的,风荷感觉她一点都不快乐。

以她一个庶女的身份,能嫁给伯府的嫡子,应该是极好的归宿了,而她脸上半点瞧不出来。不过,她大婚应该有三四年了,至今未有子女,想来日子过得并不顺遂。

屋子里,还有杭天瑾,杭莹在座。因为之前的事情,杭莹总不肯相信是风荷做的,但有王妃的话在前,她不好再去亲近风荷,这会子见了人颇有几分讪讪的,低头不好意思地扭着衣带,

风荷却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笑着与杭莹打招呼:“五妹妹也在啊。”

杭莹的脸越发红了,不过很快仰起笑脸,欢喜地过来挽着风荷的手轻声低语道:“四嫂,我是相信你的。”她过来之时,王妃只顾着听太妃的指示,没有什么反应。

“咱们先前怎样,往后还是怎样,没必要生分了。”风荷携了杭莹的手将她送到太妃跟前坐下,对太妃笑道:“祖母今儿的气色真好,可见是来了心爱的孙女儿。”

太妃推她道:“去坐在老四身边,猴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眼角满是笑意。

杭莹听见,扑哧笑出了声:“祖母原先最疼爱四嫂,怎么反而还赶她走呢。”

太妃揉了揉杭莹乌黑的头发,笑道:“你们小孩子家家不懂,你四嫂心里明白着呢,不过跟我装幌子。”

风荷听得羞红了脸,越发扭着太妃的胳膊不依,却是杭天曜上来拉了她去下首坐着,嗔道:“你爷我在这儿,你不伺候着做什么去,祖母跟前一堆人服侍,哪儿要你插手。”

杭芙正在询问杭天瑾贺氏的病情,听到这边的动静不由转了头过来,讶异地看了她四哥一眼,随即看向杭天瑾的眼神中满是疑惑。

风荷从来没有见过杭芙,所以太妃才特地唤了她过去认认亲,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待大家见过了,就道:“老三,你带你妹妹去见见庶母吧,回头过来一起吃个晚饭。”

杭天瑾忙领命,带了杭芙去方侧妃的院子里。

侧妃的院子在王妃安庆院东边,只她一人居住,是个小小四合院样式的。侧妃素来爱礼佛,在小院里设了一个小佛堂,每日不是读书就是礼佛,日子很是清闲。

王爷固定地每月去她房里五六回,平时都是歇在王妃房里,偶尔也在书房住几日。先前,王爷也曾有过几个通房妾室的,但并没有特别喜爱的,甚至都没有生下一个子嗣的,后来年纪渐长,于女色上愈发淡了,除了王妃侧妃,倒把其他姨娘都打发了。

方侧妃年轻时应该也是挺受宠的,不然不会生下杭天瑾与杭芙。她娘家赣州,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家中子弟不论男女都要上学堂,方侧妃友爱诗词,是以算得上一个才女。起初,她父亲只是一个县令,她到杭家之后是庶妃,后来生下了儿女,她父亲的官职也升为九州知府,她被升为侧妃。

比起北边女子的阔朗爽直,她身上独有的江南女子的甜美妩媚尤其得王爷之心,即使她这些年深居简出,在府中的地位从来没有堕过。

杭芙在方侧妃的院子里并没有呆多久,也就半个时辰左右,就跟了杭天瑾去临湘榭看她嫂子。杭芙似乎与贺氏的感情不错,略说了几句就小声呜咽着,估计她没有想到一向身子结实的嫂子就这样一病不起了吧。

“三嫂,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丹姐儿和慎哥儿需要你照料呢。”她握住贺氏的手,禁不住落下泪来。她出生不久,先王妃就没了,后来魏王妃过门很快就有了身孕,没有时间再把她带在身边,是以,她一直是跟着方侧妃长大的。小时候,方侧妃待她虽好,只是偶尔有些严厉,她心里是怕着生身母亲的,把性子都养得拘谨小心。倒是贺氏进门后,与她几年姑嫂关系颇为融洽,她待贺氏一向很亲密。

贺氏强笑着,反握住她的手:“我不过小小风寒,小姑不需焦心,过几日就好了。”她虽这么说,但脸色那么差,由不得人不疑心。

杭芙抬起泪眼,问着自己哥哥:“三哥,三嫂这到底是什么病,好好一个人几时成了这副样子,可有请好太医?”

杭天瑾摆手,坐在床沿上,低声叹道:“太医院的太医都看过了,只怕是你三嫂她素日里太操劳了,好生调养着,慢慢就能好起来。”

“是呀,别说我了,你在陈家如何?”贺氏接过话头。

“我,我挺好的。”杭芙只是回了这么一句,就低头不语,眼中的落寞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

杭天瑾越发不快,沉声问道:“是不是陈家待你并不好,我听说你们一回来,陈夫人就给妹夫房里安排了两个姨娘,一个还是他从小一处长大的舅舅家庶出的女孩儿。顾家虽算不得名门望族,但好歹在东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肯把女儿给人做妾,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对于这个妹妹,杭天瑾有点恨铁不成钢,性子太过绵软,又是庶出,去了陈家之后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处处听从婆婆丈夫的话,自己从不肯有一句辩驳反对之语。这次,陈家一下安排了两个妾室,明显是不将她看在眼里,可是杭芙在陈家几年没有所出,杭家不能为她出头,只能眼睁睁看着。

“没有,夫君他对我还算敬重。他与顾家表妹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能在一起也是缘分,我只有祝福的理。”她动了动唇,聂诺地回道。

“你呀,越是这样你越该阻止才是,他们既有多年的情分,若进了门生了一儿半女的,你说你日后指望谁?你若凡事都硬气些,陈家亦不敢这么欺你,如何就一口答应了呢,连父王想为你说句话都被人家堵住了。”陈家的意思,杭天瑾早就猜到了。只怕表兄妹早做了什么出来,可是陈家又嫌顾家女儿身份低,当不得正妻,就娶了杭芙,先攀上了王府,等过了几年再把顾家女儿迎进门,人家两边得了好处。只是这样,未免太不把杭家女儿看在眼里了。

贺氏见杭芙被说得眼泪都出来了,忙止了杭天瑾,自己温言劝慰:“好了,已经这样了,再说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帮妹妹想想,怎么应付往后的日子吧。”杭芙没脸,杭天瑾同样没脸。

杭芙抽抽搭搭哭了半晌,勉强成言:“三嫂,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我若,不应,他就整日整夜与我闹,这是何苦来呢,我还不如,痛痛快快让他们过日子去,不然顾家表妹年纪实在太大了,耽误不起。反正我也就这么着了。”

杭天瑾气得瞪圆了眼睛,拂袖问道:“人家耽误不起,那你呢,你日后不过日子了,你就不能硬一回?”

“你以为人人都是四弟妹啊,想如何就如何,我们谁不是忍气吞声就过了呢。”贺氏心中有气,不意就把话说了出来,臊得杭天瑾面皮涨紫。

杭芙听着话中有话,止了泪,睁大了双眼去看自己哥哥。杭天瑾避过她的视线,望着窗外不语。杭芙只得问道:“四嫂,这与四嫂有什么关系?”

贺氏不愿太让杭天瑾没脸,闻言赶紧岔开了话题:“没什么,只是羡慕四弟妹,你一会子还要去五弟妹房里走一遭吧?”

“嗯,是呢,祖母留了晚饭,时间充裕着。”杭芙果然没有再提起风荷,不过眼前却是浮现那个女子绝美的容颜。

送走了杭芙,风荷与杭天曜一同回房,却在半道上遇见宝帘等着,她一见杭天曜,忙跪到脚下哭诉:“四少爷,求你去看看姨娘吧,姨娘这几日都瘦得不成样子了。姨娘每日都自责自己没有好好护着四少爷的孩子,四少爷心里怪她她不敢有一句怨言,只求着见了四少爷能亲自请罪。”

杭天曜嫌恶地揽着风荷退后了一步,怒斥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撒野不成,给我滚回院里去,免得一会受皮肉之苦。”他是打定了主意日后远着这些姨娘,免得风荷生气冷淡他,想想他活得还真憋屈,怕妻子就算了,还要躲姨娘。

风荷赶紧出面:“罢了,柔姨娘的心情可以理解,宝帘担心主子又有什么错呢,你何必动气。”想冲着姨娘们发火什么时候不可以,非得当着自己的面,让人见了还以为是她挑拨的呢。

“四少夫人,求你为我们姨娘说句话吧,那日的情形你是看见了的,姨娘拼了命想要保住孩子,最后还伤了自己,可那也是没有办法啊。”她哭得梨花带雨,一面与风荷说话,一面却拿眼睛瞟着杭天曜的方向。

对于柔姨娘此刻的心情,风荷真的可以想见,失了孩子不算,日后都不可能有孕了,她若不趁着这次的机会留住了杭天曜的心,那她的将来都能想见了。一个没有子嗣不得宠的姨娘会有什么下场?风荷虽然同情媚姨娘,但她同样不想把自己这辈子要依靠的男人送给别的女人,她没有那么崇高的思想觉悟。

顿了顿,方与杭天曜说道:“你是什么个意思也该让柔姨娘肚子里有数,让她终日悬着心,那身子怎么好得起来。”她的意思很明白,杭天曜必须做出选择,要么是要她要么是要拿成群的美人,如果选了她就该有个表示,她可不想再与他玩这样的猜谜游戏。

杭天曜不是不明白风荷的想法,也不是不愿意,而是他此刻只想陪着风荷,而不是去应付别的女人。

谁知,这个时候却突然传来消息,柔姨娘上吊了,好在丫鬟及时发现救了下来,很快,这事就惊动了王妃等人。

王妃顾不着歇息,带了人匆匆赶到茜纱阁,柔姨娘是从她房里出去的,关系到她的脸面,她不能不管。

本来对柔姨娘还是有三分同情的,不过她的做法让风荷彻底厌恶了她。原先挺聪明一人,最近变得笨了起来,莫不是丢了孩子人也傻了。她请了太医来诊脉,杭天曜黑着一张脸坐在上首,一哭二闹三上吊,看来,这些女人,再不解决是不行了。

王妃过来时太医已经到了,她看见杭天曜,难得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口气不好地说道:“老四,吟蓉从前在我房里的时候,你几次求我我才把她与你,你如今就这样待她。她没了孩子,正是最伤心的时候,你不但不知安慰,连面都不露一个,你这样叫她怎能不寒心?”

“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就整日没事陪着一堆妾室不成?她身子不好,就该好生调养着,这闹得什么事。这都什么时辰了,经她这么一闹,府里多少人不得安眠,连我娘子都被她带累了。”杭天曜讥讽地暗笑,王妃终于忍不住了啊,估计这些天的事情把她的机敏劲都用完了,现在怕是焦头烂额了吧。

王妃被他的话噎得回不出话来,她总不能劝着杭天曜多宠幸妾室冷落正妻吧,可是心中一口气还就是咽不下去。本来可以借那机会扳倒董风荷的,他一回来就坏了所有的好事,银屏那蹄子的话估计也做不得准。经此一事,从今往后,不但太妃,连王爷待他们夫妻都多存了一份歉疚,而小五媳妇的孩子是白掉了,那可是小五头一个孩子啊。

风荷从里间出来,看到王妃与杭天曜剑拔弩张的,就知不妙,忙与王妃行礼。

柔姨娘并没有什么问题,醒来之后哭着要见杭天曜,也不知杭天曜进去与她说了些什么,她就不再闹了,乖乖吃药歇息。

见此,王妃也不好多说什么,嘱咐了丫鬟几句,就回了房。她这些天的心情确实不大好,孙子没了,媳妇要静养,在府里没个膀臂,而老四一家开始做大,这叫她不得不忧心。王爷那里,她不敢多说,生怕王爷疑心自己。还有贺氏的病,有一个贺氏在,多多少少能牵制一点风荷,如今这个挡箭牌出了问题,容易造成风荷与小五媳妇直接对上的麻烦,偏偏小五媳妇还不是风荷的对手。这些加在一块,使得王妃心绪都乱了,没有平时沉稳。

晚间歇着时,风荷待杭天曜亲热不少,喜得杭天曜半宿没睡好,只顾翻来覆去了。

第二日一早,杭天曜出去溜了一圈就回了房,神情严肃,面色不善。

风荷忙打发了伺候的丫鬟,为他奉上一盏茶,软语问道:“是不是有什么眉目了?”

“嗯,花木都是家中庄子里供上来的,夹竹桃却是管花木的纪凡去年无意间添加进去的,送到五弟与吟蓉房里也是他做的主。他是府上老人了,一直忠心耿耿,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除他之外并没有旁人插手过此事。晚香玉是南边一个官员孝敬的,是浔阳县令杜怀德,他科考那年是王爷主考,算得上王爷的弟子,每年都会遣人孝敬些小东西来。他一共送了近十盆晚香玉,除了送去五弟,吟蓉房里的,剩下几盆还在暖房放着。他此举或者无意,或者就是受人主使的,可又该是谁主使了他呢?”杭天曜想不到事情会这么琐碎,都查到了花木上面,可是对背后主使之人却没有一点动静,这个人真是不简单啊,估计动用的都不是自己心腹之人,这样反而叫人想不到。

第八十一章 浮出水面

风荷听了杭天曜的话,不免惊异,能布下这么长的线,可不是一下子能做到的,这些人这些事估计早就想好了,只是找机会用吧。府里老人,外头没多大牵连,都能被利用上,这样的心计手段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而且他把一切做得无人发觉,哎,若不是这次牵连自己,自己也不会去查,说不定下一次突然没了孩子的就是自己呢。

“纪凡的情形都查清楚了吗,府里他最可能受到谁的指使?”这也是眼下唯一的突破点了,要去查一个千里之外的官员,肯定没有自己家中的仆人便宜。

杭天曜闷闷地看了风荷一眼,回道:“王爷。他是王爷手下的老人,当年近身伺候王爷十来年,前些年腿脚不好领了花木的差事。除了王爷,真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指使了他,而且他的忠心是可以保证的,怎么会投向了别人呢?”

“啊?不可能,父王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一定还有人。”风荷只是稍稍愣了一下,迅疾说道,除非王爷疯了。

“是啊,就因为不可能是他,我才疑惑,到底是谁,纪凡还能听谁的命令啊,会不会是王妃?”他虽然不信王妃会拿自己亲孙子陷害风荷,可不得不怀疑一下。

风荷低了头,拨弄着手上的崔玉镯子,摇头叹道:“不会是她,花木一事做得那般隐蔽,显然是想暗中害了五弟妹与柔姨娘的孩子,王妃没有理由这么做,而且她的伤心难过不像是假的。”

杭天曜坐到风荷身边,扶了她肩膀,勉强笑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急糊涂了。看来,还是要再去打探纪凡啊,这个,就不用偷偷摸摸了,直接唤了富安来问吧,府里的事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外人打探不到的秘辛都在他肚子里呢,而且咱们是不是该给他一点意思了。”

富安的确会是一个好帮手,而且据这些日子的观察看来,他至少没有害自己这一边的心,这样的人非常可用,关键是如何收服他了。风荷点头笑道:“那爷就再辛苦一番了。”

“来人,请富管家。”杭天曜高声对外边喊着,随即按了风荷躺下,低声笑道:“我这么辛苦,你是不是应该犒劳?”

“爷辛苦是为了自己,如何要我犒劳呢?”春天过去了一半,天气渐渐热起来,风荷身上只穿了一件水蓝缎子绣银色暗纹的薄褙子,下着烟水裙,玲珑的曲线愈加显露出来,随着她说话起伏不定。

杭天曜看得浑身发热,挽了风荷的手到头顶,轻轻吹拂着她的脖颈,时轻时重。

风荷奇痒,笑出了声,嘴里求饶:“我的爷,你不是唤了富安过来嘛,回头他就到了,下人们看见像什么话。”

“怕什么,谁敢不经通报就进来。放了你也可以,不过你得先表示一下。”他在她如玉般白腻的脖子里流连忘返,将整个身子压到她身上,想要感受她的柔软与甜美。

杭天曜生得高大,风荷不算弱小但绝对禁不住杭天曜这么重的身子,她感到自己胸腔里的空气快被他压了出来,忍不住就呻吟出声唏嘘起来。杭天曜本是逗弄她玩儿的,可是听到她那样蛊惑人心的声音就真有几分把持不住了,喘着粗气搂住她的头,将自己滚烫的唇覆了上去。

风荷大惊,猛地睁大了眼睛,忘了惊呼出声,都没有挣扎一下。杭天曜浓厚的男性气息在她唇齿间缠绵,包围了她整个理智,她开始发懵发晕,不自觉地去回应他,甚至将手搂在他的脖子上,攀着他。

这样的举动对杭天曜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肯定,他越加投入越加温柔,用带着薄茧的手挑开风荷的衣襟,摩挲着她柔滑细腻的肌肤。

风荷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儿,她有那么一刻想要反抗,可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完全沉沦在杭天曜的引逗下。她的身上微微发热,原先白腻的肌肤泛出娇嫩的粉红色,艳丽炫目。每当杭天曜的手滑过她身上,她都会颤栗般的收紧,继而将自己的呻吟声消失在杭天曜沉重的呼吸中。

细腻的肤质让杭天曜的欲望空前强大,他心里挣扎着手上却是不听使唤,一把扯开了风荷胸前水红色的肚兜,滚圆而丰盈的双乳跃入他的眼帘。不过一瞬间,他就将头埋在风荷胸前,吮吸挺立的蓓蕾,像似品尝着什么比蜜还甜的东西。那样充盈的感觉击溃了他,他浑然忘了各种顾虑,不住地去点燃她的热情。

风荷几次用手去捶杭天曜的肩,可惜她的力气太小,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反而有一种欲拒还迎的错觉。她觉得自己快被烧了起来,禁不住挺了挺身子,想要寻找他给予的慰藉。

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继而想起哇啦啦的雨声,接着是丫鬟的嬉笑声。

云碧似乎拍着自己的衣服笑道:“主子呢,富安管家过来了,在前厅等着呢。这雨,说下就下,没个预兆的。”

沉烟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擦拭脸上发上,一面回道:“在里边说话呢,你急什么,借把伞回来也使得啊。”

“我哪敢啊,少爷亲自吩咐的话,弄不好了就得挨打,还不如淋几滴雨呢,又死不了人。”她笑得明媚,转身就要往里间走。

沉烟赶紧拉住她手,啐道:“你就这样冒失地闯进去,好歹回一声。”

云碧抿了嘴笑:“姐姐几时这么重规矩了,那日少爷与少夫人在房里说话,你还不把宝帘领了进来,我倒去不得了?”

沉烟掩了她的嘴,低低道:“那如何能比?你要进去只管进,出了什么差错我可保不住你。”

“我今儿就不信了,这是少爷让我办的事,办完了还能不许我去回一句。”她理直气壮地甩开沉烟的手,蹬蹬蹬就到了门边,高声喊道:“少爷少夫人,富安管家来了。”沉烟看得好笑,人却往回廊下站远了些,宁愿被雨丝飘到身上。

杭天曜与风荷早听见了外头丫鬟的说话声,可他正在情动时,哪里止得住,反而撩了自己衣服下摆,与她亲密接触。风荷慌得抱着他的头上扬,口里小声说道:“你还不起来。”

“唉,你的丫鬟怎么都这么不知趣呢。”杭天曜咕哝着抱怨了一句,却不肯就此罢手,继续埋首在风荷双峰间探索。

风荷已经听到云碧在外头喊她的声音,真是又气又急,偏她身上压着一个人,说话不畅快,闷闷地:“你先让富安等一下。”

云碧听风荷声音有些不大对,就有点担心,又问了一句:“少夫人,你没事吧,要不要奴婢进来?”

“不要进来。”风荷咬牙喊道,狠狠在杭天曜腰间掐了一把。

杭天曜吃痛,不免叫出声,把云碧吓了一跳,不知该不该进去,沉烟忙笑着拉了她离开。

风荷羞恼不已,脸色红得就如六月里的石榴花,能滴出血来,啐道:“你再不起来,我就跟你急了。”

杭天曜不敢逆了她,意犹未尽地起身,顺便扶起她,风荷偷眼瞥见自己胸前的红红紫紫,脸烫的发烧,赶紧扯了衣衫挡住自己。再一看,肚兜的带子断了,忿忿瞪着杭天曜。

杭天曜狗腿地笑道:“我去给你拿新的,这是放在哪个柜子里?”

风荷指给他地方,把头埋在衣服里,再不肯抬头。杭天曜选了一件粉红的肚兜,拿到鼻尖轻嗅,感叹着好香,气得风荷柳眉倒竖,一双素手握成了拳。穿衣服之时,不免又被杭天曜轻薄一番。杭天曜暗暗发誓,原来女人的味道这么好,亏了他以前怎么那般厌恶呢。

富安不安地立在堂屋里,府中暗中的争斗他不是不明白,可他不过一个小小管家,什么事都听主子的安排,能有什么办法。四少爷不会是兴师问罪吧,他毕竟是先王妃带出来的人呢,如今这样看在别人眼里难免有投靠魏王妃的嫌疑,天地良心,他绝没有投靠魏王妃啊,魏王妃如何肯信任一个先王妃手底下的人呢。这些年,若不是他凡事小心,又有太妃在上头坐镇,十个他估计都没了。

唉,主子们的想法真难猜。早点定下王府世子难道不好,这样弄得大家都没安生日子过,一个个急着站队,又怕站错了队。

杭天曜大踏步进来,面上容光焕发,春风满面,见了他都颇为和气:“富管家坐吧,站着怎么回话?”

他心中嘀咕,一向阴郁或者胡闹的四少爷居然还有这样的时候,很有些上位者的架势啊,他忙请了安,规规矩矩立着。

“今儿让你过来也没什么事,不过问点府里的小事,纪凡是管着府中的花木吧,我记得他一家子老小都在府里。”他摆手,吃了一口茶润润喉,刚才一闹还真有些口渴。

富安不解,老实回道:“纪凡老弟是三年前接管府中花木的,他老子娘都没了,只一个儿子,并不在我们府里当差。”

杭天曜一听,微有怔住,府里家生子一般都会安排差事,纪凡的儿子怎么就不在府里当差呢,他很快问道:“这是为何?”

富安看了看杭天曜,欲言又止,神色间颇为犹豫害怕。

“你只管说,这里就咱们两个人,出了你的嘴入了我的耳。你在咱们府里一干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些年的作为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果然不忘本。”杭天曜知道,富安担心的不过是自己下半辈子,只要给了他这句承诺,不怕他会不靠向自己。

果然,富安眼睛一亮,下一刻已经跪到地上哽咽着道:“当年娘娘待我们一家的恩情,老奴一辈子记在心里不敢忘,见了四少爷就跟见了娘娘一般亲近。老奴没福气伺候娘娘,如果能伺候四少爷也是一点念想。”他想得很清楚,王妃是不会重用他的,他若没有家小,那就安安分分服从主子的安排当好这个管家就好,可他还有一家子老小呢,不能不管,他是势必要站在一方的。

既然如此,四少爷肯示好,他不如顺水推舟跟了四少爷。虽然眼下四少爷在府里威望不足,可他有太妃支持,又有皇后娘娘暗中扶持,四少夫人更是个难得的,跟着他们也能寻条出路,总比半死不活好一些。

这些年来,家中几个儿女他都不敢给他们安排像样的活计,就怕日后被牵连了。自己投向四少爷,既是无奈之举,亦是顺应形势。

杭天曜威严地扫了扫地下,笑道:“你能想明白最好。你在府里这些年,没少见世面,想来你那两个儿子都是不错的,不怕将来成不了才,你放宽了心吧。还不起来说话。”

富安得到了这句保证,心下妥帖许多,微笑着起身,说起之前杭天曜所问之事:“纪凡老弟的儿子在府里当过回事处的小厮,后来有一次喝多了酒冲撞了贵客,好似还误了王爷的事,王爷一怒之下就把他逐出了王府,还说要卖去当苦力奴。纪凡老弟得知后,又气又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终究舍不得,就腆着老脸去向王爷求情。谁知王爷当时气急了,没有答应。直到第三日,气消了好些,才放了他儿子,不过说明往后都不能到府里领差事,是以现在都在外头,靠着他老子吃口饭。这原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时间久了,大家都不大记得,尤其王爷顾着纪凡老弟的面子,就把这事压了下去,也就几个人知道。”

纪凡的儿子?好似平日不怎么听说,杭天曜无意接了一句:“王爷是念旧的人,不然不会那么轻易放了他儿子。”

“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老奴依稀听闻当时王妃娘娘怀了十少爷,王爷多半都歇在侧妃娘娘房里,侧妃娘娘心善,菩萨心肠,或许劝了王爷消气也说不准。”他当然清楚是侧妃求的情,但这种话不能随便说,不然侧妃娘娘质问一句,她凭什么替一个奴才的儿子求情,他就没话回了,所以他暗示了一句。

杭天曜注意到了富安对他笑得不一样,心中有数,点了点头赞道:“正是这话。听说有个杜怀德的浔阳县令年年都会送点小玩意来孝敬,他倒是知恩图报啊。”

富安愣了一愣,不知杭天曜怎么突然转了话题,不过很快接道:“很是呢,记得去年底送了些花草过来,前年送的几只翎鸟与了几位小少爷siao姐玩,大前年好似什么当地特产的水酒,也记不大清。”

“他可是浔阳人,侧妃娘娘岂不是他的老乡了?”杭天曜笑道,语带不经意。

“这个老奴不甚清楚,大致就是了。”富安以前倒没有怎么注意过方侧妃,何况每年来府里孝敬的人太多,他根本记不过来。要不是这个杜怀德不比其他人爱送金银财宝,专门送些小巧的玩意儿,他还不能记下来呢。

杭天曜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屏退了富安,迅速回了房与风荷说。

风荷之前就有一点怀疑侧妃与贺氏,如此一来,就能对照的上了。府中其他人的疑点都不大,只有侧妃与贺氏给她的感觉不对,偏偏没有一点得力的证据。

如果富安所记属实,纪凡很有可能为当年之事对侧妃感激在心,侧妃让他弄几颗花木进府,他在不知情的形势下极有可能应了。而那个杜怀德,是侧妃父亲九江知府方检下属,家世又在浔阳,是奉了上属的意思送了别有居心的晚香玉过来就合情合理了。

可是,如何能使者两个人指证侧妃呢,这怕是不容易。而且单凭着花木与御医的话,还不一定能取得大家的信任。如果花木一事是侧妃所做,那么红花呢,是谁从中又插了一脚进去。陆家五婶那里,为何没有一点动静呢?是不是需要从太医那边着手,可那是太医,不是普通人,他们可不能乱来啊。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银屏没了。

自指证风荷之后,银屏一直由人看管起来,关在下人房里。这些天,也没有提审过她,她的心一直很安定,她并没有听说杭天曜回府的消息,更不知道杭天曜那般护着风荷,她就等着风荷与她一般沦落。

因有王爷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去看她,而她,下人送早饭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刚才去收碗筷,却发现人死了,身上没有伤痕,可是七窍流血,显然,是中了毒。

府里接二连三发生大事,如今都闹出了命案,王爷一听,就扔下了手底下的公务,匆匆赶回了家里。这个家,再不整治,还不知明儿要弄出什么天大的事情来呢。太妃说得对,朝中之事虽紧要,家里的未尝就是小事了,这个家不管好,外头的事也不能安心应付。

当日银屏曾承认过自己下了红花,又指证是风荷主使的,看起来她一死风荷最得益,难免引人怀疑是风荷派人毒死了银屏,欲要杀人灭口。

事后查证,银屏中的知识简单的砒霜之毒,来自于饭菜,下毒的却不是厨房及送饭之人,没有一点眉目。

王爷虽然也曾疑心过风荷,但这一次他谨慎许多,没有即刻命人去拿风荷,而是继续着人查证。上次那样的笑话有一次就够了,再有第二次他庄郡王的脸面就彻底没了。

辅国公夫妻二人没有一点罢手的意思,每日必要追究一番,话里话外提醒王爷太妃尽快为蒋氏讨回冤屈。蒋氏的身子略有好转,但仍然每日啼哭,一心认定风荷是害她的凶手。

看过银屏的尸体,杭天曜出了府,风荷一人去给太妃请过安,然后回房。

下了半日的雨,空气中湿漉漉的,迷蒙的水汽飘到人面上来,有微凉的味道。树上的叶子碧绿碧绿的,沾着水珠,清凉得很,让人心旷神怡。

风荷的心却不能放下来,事情刚有了一点线索,那人就要毁灭证据了,倘若他们的速度慢些,很快,所有的证据都将消失。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一定要主动出击。

侧妃能在王府二十多年,历经两任王妃,而没有倒下,手段必然厉害,寻常的招数绝对难以制服她。可是短时间内,她无法安排行之有效的法子让侧妃落网。甚至,即使有足够的证据指证了侧妃,都不一定能扳倒她,关键是王爷的态度。

王爷此人,平日公务极为繁忙,难以顾及家中琐事,对身边的女子都是深信不疑的,看王妃便知。王妃可是太皇太后亲自下旨赐的婚,而王爷待王妃似乎没有一点芥蒂,两人夫妻感情颇深。何况是那个深居简出一心礼佛的侧妃,估计王爷心中是当做了红颜知己来待的。

屋子里换上了春日的摆设,银红的纱窗透着绿汪汪的水映子,清新而旖旎。绣鞋上沾了几滴泥水,沉烟取了家中穿的轻软绣鞋来与风荷换上,浅草斟了茶上来。

“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早上吃得少,走了这一路倒有些饿了。”风荷靠在松软的靠背上,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刚才青钿去厨房寻吃的,说是王婶子做了珍珠翡翠汤圆,准备一会送来给少夫人,不如奴婢这会子就去取一碗来,少夫人垫垫肚子。”浅草端着红色的小茶盘,立在一边笑道。

风荷点头笑道:“这个就不错,有许久未吃了。”

闻言,浅草忙笑着下去了,不过一小会,就捧了一盏碧玉碗过来,里边盛了六颗珍珠大小的浅碧色汤圆。每一口恰好能吃掉一颗,风荷看着可爱,食指大动,尝了一个。表皮又软又糯,绵绵的,里边裹得应该是芝麻陷,满口余香,衬着碧玉的碗煞是好看。

她把一盏都吃了,觉得身子骨暖和起来,笑着吩咐沉烟:“让王婶子多做一些,院子里每个人都尝尝。虽是春日里,下了雨还是有些凉凉的,正好去去寒气。你再拿一吊大钱赏了王婶子。”

“少夫人最是大方,打赏从来不断,咱们院子里的人那是赶她们都不舍得出去。”浅草收了碗,笑过之后转身出去了。

云暮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比甲,抱了一堆鲜亮颜色的衣物进来,展开指给风荷看:“这是少夫人吩咐给夫人做的夏衣,少夫人看看好不好,有不好的奴婢再去改了,离端午还远着,也不怕赶不及。”

这是两套的夏衫,一套天水碧的杭绸,一套浅玫红的缎子,天水碧的适合家常穿,浅玫红的做客穿最好。风荷略略翻了翻,展颜道:“你的活计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过两天就交芒种了,你带着芰香送回去吧。整日窝在房里做活计的,腰酸背疼,正好出去散散,外边有什么喜欢的只管买,找沉烟支银子去。还有咱们院子里人的夏衫,也可以开始准备了。我的不急,左右去年做的都没有穿过来,先给你们爷做两件,最好素净些,屋里穿,外头的自有针线房的人忙活。下人们每人一套,倒不用你们亲手做,你只管从咱们库中选了衣料出来送去针线房,让她们照着做就好,府里的份例由他们外头闹去。”王府下人都有自己的份例,每季一套新衣衫,逢年过节另有打赏,那些得宠的大丫头,光主子赏的都穿不完。

云暮一一应着,浅笑道:“少夫人的活计已经开始准备了,先裁了两套,都是上次太妃娘娘赏的南边的供缎,不过十来日就能得了。其余的却要少夫人自己拣了颜色样式来,咱们好照着做,免得跟不上京城的风气。”

风荷不由莞尔,欲要再说,闻听曲彦来了,忙止了话头,出去相迎。

曲彦一下朝,匆匆交代几句衙门的琐事,就打马赶来。身上还穿着朝服,显得威严无比。风荷让了座,诧异地道:“表哥如何这个时候过来,家里可知道?”

“走得急,没顾上让人去报,下午翰林院还有事,等会我就自己回翰林院去。”他一连灌了两盏热茶,才喘了气说道。

“既然有公务在身,我的事缓缓也使得,倒叫表哥好赶。”她含了歉意。

“咱们还要这些客套不成,我怕下人说不清楚,又漏了口风出去,还是我亲自过来稳妥些。”曲彦不悦地瞪了一眼风荷,解释道。

风荷抚了抚额,招手让丫鬟去厨房加菜,随即笑着与曲彦道:“既如此,就在我这边用了午饭吧,省得让外祖母与表嫂等着。就是三婶与太妃那里……”她没有再说下去。

曲彦也不推辞,等他完了这边的事,都过了午时了,回去用饭太晚,不如就在这里一并用了,左右风荷也不是外人。明白风荷话中所指,笑道:“已经去请了安,知道我在你这里。你上次让我打探的,一开始没有什么动静,昨晚终于有了消息。”

风荷见他笑得神秘,亦是压低了声音道:“多谢表哥费心,我正着急此事呢。”

“昨晚二更都过了,有一个青布的小轿停在陆家门前,里边走出一位年轻的媳妇子来,瞧着打扮不像是下人,反像个小店铺的老板娘,但举手投足见看着是在侯门里头呆过的。她进去坐了有一刻多钟的工夫,她走后陆家的脸色就不大对。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陆家的就一个人偷偷出了门,直奔城东的东湖,居然跳了下去,好在咱们的人救得及时,没什么大碍,还把她送回家中。不过瞧她的模样,显然还有寻死的意思。那个去探她的人,是城中一家小铺子的女主人,专卖南北干货的,生意不好不坏,一家人还算过得去。起初,我以为两家是亲戚,后来一查,发现两家很少有什么联系。那个女子,原来是从你们府里出去的。”曲彦早就知道了杭家冤枉风荷的事,所以他对此事尤为上心,拨了自己心腹之人日夜监视打探,好不容易得了这么点头绪,赶忙赶了过来。

风荷听得心惊胆战,那人还真的下手了,只是是不是侧妃呢,如果红花一事不是侧妃主使,她应该不会替他人做嫁衣。要不是表哥的人盯得紧,只怕陆家五婶这个线索又没了,那此事就真真说不清楚了。她忙问道:“杭家出去的?”

曲彦迅速扫了一眼门外窗外,声音低得只有风荷一人能听见:“正是,她原先是你们府里三少夫人的陪房,后来你么三少夫人做主在外头配了人,听说逢年过节都不来给旧主子磕个头,倒像是做错了事被送出去的。但瞧她们一家子的生计,颇过得去,那么家小铺子只怕维持不了。”

杭家的水太深,过去曲彦是绝对不想搅进去的,但现在风荷在杭家,他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三嫂?三嫂的陪房?”风荷再次吃惊,看来这事确实扯到了贺氏,只是她为了掩盖侧妃的所作所为呢,还是她自己从中插了一脚?

曲彦亦是有些意外,但他冷静地加了一句:“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陆家的从前在别的院子里呆过,就是三少夫人院里,直到六年前才抽调去了大厨房。”若是这位三少夫人有问题,那她的心思真够深的,那么多年前就开始到处安插自己人了,要说她没有一点想法还真难相信。

风荷恍惚记起那日贺氏与她说话奇奇怪怪的,就有些不安,贺氏的样子好似看破了什么,难不成她自知自己保不住了?

因着银屏的死,陆家五婶的自寻死路,风荷的担忧加剧了,她怕所有证据都会被人毁了,赶紧陪着曲彦用了中饭,就命人去请杭天曜回来。

杭天曜回来之时,曲彦刚走,二人在门前打了个照面。

送走曲彦,杭天曜笑嘻嘻进屋,搂了风荷道:“不过走了一个中午,娘子就想我了不成,那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风荷斜睨了他一眼,啐道:“你别得意太早了,我找你可是有正事的。”

“娘子想我难道不是正事?”自从这次回来之后,杭天曜的心情一直很好,谁叫风荷待他比以前好许多。

风荷推着他坐下,一面给他脱了外衫,一面正色道:“表哥过来,是为了告诉我们陆家之事,看来咱们得提前动手了。”说罢,她将曲彦打探来的事情细细分说了一遍。

杭天曜的眉毛皱得死紧,好一个杀人灭口啊,这个人的心还真够狠的,她不会打算把与此事有关的人一并杀了吧,那杭家在京城就别想有好名声了。

风荷想了半晌,终于决定下来:“依我的意思,咱们不能再等更充分的证据了,必须现在就动手,把事情闹到祖母与父王跟前去,好歹想法子保住了这几个人的性命,不然就死无对证了。而且,凭眼下咱们掌握的证据,虽不能将人定罪,但至少有一半的可能,还能来个打草惊蛇,让她自己先慌了手脚露出更多破绽来。”

“你说的可行,只是咱们现在只知道花木一事多半是侧妃动的手,但红花呢,又是谁的手笔,三嫂?”杭天曜有些踌躇,他可以派人保护那几个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若是那几个人存心寻思,就麻烦了。

“我猜,多半就是三嫂了。她是侧妃娘娘嫡亲的儿媳妇,对侧妃暗中做的手脚应该是知情的,而她出于私心,导演了红花一案,却坏了侧妃的所有计划,使得侧妃不得不替她收拾残局。但我想不明白的是,我来杭家这些日子,和她并没有什么冲突,她为何针对我下手呢?”风荷认为,为了世子之位使贺氏现在对自己下手,是很牵强的,毕竟她对杭天曜的世子之位几乎没有多大助益,除了太妃的喜爱,但太妃那样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杭天曜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才最终应道:“就依你的,我现在就派人去请佟御医,他的证词很能取信于人,再把有关之人都带回府里,好好地问一问这个案子。”

说完,他起身准备出门。

谁料这时,沉烟来不及通报,直接闯了进来,震惊地回道:“三少夫人拖着病体去了太妃娘娘那里请罪,承认了所有的事情。红花、银屏,她都认了。”

风荷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心知不妙,联想到贺氏那日的反常举动,她猜测她这是要揽了所有的罪名,保住侧妃?

杭天曜与风荷对视一眼,顾不上多说,忙忙赶去了太妃院中。

王爷这两天请了假,没有出去,各房的人都到了,蒋氏夫妻与她目前一并到了,还有方侧妃,从来不曾公开露面的方侧妃也在。

方侧妃年纪四十许,但看起来非常年轻,与王妃差不多,皮肤细腻而光滑,身量如少女一般窈窕,小小的唇,修长的脖子,一双眼睛大大的,轻微泛红,像是哭过的样子。她的面相看起来极为单纯而清丽,一身书卷气,眉目清华。一看到她浮躁的心灵就会平静下来,她身上有似水的柔情与温顺,这一点,杭芙倒是很像她。

贺氏显得十分平静,笔直地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叙述着自己谋害蒋氏与柔姨娘的全部过程,包括自己利用纪凡、杜怀德送进来的花木,她指使陆家五婶下的红花,她撺掇银屏诬陷风荷和银屏的死。每一样她都能说出当时的详细情形来,对王爷与太妃的问话,她的回答没有一丝半点的漏洞,由不得人不信。

杭天瑾被贺氏打发回她娘家送了点东西,当他回来之时,贺氏已经招认了全部事情。他跪到贺氏脚边大哭,而贺氏口口声声为他辩白:“三爷对此事全然不知情,都是我一手做下的,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了。我本来是想掩盖下去的,可是我受不了了,每晚我都会做噩梦,梦到两个血肉模糊的孩子来跟我索命,我知道我的身子好不起来了,这是我的报应。太妃娘娘,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丹姐儿、慎哥儿无关,与三爷无关,与侧妃娘娘无关,还望太妃娘娘原宥几个孩子无辜放了他们吧。有我这样的母亲,对他们而言已经是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耻辱了,太妃娘娘看在我这些年来精心孝顺的份上,善待他们吧。”她不哭不闹,平静地如一潭死水,叫人心中唏嘘。

纪凡被带上来了,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只是按照贺氏的话,说是五少夫人与柔姨娘有了身子,多看看花有好处,尤其夹竹桃对母亲与孩子都好。他想着无伤大雅,又是上边的意思,就照着办了。

陆家五婶承认自己是受了贺氏的要挟下了红花,因为她当年有把柄在贺氏手里,她不得不照做。太医院当日的两名太医招认当时情形太乱,他们实在看不出来蒋氏为何流产,又怕伤了自己的信誉,恰好听说另一个孕妇服用了红花,就照着回了。

事情就这么水落石出了?!

风荷与杭天曜自然不信,可是他们没有证据,他们只是根据侧妃与纪凡、杜怀德的关心推测出来侧妃是幕后主谋,而这样的推测不能成为有力的证据,根本敌不过贺氏自己认罪。

看到贺氏苍白而虚弱的脸色,还极力维护着杭天瑾之时,风荷只觉得一阵悲哀,她忽然没了兴致,不想再把侧妃也拉下来了。有些事,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而有些人最后的一点小小心愿,就成全了她吧。

侧妃殷殷低泣的美丽容颜,那一刻,深深刺痛了风荷的心。她第一次发现,在杭家,有机敏有手腕还是不够的,这一次,她终是输了,却不知输给了什么。

第八十二章烟消云散(上)

天边艳丽的云霞倒映在水面上,像是一带橙红色的桥,架在水中,泛起满湖的波光粼粼。岸边的垂柳由鹅黄色成了柳黄色,郁郁葱葱的,随风摇曳摆动,低回而温柔,时而拂过风荷的裙角。

云碧携了青钿,抱了一个秋香色素面的包袱过来,眉目有些不忿:“少夫人,这是你吩咐准备的几样药材,有人参、燕窝,还有一百两碎银子。”她顿了顿,终究忍不住嘟囔道:“三少夫人如此待你,你为何还要送她这些,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亦是有用的。”风荷淡淡摇头,有清浅的哀伤浮上她的嘴角,贺氏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而已,而且她没有做好一颗棋子的本分,她动了情失了心,而成为废棋。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可笑,这个地方就是吃人的,容不得人轻易动情,不然你就有了弱点,别人就能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青钿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少夫人去了家庙,以后丹siao姐与小少爷要靠谁呢?”她看过许多没有娘的孩子下场凄惨,心下很有些不好受。

风荷微叹了口气,折了一枝细软的柳条在手,冷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可惜他们年纪太小,没了母亲的庇护,三少爷却是靠不住的。尤其是慎哥儿,这般年幼,最易被人引诱着走上歪道,丹姐儿是女孩子,最能拿来做文章的就是终身大事了。”

这就是大家族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受伤害的往往是无辜的孩子,当年自己不正是如此。好在董家不比杭家的水深,又有祖父的遗命,老太太杜姨娘并不能把自己怎样。

“那以后谁来带两位小主子呢,三少爷是男子,肯定不能常常在内宅。”云碧闻言亦有些唏嘘,她虽对三少夫人不满,但不至于怪罪到两个孩子身上。

“这个,太妃娘娘应该会有定论吧。王妃是他们的祖母,论理可以带两个孩子在身边,但王妃家务繁重,只怕是抽不出身来,三少爷只有一个姨娘,而姨娘只是奴才,如何能带主子呢,只怕最后要送到侧妃娘娘那边。”她笑得迷离,贺氏当时实在是太过冲动了,不过即便她今日逃过一劫,也避不过有一日被人推出来当替死鬼的命运。

风荷将柳条重重扔到水中,激起一层层波纹,慢慢往周边散开,消失于平静的湖面上。她拿帕子擦了擦手,笑道:“走,咱们去给三少夫人送行。”

主仆几人寻了路出了后园,径直往临湘榭而去。临湘榭与流莺阁原是前后比邻的,经此一事,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了。虽然贺氏被送往家庙,而且极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但蒋氏心中的那口气仍然没出,流莺阁的丫鬟绝迹临湘榭。

比起上一次过来临湘榭略微的萧条,这一次绝对是萧索寂寥了。院子里的花草衰败在地上,有风时飘飘洒洒的,无人来收拾,下人们战战兢兢做着手中的事,没事都要做出忙碌的样子来。

房子里传来嘤嘤的低泣声,哭得凄惨而清冷,风荷一听就知是丹姐儿的声音,里边还夹杂着慎哥儿茫然的哭声。

屋门口都没有一个丫鬟守着,任由风荷主仆几人进了屋,都没人去里边通报。

“母亲,为什么要送你去家庙,母亲身子不好,要静养,可以去园子里啊,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其实丹姐儿隐约知道了一丁点事情始末,但她不过未满十岁的孩子,咋一闻要离开母亲,到底是被吓住了。

慎哥儿哭得更加伤心了,他只有六岁,平日除了上学堂就是跟在母亲身边,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一下子根本不知该做何想法。

贺氏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语气却极为和蔼亲切:“母亲的病光靠药物静养是不行的,还要佛祖保佑,所以去了家庙离佛祖最近,能好得更快些,丹姐儿不想母亲快点好吗?以后母亲不在府里,丹姐儿是姐姐,要照顾弟弟,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哭哭啼啼的,不然吓坏了弟弟怎么办?”

丹姐儿听了这话,忙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的应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等母亲回来。”

风荷惨然,故意放重了脚步声,嘴里问道:“三嫂在里边吧,我可以进来吗?”她一面说着,云碧已经打起了帘子。

进了里间,看见丹姐儿与慎哥儿伏在床沿上,拉着贺氏的手回头望,都是满脸的残泪。没有一个丫鬟伺候着。

“你怎么来了?”两个孩子面前,贺氏一如既往的温厚,强笑着。

风荷快步上前,握了握丹姐儿要起来行礼的手,笑道:“三嫂明儿要去家庙里静养,我来送行,正好有几样零碎东西,三嫂带着用吧。”

贺氏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反而与丹姐儿道:“母亲与你四婶娘有话要说,丹姐儿带弟弟回去玩好不好,回头丫鬟嬷嬷们找不到你们又要急了。”贺氏出事,下人们都是闻得了一星半点的动静,临湘榭的下人都在想门路自保,那一两个心腹的正在库房里收拾轻便易带的东西。而两个孩子的下人们,此时都担心着自己的将来,哪里还顾得到两个孩子啊。

风荷见无人进来伺候,忙道:“青钿,你送两位小主子回院子去,好生交到嬷嬷们手里,不许偷懒。”

青钿赶紧点头应是,一手拉了丹姐儿一手携了慎哥儿往门外走,两个孩子有些不舍,但是母亲的命令,不敢违逆,勉为其难跟着青钿出去了。

云碧左右扫了扫,知道是没人来伺候的,只得放下包袱,自己搬了一个小圆凳过来让风荷坐。

贺氏整了整自己的仪容,坐正了身子,讥讽得笑道:“四弟妹居然来看我,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还以为四弟妹对我恨得咬牙切齿呢。”

风荷并不看她,只是打量了一眼屏风上的图案,挑眉笑道:“三嫂,我一直不知,你为何对我有如此深的恨意,从我入府至今,并没有得罪你之处吧。我今儿来,不是来看你的笑话的,而是真心送你一路,咱们其实又有什么差别,你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而我,何尝不是。”她笑得云淡风轻,似乎并不把这样的事实放在眼里,整个杭家,谁又不是谁计划中的棋子呢。

贺氏大怔,她的脸霎时白了白,很快滴下泪来,看着风荷的眼神和软下来,捂唇笑道:“是啊,还是你看得通透。我就是不肯认清这个事实,以为凭借我的努力,有一日可以摆脱别人的束缚。孰料,世事无常啊,我能料到事情发展,却料不到人心,更不该就那样动了心。我从来就知道你是不同的,当你初来杭家,我就看到了你身上我已经沉寂消失的勇气,你让我觉得恐惧又艳羡。

其实,你比我好了不知多少,你不是谁的棋子,谁又真正能掌握了你呢。

你好奇我对你动手,我自己又何尝不好奇呢?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俩就是杭家反差最大的两个女子,我是隐于地下的影子,你就是光芒万丈的朝霞,我是别人眼里的哑巴,而你无人敢小觑你。因此,我不喜欢你,而我恨你,是因为我们爷。”说到最后,她笑得很大声,有结束后的空虚茫然。

风荷愣了半刻,她对贺氏,还是不了解的。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三爷?这与我何干?”

“你一定想不到吧,我们爷喜欢你,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喜欢,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而我第一次听他提起你,就从他的语气里听了出来,他心底是多么渴望站在他身边的是你而不是我。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我曾欺骗过自己,可是,没办法,我比他都清楚,他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子。

他对我,从来没有爱,只是习惯了,习惯我永远在他身边服从他,为他做任何事。在他心里,我就是那个任他予取予求的人,而你不同,若是你,他一定会愿意为你付出的。

当然,他确实在最后为我做了努力,可那又怎样。他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没有我的日子,他害怕而已,时日一久,我不过成了他想也想不起来的过往。你说,为这样一个男人,我值得吗?是,不值得,而我有什么办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贺氏苍白的容颜配上她颧骨两旁奇异的泛上来的红晕,有一种叫人心惊害怕的美丽。

风荷听得有些呆住,男女之情,她没有太多关注过,她不是很明白贺氏对杭天瑾的感情,但她愿意理解,也许女子就是这样的吧。心甘情愿为一个根本不值得的男人误了终生,是不是,到最后,贺氏还会满足的离世,只因她这一生,没有白来。就如母亲,或许怨过、恨过父亲的无情,但她心里一定不曾后悔吧,只要有过一刻的幸福,都值得了?

她恍惚得笑,她与杭天曜,要怎样,他们的将来,又会以何种结局呢?而除了杭天曜,她明白,自己这生,可能都没有第二个可供想象的男子了,这就是女人的命。

贺氏见她不说话,低垂的眉眼美丽精致,似玉的肌肤像是最上等的甜白瓷,她忽然笑了,输给这样的女子,也不是很惨。她点头低语:“其实,那样的日子我早厌烦了,能这样结束也不错,至少留给了他永难忘怀的背影。我是为了他而毁的,日后无论他与谁在一起,我都会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结,没人可以越过我。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最后都要算计他一次,让他一生都活在对我的愧疚中。”

外面起了风,透过开着的纱窗,吹拂起素色的帐幔,飘飘扬扬的。贺氏成了阻隔在纱幔后的隐约画像,风荷扶了云碧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去了。这样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女子,让风荷觉得恐怖。

回了房,却见杭天曜已经坐在炕上,不错眼珠得盯着她看。

风荷愣了愣,与他打了招呼,就带了云碧往里间走,她要先换衣裳。

当她穿了衣服回过头来时,发现站在身后的已经不是云碧,而是杭天曜,他的面容有轻轻浅浅的郁气。他理了理她的鬓角,挽着她的手一起坐下,问道:“去临湘榭了?”

“嗯,三嫂既然要走了,去给她送个行。你几时回来的,不是说今天有事要晚些回吗?”风荷不解他从何而来的不悦,以为是外边的事烦心,就带了笑颜。

“临时想起点事,就回来了。三嫂都与你说了什么,去了这么久?”他揉着她的玉颈,手指微凉。

风荷躲了躲,没躲开,就低了头,咬唇道:“不过是几句闲话而已。对了,柔姨娘那边,是不是需要抚慰一下?”她没来由的想要转移话题。

杭天曜皱了皱眉,亲了亲她的眉心,说道:“抚慰什么,由她去,何必为了她们而招你的受累。三哥不在屋里吗?”

风荷偷偷瞄了一眼杭天曜,她觉得他好似有点不对劲,忙道:“没看见,估计是出去了。”

“是吗?以后你少去那边,咱们也该避着些。”杭天曜没再说什么,拥紧了她。

屋子里寂静得能听到针尖落地的声音,三少爷笔直地跪在地上,上首坐着方侧妃,抿唇不语。

她粉黛不施,一派天然,只是唇角低嘲的笑意与面容的温婉不甚符合:“若不是她,事情照原计划发展,没有人会疑心到咱们身上。可是她都做了些什么,被一点点小小的嫉妒迷得失了心智,即使她担下一切罪名,保不准有人怀疑到咱们头上。这样的女人,你还想救她作甚?”

“瑞宜也是一时糊涂,她到底是孩儿的结发妻子,为孩儿生育了两个孩子,孩儿怎能不管她的死活呢。她这一去家庙,就是存了必死之心的,又有病在身,都不知能不能挨过今冬呢。母亲,求你,想个办法吧。”此时的杭天瑾全没了儒雅公子哥的派头,殷切得乞求着自己的母亲。

方侧妃若是那等心软的人,也不可能同意贺氏一人担下所有罪名的决定,在她心里,贺氏只是她的障眼,没了就没了,只是麻烦些,日后再找一个这么听话的棋子不容易。她低声斥道:“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她的罪名留她一命已经不错了,你最好想想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你以为太妃没有要她的命,没有要你休了她,真是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这分明就是要压制你。你正妻尚在,自然不能他娶,可是这样一个白担了名分的妻子要来有什么用,既不能周旋权贵,又不能掌家理事,甚至都不能教养孩子。你想想,日后你院里,乱成什么样?还有忠勤伯府,咱们是失了他们的助力了。

这些,才是你眼下要关心的,而不是贺氏一个女人。娘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不成。在杭家,你要么当那个人上人,要么就是随意被人践踏,莫非,你都不管了。”

这些,杭天瑾当然是明了的,可贺氏是为了他而这样的,叫他真的不管,他确实做不到。尤其贺氏还替他母亲认下了所有的罪名,他心里始终是亏欠她的。他再次求道:“母亲,就当是为了两个孩子,也求你救她一救吧。”

“放心,孩子我会替你教养的,那个女人,你就当是过眼云烟吧。现在,我们已经引人怀疑了,最紧要的是把一切牵涉到我们的证据都消灭,别让人随着线索,再发现什么出来,那就麻烦大了。”方侧妃对贺氏一向不大满意,觉得听话有余计谋不够,看看这次,要不是她那烂透了的计策,也不至于功亏一篑。可是,她又不愿意寻一个太聪明的儿媳妇,那样不好掌控,不然她当时也不会想办法替儿子选了这一门亲事。

杭天瑾清楚自己母亲的脾气,她说出口的话绝不会改变,他之前也是存了一点点希望而已,说到这份上,就知一切都没用了。只得磕了头,无奈的去了。

而他不知,贺氏从来没有指望过他,许多年前,贺氏就明白,这个男人,是靠不住的。

第二日一清早,杭家三少夫人身子不妥,送去了家庙静养,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些轻便些的随身物品。看杭家的架势,大概是不打算再把人接回来了。这件事,外人偶尔听闻一句两句,在杭家刻意的压制下,并没有引起京城的波动。贺氏,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杭家的人与事,一切照旧,日子继续过下去。

第八十二章烟消云散(下)

贺氏一走,两个孩子由谁教养的问题就被提上了日程。最后,是太妃发了话,慎哥儿平日由方侧妃照管,仍旧住在从前的院子里,而丹姐儿反而由太妃娘娘亲自教养,一时间倒成了府里的新闻。

太妃虽喜爱孩子,但她亲自抚育过的除了儿女三人,就只有四少爷杭天曜一个,丹姐儿是重孙辈里唯一的一个。当然,让大家不解的是太妃为何把小少爷交给方侧妃,自己带一个女孩儿,女孩儿日后都是要嫁人的,能有多少用处。

六角的纱灯透出橘红色的光,温暖宁和,太妃只穿了一身简便的赭石色夹袄,蓝色素缎马面裙,依着大靠枕坐在炕上。王爷坐在她下首的黄花梨四出头扶手椅上,面容恭敬:“母妃,丹姐儿在母妃这里可乖巧?母妃年纪大了,还是把孩子交给王妃他们去打理吧,何必亲自劳烦呢。”

太妃抿了抿唇,没有直接回答王爷的问话,只是道:“女孩儿嘛,自然应该娇养着。我素日里也是闲着,有丹姐儿在身边,还能寻点事做,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莫非在你心里,也认为咱们家的儿子都比女儿尊贵些。”

“儿子不敢。儿子只是觉得慎哥儿年幼,若能得了母妃的亲自教导,于他日后的前程大有好处;不过慎哥儿太小,只怕比丹姐儿还要磨人,不如丹姐儿还能开开母妃的心怀。”王爷心里其实也是不明白太妃为何要带丹姐儿而不带那个唯一的重孙,但不敢明着问出来只是转弯抹角,却被太妃一语点破。

“咱们家的儿子,日后总不至于吃亏,女孩儿不同,若不好生教导她为人处事的道理,他日去了婆家难免吃点苦头,你看芙儿不是如此,就是性子太软脾气太懦。”太妃隔几日才见到丹姐儿一面,不过印象不错,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儿,如果将来没有好日子过,太妃觉得可惜了,不如现在就教她一点子本事。慎哥儿不同,父亲庶出,若由自己亲自教养,无形中太过抬高了他的身份,对府中的平衡不利。丹姐儿既然在自己身边,自然不会容她弟弟过得太苦。

想起那个大女儿,王爷亦是有些唏嘘,他与先王妃只有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后来方侧妃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后他是百般喜欢的,直嚷着要好生把她育成一个大家闺秀。可惜后来一连串的变故,使得王爷根本没有时间顾及这个女儿。当府里一切安定下来之后,新王妃已经进门两年,而杭芙都五岁多了。

杭芙生得很像侧妃,都有北边女孩儿少见的娇柔,只是王爷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儿性子那般绵软,甚至有些胆小怕事,他十分想不明白身为王爷之女即使不是骄傲的,至少也不应该这样怕事才对。为此,王爷心中一直存着遗憾,后来杭莹的出生缓解了些许,就把一腔慈父爱女之心渐渐转到了杭莹身上。

杭芙的婚姻不幸福,他是有所耳闻的,尤其最近陈家的表现让他极为不快。但女儿自己答应了,他再去出头反像是仗势欺人,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当什么都没看到。堂堂王爷之女过得及不上普通大家的夫人太太,终究是王爷面上无光。

不由垂眸低语道:“母妃言之有理,丹姐儿年纪不小了,再过两三年就要定人家了,是该好好考虑的时候。妇人太过毒辣是不好,但过分懦弱也不像是咱们家的教养。说起来,都是她母亲的不是,要不是野心太大心太狠,也不至于最后害了自己的儿女。”

太妃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儿子还是不明白啊,还需要敲打:“王爷,有些事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这些年来,你只顾着外头的事,府里之事都交给了王妃,偶尔问起家中之事,不是打就是骂老四的,对其他人都缺少关注。你想想,难道贺氏是一朝一夕之间变成这样的不成,她刚来时,你也曾几次与我赞她,温婉有礼襄助夫婿,你以为是什么致使她变成这样?

是你啊,王爷。你莫要忘了咱们是王府,不是寻常百姓家,你不可能要求大家都如普通百姓那样和和乐乐。而且,你更不该忘了规矩,尊卑上下嫡庶之别,这是永远不能逾越的规矩。

你一味地捧着老三,难免给人留下浮想的空间。即便当初老三与他媳妇没有任何想法,都会被你误导的,以为他们也有机会执掌王府。若不是因此,老三媳妇会铤而走险吗,会狠心到以为小五老四没了子嗣,他们就能理所当然继承王位吗?嫡庶之别啊,王爷,你从一开始就不该为了生老四的气而模糊了这一点。上位者,有手腕是一回事,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规矩之上,只有规矩才能使人不得不服气。”

其实,王爷已经一把年纪了,孙子都不小了,太妃并不愿意再为了府中的事与儿子产生意见冲突,却不得不如此。外头的事,让儿子每日都绷紧着心弦,一刻不敢松懈;回了家,他禁不住放松了精神,忘了王府与外面没有不同,只是不同的战场而已。每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费尽心思的,这本来就是人性。活了这些年,若还看不透这些,太妃就是白活了,也因着看透,她才对贺氏一案没有太过震惊。

她多少年来嘱意老四,但实际上没有做出过多支持老四的举动,想要有朝一日成为王府的主宰者,老四就不能靠自己的能力,而要靠他自己。不然,就算当了王爷又能如何,王府不需要一个没有实力的人。

太妃的话的确让王爷大吃一惊,自从老王爷过世后,除了杭天曜偶尔闹闹事,府里可以算得上和睦了,比起京城那些整日乌烟瘴气的府邸好了不知多少。王爷想当然得以为这一切是应该的,而忽视了平静的表面下那滔天的巨浪。

当知道小五媳妇流产是有人陷害之后,他很是惊讶了一把,甚至是痛心疾首的。而贺氏的自承对王爷而言实在难以接受,他眼中那个敦厚老实的儿媳妇居然会为了一己私利而残害弟媳,他万万想不到。如今听太妃这般说,他才有恍然大悟之感。

一开始,他就应该让老三一家明了自己的身份,庶出之子,无论你才干多强,都不足以继承王府。这不是王爷自己注重嫡庶,而是形势使然。老四与小五可以争,因为他们都有合法合理的继承权,更有强有力的母舅家支持,谁都不能轻易否认他们的权利。要不是因为这,王爷自己也不会一直在立谁为世子一事上踌躇不决,他就是担心得罪了一方。

相对而言,老三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选择,立了老三,谁来平息朝野的争论,谁来平息嘉郡王府与魏平王府的不满,王爷不想挑战延续了千年的传统。

不管老三有没有起过争权的心,王爷都下定了决心,要让他自此后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再为了那水中月镜中花一般的王位而最终害了自己。

他终于惭愧的低了头,言辞恳切地说道:“母妃,儿子知错了。从今往后,儿子会用心料理府里的事的,丹姐儿就辛苦母妃了,慎哥儿有方氏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这句话,表明王爷理解了太妃的选择。太妃欣慰的点头笑道:“说得很是。夜深了,你早些回去歇了吧,明儿一早还要上朝呢。这次平白无故叫老四媳妇受了委屈,只怕孩子心下转不过弯来,王爷也该让人抚慰一番。老四媳妇真是个好孩子,当日大家怀疑她,现在看来她一点都没恼,待我跟先前一样孝顺,还去给老三媳妇送了行,在小五媳妇面前一点都不露,反是小五媳妇见了她颇为尴尬呢。”

“母妃说得是。那孩子是儿子先前看错了,真是个难得的,也是母妃教导的好。”王爷脸上露出和气的笑容。

明媚的阳光洒在地上,有金色的温暖包裹。一眨眼,出了四月,过两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端午佳节了。每到这日,不但亲朋好友之间喜欢包了粽子分送,连宫里都会有份例赏赐下来。今年的份例一同往年,不过皇后娘娘赏给风荷的似乎比蒋氏的厚了一些,一般人可能看不太出来。

风荷对皇后的心意还是有几分了然的,并没有很当回事,这都是看在杭天曜的面上,与她无关。

丹姐儿在太妃那里住了几日后,人灵活了不少,说起话来有小大人的模样了。今儿,她得了太妃的令,领着丫鬟们去各方叔叔婶婶们房里送荷包,据说可以避邪。

她先去的是凝霜院。当日贺氏临行之前,似乎与她说过什么,她待风荷比先越发亲近了,而流莺阁中就是以礼相待,太妃好似也喜欢她亲近风荷。

是以,来了凝霜院,她并不陌生,笑着谢了领路的丫鬟,进了屋。

“大siao姐来了,快请,少夫人在里边绣房里呢。”云碧笑着迎上前,携了她的手往里带。丹姐儿这辈里,她是最长的。

风荷想要做几件夏日里乘凉穿的简洁的裙子,趁着这两日无事,自己寻了料子,每日闲着就绣上几笔。看见丹姐儿进来,笑着放下手中的针线,冲她招手:“大热天的,让丫鬟们来就使得,祖母倒是不心疼。”

今年的天出乎其人的热,刚入了五月,就晒得很,在外头走上一会子极易出汗。

“就几步的路,我哪儿那么娇惯了,何况我自己也想来与四婶娘说说话。四婶娘在做什么呢?对了,这是曾祖母赏给四婶娘的,能避邪,宫里来的,我瞧着精致得紧。”她穿了一袭鹅黄色的衣裙,越发把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衬得粉雕玉琢起来,小小的脸蛋红彤彤的。

“果真精致又讨喜,丹姐儿可得了,若是喜欢,这里边挑一个,我也用不着这么多。”风荷翻了翻十来个小荷包,有寻常用的,有用银雕的,还有桃木雕的,活灵活现。

“我已经得了两个,四婶娘留着赏人吧。四婶娘这里离园子近,仿佛要阴凉些,坐着绣活也不热。”丹姐儿偎着风荷坐了,凑着她的手看正在绣的裙子。

风荷一面让丫鬟收起荷包,一面笑道:“这是我让下人们做的香濡饮,你先吃一碗消消暑。”

丹姐儿也不客气,果真从含秋手中接过莲花碗,细细的吃了起来。吃了半碗,方笑道:“真好喝,甜丝丝凉浸浸的,又不是很凉,正适合这个时令喝。”她忽地住了口,视线模糊望着窗外,呢喃道:“庙里条件简陋,也不知母亲能不能喝到消暑的饮品,她素来不禁热。”

风荷抬眸见她眼圈都红了,不由感慨,到底是八九岁的女孩儿,任是怎么像个大人,心里还是一个想着娘的孩子。她轻轻揽了丹姐儿的肩,低声笑道:“姐儿长大了,知道关心母亲了,三嫂知道一定很是欣慰。”现在的丹姐儿与当年的自己何曾相似,好在丹姐儿还有疼爱自己的曾祖母与父亲,比自己当时好了不少。

不过自己那时还是可以见到母亲的,这一点就比丹姐儿幸运。

丹姐儿尴尬得拭了拭眼角,强笑道:“瞧我,又犯糊涂了。母亲是去养病的,谁敢亏待了她不成。我还要去五婶娘那里送荷包,就不打搅四婶娘了,改日再来与四婶娘说话,四婶娘可不要嫌我烦。”她笑得极为乖巧,没有娘的孩子,定是早熟的。

风荷拉住了她,让沉烟取了两盒糕点来,笑道:“这原是要送去给祖母与你尝尝的,正好你差人一并带回去吧。”

丹姐儿忙谢了又谢,她何尝不知道,太妃只是个借口,其实是给她的。

刚送了丹姐儿出门,风荷还没来得及回房,前头就有小丫鬟来禀报:“回禀四少夫人,董家二siao姐来看你了。”

风荷愣了一愣,董凤娇?她来做什么,不是要选秀了吗,难道是为了这事来的。她问道:“只有董家二siao姐一人吗?”

丫鬟忙应是。

风荷虽不喜凤娇,可这是在杭家,不能把两人的矛盾公开化,勉强迎了出去。

第八十三章短暂平静(上)

凤娇的气色不大好,白皙的皮肤近于透明般的雪白,红唇点了点胭脂,算是有了点精神,瞧她衣饰寻常,不像做客的装扮,似是临时起意过来的。身后倒是跟了好几个丫鬟婆子,那就不可能是偷跑出来的,至少杜姨娘会知道。

她虽然有点百无聊赖,但没有忘记打量风荷的院子,暗暗撇了撇嘴。凝霜院不大,不过比起董凤娇的院子是大了不少,丫鬟仆妇也多上一些,何况一路行来王府的恢宏壮丽呢。见到风荷,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唤了一声:“大姐。”

这一声大姐差点把风荷惊得栽了一个跟头,浑身竖起鸡皮疙瘩,十几年来,董凤娇一向是唤她全名的,连姐姐的边都没擦上过。既然人家示了好,当着一院子人的面,风荷自然不会做那个恶人,展颜笑道:“凤娇来了,只你一个人吗?谁送了你过来的?”

“护院跟了来的,是老太太有话让我跟你说。”她于演戏一事上实在没有天分,那笑容根本挤不出来,神情僵硬。

快,有话屋里说去。风荷笑得越发明艳,在一边领路,却始终没有去拉凤娇的手,做做样子还行,太过了她可受不了。

姐妹二人并肩进了屋。董凤娇留神看了看屋中的摆设,湖绿色的绉纱软帘清爽得很,案头开着浓丽的紫色牡丹,尤其是窗下宽大的黄花梨莲花几上摆了一个白釉粉彩的大海碗,里边几支碧绿的荷叶又圆又亮。

董凤娇抽了抽嘴角,董风荷,你真是时时不忘几支荷花呢。

她亦是想到了风荷在杭家是颇受宠的,不然不可能这么随心所欲。落座之后,两人都是吃茶,风荷不打算主动去招了她的话头,想说自己说去,还要自己提出来不成。

董凤娇暗暗瞪了风荷几眼,见她没反应,只得开了口:“你知不知道,上个月我已经过了初选。”

选秀要分好几次,初选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多半的达官显贵之女都能顺利通过,用不了一天时间。过了初选的女子会被送回家中,让父母教导宫里的规矩,等着参加五月中旬的再选,五月底就是决选了,选中的女子或者入后宫或者由皇上指给青年才俊们。董凤娇能过初选那是情理之中的,风荷并不惊讶。

但她依然笑道:“恭喜了。几日再入宫呢?”这次入宫就要在宫里住着,没有选中的遣散出宫,选中的继续等着。

“初十就进宫了。今儿老太太让我过来的意思就是让你给我打点着,再选是一定要过的,若能留在宫中就最好了。”这话半真半假,董家老太太确实有这个想法,自己家在京城地位尴尬,上等人家看不上,下等的自己不愿降了身份。如果凤娇能在宫里立足,那董家就是皇亲国戚了,还怕没有好人家愿把女儿配给华辰。董家几个儿女,一个入宫,一个在王府,一个再娶了公侯家的siao姐,那才是真真圆满了。

当然,老太太绝对没有想到让凤娇过来开这个口,但她自己又拉不下那个脸来,是以拖到了今日。最近时日来,凤娇依然闹着要嫁给萧尚,老太太被董老爷拿狠话吓了几吓之后,不敢由着凤娇心意来,还命杜姨娘好生拘紧了凤娇,不让她出门,生怕闹出什么事来。

这次是凤娇自己求着来的,她装着放下了萧尚的事,同意按老太太的心意办,又加上杜姨娘连连作保,才允了她过来。

风荷从来就明白老太太杜姨娘那类人,别想跟她们讲理,平日在董家嚣张惯了,以为自己真有多了不起。她淡淡问道:“那你也是这个意思不成?”

董凤娇顿了顿,拿眼瞥着风荷,咬牙道:“我自是不愿意,所以你假意应了老太太的话,回头却不能把我弄到宫里,我要去嘉郡王府,你与、、与你们表弟说一声,让他、他到时候求求皇上。”

在她心里,她愿意嫁给谁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从没有想过萧尚愿不愿意娶她。

风荷第一次发现凤娇还有这样的厚脸皮,连她都臊得慌,面都没见过,就要人家冒着危险去求圣上指婚,亏了凤娇能够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她正色拒道:“此事不可行。”

“怎么不行了?你不想帮我就直说。”她猛地拔高了声音,就差去拍桌子。

风荷暗暗腹诽,她几时与董凤娇交好过不成,凭什么让自己帮她,难道凭她过去的作为?真是天大的笑话。她亦是冷了声气:“你早知我不会帮你又何必过来。”

“你,我嫁给了他对你只有好处,你为什么不帮我。”董凤娇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她没有想到风荷会这样理直气壮的拒绝她,好歹留点转圜的余地吗。

“呵呵,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倒想听听。”风荷悠闲地抚弄着翠玉的茶盏,这质地,还真不赖。

董凤娇挤到了一处的眉心强自松散了些许,她跺跺脚,坐了下来,缓了缓语气:“只要我日后多在他跟前吹吹枕边风,他自然凡事多帮着你们,你说是不是?”

风荷表示强烈的质疑,凤娇会是知恩图报的人?她到时候别暗中使坏就行了,可不敢信了她。不过,她没有再次否定,而是似笑非笑的问道:“你确定萧世子愿意娶你,他可是有了世子妃的,你去了顶多是作小,你愿意?”

“我,作小就作小,只要他宠爱我,一切还不一定呢。”凤娇把唇角都咬得煞白了,脸却是红了起来。

风荷略微诧异,这凤娇,对萧尚果然是动了心的,连作小都肯,难得啊难得,居然有人可以降服得了凤娇,萧尚,崇拜你。

但风荷不想松口,凤娇的婚事与她何干,萧尚面前更没有她说话的份,她何必去碰一鼻子灰,没得丢人现眼。她正欲直言拒绝凤娇,谁知杭天曜回来了,还带来一名客人,正是凤娇心心念念的萧尚。

若是往常,杭天曜不会明知房里有别的女眷还把萧尚带进来,可他想起上次风荷与他提起董凤娇对萧尚的心思,不由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不知冷面萧尚遇到钦慕者会是哪般形容啊?

两个男子,一邪肆一冷漠,一含笑一板脸,俱是一色的黑衣,大步跨了进来。

风荷已经起身迎了上前,行了半礼,笑道:“怎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吩咐下人做几个表弟爱吃的菜。”

杭天曜携了她的手:“表弟又不是外人,拣他们拿手的做来就行,我要与表弟好生喝一盅。”他眼里的调笑意味颇浓。

就在他们二人进来之时,凤娇傻在了原地,没有起身行礼没有躲避出去,一双眼睛直勾勾盯在萧尚身上,简直能把萧尚看出一个洞来。萧尚一开始并没有发觉,直到要往里走时抬头,才对上了一个盯着他发花痴的女子。他随即厌恶起来,什么女人,不守妇道,盯着一个外男这样看,他冷冷哼了一声,偏了头去看荷叶。

杭天曜夫妻二人自然没有忽略这一切,两人强自忍住笑,风荷故意问道:“这是我们家二siao姐,你是认识的,今儿来看我。你们在这吃呢,还是去前头小书房,若在这,我们就去绣房里说话。”她放开杭天曜的手,走到凤娇身边推了推她,又道:“这位是嘉郡王府的世子。”凤娇再看下去,丢得就是她的脸面了。

凤娇愣了愣,忽地通红了脸,低头看着地砖,没有动身随着风荷去绣房,眼角的余光一直扫着萧尚的方向。

萧尚不悦得看了看杭天曜,就欲抬脚往外走。

杭天曜赶忙拉住了他,笑道:“你这是作甚,小书房太小,不好敞开了喝,咱们还是在这里便宜些,丫鬟们伺候起来也方便。”

萧尚挣不开他的手,面上的怒气隐隐浮现出来,风荷也有点恼了凤娇的没有见识,狠狠拉了她的衣袖,低声道:“不是才说老太太等着吗?我这就送你出去吧,别叫他们等急了。”

凤娇犹自发愣,被风荷拉着出了房,到了门外才反应过来,还要回头去看。

“你干嘛不让我呆在那里。”她怪风荷坏了她的好事。

“你再看下去人都走了,那么多下人,难道你就不要脸面了?”风荷保证她绝对不是为了凤娇的面子,她是为了自己,她们总是姐妹,凤娇的闺誉不好,她能好到哪儿去。都是杭天曜,弄什么恶作剧。

凤娇兀自往屋子里瞥,喃喃道:“他真的很好看。”

风荷差点被她这话给呛晕了,发花痴也不是这么个发啊。她怕凤娇做出什么来毁了董家的声誉,只得哄她道:“正好这会子人来了,我得趁着机会替你问问,你先回去,得了消息就使人去知会你,可好?”拜托,快走吧。

凤娇犹疑得看着风荷,顿了须臾,又道:“你不会骗我吧,我自己问他?”

“你疯了不成,你一个闺阁女孩儿,主动去问一个大男人这种话,你的清白体面还要不要了,便是他原有心也得被你吓了回去,你说是不是?我绝对不会骗你,白问一句话,我又不会少根头发。”风荷第一次发现凤娇这么难缠,若是去了嘉郡王府,不知萧尚会不会被她磨死。

凤娇就这样被风荷连哄带骗的送了回去。一送凤娇离了杭家,风荷长出一口气,董老爷真是生得好女儿啊。

风荷先去小厨房吩咐了几句,然后转回正厅,杭天曜已经带着萧尚到小花厅里说话去了。她分派了几个小丫头进去伺候,自己就想回房歪歪,谁料杭天曜让人来请她过去,只得去了。

一见她,杭天曜就向她招手,风荷走到他跟前,被他推着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还笑问她道:“她来作甚?”

风荷明知杭天曜的用意,暗暗在他腿上掐了一把,恨恨道:“自然是来看我了,不然还能干什么?”

“哦,难道没有说别的,我瞧她看着表弟不对劲呢,表弟,你可别告诉我你与人家姑娘暗中有过往来啊。”杭天曜这两天的心情颇为不错,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打趣萧尚的机会,他不想白白浪费。

萧尚白净的脸黑了黑,嘴角发抽,冷眼迫视着杭天曜:“王爷几日不打你,你就皮痒了是不是。”

扑哧一声,风荷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赶紧拿帕子捂住了唇,还装着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命丫鬟上酒菜。

杭天曜的抗打击能力极强,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笑嘻嘻与风荷道:“娘子,你上次还与我提过你娘家妹妹似乎有事求我们,不如说出来听听。”

风荷推开他依上来的身子,想了想,左右她都答应了凤娇,替她传句话也不是不行,只是萧尚的冷脸实在有点吓人。她小小酝酿了一下,在杭天曜的鼓励眼神下说了起来:“她呀,也是糊涂。不瞒表弟,她是偶尔见了表弟一面之后就被牵动了心思,奈何咱们家那是什么门第,怎么敢肖想王府,被我狠劝了几句。只是少女心肠,不是几句话就能打消的,倒让我好一场犯难。”

她说着,又故意叹了一口气,瞟见萧尚的脸果然黑了又黑。

“哦,可是真的,我看着不错哎。生得好相貌,表弟以为如何,若是喜欢就纳了吧。”哼,萧尚,让你装,府里的姬妾们一个都看不顺眼,偏还不好男风,分明就是为了衬托自己的阴暗面来的。你既这样,做表哥的就操心替你物色一个小美人吧,那还是我小姨子呢。杭天曜绝对是在恶作剧。

风荷对萧尚不熟,听到杭天曜这样直白的话,浑身抖了抖,坐得远了些。这两人,不知打什么擂台,只要不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就好。

出乎大家意料的,萧尚平静地扫过杭天曜笑意满满的脸,扫过风荷小小紧张的脸,一口应了下来:“好。”

他一个好字刚出口,风荷觉得自己的心脏狠狠跳了几跳,不解地看向杭天曜,同样看到他发怔的眼神,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不可思议的看着萧尚。

孰料萧尚似乎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自顾自斟酒吃了一口,赞道:“好酒,清香甘冽,畅快。”

杭天曜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哀怨的看着风荷,表示此事与他无关,若是董凤娇去了萧家没有好日子过可别怪他今日成全了她,他真是一片好心呢。

风荷决定,自己坚决不再插手此事,寻了一个借口溜了出来,回了房间发呆。董凤娇啊,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这都是你自找的,去了萧家之后听天由命吧。

即便不熟,风荷也能看出来萧尚对凤娇没有一丁点的感觉,他这样一口答应不是有目的的就怪了,真是个怪人。

董凤娇当天晚上就收到了风荷派人送去的消息,应证了一遍又一遍,欢喜得一夜未曾睡,满脑子盘算着自己的嫁妆、以后的幸福生活。

晚上歇息时,风荷忍不住缠着杭天曜问道:“表弟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是都说他不好女色吗?”

杭天曜勾了风荷的脖子搁到自己肩窝里,用力嗅着她身上的香味,笑道:“他确实是个怪人,有人说他的世子妃善妒不让他去妾室们房中,有人说他洁身自好,每月算下来有二十日会独自睡在书房。我们拉了他吃酒耍乐他也去,但是从不沾惹女人,你妹妹那可是头一个他亲自松口纳进府内的。”

“那你们俩居然还能交好?应该是相看两厌才是啊。”风荷往杭天曜脖颈里吹着气,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杭天曜抓了她的手,假意板了脸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洁身自好了,你想想,这些日子来,我可有去过谁的房中,连门都没踏进过,又有哪一晚没有回来歇了?”他可是清清白白的啊,却被世人泼了一身的脏水,比起来,萧尚都没他清白呢。

风荷忙笑着往他怀里拱了拱身子,娇声道:“好,只要你从今往后改了,从前的事我都不计较,可好?”

杭天曜岂会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忿道:“那你还是怀疑我了,你若不信,就自己试试。”生手熟手试试就知了,可惜他看得猪跑太多,不会也会了。杭天曜自然不是那等有原则有追求守身如玉的男子,他只是为了安全,为了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那些女人,谁知道谁是谁的人,他哪敢消受啊。

他一个翻身压到风荷身上,左右动起手来,不给风荷一点招架的机会。烛影摇红中,唯能听见风荷低低的求饶声,带着夜的魅惑。

第八十三章短暂平静(下)

端午佳节,皇后宣了太妃王妃进宫说话,还留了午饭。府中下人们都分了粽子,一个个欢欢喜喜争着粽子吃。

云碧、含秋、芰香几人,都被风荷放了回自己家与家人团聚。云碧只一个兄长,仍在董家当差;含秋父母俱在,并不是府中家生子,如今家中做了点小生意,颇能糊口;芰香尚有一个寡母,去了半夏庄里领些闲杂小事。

自上次风荷出去看铺子已经有一段时日,因着蒋氏之事耽搁了下来,不然这回铺子都快开起来了。好在几个家人遵着风荷的吩咐先把铺子盘了下来,粉刷修整过,货源也寻好了,只等着开业。依风荷的意思,日子选在六月初,现今先在外头传扬开来,做足势头,到时候一举得力,她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是铺子的主子,连太妃那里都提过的,太妃似乎还很赞赏。

京城权贵大家虽不屑于从商,但谁家家里没几个铺面的,贵妇们玩玩赚几个脂粉钱也是常事,反正又不要她们自己出面,一切都有家人伙计料理。风荷的铺子还没开起来,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能在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开铺子,绝对是大手笔。

屋子里,只有风荷与沉烟二人,一个坐着写字,一个一边磨墨。

“周勇回来了,还带了沈征的闺女一同来的,暂安置在临江院,等着少夫人得闲了来回话呢。”沉烟微微笑着,这是刚送进来的消息。

“他好快的手脚,正月底去的,三个多月就赶了回来,估计是挂念着他媳妇的肚子吧。”风荷搁笔,轻轻吹了吹字迹,细细回想着还有什么忘了的地方。这是她给新店铺制定的条陈,往后都要按着这个来行事。新店铺取名作嘉木茶楼,只做上等生意,不卖普通茶。她原先那家是茶铺,专门针对小老百姓们卖中低档茶叶,而嘉木茶楼不仅卖茶叶,更主要是喝茶。

叶嬷嬷那口子为着年纪大了些,下边的人又练了起来,之前他一直闲在家中,新茶楼开业,年轻一辈的管事们都阅历浅,镇不住场子,风荷重新请了叶管事出山,当了茶楼的大掌柜。连带着叶嬷嬷这几日都在家里照顾忙活的老少爷们,没了时间进府。

沉烟小心接过字纸,晾在一边,抿嘴笑道:“一来是挂念他媳妇,二者想来也是南边的事料理妥了,那本就是小庄子,之前有沈征使坏,眼下没了阻碍,凭周勇的能耐很快就能理顺了。少夫人打算安排周勇什么新活计呢?”

风荷揉了揉发酸的胳膊,信步到窗前,回眸笑道:“庄子出息小,我本就不放在心上,尤其路远不好照管。但此时卖了价格肯定低,等到那边出息好了再卖更划算。周勇嘛,自然有他的去处,叶管事那边不是还差个二掌柜吗,我看他历练几年也是一把好手。那个沈征的闺女,我先前只是随口说说的,既然沈征听话,我也不想将人逼入死角,就让她跟在叶嬷嬷身边吧。”

沉烟在门前喊了小丫头打水进来,自己上前挽了风荷的衣襟袖口,嘴里说道:“少夫人的主意妙。沈征的女儿只怕很有些娇宠,交给嬷嬷管教最合适。何况嬷嬷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个使唤的丫头,传个话跑跑腿的正合适,免得每日都要嬷嬷来来回回走一趟。”

“何尝不是。嬷嬷奶了我,也没有享过一日福,还要她时不时操心,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得很。”青钿半蹲着身子,高举着铜盆,风荷拿香胰子净了手,用帕子拭去水珠。

“少夫人又说笑了,咱们能跟着少夫人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苦日子一日没过过,比寒薄人家的siao姐过得还好,哪一日不是享清福。”沉烟取了滋润的膏子来,风荷挑了一点点在掌心,慢慢揉开,有淡淡的幽香弥漫开来,恰似兰花的味道。

青钿不及去放下手里的东西,扬眉笑道:“前儿我在院外遇见雪姨娘跟前的姐姐,说了两句话,她闻到了这个味,还直说好闻,说雪姨娘素来不爱香花香草,只爱兰花。问我有没有多的,匀一点给她,她好叫人照着配了,给雪姨娘使。我哪儿能有,那日还是凑巧脏了手,沉烟姐姐给我用了一点点,便不敢应。”

雪姨娘跟前的,记得有个面相普通气质清冷的,好似唤作什么梨素,倒是好个名字。雪姨娘、江雅韵?

风荷怔了半刻,随即道:“既如此,沉烟你回头命人给雪姨娘送一些过去,再取其他几样不同香味的给另外几位姨娘也拿些,让她们喜欢什么自己拿。”

沉烟没有一刻迟疑,很快点了头:“少夫人放心,奴婢这就使人送过去。”

媚姨娘受罚、柔姨娘流产之后,几位姨娘都很沉寂,每日前来请安都不敢多作停留,反是纯姨娘闲来无事会来这边坐坐,但多半时候不敢打搅风荷,只是帮着云暮做点简单的针线。

这不,今儿用了午饭歇了响之后又来了,纯姨娘年纪最大,看着却最单纯,一双大大的眼睛清澈无比,只是偶尔闪过一星半点的忧郁。听说她从前是每日嘻嘻哈哈的,后来儿子没了,人才淡了下来,只与端姨娘交好。

“云暮姑娘这手法可是苏绣里的,我竟从未见人使过?”她大睁着双眼,看着云暮的手指灵巧的上下翻动。云暮做得是风荷一件夏衫袖口的花样,银红的纱衣上绣着一朵朵碧玉色的小花,栩栩如生。

云暮手下不停,笑着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姨娘唤我云暮就行。不正是,我母亲是姑苏人,会点简单的苏绣技艺,统共只教了我这么几种针法,若能多跟着她学点就好了。”

纯姨娘认真瞅着云暮的动作,赞叹道:“我从前在家时也学过一点女红,可是比起云暮姑娘的来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偏你还这么自谦。现在人闲了下来,又不会读书识字的,只能学点女红打发时间。”她说着,轻叹了一口气。

云暮收了最后一针,自己展开细细检查了一遍,笑道:“我多亏了跟着我们少夫人,勉强识得几个字,不然连自己的名儿都不会写。而且读书识字,做起女红来画花样都要好看。”

“姑娘真是好福气,能跟着少夫人这样的主子,我当日若能被卖到少夫人身边那该多好,也不会由着人送来送去的。”说到这,她不免低了头,垂头不语。

云暮愣了愣,不好接这个话茬,说出来就是非议主子了,却真心同情纯姨娘。云暮不是董家家生子,家中有几亩薄产,偏他父亲不争气,爱个吃酒赌博的,渐渐把家中一点产业都挥霍尽了,靠着她母亲做针线度活。她母亲操劳太过,一病不起,又没银子看病,不到一个月就去了,她亦被父亲卖给了人贩子,后来转卖到董家。

纯姨娘不知是单纯还是一下子忘了戒备,喃喃起来:“我也不大记得父母亲人的样子了,九岁那年,我们家乡那边遭了灾,家中几亩薄田颗粒无收,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爹娘无法,把我卖给了那边一个财主家中。那财主倒是个积善家庭,没有很为难我,算是过了一两年平静日子,后来财主家里来了一个远方亲戚,居然把我要了去。我稀里糊涂到了京城,在那人家里学了些粗浅的歌舞技艺,一次四少爷去看了之后赞了一两句,就被送来了这里。

好在府里都是和气人,我算是过上了少见的好日子,原该满足了,奈何少年离家,多年来不知家中可好,父母可安康,弟妹可成材。终是不满足啊。”她长叹一口气,很快拿帕子掩住眼角。

纯姨娘是圆圆的脸儿,看着就像个和气人,一向得丫鬟们喜欢,云暮也不讨厌她,甚至觉得她过得太憋屈,每日小心翼翼的,不像其他几位姨娘招摇。

她心中微动,劝道:“哎,说起来咱们也是运气好的,运气不好的还不知怎么死的呢?家人自有家人福,你若实在担心,不如求求四少爷,派个人去你家乡看看,或许有线索呢。”

纯姨娘听了这话仿佛受了惊,不可思议得看着云暮,小声道:“那怎么可以。路远迢迢的,四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岂能为了我一个下人浪费精力,我也不过是偶尔念叨几句而已,即便真的寻着了又能怎么样。”

“你说的也是,虽然主子们待我们宽和大方,但我们也要知恩图报,那样才不枉费了跟着主子一场。常听人说几位姨娘中,数媚姨娘才艺最好,歌舞样样行的,我们也没见过,可是真的?”她不经意间转了话题。

纯姨娘也不觉,点头道:“确实,我并没有看过她跳舞,不过歌喉是听过几回的,听人说是京城头一份。左右我是粗人,不大会辩,听着很好听就是了。但若说才艺最好,只怕也不对,媚姨娘略识得几个字,到底没有雪姨娘满腹诗书的,连身边的丫鬟都取了那么好听的名字。当然,少夫人是不用说的,咱们不敢拿来比。”她憨憨得笑着。

“你说得可是梨素?听人说她也识字?”云暮来了兴致,笑着问。

“正是她。我在家时哪有什么名字,就叫丫头,后来主子赏了朱颜两个字,我也不懂。反正觉得梨素好听得很,一次还听雪姨娘与梨素说起,云暮姑娘几人的名字都出自什么诗啊词的,竟是真的不成?”她笑着拍起手来,把方才的不快抛到脑后。

“那都是少夫人赏的,”云暮笑吟吟说着:“不过好记好叫而已。”

两人说说笑笑着,就过了大半个下午。

风荷却没她们悠闲,才写完了字,就听说顺亲王世子妃来探望妹妹蒋氏,府中长辈不在,风荷只得梳洗了前去迎接。蒋氏还未出小月,每日在房里静养,她母亲已经回了自己府中。

顺亲王世子妃长得与蒋氏挺像,但气质截然不同,一个温柔可亲,一个活泼俏丽。你看那顺亲王世子妃,一身玫瑰红的夏裙,挽了弯月髻,几件白玉的首饰点缀着,温婉大方,气度雍容。

皇后宣了太妃王妃进宫,旁人不知,顺亲王家理应会得了消息才是,而她偏偏这个时候上门,难免引人诧异。依她的身份,杭家剩下的几个人都没有她高,齐去迎接她也是使得的,但二夫人推病,三夫人吃斋,四夫人回了娘家,五夫人略微中了一点暑气,只有一个风荷,没办法,硬着头皮前去迎接。

顺亲王世子妃态度很和蔼,不让风荷拜下去,亲自扶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早想来走走,奈何一直脱不开身,正好今日得闲,不料太妃娘娘与王妃都不在,倒是我疏忽了。”

风荷也不坚持,起身浅笑道:“我年纪轻,不大知事,怠慢了世子妃娘娘,还请世子妃娘娘看在祖母的面上多多包涵。”

世子妃留神去看她的穿着打扮,浅碧色锦纱百合如意夏衫和水绿色绣碧绿烟柳的长裙,整个人袅袅婷婷清清爽爽的,看着让人满腹的燥热都消了。纤腰紧束,不盈一握,就如初春的柳条一般,偏她容色美艳,气度娴雅,半点都没有轻浮之气。世子妃心中暗赞,点头笑道:“这是怎么说得,都是一家子亲戚,哪儿来的这么多规矩,况且我一向是个简便的人。”

恰好蒋氏打发了丫头来前头探听消息,风荷顺势相请道:“弟妹许久不见世子妃,怕是想念得紧,咱们不如去她那里说话,只是怠慢了。”

“我正是来看她的,那咱们就走吧,回头有的是时间说话。等三妹好了,还请四少夫人与她一同去我们府里作客呢,也让我好生招待四少夫人一番。”世子妃也不介意,笑着应了。

风荷命人前头领路,自己陪笑请世子妃前行。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世子妃与她说话时赔了不少客气,不知这是世子妃的本性呢还是故意的,她心下狐疑。

第八十四章风波初起(上)

沿着甬道往北,越过临湘榭,前面就是流莺阁了。院子里到处飘荡着粽子的糯香与粽叶的清香,偶尔夹杂着雄黄酒淡淡的醇香味,温暖的午后有家常的温馨,可惜风荷一点都不能自在。

顺亲王世子妃似乎挺看重风荷,一直与她说话,或是家中琐事,或是穿着打扮,不一而足。风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付她,同时也发现世子妃比蒋氏博学多才,什么都能说上一二来,尤其见得世面多,更显大气。

她头上那支白玉衔流苏的凤钗成色极好,流苏上的红宝石散发出耀眼的光华,衬着她裙角上绣着的牡丹,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听三妹说过四少夫人于打扮一事上独具眼光,不想果然如此,连我见了都爱得不行。”她朱唇轻启,语笑嫣然。

“都是五弟妹说笑的,其实也不过这么着,按着府里的份例来,娘娘才是真正的气度雍容呢,我是万万不及的。”风荷不解蒋氏之姊为何这般示好,亦只能虚与委蛇,不欲现在惹恼了她。

世子妃自然听出风荷话中的客气疏离之意,轻叹了口气,强笑道:“家父家母疼爱幺女,难免冲动行事,却不是故意疑心四少夫人的。如今事实俱清,他们心里悔得什么似的,只是年纪大了,拉不下那个脸来,我在这替他们向四少夫人致歉了。”她说着,果真要行下礼去。

风荷吓了一跳,赶忙搀住她,正色说道:“娘娘可是折杀我了。国公爷与夫人心疼女儿一时焦急是人之常情,何况当时形势如此,叫人不得不疑,究竟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如何敢怪责两位长辈呢。五弟妹出了这样大的事,别说国公爷与夫人了,连我都心下难受得紧,娘娘快别这样说了。”

世子妃听了,神色极为感激,居然握了风荷的手,惊喜得笑道:“你说得当真?阿弥陀佛,那敢情好,家父家母先还在家中懊悔不已呢,都没脸面再上府里来,有了四少夫人这句话就放心了。”

“自然是真的,五弟妹怕是等急了,咱们先去看看她吧。她每日在房里无聊,正盼着娘娘能来陪她说说话呢,见到娘娘定是高兴。”风荷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与她纠缠,笑着扶着她往里边走。院子里早有下人们看见,迎了出来。

蒋氏歪在床上,戴了秋香色的抹额,容色比前几日好了些许,有淡淡的粉红,只是精神依然委靡,再看不见从前的娇笑俏丽。

王妃怜她身子虚弱,心伤难愈,竟没有给五少爷房里安排人,由着五少爷每晚歇在蒋氏房里。这一点,风荷是挺佩服王妃的,没有被孙子冲昏了头脑,还是明白嫡子嫡孙才是正统,庶出的再多又能顶什么用呢。

世子妃看见妹妹容颜憔悴,就是一阵心酸,紧走了几步,拉住她的手叹道:“你呀,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呢。孩子没了,以后还是会有,只你身子弱了,那就真的麻烦啊。你年纪也不小了,都是人家的人了,怎么还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母亲也不劝着你。”

因蒋氏最小,国公夫人最宠,蒋氏也就这个大姐的话能听几句,她委屈地扁了扁唇:“大姐,再有几个孩子,他们都不是那一个啊。我日日感受着,他在我体内成长,与他一同分享这初为人母的喜悦,孰料他会突然弃我而去呢,你叫我心下如何让不难过呢?”她说罢,就伏在世子妃的肩头嘤嘤啜泣起来。

风荷不由心中暗叹,或许蒋氏是最真的人。旁人多多少少将这个孩子当做了一个筹码,没了就当失了一个筹码,以后还会再有。只有蒋氏,她是母亲,每一个孩子对她而言都是不同的,她是真心爱那个孩子,才会比他人的痛苦更甚十分。从这点而言,她的确是无辜的受害者。

世子妃听得心中也是酸楚,但此时不能顺着蒋氏的话说,以免她钻了牛角尖,反而劝道:“虽如此说,他既然走了就是你们的缘分太浅,你将养好了身子,说不定一年半载的他重新降临了呢。你一味这样伤心难过,他便是想来看你都不成啊。”

说实在的,世子妃确实很能劝导人,她几句话一说就把蒋氏的心神收拢了过来,听得蒋氏来了精神,笃定地道:“大姐放心,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好好保养着身子的,不再伤怀了。只求大姐闲来无事多来看看我,我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蒋氏只是一时口快而已,而且她一心都扑到自己姐姐身上,几乎忘了风荷就在房里。而世子妃不同,赶紧打断了她的话,冲风荷笑道:“瞧她,一见了我就爱胡说八道。什么没有人,你们府里太妃娘娘王妃娘娘不说了,你还有这么多的妯娌弟弟妹妹呢,怎么就没人说话了。”她对蒋氏连连使着眼色。

蒋氏恍然发觉风荷也在,眼神黯了黯,客气地道:“四嫂别怪我糊涂,四嫂快坐啊。”

屈冤了风荷,虽然一切已经过去了,但大家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现在每次见到风荷,蒋氏的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我岂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五弟妹望着有个娘家的姊妹说说笑笑是常理,有何不可的。”她忙笑了,瞧不出有半点不对劲的感觉来。

“多亏了四少夫人大方,我这个妹妹啊,在家里得宠,小霸王似的,换了旁人还不定能与她合得来呢,不过听她说与四少夫人倒是不错。”世子妃抿嘴笑了,似乎在等风荷一句肯定的承诺。

风荷自问与蒋氏关系不好不坏,也算过得去,莞尔笑道:“都是一家子妯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话不能说开。而且我虽年小,到底比她长一些,理应有做嫂子的样子。娘娘说是不是?”

“是,正是。三妹若能有四少夫人一半,家母也不会日日念叨着不放心了。”她呵呵笑着,宠溺地揉了揉蒋氏的头发。

风荷陪着笑:“娘娘与弟妹先说着,我去下边看看,回头再来。”她们姊妹必是有体己话要说的,自己在这她们反而不便,正好趁了这机会下去也好。

两人都没有多作挽留,笑着看她去了。

待她走远了,蒋氏才松了心弦,抱怨道:“大姐,我哪有那么不堪,你就会在外人面前抹黑我。”

“你还说呢,当日那么冲动,连带着父亲母亲都发了懵,冤枉了人家,如今见了面都没有一句抱歉的话,亏了她气度大,若是别人早拂袖而去了,还肯替你去迎我?你想想,你要被人冤枉了,你见了人还是没有一点顾忌不成,只怕闹得什么样呢。

唉,不是姐姐爱说你,你已经成婚有了自己的人家,就不是孩子了,许多事要多听多想,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你看这次,你们不是差点被人利用了,这分明是一石三鸟、借刀杀人之计,偏你只顾难过伤心,半点理智都没了。当日事情闹得那般,你试问谁心里没个疙瘩的,她半点不表示出来难道就代表她不介意不成?

越是这样的人你越要小心,你看我,为何待她这般客气,就指望着她能不与你太过计较,不然凭你和妹夫两个的心机,十个都不是她的对手。你还不肯承认,瞅我干嘛,自己用心想去,我这话说得有没有理。”世子妃说着,就着了几分气恼,以这个三妹的心性,自己当日就说过应该嫁去比自己门第低的人家,方能凭着娘家有好日子过。父母只是不听,一心念着荣华富贵,荣华富贵难道没有尽头,以柔玉的脾性根本不适合杭家这潭浑水。

蒋氏听得咬了唇,低头不语,眼中却是含了泪,低泣道:“我何尝不懂大姐是为了我好,可我就是拉不下那个脸来吗。她本来就样样都好,经此一事更是得了王爷的心意,这府里是没有我的活路了。”

世子妃气得狠狠戳了戳她鬓角,沉声喝道:“你都浑说什么,没有活路,有王妃在,有妹夫在,你只管好生当你的少夫人去。你若觉得自己及不上人家,那就多跟着人家学习啊,何必还故意远了人家,这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蒋氏越发低了头,脸微微泛红,呢喃道:“我也不敢瞒姐姐,起初我也是一心与她交好的,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她的性子更不是那等掐尖耍滑的。只我没料到她出身一般,却是那般品貌,为人处事皆比我老道,比我得人缘,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个个能干,与府中人交好。

我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获得王府人的心,焉能不着急?小五他的将来与我是息息相关的,我与她势必要成为水火不容之势,姐姐你叫我怎么办?从前杭莹与我多要好,闲了就要来我这边闲话半日,如今,姐姐你看,都是往她那儿去了,我都分不清究竟她是杭莹的亲嫂子还是我。照这样下去,我在这府里是半点地位都没了。”

世子妃是聪明人,这些她早想到了。她自然希望蒋氏夫妻能顺顺当当继承了王位,那样对她也有好处,但若不成也没有什么,杭家也不会亏待了自己妹妹。可是,她亦是清楚,一旦嫁进了杭家,这些就由不得你了,不是你愿意不争就能退出的,你被情势逼着,不得不去争去抢。

蒋氏与董风荷,总有一日会成为对头,那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这样,她才愈加担心这个妹妹,她心思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被人看透了,凭什么去和那个四少夫人斗呢,如果没有强有力的支持,她势必会输。而且以她对董风荷的了解,那个女子,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毙命的狠招。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走到这一步,就没有了回头路,还怕多一个厉害的敌人吗?

出了流莺阁,风荷决定先去前院,让人到宫门口打探一番,看看太妃什么时候能回来。照往常的规矩,太妃与王妃应该已经回府了才对,今儿晚了,会不会是皇后有事留着她们商议呢。

选秀在即,只怕就是为了这事了。

即使后宫不会充实太多人,即使皇上皇后鹣鲽情深,皇后也不能不做任何防范,在宫中受宠近二十年的女人,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尤其还牵涉到太子立妃,这可是关系到朝堂,关系到江山,更关系到杭家的百年大计啊,禁不得皇后会慎重再慎重。

韩穆雪,能不能顺利当选太子妃呢?私心上而言,风荷是希望韩穆雪一举成功的。不管后宫会有多少风雨,不管太子待她是什么形状,那都是韩穆雪不得不接受的未来,谁让她生于那样的家族,谁让她受了家族十几年的重恩呢,她必须用自己的一生来回报。

不要觉得风荷势利俗气,她们都是纯正的古代人,都是庭院深深中成长起来的少女,都将无奈而勇敢地肩负起她们的责任。婚姻或是情爱,都没有可供她们退缩的后路,她们只有义无反顾的前进。

风荷轻轻摇摇头,笑着甩去那些纷乱的思绪,那些事,她想不想都无法决定,还是顾着眼前的事吧。

吩咐完了下人们话,她看看时间还早,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亲自去了一趟大厨房,让她们预备一桌上等的席面。世子妃下午过来,想必是要留饭的,不然宁愿等到改天再来。

做完这些,她忖度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回流莺阁去照顾着,蒋氏卧床,她再离开太久就不大好了。谁知刚走到半路,却撞见匆匆而来的杭天曜,二话不说,笑眯眯拉了她往凝霜院的方向走。

她只得嘱咐沉烟去流莺阁说一声,杭天曜找她应该是有事才对,这个人,在外面,就不能注意一点,就会给她招麻烦。

第八十四章风波初起(中)

院里少了几个丫鬟,一下子感觉冷清不少,都没了往日的嬉笑打闹声。

小跑着回了房,风荷身上有些微的薄汗,黏在衣服上,腻味得很,她有些不悦,嗔怪得瞪了杭天曜一眼,撅嘴道:“你这么急拉我回来做甚,你看看,才上身的新衣裳,又没了。回头要去五弟妹那里,出了一身汗过去也不像,偏没时间冲个澡。”她喜欢夏日,但不喜欢出汗,只是喜欢夏日黄昏的晚风,喜欢澄净如缎子的夜空。

杭天曜知她怕热,忙命小丫头打了温水来,自己拣了一把山水画面的折扇给她扇着,口里问道:“还热不热,要不要再大一点?”他笑得比骄阳还要热烈几分。

风荷立时不热了,反而发起冷来,杭天曜忽然这么体贴定有缘故,别在外头做了什么坏事出来,等着自己去求情吧。风荷上下打量着杭天曜,眼神里满含着戒备,浅笑道:“爷今天与往常好似有些不同啊。”她一面说着,一面靠近杭天曜,在他肩上嗅了嗅,摇头自语道:“没有酒味啊?”

杭天曜被她可爱而迷糊的表情一下子逗得开怀大笑,双手使力打横抱起她,一连转了有十来圈,直到风荷攀紧了他的脖子惊呼时才勉强停了下来。

风荷仍然害怕,天旋地转压迫着她,而她仿佛江中沉浮的小船,煞白了小脸,在杭天曜后颈上狠狠掐了一把,怒道:“叫你使坏,放我下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娘子要怎么不客气呢?小的任由娘子处置。”他越发得意,用力在风荷脸颊上亲了两口。

“小心我咬你啊。”风荷拼命瞪圆了眼睛,只是说出口的话很没有杀伤力,倒像是撒娇。甫一出口,她就后悔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到底舍不得,换了个方向往杭天曜脸颊上咬下去。这一口不轻不重,印上了淡淡的粉红牙印。

看着杭天曜又恼又笑的表情,风荷自己先撑不住了,笑得软倒在他肩头。浅碧色的夏衫轻薄顺滑,因着风荷的手上举捧着杭天曜的头,就滑了下来,露出小半截雪白的玉腕,臂上戴着玛瑙串,通透的红,把一段玉肤衬得白而润。

杭天曜被她笑得熏熏然,落眼在她皓腕上,喉头发紧,就将火热的吻密集印在她臂上,继而轻轻嗜咬吮吸着。

风荷略略受惊,倒没有很躲,只是顺势揪着杭天曜的双耳,娇笑道:“几天没吃肉了不成?让丫鬟给你上去,都饿成这般了。”

“娘子,你不说我竟忘了,我今儿都没吃过东西,你快让人给我送点吃的来,越快越好。”他说着,垮下脸来,委屈的嘟着唇。

风荷讶异,先不问他,高声吩咐下人拣几个热热的粽子,配上几样小菜送进来,才转而心疼地问道:“早上叫你吃了东西再走,你说赶不及,一直到这会都没用饭吗?身子怎么受得住。”

杭天曜抱着她久了,手臂有微微的酸麻,可舍不得放开她,索性抱了她一起坐到新换的锦烟蓉覃湘妃榻上,随意地笑道:“这有什么,几年都这么过来了。现在有了你,比起先时好了不知多少,至少衣食无忧。”

风荷听得扑哧笑出了声,仰起头歪在他肩膀上,细细说道:“照你这么说,从前你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不成,叫人听了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王府的公子哥儿呢。只是我仿佛听人提起你花天酒地地花钱如流水呢,跟你说得竟不像一个人啊。”

她话音刚落,云暮就领着小丫鬟送了吃食上来,风荷令她们摆在了小花厅,自己跳下榻来,挽着杭天曜的胳膊转到花厅去,一面道:“既如此,如今儿就让我好生伺候你一番。”她忽得拍了一下自己的额角,懊恼地对杭天曜道:“瞧我,都忘了,五弟妹那里怕是离不了人呢,祖母如何还不回来啊。”

杭天曜爱怜的在她额角上揉了揉,嗔道:“管她们作甚,前儿是怎么对你的,你倒是不记仇啊。姑姑只怕有不少话与祖母说,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你不拘使哪几个婆子们在那伺候着就够了,反正她们有体己话说呢。你去了反而不便。”

“话虽这么说,到底是世子妃娘娘,太过简慢了也不是我们庄郡王府待客的礼数,回头母妃回来也会怨我不懂事。”她抿了唇,眉心皱了又展开。她不是怕王妃,而是身为王府仅剩的主子,她不能不担起事情来,倘若蒋氏那边出了事,她亦不能推了责任。

“那你陪我吃了再去吧,看着你我才能吃得香,不然没胃口。”杭天曜并不动筷,拉了拉风荷的衣袖。

风荷知他是故意如此,便暂时抛开蒋氏那边的情形,笑着替他夹了一块粽子喂到他唇边,还道:“行,你是大爷,我都听你的,巴巴得把我拉了回来就是指望着我服侍你呢,我岂敢不尽职。出去了一整天也不知去哪儿鬼混了,都没与我说一声,这回倒想起有我这么个人来了。”

杭天曜嘴里被他塞得满满的,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忙灌了两口茶入肚,点着她鼻子笑语:“小没良心的,人家为你忙活了一天,就得了你这么句话,看我得闲了怎么收拾你。”说完,他又迅速吞了半个粽子下去,狼吞虎咽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吃穿不愁的王府子弟。

“哦,那我倒要听听,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没这么容易糊弄过去。”风荷笑看他的吃相,时而给他加点茶,温婉得如所有普通的贵妇妻子们。

“什么叫做糊弄,我几时哄过你不成?明儿你就知道了,现在可不能说与你,”他不失时机捏了捏风荷腻白似玉的粉颊,有简单的满足,随即收了嬉笑之色,正色问道:“顺亲王府的世子妃待你如何?你小心些,人家那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呢。”

他脸上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却没有瞒过风荷的眼睛,同样认真应道:“我省得的,五弟妹与我是妯娌,一家子人没有什么不能说开的,可世子妃不同,身份尊贵,我有一星半点的不敬就是冒犯皇亲了。我上次也曾见过她一次,就觉得她与五弟妹不像,方才说了几句话,发现真是个宽容和善的娘娘呢,难怪能嫁入皇家。”

杭天曜吃得几分饱了,放下筷子,喝了一碗汤,讥笑道:“可不是嘛,京城谁不知顺亲王府的世子妃娘娘是个和善大方的人呢,虽然出身国公府,却比那许多王府出来的郡主们都要知书达理。对了,这月下旬,照规矩,顺亲王妃会举办一次赏荷会,咱们家是一定会收到请帖的,估计也有你的,你去是不去呢?”

风荷也不含糊,很快就笑了起来:“这样大事,我能做什么主,自然要听祖母与母妃的意思了。”

京城历来有些不同寻常的习俗,比如一年四季都有各个级别的赏花会,其中声誉最广人数最多的是几大王府举办的。这些赏花会,名为赏花会,实际上可能是相亲会,或者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依以往的惯例,春季,都由和亲王府办桃花宴;夏季,是顺亲王府的赏荷集;秋季,是恭亲王府的菊花会;冬季,则是颐亲王府的梅花探。

去年夏开始,和亲王妃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连今年春的桃花宴都取消了,是以顺亲王府这次的赏荷集尤其受到闺阁siao姐年轻妇人们的期待。京城大家子的siao姐夫人们,寻常也有机会出门,但不如那一日自在,而且能见到的大人物多,最易获得一举出头的机会。往年也有略低门第的siao姐被哪位王妃或者王孙公子们看上的,或者纳为妾室甚至有迎娶为正妻的。

当然,对于杭家这样的人家,自是没有这个心思的,顶多替子弟们寻合适的siao姐们,所以,杭家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但杭天曜估计,今年应该会去参加,一来杭莹的婚事不能耽搁下去了,二来有必要给杭天瑾寻一个家境寒微但清白的女孩儿作二房。说实在的,太妃王妃都不会看着杭天瑾房里没个人伺候,外人看着也不像啊。

杭天曜忽然提起这个事情,也是由顺亲王世子妃身上想到的,他私心里是不欲风荷去的,都成了亲的人了,他们又没有到年纪的孩子,去那样场合作甚。那些轻薄浮华子弟们最爱在那等时候占便宜,这个没有人比杭天曜更清楚了。几年前,就发生过一次贵族siao姐被一个纨绔子弟轻薄了,最后两家不得不结了亲的事例。

风荷看杭天曜吃得差不多了,命人收了下去,起身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饰,自语道:“可以吗?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前头了,祖母该回来了。”

杭天曜漱了口,动手扶正了她的玉簪,凑近她耳边淡笑道:“你什么时候都好看,还打扮什么,就这样足以把我迷得晕头转向了。人都道女为悦己者容,你莫非也是为了我?”

“没正经,我走了。”风荷白皙的脸蛋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轻啐了一口,一扭一扭迈了出去。

杭天曜望着她摇摇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快步追了上去,握了她的手道:“急什么,我跟你一起去。”

风荷感到他指腹的薄茧摩擦着她的手心,有酥麻的发痒,她怔了一怔,没有甩开他的手,唇角翘了起来,低低道:“大热天的,也不嫌热。”

她的头低着,眼睛看着地上的砖面,有满满的笑意。浅绿色的衣裙被风吹起一角,有窣的响动,淡淡的香味弥漫在杭天曜心头,清浅若无,幽幽似兰。

两人出了院子,刚到太妃后院,就听到前边不小的声音,估摸着是太妃回来了。两人忙加快了脚步往前行,恰好赶在太妃等人进院前到了。

太妃毕竟年纪不小了,累了这大半日,精神就有些不济,面容疲倦,见到他们倒是露出了笑,问道:“你们莫不是听说了我们回来的消息,要去迎我们?”

“那却没有,只是娘子挂念了祖母半日,实在等得急了,我就陪了她一同来看看,没想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恰被我们撞上了。”杭天曜说着搀了太妃的手,眼睛却总往风荷身上瞟。

风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假作去搀扶王妃,并不回他话。

太妃高兴起来,拍着孙子的手笑道:“果然娶了媳妇的人像个大人了,没怨祖母白疼你,如今天气热,你正要少出门,多在家里陪着你媳妇。”

“祖母放心,孙儿决定明日起就不出门了,都在家里守着祖母与娘子,祖母看好不好?”他说着暧昧的话,偏偏一点都不脸红,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路随行的丫鬟仆妇反倒忍不住低笑了起来,弄得风荷好没意思。

唯有王妃漫无表情,只是偶尔随着太妃一起笑笑。

风荷就趁机将顺亲王世子妃前来探望蒋氏的事说了,又禀报了自己的安排。王妃顿了半刻,脸上终于带了笑意,依然不开口。

太妃并没有意外,笑赞着她:“你安顿的很好,小五媳妇心情不畅,有娘家人来陪她说说话正好能开解开解她,小五出去了不成?”

自从蒋氏出去后,五少爷就不大出门应酬,多半时日都陪着蒋氏,生怕她想不开。

王妃听问,快走了一步,笑着道:“昨儿晚间听到消息,说是侯府我母亲胸口闷闷地,不太顺,我嘱咐他今儿得了闲去看看,想必是去了。或者遇到他舅舅表弟们留他说话,耽搁了。”

太妃脚步不停,点头应是:“那是该去走走,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做主就好,亲家母若是想你了你尽管去,我这把老骨头在这,府里也出不了什么乱子。”她说得和蔼可亲。

王妃忙感激着称是:“母妃体谅媳妇是媳妇的福气,只母妃正该安享的时候,媳妇岂能还让母妃为家中琐事操心的。”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小五媳妇身子不好,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交给老四媳妇吧,我看她还行。”太妃说着对风荷笑点了点头。

第八十四章风波初起(下)

顺亲王世子妃果真用了晚饭才回去,而五少爷直到入夜才回来。不知是因他回的晚还是身子不舒服,蒋氏发了一通脾气,还把他撵到了书房去,当然这是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外人并没有听说。

屋子里昏黄的烛光明明暗暗,映衬得蒋氏苍白的脸越发惨白,她靠在床头嘤嘤哭泣。

赵嬷嬷既心疼又无奈,虽知自己只是个下人,终究忍不住开口劝道:“大siao姐才劝了少夫人半日,少夫人怎么就忘了呢。如今咱们没了孩子,正该好好抓住少爷的心,如何反把他赶出去了呢。自少夫人进了杭家门至今,少爷待少夫人尊重体贴那是没得说的,连一个通房妾室都没有,少夫人为何还与少爷呕气呢。

少夫人心里难受嬷嬷明白,可行事还要多多过虑后果呢。眼下王妃少爷怜惜少夫人受了委屈,事事依顺着,只是未必没有一点疙瘩,若将来有个好歹,想起今日之事那就是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呢。”

蒋氏听了,止了哭泣,却犹有些不忿:“嬷嬷,你没听见,你知他今儿怎生这么晚回来,那是他舅舅留着他说话。说话倒也罢了,不该撺掇着他纳妾,什么三五年内没有子嗣是为不孝,什么怕我身子不好太过劳累,分明都是借口。他们就是担心没有子嗣耽误了他前程,就不顾我了,嬷嬷你说,我在他们家受了这些伤痛算得了什么。”

赵嬷嬷原先就猜到了是为着这种事,蒋氏夫妻成婚一年多,正是你恩我爱情浓时,蒋氏没有主动开口往房里放人,杭天睿也没有说话。可是这次发生了这样大事,杭家不可能背地里没有旁的心思,一来着急要等三五年,二来担扰蒋氏肚子不争气,总会有个成算。这会子虽不提,估计也等不了多久,长则一年短则几月,必有动静。

像杭家这样的人家,纳个一二房妾室算得了什么,四少爷有整整五个妾室呢,便是三少爷亦有一个姨娘。当时蒋氏刚怀孕时,赵嬷嬷以为杭家会趁机往五少爷房里放人,不想他们居然没有,但以后就说不准了。杭家嫡系的香火,可是一直不旺呢。

但赵嬷嬷不敢此时火上浇油,只得缓缓劝解:“少夫人都说了那是魏平侯府的意思,五少爷并没有这个想法,少夫人正该与他齐心协力,岂能先把他惹恼了呢。五少爷一怒之下真的纳了妾室通房的,那时候少夫人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蒋氏虽然将人撵了,心里未尝没有一点悔意,只是拉不下那个脸来。杭天睿性子温和,凡事都能听她的话,两人门当户对才貌相当,确有一点真情意,不然蒋氏也不会迁怒于他,实在是心里没把他当了外人。

彼时听赵嬷嬷一说,也是满心放不下的,欲待使个人去请他回来又不好意思,扭捏着不肯言语。

赵嬷嬷忖度她的心意,笑着转身出门吩咐人去请少爷回来,再看蒋氏红了脸低着头只作没听见,就知成了。

谁知今儿却是怪了,丫鬟去了小书房,杭天睿竟然不在,但灯烛是亮着的。

蒋氏一听,几分不快再次浮上心头,计较起来。他们院里的丫鬟,都是她或者赵嬷嬷亲自挑选留下的,俱是容貌寻常敦厚老实的,连那伶俐清秀的都少见。只有一个她娘家陪嫁来的丫鬟生得不错,名唤新绿,是她母亲特意给她作通房用的,以蒋氏的脾气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用她的。是以一到杭家,新绿就被蒋氏冷冻在了针线房,等闲不用她伺候跟前,五少爷连面都未照过几次。

她本就不痛快,难免疑神疑鬼起来,又怕杭天睿被人勾引了去,又不想自己弄错了,闹了笑话出来。就咬牙在房里等着前头的消息,这越心急时间过得越慢,半个时辰好比一天一夜那般漫长,蒋氏终于坐不住了,喝命丫鬟满院子找寻杭天睿。

流莺阁就那么点大,根本不用找,杭天睿显然是不在院子里边。

这一来,蒋氏手足无措起来,若闹哄哄去找人,必定闹得整个杭家都听说了,她没脸,王妃也会对她不满意。不去找,她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可怜巴巴望着赵嬷嬷。

赵嬷嬷心中也是惊讶,五少爷是个顾家的男子,很少有三更半夜不归家的先例,至少也会送个信回来,难不成真是气大了?但焦急是无用的,尤其蒋氏不能操心太过,她勉强笑着劝道:“或许少爷被王爷娘娘叫去了也说不定,只怕很快就会回来,少夫人快歇了吧,少爷一回来管保先过来跟你赔不是呢。”

“嬷嬷,你也不用哄我,倘若是父王母妃使人请去的,院门前的婆子们一定会回到我这里来,定是他自己出去的。”蒋氏一面说着,禁不住滚下泪来,她这些日子确实伤心太过,对杭天睿难免有些声气不好的时候,如果因此而使夫妻离心,她并不愿意。

“少夫人悬心,不如让丫鬟们出去暗暗寻一寻?”赵嬷嬷其实不赞同这个主意,事情闹大了,吃亏的总是做人媳妇的。蒋氏在杭家的日子看着风光,实则一般,她在太妃面前没有董风荷受宠,而王妃的心思不是常人能猜到的,而且儿子媳妇间,她必是选择儿子的。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再等等。”蒋氏一急,反而恢复了几分理智,明白此刻不是胡闹的时候,勉强按下了满腹的委屈。

不说蒋氏这边忧心忡忡,只说杭天睿其人,他上有严父慈母,下有娇妻,生在富贵窝中,心性单纯没有主见,凡事都由长辈替他做主。此去魏平侯府,魏平侯破例问了他几句内院中事,他自是一一回答的,却没想到自己舅舅会存了那样的心意。

纳妾?纳妾?这种事他看得多了,并不以为意,自己倒是还没有起过心思,也没把魏平侯的话放到心上去,只是当做笑话说给蒋氏听。谁料蒋氏会大怒,又哭又闹的,甚至一气之下把他赶出了房门。

他锦绣堆中长大,除了偶尔王爷说他几句,还没人敢当面斥责他呢。过去与蒋氏嬉闹间也会被蒋氏无意笑骂几句,只当是闺房之乐,很没当回事,今日听来却不大乐意。

别说杭家了,就是那寻常百姓家中,凡事有几个闲钱的,就爱纳个妾买个丫鬟的,富贵人家更是不消说了,谁没有三妻四妾的。他于这些本不甚在意,又当蒋氏是个贤惠大方的,不意她会为了他人一句戏言就那样大闹,太不给他留点脸面了,不免存了气恼于心,就出了院门闲走。

恰好遇见杭天曜与风荷从太妃那边回去,就上前问了好。

杭天曜看他气色不大对,有心一探究竟,笑问道:“五弟用过饭了不曾?这么晚去哪?”

杭天睿被他说得一愣,他只是漫无目的走着,原来走到太妃后院后头去了,讪讪道:“用过了,许久没与四哥说话,三哥又忙着,什么时候咱兄弟一起聚聚。”

“这有何难,你若不急,咱们这就叫人去请了三哥过来,一同去我院里,小酌几杯。初夏的天气一到晚间就凉爽得很,咱们正好迎风对月,反正长夜无聊。”杭天曜清楚杭天睿身上没有什么秘密,但他是王妃的亲儿子,是一个极好用的筹码。他对杭天睿的感觉,说是兄弟吧太过陌生,说是普通人吧他们始终有血缘纠葛,不是轻易能了断的。

杭天睿正在气头上,倒是乐意跟杭天曜吃酒打发时间,又见风荷也在,怕打搅了他们夫妻,就推拒道:“时辰不早,还是改日吧,四哥与四嫂也要歇了吧。”

风荷一眼就看出杭天睿眉目下的郁结,便温柔笑道:“这才戌时二刻,歇息还早着呢。何况大家都在一块住着,几步路的距离而已,就怕我们院里没有什么好招待五弟的东西。”

杭天睿忙摆手笑道:“自家兄弟,这是怎么说得,四哥既有雅兴,就一起喝一杯何妨。”

杭天曜笑着邀他前行,又命下人去临湘榭请杭天瑾一起过来。

风荷让人直接在院里摆了一个黄花梨木的小圆桌,厨房上了清淡的酒菜上来,不过一盏茶功夫,杭天瑾就到了。

他穿着家常的月白杭绸夏衫,手中一柄檀香木的折扇,神色间有淡淡的疲倦之色,估计院中没个女主人确实不方便,还有两个孩子要操心,见了三人露出温和的笑容。风荷原以为他不会来,愣了半刻,即刻命人上杯盏。

兄弟三人一处住着,但已经有许久不曾这样一块坐下来吃酒赏月。虽说是赏月,不过一弯新月,无甚可赏处,借个名头罢了。

院子里点了几个明亮的琉璃灯,一点也不显暗。风荷将一切安顿停当,笑着告辞:“三哥五弟慢饮,我有事不多陪了。”一家子骨肉,女子依然不好与男子同桌而饮。

也不知道兄弟三人说些什么,直喝到亥时才散,风荷时不时听见前院传来笑语声。

杭天曜回房时,风荷已经沐浴好换了浅紫色的薄纱睡衣,卸了钗环坐在床头看书。

杭天曜吃得不少,身上酒味颇浓,香而醇,闻了使人绵绵软发晕。他笑着一把扑到了床上,双手环住风荷的腰,嘟囔道:“娘子这会还不睡,可是等我?”

风荷闻不惯酒味,偏了头躲着,推他道:“先去梳洗了再来,我让她们给你备着热水呢,这个时候去水温最好,不冷不烫。”

杭天曜知她的癖性,也不欲她厮缠,摇摇晃晃去了净房,传来哗哗的水声。

天气微热,杭天曜不耐烦穿什么寝衣,下身搭了条绸布遮住了重要地方,就chiluo着身子进来了。风荷抬头看到他这番形容,脸上热辣辣的红了,赶忙低头,口中啐道:“还不穿了衣裳再过来,像什么话。”

“这有什么,房子里只有娘子与我两人,难道还有外人看了去不成,若说娘子的话,连我的人都是娘子的,看几眼又有何妨。”他望着烛光下娇媚晕红的粉颊,很想上去咬一口,不管不顾走近前来,夺了风荷手中的书,直接跳上了床。

风荷纤腰被他紧紧搂住,愈加燥热,气息有些不稳起来,忙敛声道:“爷,我口渴,想喝水。”

杭天曜与她挨着坐着,环着她的腰,还没来得及有其余动作,就听到了她这句话,忍不住失笑出声:“娘子莫非饥渴了?”

“你,你胡说,我才没有,我是渴了但我不饿。你要不要去给我倒茶,你不去我自己去。”风荷想不到杭天曜会说出这么露骨的话来,又羞又恼,脸已经红得似苹果,沁出了汗。

“好,我胡说,娘子你等等,我下去给你拿。”他宠溺地亲了亲风荷唇瓣,起身下床。

屋子里有在汤婆子里温着的茶水,杭天曜取了杯子,头遍水倒了,第二杯才送到风荷唇边,风荷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就摇头不要了,剩下的被杭天曜一口喝尽了。

他方上床,风荷就抢着开口道:“都与三哥五弟说些什么呢,我听着你们聊得不错啊。”

“那是啊,他们一个愁烦着三嫂归期寥寥,一个郁闷着五弟妹脾气渐长,正是需要人诉说的时候呢,哪儿还搁得住我几句话掏心掏肺的,吃得越多说得越多。”他揽了风荷一起躺下,将她的头抱在自己臂弯里,轻轻摩擦着她胸前的肌肤。

风荷被他说得好气又好笑,凑近他耳朵笑道:“那你都说了哪些掏心掏肺的话,是不是与他们传授多纳几房妾室的好处来了?”

昏暗的光线透过帐幔射进来,只有斑斑驳驳的影子,还有隐约的亮光,杭天曜看到风荷胸前的衣襟散了开来,露出一半雪白的酥胸与肩膀,细腻如玉,香艳旖旎,不由喘了粗气,强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向他们诉说了一番娘子你的大方体贴、温柔宽厚,把他们都说得无比唏嘘,话中无不羡慕我娶了个好娘子呢。”

第八十五章 重理家事

杭天曜温热的气息扑到风荷脸上,脖颈里,引起一阵轻微的颤栗,她无措地扭了扭身子,试图背对着杭天曜。

时至今日,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自然不是因为两人没有爱情而拒绝杭天曜,而因为时候未到,于她而言,这种事也是经过精密计算的,要发生在最适当的时间,那种从未见过面新婚初夜就把自己交给男子的女子第一步就失了先机。

任是杭天曜再腹黑,也不可能想到他的妻子从新婚当日就给他设了一个局,他却一步步陷进去,化为她手心的绕指柔。他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一个女孩儿对初次的恐惧,或是对他的不信任。

而实际上,杭天曜并不是完全没有私心的,他亦想用这种方式感动风荷,想看到她心甘情愿在自己身下的魅惑风姿。不然,以他一个成熟男子的生理,只怕早就忍不住了。过去,为了安全他对那些女子都是避而远之的,只有风荷让他觉得安心,却不得不忍耐着,他相信他坚持不了太久了。

杭天曜没有阻止风荷背对着自己,他也侧了身,从背后环绕着风荷,一手在她腰间流连,一手游移到了她的胸前。肚兜薄如蝉翼,他能清晰感到她身体的曲线与肌肤的每一寸质感,细腻得有如最上等的瓷器,有微凉的触觉。

风荷倒吸一口凉气,狠狠咬住了唇角,没有叫出声,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她再一次想要脱离他的怀抱,但没有料到她的摩擦使得他已经坚硬的地方越发滚烫起来,她甚至能感到那个东西狠狠顶在她大腿侧。

这样的结果使杭天曜哭笑不得,他很想解释自己不是色狼,可他的举动实实在在把他此刻的心思暴露无遗。他苦笑着往后挪了挪,拼命吸了一口气,声音喑哑:“娘子,娘子?”

尴尬使得风荷小小的结巴起来:“呃,什么、什么事?”

其实,杭天曜只是试探着唤她,并没有事情,绞尽脑汁想起之前太妃让风荷学着管家的事情,忙道:“你明儿开始就要跟着王妃学管家了吗?”

“嗯,是啊,你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吗?”风荷渐渐放松下来,身体开始柔软,语调平缓。

“你那么能干聪明,我有什么可说的。也亏了祖母,想到在这个时候让你学管家,三哥、五弟那边都被自己院里的事弄得焦头烂额,估计没有时间来给你使绊子了。只要他们不懂,其他几房弄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你能轻松不少。”杭天曜随着风荷的柔缓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用心想事,倒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

风荷心里是很感激太妃的,自她进府一直颇为照应,又竭力为他们争取,上次管家被人暗中破坏,这次再不能容许发生那样的事了,不然对她的能力是极大的否定,她势必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付。她轻道:“是呀,祖母这般为我们着想,我们不能让她失望了。五弟那边,出了什么事不成吗?”

杭天曜坏坏地笑道:“算不得什么事,不过是争风吃醋罢了。”

风荷只是愣了一瞬,很快就了然于心,笑道:“莫非是要给五弟房里安排人了?照理说,这也符合规矩,五弟妹身子不好不能伺候,安排一两个房里人是应当的,难道五弟妹不愿?”她想起蒋氏的性情就知事情没有这么容易,但有些事是势在必行的,不由抿嘴道:“即便王妃怜五弟妹受屈,可这怜惜之情能持续多久,总及不上对自己儿子的疼爱。五弟妹若是个聪明的,就应受了,不然王妃、五弟那里,她都得不了什么好。”

这绝对是风荷的肺腑之言,如果是她,对自己的夫君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不会在纳妾之事上与他对着干。男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你越反对他越要那样行事;你若委委屈屈接受,他反而能怜爱你几分,心中升起悔意。当然,对现在的杭天曜来说,这一点都不符合,因为他已经有太多妾室了,风荷有足够的理由拒绝。

听了风荷的话,杭天曜倒是哈哈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这小醋坛子会同情蒋氏呢,没想到你心眼这么坏啊。我哪日想要纳妾了,你许是不许呢?”

风荷保证,自己不是有心看蒋氏的笑话,而是真心为她好,夫妻之间,计较的不是一时的得失,而是长久的拉锯战。她难道就没有委屈,杭天曜那么多的妾室,外头还不知有多少女人呢,她不一个个欢欢喜喜接受了,难不成把她们赶出去?

倘若她那样做了,只怕一开始就彻底失了杭天曜的心,风荷自问自己不是那样刚烈的人,她只在关键时刻强硬,平时嘛,就得温温柔柔伺候那个男人。

她转过身来,将面颊贴在杭天曜脸上,低语道:“有一日,你看上了别的女人,我也不拦你纳妾,一定为你办得风风光光的。只从今以后,你也别怪我待你清冷,我为你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却不是你的玩偶,你不用指望我会为你哭哭啼啼以泪洗面的,君若无心我便休。”她的声音娇弱得似春日刚发芽的柳条,随意一折就会断裂,偏偏迎风拂动,让你一时还抓不住。

杭天曜每次都会不能自已地沉沦在她淡淡哀伤的语调里,为她的难过而心痛,为她的忧愁而苦闷,他紧紧搂了她的头放在自己胸前,让她听自己的心跳。

夜,静静滑过。

安庆院比往日更显肃穆些,王妃还在里屋。风荷一早用了饭,先去太妃那边请了安,伺候了杭天曜出门,就来王妃这里了。姚黄等几个大丫鬟都没有在里边伺候,而是在堂屋或是厢房里各做各的,见了风荷进来,紫萱已经笑吟吟迎上来:“四少夫人来得真早,娘娘那边还有些事,四少夫人先用些茶水吧。”

紫萱本来生得不错,尤其今日的气色上佳,一身嫩黄的衣裙,衬得她如醉娇嫩的花瓣,言语间也比往时不同些。

风荷暗暗诧异,随着她去了耳房坐下,仔细打量她行事。她从小丫鬟手中接过茶,亲自奉给风荷,行动间隐隐有轻快怡人的感觉,风荷更觉惊讶。

她与王妃的接触多半都在太妃院里,所以对王妃身边几个丫鬟并不熟悉,也就几个大丫鬟能叫出名字来,四个贴身大丫鬟,分别是姚黄、绿漪、紫萱、红袖,六个二等大丫鬟的名字倒是好记,都是带月的,拢月、掬月、待月、月容、月华、月清。其余许多小丫鬟却是记不住了。

这个紫萱她只是会过几面,感觉是个有点心高气傲的丫鬟,平日待人不甚热情。她应该是府里家生子,爹娘都在府里的,年纪看着近二十了,也到了配人的时候了。以前来,她似乎没有这么热情,难道好事近了?

王妃从前陪嫁来的丫鬟都嫁人生子了,现在这些都是王府里挑上来的。

外头传来略重的脚步声,风荷屏声细听,不像是女子的,王爷此时上朝去了,那可能是五少爷的了。从脚步声听来,好像有些烦躁,随后有丫鬟的问安声,的确是杭天睿。不过怪异的是,杭天睿脚步不停,也没招呼人,就远远地去了。

以杭天睿的脾气,待下人是颇和气的,尤其这里的都是他母妃跟前的姐姐,他至少要有礼才行,看来是心情不好。风荷对昨晚杭天曜说的更有几分把握了,心下冷笑。

不过一小会,王妃就遣人来唤她了。她忙起身,平整了衣衫,就随着丫鬟过去。

王妃穿着藕丝琵琶衿上裳和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妆容比平时略浓些,风荷一眼就瞥见了她眼底淡淡的鸦青色,知她事事不顺没有歇好,故用妆容掩盖着。魏平侯老夫人的病,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

她福身行礼:“媳妇给母妃请安。”

王妃勉强笑着道:“不用这些虚礼。这些日子来,府里事情一件连一件的,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恰好还有你能帮着些。往后你慢慢会了,就能替我分担一部分去,也让我能好好养几日。”

风荷可不敢受她这话,忙带了三分慌乱地道:“媳妇年幼,从没有学过管家,只怕做不好,反而累得母妃给媳妇收拾乱摊子。媳妇愚笨,不敢期望能稍解母妃的劳烦,只求能陪着母妃说说话,让母妃松散松散。何况等三嫂与五弟妹身子好转,就能为母妃分忧了。”

“你呀,就是谦虚,连王爷都在我面前赞过你行事妥帖的,比你五弟妹强多了。我母亲病了,我今儿要回去看看,府里的事你多照应着些,有不懂的就请太妃娘娘拿主意。左右都是有旧例可循的,下人仆妇们有不好的该打就打该罚就罚,你不要不好意思,免得那些下人欺你年轻。”王妃听了她的话,脸色好转不少。

“是,媳妇谨遵母妃的教诲。”风荷可不信她会把事情真的交给自己处置,只怕会把府中的事一一安排妥当之后才走,何况即使她走了,不是还有茂树家的吗,自己不过是个跑腿的而已,

谁知王妃接下来这句话真把她吓了一跳:“这才好。咱们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每日的事情没有几百样也有几十样,你刚接触可能一时间没个头绪的。所以我的意思呢,你先学着打理账房,等账房的事情熟了,府里一大半的事务就弄明白了。那时候再各处走走看看,心里有了谱,上手就容易多了。你看好是不好?”

王妃笑眯眯的,仿佛真把她看成自己儿媳妇对待,满心传授经验。

若是那些没见过世面没管过家的,估计一听说是打理账房就乐得找不到北了,而风荷却是暗中出了一把汗。王妃啊王妃,果然对她使心眼,闺阁女子,虽会学点简单的管家小事,可是对账房多半是一窍不通的。那些账册,一拿到手就能看得人晕头转向的,没个几个月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假设不识字没有学过算术的,那就别想看懂了。

许多大家族,都是分内帐与外帐的,一般女子只管内帐,外帐自有爷们打理,因为外帐比内帐更加繁杂琐碎几倍。而庄郡王府不同,外帐也并到了内帐处,都由王府的当家主母一处料理,能让人学上几年呢。

好在风荷看过账册,王府的账册虽然会繁琐些,但道理是相通的,只要她细心探索总能掌握的。而且王妃不知她这是歪打正着了,一旦看懂了账册,王府日常之事就相当于了然于心了,这对风荷来说是利大于弊的。

“媳妇听母妃的。”风荷没有耽搁,很快应了下来,一派天真。

王妃满意,笑着与她说笑了几句,就打发她去账房了,还道账房管事是茂树,有事尽管吩咐他,她已经传了话过去。

风荷再一次感激地道谢,然后辞别王妃,出了安庆院。

王妃也不耽搁,很快去向太妃告了假,回了娘家,这一去,直到晚饭前才赶回来。

话说账房设在王妃外院,女眷们等闲是不去的,风荷多带了几个人,尤其有几个婆子护着。账房那边确实得了消息她今天会去,但没有很当回事,一个新过门的媳妇,丫头片子,能懂什么?有太妃宠爱算什么,弄不懂账房流程,太妃再宠着也没用啊。

风荷道了谢,都只是勉强请了一个安,也没有茶水的,好在风荷从来不吃外头的,自己随身都会携带。

倒是茂树身为管事,态度还不错,略微给风荷讲解了账房的职责,就捧出一大堆账册,意思让她自己看。

风荷也不恼,笑着问道:“先生们都在这里忙活,我们一大帮子人反而打搅了,不知我能不能将这些账册带回去看,有不懂的再来请教先生?”

她性子好,茂树更不能太过拿大,左右都是十来年前的旧账了,还是不大要紧的,自己满口同意:“少夫人尽管拿去,只要别丢了就好。有事使人来唤小的就好,免得少夫人来来回回地跑。”

风荷笑着应了,又问了几句闲话,就让丫鬟抱了账册,一行人回院子。

这来来回回,就近中午了。刚进院子门,就看见茂树家的过来了,还带了一个做管事媳妇打扮的中年妇人。

风荷记得,王妃每日都是准时召见管事的,一般都在辰时正到巳时正,其他时候没有意外是不回话的。这个管事媳妇这时候来,已经过了时间,是不是故意轻慢就不知了。

落座之后,风荷也不理她,只与茂树家的说话,茂树家的定力不够,先开口道:“四少夫人,这位是管下人人士调动的祝贵娘子,方才侧妃娘娘使人来说慎少爷年纪大了,想给他安排几个小厮使唤,祝贵娘子不敢拿主意,来请示四少夫人。”

祝贵家的连连点头。

风荷闻言,就道:“侧妃娘娘说的也是正理,不知是几时使人去祝娘子那的?”她表现得很寻常,像是随口问着。

祝贵家的与茂树家的都是心中一咯噔,却强道:“因是外头的安排,所以是吩咐了我家男人,原是早上的事,偏我家男人手头上正有急事,来不及进来回给四少夫人。”

风荷面容平静清冷,她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轻,四少夫人,她还是有几分怵的,即使有茂树家的在场。

“人人都像你家男人那样,有事忘了,那母妃不是每天要被你们支使得团团转,一会一个人的。我是年轻媳妇,脸皮薄,有些话不好说,但也不得不说,主子们交代的事情,你们只该马上去做,如何能拖延,主子的事情也不是你们能耽误得起的。倘若慎哥儿这回急着使人,那找谁去?你们都说办事办老了的,原该比我明白,如何也糊涂起来了?好在这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会传话给富安,让他革你家男人半月银米,你们可服气?”她端坐上首,自有一股子威严与气势,何况说得又在理。

祝贵家的自知理亏,不敢辩驳,呐呐应了。

见她无话可说,风荷才道:“此事先不着急,待我回头问明白了侧妃娘娘的意思再说,免得你们一时记混了也未可知。”

给小少爷安排小厮,相当于贴身的人,这可不是小事,她不敢随便拿主意,还是请示过了比较妥当。而且侧妃那边,或许早就看中了人,不然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话头。

打发走二人,就是午饭时辰了。风荷用了饭,略微歪了歪,就开始看账册。顺便打发了沉烟、云暮分别去太妃、侧妃那边询问慎哥儿添小厮的详情。

到底是王府,光女眷所用胭脂水粉就能单独一本账册,更别提人来客往了。风荷只拿了一部分,就有十来本了,一年的账册都加起来还不知多少呢。

其他还能勉强看看,就其中有两本关于下人的赏赐,实在是乱,这里边记的并不是下人月银之类的,而是额外公中赏的,这个有那个没有,琐碎凌乱得要死。偏记账之人笔迹潦草,显然没有将这当回事。

风荷看得头都大了,恰好另外几本里也有几个疑问,索性命人去传了茂树过来。

云碧听令,还没走出门口,风荷重新唤住她道:“别急,你把秋菡也带上。”

云碧听得愣了愣,很快反应下来,笑着应下,果真出去寻了秋菡与她一同去账房。

过了有一顿饭工夫,两人才回来,带来的并不是茂树,而是另一位老先生,风荷点头笑了。

“少夫人,茂树管事有事不在,奴婢做主请了王账房过来。”云碧脸上只有淡淡的不悦,还在努力克制着。

风荷早知会这样,她估摸着账房那群老先生没有那么听话,真的随叫随到,必会想办法推脱。别人不敢应,王账房想来也是不敢来,但他女儿去了,旁人就不好拦他,以为他是看在女儿的面上。

她笑着向秋菡招手道:“见了你爹还是这副样子,难不成我会把你爹怎样?”

秋菡小心翼翼看了她爹一眼,上前几步轻声笑道:“奴婢不敢,这都是府里的规矩,便是见了亲生爹妈也不能坏了规矩。少夫人待人和善,奴婢不担心我爹。”她说得很乖巧。

看得出来王账房为人小心谨慎,连带他妻女都是如此,你见他低垂着头,眼睛盯着地上,半点不敢斜视。一身青布衣衫很寻常的料子,半旧的,头发鬓角处显出了银白,身子却不错的样子。

风荷赏了他坐他还不敢,直到他女儿再三说他,方勉强坐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含秋就满脸带笑地进来了,走到风荷身边压低了声音回了几句话。

风荷脸上亦是带了笑颜,欲要站起来的样子,终究没有起身,只是问道:“都有几个人?先安置在前院库房吧,回头我再来看看。”

“除了少爷身边的平野之外,还有两个车夫,八个抬东西的小厮,都不是我们府里的人手,但车钱、雇钱已经支付过了。”她忙回道,看着风荷的样子有些不一样。

风荷被她看得微红了脸,轻轻瞪了她一眼,道:“每人赏二两银子一吊钱,再送些茶水点心过去,让他们歇一歇再走好了。如果平野有什么说的,说给你也一样。”

含秋越发抿了嘴,笑道:“奴婢也是这么说的,可平野不听,非说少爷有话要他亲自带给少夫人。”

风荷无法,让秋菡陪着她爹,自己起身带人出去。平野等在院子里,见了风荷,笑嘻嘻行礼问安。

“你们爷有什么说的?”

平野为难地看了看风荷左右的人,动了动唇没有说话,风荷只得摆手让人退后。

平野见大家站得远了,低头笑道:“少爷说,现在天气还凉,晚上不敢睡在外头,少夫人若是还怕热,就,就换了薄些的被子吧。”平野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传错少爷的话的,他是真的不敢说啊,叫少夫人少穿些,他敢开这个口,就别想活了。

风荷登时涨红了脸,又是恼怒又是无奈,咬牙回想着昨晚的事情。杭天曜一直抱着她,搂得那般紧,又盖了被子,害得她憋出了汗,半夜一直蹬被子踢人,几次踢到杭天曜身上。早上他还拿此事取笑过她呢,没想到贼心不死,当着下人的面说这些,让她脸儿往哪搁?

她也不说话,径直扔下了平野,快步回了屋,心下气难平。他自己身上那么烫,弄得自己还热,居然还有脸来说,哼,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风荷不好意思地吃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起王账房账本的事。

王账房老老实实与她讲解,虽然语速慢,但说得很清楚明了,一听就能懂。风荷越发看重他,就把一些隐秘为难的地方都拿来问他。堂堂王府,不知有多少油水可捞,账房那边不可能没有做过一点手脚。王账房不敢直说,但隐隐约约透露了不少,风荷听得暗暗心惊。

别小看一项两项都只有几十两白来两银子,累积起来可不是小数目,一年算下来怕是被人从中贪了好几千两去。眼下风调雨顺,王府庄子上的出息好,不用怕,但往后呢,一家子几百口人,子孙越来越多,每一代都要分出去不少,靠着庄上的出息,靠着王爷的俸禄,这日子只有越过越差。

听王账房的口气,近十年来,王府就没有添过什么产业,只买过一片山地和两家铺子,这够做什么的。她有些不解,太妃应该是知情的,为何也没有虑到这处去,难道是为着府里形势太过纷乱,一时间顾不到?

云碧是从前就学的记账看帐,风荷让她一同听,有不懂的多问。王账房没有想到不但少夫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连身边的丫鬟都能算是半个账房先生了,不由对当日自家媳妇的选择刮目相看起来。

请教了有一个时辰,才把手头的账目理清了,风荷好好谢了他一番,让秋菡送她爹出去。没有给他赏赐,以免他犯了众怒,要赏赏给王婶子还不是一样。

候他一走,沉烟与云暮早回来了,等着给风荷回话。

云暮先道:“奴婢去见侧妃娘娘的时候,看到侧妃娘娘在教小少爷外头的事,什么茶楼啊酒肆啊之类的,小少爷听得津津有味。”

“侧妃娘娘给小少爷说外头的事?”风荷止住云暮的话头,突然问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千金,后来的王府侧妃,居然对外头的事知道的笔自己还多,真是不容易啊。

“是呢,说男子汉大丈夫的,以后免不了应酬,但也不能被人欺了,让小少爷早些学着见见外头的世面,别总在妇人的羽翼下过活,那样不会有出息。”云暮对侧妃的见识还是佩服的,至少她不像贺氏那边,把一个男孩儿每日带在自己身边,一味问他读书识字,都不许他出门。男孩儿这样教法,与女孩儿有什么不同,那可是王府子嗣啊,不是小门小户的。

风荷听得点头不已,这个方侧妃,当年就是这么教导杭天瑾的吗,能让一个庶出子弟被京城人推崇,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啊。慎哥儿有她抚育不会吃太多亏,就怕他日后与他父亲一般。

她顿了顿,问道:“侧妃有没有说想要哪几个小厮?”

云暮细细回着:“侧妃娘娘说,照理,小少爷跟前可以配八个小厮,但小少爷不常出门,少几个也使得,有四个就够用了。只要生得干净清秀些儿,聪明伶俐的,没有坏习气,就行。”

风荷不由忖度侧妃的意思,难道只是单纯的为了给慎哥儿安排几个小厮吗?这也不是不可能,慎哥儿年纪太小,眼下实在没有什么能利用的地方,有几个小厮陪着他耍乐就行了。她看向沉烟,不知太妃是什么意思。

沉烟会意,回道:“太妃娘娘说,侧妃娘娘虑的很是,就照规矩给小少爷安排八个小厮吧,府里人手不够,就从庄子里去挑,再不济买几个也使得。年纪不要太大,以免小少爷不习惯,就要八九岁的那种,让教了规矩再送去给小少爷。”

听太妃的意思,似乎是不让她等王妃回来拿主意,直接把这事交给了她,让她自己定夺。她虽不解太妃的顾忌,也没有多做犹豫,直接下令道:“那你们一会去人事那边照侧妃的要求挑十来个小厮,回头带给我来过目,我亲自送去给侧妃。”

她自然不能只带八个人去,侧妃要对其中一两个不满意还得换人也麻烦,不如一次多挑几个,侧妃看中哪个留哪个。只是太妃让教了规矩再送去,是送到外院教规矩呢,还是让三少爷拿主意?

风荷想着晚上再去听听太妃的意思,或者太妃另有打算也说不准,就按住了话题。

沉烟二人领命去了。

忙完这些,风荷才有时间去看杭天曜命人送回来的东西,是一个很大的竹榻,能容两人睡得很宽敞,再有一个竹制的小圆桌,几把竹椅子。做工精细,柱子打磨得光滑细腻,不见粗粝,只让人觉得有趣而新鲜。

她用手摸了摸,凉意顿时袭上心头,越看越爱。笑道:“把小圆桌和椅子就摆在咱们后院的空地上,回头吃了晚饭乘凉去,这个竹榻就等到再热些搬出去用吧。”这还是她几个月前玩笑时与杭天曜提起的,没想到他记下了,还真的命人做了一个。

杭天曜回来时已是晚饭后,他想起平野回的话,就忍不住想笑,加快了脚步。在拐角处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抬眼看到一抹绿色的裙角,忙赶上去叫道:“风荷。”

那人没有应他,但停下了脚步,杭天曜走近,就着月色一看,原来不是风荷,而是个丫鬟,就有些兴致缺缺,问道:“你是谁?”

“奴婢梨素,是雪姨娘的丫鬟。”梨素穿了月白色的上衣浅绿色的纱裙,低头行礼,眉目间有一缕书卷气。

杭天曜恍惚想起雪姨娘跟前有个气质清冷的丫头,又觉得她身上味道熟悉,问道:“这么晚在这作甚?你熏的什么香?”

梨素依旧淡淡地道:“雪姨娘丢了一块帕子,着急得不行,让奴婢出来寻。奴婢并没有熏香。”

“一块帕子?又什么大不了的,再换一块就罢了。”他应付着。

梨素似乎有小小的吃惊,抬头用她那双清亮的双眸盯着杭天曜看了看,方垂眸低语道:“那是从前少爷送给姨娘的,她爱得跟什么似的,每日都捧在手心看几遍,刚才发现没了,都急哭了。”

杭天曜仔细回想着,想不起自己几时送了人家一块帕子,便是送了也没放在心上,懒懒应了一声,就要抬脚走路。

他刚走两步,就有一阵风吹来,熟悉的味道再次弥漫在周围,他停住脚步又问梨素:“你身上哪儿来的兰花香?”

梨素发怔,随即笑道:“是少夫人赏给我们姨娘的一块膏子,闻着很好闻,就与兰花的香味一般,正适合夏天用,清清爽爽的。恰好方才姨娘让奴婢也试了试,可能就是这个味道吧。”

她的话未说完,杭天曜就有些不悦,脸上淡淡的发黑,甩袖就往前走。什么人嘛,自己的东西也能给别人用,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喜欢她身上独有的香味吗?想想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风荷身上不止兰花香,她那种淡淡清幽的香味就像是夏日里的荷花,不是别人能够模仿的。

直到他的背影走远,梨素静静地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来,自己捧在手心看了看,就取道回了茜纱阁。这条帕子,雪姨娘一日都要看上几回,而帕子的所有人却根本不记得了,雪姨娘这般,又有什么意思呢,难怪终日无情无绪的,换了谁都受不住。只是不知这个少夫人,能霸住少爷的心有多久?

风荷领了几个丫鬟在后院摘枇杷玩儿,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枇杷树,结了十几个黄橙橙的果子,此时正是成熟的季节,有芳甜的味儿。

杭天曜回房没看见风荷,浮上几分失望,抓了个小丫头问道:“少夫人呢?”

“少夫人带姐姐们去后院乘凉了。”小丫头不知少爷哪儿来的气,战战兢兢回话。

他快步出屋去后院,听到清脆的嬉笑声,心中安定下来。后院树上挂了几盏明瓦灯,照的视线很清楚。

“少夫人,你看这桃儿,青青的真好看,要等到几月才能吃呢?”

“那个不能吃,这种只能赏花,结的桃儿都又酸又涩的,吃不得。”是风荷的娇笑声。

“侯府那边种了那么多桃树,难道都是不能吃的?”

风荷随手抚了抚耳旁的落发,将一枚青青的果子摘下来玩,口里笑道:“那倒不是,咱们当日看见的,有些能吃有些不能。具体我也不甚明白,要问韩siao姐去。”

应该是浅草的声音:“我上次听韩siao姐身边的姐姐们说,韩siao姐最喜欢菊花而不是桃花,倒是他们小侯爷喜欢桃花,府里的桃树有一多半是他命人种上的。”

杭天曜也不知为什么,听着听着就像是吃了那一枚青涩的桃子一般,嘴里发苦。他故意加重了脚步上前道:“你们倒是会找乐子,也不等我一起来。”

风荷对他仰起笑脸,指了指最高处的几颗枇杷果道:“这不是给你留着,就看你怎么取下来。”

杭天曜顺着她的手指往上望,还好不算高,顶多也就不到两人高,但长得个头饱满,颜色鲜艳,应该是最好的几颗。他摸了摸风荷的脸颊笑道:“我若摘下来你待要怎么办?”

“那还用说,自然是给你吃了。”风荷偏头躲开他的手,这么多丫鬟呢,他又不知检点了。

“我不要吃枇杷,我要吃别的。”他双眼亮得似夜星,仿佛要把风荷看穿一般,眼里带着蛊惑的笑意。

风荷醒悟过来他的意思,就觉得有火烧到了她的头,羞恼地给他使眼色,嗔道:“你先摘了下来再说。”

她话音刚落,杭天曜就轻轻一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迅速抓了几颗枇杷,落回地上。风荷不知他还会功夫,看得睁大了双眼,半晌恼道:“这不算。”

杭天曜浅笑着把果子放到她手心:“为何不算?”

“我说不算就不算。”风荷的话一出口,就听见满院子响起丫鬟的笑声,她不知该恼还是该笑,跺着脚往屋子里跑。

“行,都听你的。”杭天曜也不落后,揽了她肩膀,又捏了捏她气得鼓鼓的粉颊。

夜色如水,照在这一对玉人身上,美得就似那下凡的嫡仙。杭天曜少见的穿了白色长袍,而风荷是一袭水红色的曳地长裙,拖在地上有悉悉索索的响声,静谧而安详。

偶尔,空气中能闻到甜丝丝的味,像是花香又不像。杭天曜频频转头去看风荷,看她侧面精致的轮廓,看她小巧的红唇,看她盈盈的笑意,他突然弯了身,出其不意地把风荷背到身上,快步跑了开来。

风荷被他吓得揪紧了他的衣服,继而搂紧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背上,将脸埋在他背上装鸵鸟。风荷很负责任地想,其实杭天曜是个挺浪漫的男人,总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新鲜感,比起那些整日严肃阴沉,连话都不肯多说一个字的正经男子好玩多了。她在他后颈上,深深印上一吻,然后小小地咬了一口,留下一排米粒般的牙印。

第八十八章 蒋氏生怒

夫妻两人进了房,几个贴身丫鬟跟了进去。杭天曜身上的水滴一路滴进来,弄得地毯上到处都是水印子。

他却不肯让丫鬟替他洗漱,非要风荷伺候他。风荷嗔怨得瞪了他一眼,两人一起去净房,为他脱了衣服,羞红着脸子不敢看他,胡乱拿水往他身上泼。

杭天曜越发大笑,一会要擦这里,一会要按摩那里,把风荷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在他腰里揪了几把,直到他发出凄惨的叫声才停下。倒不是风荷心疼他,而是被丫头们听了,不知想成什么样呢。

待给他洗完,风荷死也不肯替他穿衣服,一把将衣服扔到他身上,飞也似溜了出去。

“小妖精,你看我一会能不能抓住你。”他望着风荷的背影,调笑道。

风荷不理他,回房换衣服。给杭天曜沐浴,把她身上都弄湿了一大片,她非常后悔自己做出了这么个轻率的决定。

雨在他们沐浴时就停了,空气很新鲜,夹杂着泥土的味儿。

杭莹穿着木屐扶了丫鬟的手过来了,风荷让她先在花厅等一等,忙梳洗停当。在卧房门口被从净房出来的杭天曜拦住了:“你又要去哪儿?”

“五妹妹来了,我去与她说话。”风荷笑得像只小狐狸,还不忘在他脸颊上拍了拍,扬长而去。哼,看你怎么抓我。

果然,杭天曜不满的跺跺脚,扑到了床上,一天到晚人来人往,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杭莹坐着看风荷做的针线,抬头笑道:“丫鬟们跟我说四哥外头回来淋了雨,莫非四嫂也淋了雨不成,见我也不必特意换衣服啊,我三天两头来的不用客气。”

风荷被她说得语塞,赶紧转移话题:“五妹妹还说呢,有许久没有过来了吧,也不知来陪我打发时间。”

“四嫂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五嫂一个人无聊,我虽时常去她那里坐坐,但四嫂这里亦是常来走动的。反是四嫂,上次我来时去了账房,今天我过来又躲在里面不出来,显见得是四哥来了就不待见我这个妹妹。”她振振有词,小脸泛红。

风荷被她说得好笑,抬手为她抚平过来时被风吹散的头发,问道:“那我今儿专门陪你一日如何?晚上你也别回去了,留在这我们秉烛夜谈?”

杭莹从小到大没个亲姐妹,府里几个姑娘年纪与她差得又有点远,一个人住习惯了,偶尔也有些寂寞无聊,一听风荷的提议就拍起手来:“好啊,我这就让她们去把我的梳洗用具送来,四嫂让厨房给我做香煎小黄鱼吃,还有那个清炖蟹粉狮子头。”大厨房里做得就是没有四嫂这边做的好吃。

杭天曜本来是要来把杭莹赶走的,到了门口听到这两句,心都凉了。他忙掀起帘子迈了进去。

从前杭莹与他接触少,有些怕他,后来过来找风荷也常遇到他,渐渐熟悉起来,笑着与他打招呼:“四哥。”

杭天曜勉强扯了扯嘴角,对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哀怨得拉了风荷衣袖问道:“娘子,五妹妹住这,我住哪去?”风荷不会把他赶去茜纱阁吧,咦,想想就是一阵恶寒。

“你一个大男人,随便哪里都能凑合一晚上。”风荷又羞又恼,杭莹不懂就罢了,若是懂了她以后还怎么在人面前装出嫂子的样儿来。

谁知杭莹听了,也是皱眉,随即欢快的笑道:“这有何难,四嫂去我的院子住不就好了,四哥仍然可以住在这里。”她难得想出一个好主意来,笑得眼睛都眯了。

如果可以,杭天曜真相掐死她,平时笨笨蠢蠢的五siao姐,几时变得这么聪明了,这样快的反应,不愧跟着风荷久了,人机灵起来。

风荷一听,笑得人都软了,靠在炕几上,一双水亮的眸子斜睨着杭天曜,一副看你如何应付的架势。

侍候杭莹过来的一个嬷嬷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都没说,主子面前哪有她们插嘴的地方。五siao姐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明白这些事也是常理,平白与她说了反而不好。

最后,竟是王妃给他解了围,王妃遣人来寻五siao姐,有事要说,杭莹方去了。

杭天曜没好气的看着袅袅婷婷进屋的风荷,噘着嘴道:“你晚上真要去五妹妹那里?”都当人娘子的人了,怎么就没有一点自觉性,抛下自家相公不管去跟人家小姑娘闹腾什么,就不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去了别的女人那里。

风荷故意柔柔得偎到他身上,对着他耳朵哈气,轻道:“既然答应了五妹妹岂能作假,爷反正嫌两个人睡太热,这样不更好。”

“你要敢去,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他一面恨恨说着,一面在风荷挺翘的臀上拍了一记。

风荷吃痛,索性坐到他腿上,挑衅地道:“你再打我试试。”

她微仰着头,红唇翕开,娇俏妩媚。杭天曜口干舌燥,觉得那红唇就是一汪清泉,诱惑着他,他一把揽了风荷的后背往自己跟前送了送,就吻了下去。风荷不肯,拼命扭动着身子,却挣脱不了他有力的禁锢,只能缴械投降。

杭天曜吻得心满意足,才松开了她,笑吟吟说道:“娘子不够投入啊。”

风荷气得早他头上敲了两下,嗔道:“我有正事与你说。”

“噢,娘子请说。”杭天曜发现风荷有点野蛮的潜质,他惹不起。

风荷见他还算乖,方把昨日在顺亲王府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并没有隐去韩穆溪一节,杭天曜那么聪明,一定会听出破绽来的,而且小侯爷救了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杭天曜先时还是嬉笑的神色,越听脸色越不好,黑得像锅盖一般,眼神仿佛能杀人。

“好,真是好,竟敢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我要让他不得好死。”他啪的一下,居然把一张黄花梨木的炕桌拍成了两截。

风荷哆嗦了一下,小声劝道:“他毕竟是恭亲王宠爱的儿子,你可不能轻举妄动,这样的人最易对付,万不能为他牵连了你自己。”

杭天曜低头看她那副楚楚的娇态,心软了下来,摸着她脸颊应道:“不要为我担心,不过我也决不会放过他,这种人留着也是个祸害,就当为民除害罢了。只是幕后那个人可恶,一心要毁你清誉,比那混账东西更加该死一百倍。”

风荷想到当时要没有韩穆溪,自己的结局还不好说,也是一阵后怕,皱眉道:“不知是谁这么恨我,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来。”

“这个事你别管了,我会查清楚的,只是,”他顿住话头,捏着风荷的下巴让她正对着自己,问道:“韩穆溪的信呢?”

“信,烧了啊。”风荷非常无辜。

“烧了?”杭天曜略有诧异。

“是啊,留着落到别人手里,又是一大麻烦。”杭天曜的心思她能猜到七八分,却不能明说,只能与他耍花枪。

杭天曜逼视着她的眼睛,不解而单纯,心下才好受许多。其实他不是怪风荷,也不是怪韩穆溪,他是怪自己,没有保护好风荷,每次都要别人救她帮她,他受不了这种感觉,把自己女人交给别人保护的感觉。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拍抚着风荷的背,歉意满满:“是我不好,我应该派几个人日常保护你的,你也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风荷搂着他的脖子,莞尔笑道:“你便是派了人保护我也没有用啊,我都是在内院,而侍卫们根本进不去内院,出了事情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是我自己太大意了,往后会小心的。”

这也是实情,杭天曜手下的人全是男子,没有女的,风荷面对危险都是在内院,他们根本就近不了身。他越加为风荷的善解人意感到羞愧,鼻子里酸酸的,抱着风荷静静坐着不说话。

一直过了有许久,房里只有两人平缓的呼吸声,杭天曜把风荷抱坐在炕上,握着她的手道:“你先歇歇,我出去一会,等我回来吃晚饭。”

“嗯,那你早点回来。”风荷乖巧的在他脸上亲了亲。

他忍不住又缠绵一番,才起身出去。

雨后的天空碧蓝如洗,空气清新的让人想要大声呼叫,树枝上、屋檐下偶尔还发出滴答的水声,悦耳而安宁。

杭天曜与韩穆溪对面站立,一个穿着石青色竹节纹的夏衫,一个穿着黛绿色素面的绸衣,都是羽冠束发,风度翩翩。

杭天曜第一次发现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韩穆溪身上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气质,一种叫做男儿柔肠的东西,他的眼睛比以前更加深邃。而他,仿佛能从他深黑的眸子里看到风荷的倒影,看到风荷依偎在他怀里的慌乱神情,看到风荷叫他小侯爷时的嫣然笑意。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冷静,看到韩穆溪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自己体内有妒火在烧。

杭天曜一次一次压制自己欲要喷薄而出的恼怒,他不能对韩穆溪如何,因为那样,风荷会不高兴甚至 会看不起他。是的,他要记住,他今天找韩穆溪,只是为了以风荷丈夫的身份感谢他对他妻子的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昨天的事多谢你了,风荷都告诉我了。”他总算维持住他的风度了。

韩穆溪从来没有把杭天曜当做别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不然他也不会与他结交。旁人眼里,他应该更喜欢与杭家三少爷结交才对,但他与杭天瑾几乎没有正正经经说过几句话,倒是杭天曜,偶尔还会一起喝杯酒。他虽然看不惯杭天曜的有些举动,但是对他与风荷之间的感情,他没有深想过。

在听到杭天曜开口之后,他才开始正视杭天曜对风荷的不同,这个男子,对风荷没有外面传扬的那么不堪。不然,以风荷的性格,或许根本不会把昨天的事告诉他,而风荷不但说了,还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交代了,是不是说明他们夫妻是完全信任对方的。这个发现,让韩穆溪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

他暗暗握紧了拳,缓缓松开,用尽量平静的语调笑道:“原是举手之劳而已,换了别人,也会那么做的。”

杭天曜敏锐得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克制,他几乎能够确定自己的猜测了:韩穆溪,喜欢风荷。

有些事,只能心照不宣,说出来却不行。他依旧感激地说道:“不管如何,我心里记着你的情意。这件事,接下来你就不要管了,我会处理的,牵连上你们永昌侯府不合适。”他这辈子,从没对任何一个人表示过感激,但为了风荷,他愿意,他更愿意承担风荷欠别人的人情。

韩穆溪停顿了好久,才点头应道:“好。”多一个字,他都难以成言。

……

早饭后,董家来了人,嘉郡王府定在六月初一纳董凤娇。

只有两天时间了,嘉郡王府居然这么急切?

董凤娇听到后,很不满意,因为她为自己设想了隆重的婚礼,还有盖过风荷的陪嫁,那些还没来得及准备呢,六月初一,她连嫁衣都没有制好。但是转念一想,萧世子这么急切迎自己进门,一定是非常喜欢自己的,即便现在受了这么点点委屈又如何,以后她在王府风光就能挽回今日的这一切了。

所以,董家最后答应了王府那边。

董老爷起初是不同意凤娇去嘉郡王府的,但旨意都下来了,也只能罢了。不过王府那边的行事让他说不出的憋屈,作妾就是作妾啊,萧家可不管这个妾是不是皇上指的,一切比照着纳妾的规矩来。不要董家的陪嫁,不摆酒席,就自己人热闹热闹,董老爷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像个丫鬟一样被人抬上了轿子,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风荷是长姐,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杭天曜却不去,因为这日是风荷茶楼开业的日子,他说好了要去捧场。

“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许拿着自己的银子请人去我的茶楼吃茶,我要赚的是别人的银子,可不想从左边口袋流到了右边口袋,中间还掉了不少。”风荷一面给杭天曜穿衣,一面郑重警告他,这纨绔,说不定就能做出包下茶楼请所有人吃茶的愚蠢举动来。

“瞧你把人看得也忒扁了,我及时做过亏本买卖。”他重重在风荷颊上印上一吻。

是呀,确实没有做过亏本买卖,人家压根没有做过买卖好不好,风荷心里腹诽着。面上带了羞怯的笑意,扶正杭天曜头上的玉冠,低笑道:“正经些,丫鬟们都看着呢。”

杭天曜闻言,索性抱了她猛亲一气,胡乱囔道:“那就让她们看去,主子们恩爱那是她们的福气。”

风荷小手捶着他的胸,啐道:“谁与你恩爱了,出去看看早饭得了不曾。”

早饭,那有丫鬟管着,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少爷去看了,分明是要把他支开,他可不吃这套。当即高声对外喊道:“谁去厨房看看,让她们快些摆了早饭上来。”然后摸着风荷的腰嬉笑道:“娘子,为夫服侍你更衣。”

流氓,占了自己便宜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风荷咬碎了一口银牙,杭天曜最近爱上了给他穿衣,每次趁机吃她豆腐,晚上折腾得自己睡不好也罢了,白天还不肯放过他,色狼!

太妃笑眯眯看着小夫妻给她行礼,让丫鬟取了她的贺礼来,一份是恭贺风荷新店开业,一份是送给董家的。

风荷忙道谢:“又让祖母破费了,孙媳汗颜。”

“不怕,等你铺子赚钱了,送我几分干股吃吃也就够了,一家人有什么计较的。”太妃说得理直气壮,满屋子人都大笑起来。

杭莹坐在太妃身边,抱着太妃胳膊笑道:“四嫂光从祖母这里占便宜,好歹也有机会还回来了,祖母这亏吃的值。”

“嫂子你别怕,祖母那压箱底的元宝都滚出来了,还能看得上咱们那点小钱不成,便是把茶楼都送了祖母又如何,她一高兴或许赏的比那还多呢。”他借着衣袖下垂遮盖住,暗暗捏着风荷的玉碗,细腻爽滑。

风荷几次抽手都没有抽出来,只当不觉,亦是笑道:“还用你说,祖母疼爱孙子孙女那是没得说的,我还不怕吃亏了不成。”

大家笑着送走了夫妻二人。

董家那边只摆了几桌酒,请了几个至亲好友。老太太与杜姨娘、董凤娇再不乐意也没法,这给人做妾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呢,不过想想将来有希望当上侧妃,好受不少。

风荷吃了午饭就会了杭家,她心里放不下铺子的事,与母亲也说了半日的话,这时候回去也不算早。

先到太妃院里,太妃正与丹姐儿说话解闷。见风荷来了,更添乐趣。

“咱们丹姐儿越发乖巧了,把祖母逗得这么高兴。”风荷拉了丹姐儿的手,与她一同坐在太妃左右。

丹姐儿抿着嘴,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我若能有四婶娘一半会说话,曾祖母也不会无聊了。”

太妃笑着抱住丹姐儿的肩膀,指着风荷道:“你四婶娘的伶牙俐齿咱们都是见识了,你看你四叔,都被你四婶娘管得服服帖帖。”

这话把风荷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红了脸伏在太妃肩头,囔着不依。

太妃越发高兴,拍着她的头道:“瞧瞧,都当婶娘的人了,还这么会撒娇,连丹姐儿都比你老成。”

“曾祖母这句话说到我心窝子里去了。”丹姐儿有一口好看的白牙,笑起来尤其好看。

三人说着说着,提起给丹姐儿打首饰的事,太妃觉得丹姐儿像个大姑娘了,要好好打扮一番,而且这孩子孝顺知趣,有没娘在身边,多添了几分疼爱。便要拿出自己的体己东西给丹姐儿打几套时新的首饰,丹姐儿却道:“曾祖母疼惜孙女是孙女的福气,母亲走之前还特地交代了我,给我留了几匣子往日的旧首饰,如今也不流行了,让我求曾祖母帮着请人打几样新首饰呢。那些东西还搁在临湘榭里,我这就去取来交给曾祖母保管,免得什么时候少了丢了都不知道。”

太妃原要说用她的,后来想想放在那里没个主子的,或许有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婆子顺手拿了去,那就可惜了,便点头笑道:“你取来也好,就放在你自己房里罢了,晾在外面院里没人敢动这个心。让你四婶娘陪你走一趟吧。”

“四婶娘忙了一日理应歇着,怎么好再为了我劳烦呢。”丹姐儿忙站起来说道。

“我正想看看三嫂都给丹姐儿留了什么好东西,丹姐儿可不许小气哦。”她说着也站了起来。

丹姐儿闻言,也不再推辞,两人拉着手往外走。

行到临湘榭不远处的地方,忽然听见前方拐角处似乎传来男孩子的嘤嘤抽泣声,两人都吃了一惊,府里的男孩儿只有慎哥儿一人,这里又离临湘榭不远,不会是慎哥儿吧。她们忙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拐角处的树荫下果然站着一群人,是蒋氏和几个丫鬟,大家都是一副怪异的表情。再往地上一看,慎哥儿的奶娘全旺家的跪在地上抱着慎哥儿,慎哥儿背着身呜咽,旁边还站着两个吓得脸色苍白的小丫头,几人都站在日头底下。

丹姐儿不看还好,这一看把她唬得不得了,几步冲上前去,搂着慎哥儿哭问:“出了什么事,哥儿为什么哭,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她跟着太妃一些时日,身上隐隐有了大家子siao姐的威严气派。

大家见了她都是吃惊不小,奶娘与丫鬟低垂着头,一脸羞愧的样子,呐呐着不说话,慎哥儿哭着扑进了丹姐儿的怀里。他人虽小,但一时用力过猛,而丹姐儿不过比他略大了一点,差点被他撞翻了。

风荷赶紧上去扶住姐弟二人,沉烟立时领着人上前给她们打伞。这么热的天气,再晒了太阳,少夫人可禁不住。

慎哥儿哭得小脸糊成了一片,搂着丹姐儿的脖子瑟瑟发抖,不肯放开。

风荷见这样不行,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轻声细语劝道:“慎哥儿不哭啊,我是你四婶娘。你看看,你姐姐被你搂得喘不过气来了,咱们先放开她好不好。”

慎哥儿勉强松了松手上的劲道,抬起一双泪眼望着丹姐儿,朦胧看到自己姐姐被他搂得小脸通红,拼命喘气。忙放了开来,哽咽着换了一声“姐姐”。

丹姐儿见弟弟哭得那般凄惨可怜,整张小脸皱成一团,脸上、脖颈里、头发上都糊了鼻涕泪水,想到母亲远在家庙里,还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一面,这心里的难过伤心一齐涌上喉头,抱了慎哥儿低声哭泣。

风荷虽然觉得贺氏可恶可怕也可怜,但与两个孩子无干,丹姐儿懂事大方,慎哥儿一团孩子气,都很招人喜欢。看到两个孩子哭成这样,心里也发酸,强笑着劝道:“丹姐儿,弟弟好不容易止了哭泣,你怎么反而招了他伤心呢。大日头下的,呆久了慎哥儿的身子可受不住,咱们快找个阴凉的地方给他梳洗一番,回头侧妃娘娘见了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呢。”

果然,她一提侧妃,两个孩子都抽抽噎噎停了下来,丹姐儿勉强回道:“四婶娘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而蒋氏一行人还站在原地发愣,手足无措的样子。

风荷心知里边有问题,让奶娘抱了慎哥儿,自己拉了丹姐儿与她说道:“五弟妹,咱们先进院子里说话吧,你身子未大好,这样站着也不是个理。”

蒋氏百般不愿踏进临湘榭的大门,但此时若不说清楚,回头众人误会大了更难解释,没奈何,跟着风荷进了临湘榭的大门。

在屋子里坐定,风荷命人打了水来给姐弟二人梳洗,她亲自拿帕子给慎哥儿小心翼翼擦洗着面部,谁知慎哥儿忽的喊痛,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风荷讶异,她已经很轻柔了,不可能弄痛慎哥儿的,忙凑近他细看,震惊的发现慎哥儿左边脸颊一片红肿,还有隐约几个指引。

丹姐儿亦是看到了,吓得腿下一软,拉着慎哥儿惊呼:“怎么回事,这事哪儿来的?”

慎哥儿这个年纪的皮肤最是娇嫩,拍打几下就会留下红痕,尤其这红肿这么严重,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有的。

姑娘与丫鬟缩了缩身子,依然不说话。

风荷也有些怒了,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斥道:“都哑巴了不成,大siao姐问你们话呢,若是不会伺候人,直接让富安娘子领了出去,没得堕了王府的威名,以为我们府里的下人都这样嚣张。”

她现在可不是以前的四少夫人了,府里都知道她协助王妃管家,听她这么一说难免害怕,扑通一下跪倒了地上,连连求饶:“四少夫人,奴婢该死,这,这不关奴婢们的事啊。”

“还都杵着干嘛,赶紧去请太医啊。”风荷先对屋外伺候的婆子喊了一句,然后厉声喝道:“不管你们的事,你们是伺候小主子的,主子出了事你们推个一干二净,我们府里容不下欺主的刁奴。”

欺主的名头扣下来,她们被赶出王府之后也没了活路,还有谁愿意用她们呢,还是那个奶娘镇定些,索性豁出去了,看着蒋氏哭诉道:“是五少夫人打的小少爷啊,我们都吓懵了,没拦住也不敢拦。”

她这话一出,蒋氏的面色尴尬至极,红中发紫,绞着手中的帕子,咬着唇不言语。

丹姐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蒋氏,虽然五婶娘不大喜欢他们姐弟,但他们好歹也是王府的子嗣,五婶娘不会真的动手打弟弟吧?这,这怎么可以?

风荷的身子摇了摇,眼角的余光扫过蒋氏,自然早发现了她的异样,平静地问道:“五弟妹,奴才的话是做不得数的,若五弟妹当时也看到了,就请与我们说上一说。”

慎哥儿往风荷怀里靠了靠,惊惧的望着蒋氏。

蒋氏情知这一节掩不下去,而且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拔高了声音,故作声势:“四嫂,我并不是有心的。我从母妃那边回来,就在那拐角处被人撞了一下,我以为是个没长眼的小丫头,情急之下甩了她一巴掌,我没想到会是慎哥儿的。”她对天发誓,她真的没看清来人是谁。

她当时听了王妃的话,真是又气又伤心,气头之下做出过激的事情来也是常理,而且她以为慎哥儿这时候在书房读书呢。

丹姐儿听得唰的站了起来,浑身颤抖,但那是她的长辈,她的婶娘,她连一个斥责的字都不能说,只能可怜的看着弟弟。

风荷倒是没有怀疑蒋氏的话,依蒋氏的性子不屑于为这种事情撒谎,而且要说急切从旁边冲出一个人来撞了也有可能。不过,蒋氏今日的火气来得有点大,若是平时,被撞了一下她顶多骂一两句,不至于会亲自动手,难道是在王妃那里受了气?王妃待她比亲女儿不差,有什么事会弄得她们两人生了矛盾,五少爷?

慎哥儿触到姐姐的眼神,点头说道:“我昨天背不出侧妃娘娘教给我的书,就带了回来晚上背,然后早上走得急就忘了。刚才午饭后想起来,怕回头侧妃娘娘考我,赶回来拿书的。因为着急,走得快了些,撞上了五婶娘。”他还是个孩子,在杭家从没有人打过他,心里是很委屈的。

蒋氏听着,越发低垂了头,无论怎么说,她打了慎哥儿都是她的错。

“慎哥儿是好孩子,我们一会让太医给你检查一下好不好?”风荷揽着慎哥儿,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我听四婶娘的。”他乖巧的点头。

很快,太医就来了。风荷让沉烟领了慎哥儿去隔壁,由太医给他检查。

自己摇头与蒋氏道:“五弟妹,这原不过是凑巧,但慎哥儿挨打一事必定瞒不过去,五弟妹别怪我禀报给祖母与母妃。五弟妹也非有意,想来祖母与母妃不会见怪的。”

蒋氏本堵了一肚子的气,当即冷冷的说道:“不劳四嫂费心,我自己去与祖母、母妃说。有什么罪我自己领了。”凭什么,他母亲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不过被关在家庙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不小心打了他一下就是多大件事似的,她就不信太妃、王妃会为了这件事处置她。

说完,她也不等太医出来说慎哥儿的情况,拂袖起身,辞别先去了。

丹姐儿见此,不由为弟弟委屈,五婶娘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她是长辈,她最多被王妃说两句而已,可怜慎哥儿被吓了一场。

好在慎哥儿只是脸上红肿,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太医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就走了。

慎哥儿脸上抹了药,一动不敢动的坐在那里,怕疼,风荷笑着与他道:“咱们今儿不上学了,婶娘让人去禀报侧妃娘娘与你父亲,你看好不好?”

“侧妃娘娘会生气的。”慎哥儿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很快黯淡下去,垂头丧气地说着。他怕侧妃,尽管侧妃不骂他不打他,但他还是怕。

“不怕,慎哥儿看吧,一会太妃娘娘那边会有姐姐来传话,让哥儿好好休养日记,侧妃娘娘也不会有话说的。”她笑得分外亲切。

慎哥儿还有些不大信,谁知说话的功夫,太妃身边的端惠就亲自过来了,身后小丫头手里捧了不少药材,她笑道:“娘娘让哥儿好生养伤,想什么吃的玩的都打发人去要,连姐儿都不必过去了,在这里陪哥儿几日好了。还请四少夫人帮着把这里打点打点,丫鬟婆子们狠狠教训一番,让她们知道什么叫护主。”

慎哥儿一听,就差欢呼起来,不用上学也罢了,关键是他能与姐姐像从前一样玩了,他当然开心。

风荷愣愣的看可端惠一眼,确定她没有传错话,心下抱怨了太妃一番。虽然三爷院子里没有女主子,但这些事交给他一个男子也不是不可以,何必巴巴传话给自己,这一来,自己倒不能不管了。不论管得好不好,她都直接插手了大伯子院里的事情,传出去算什么。她勉强有个管家的名头,太妃倒是用得得心应手起来。

但她不敢辩驳,叹气着认了:“端惠姐姐回去告诉祖母,慎哥儿是我侄子,做婶娘的疼爱侄子原是应该的,理应如此。”她尽量把话说得往慎哥儿而上靠,撇清与杭天瑾的关系。

端惠一走,风荷先让丹姐儿带了慎哥儿下去歇息,自己把慎哥儿身边的人都唤了来。

慎哥儿有一个奶娘,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四哥做粗活的婆子。有贺氏在时留下的,也有后来挑了上来的,奶娘倒是贺氏当年的陪嫁,出去配了人,正好当了慎哥儿的奶娘,所以待慎哥儿比别人经心些。但女主子不在,她是整日悬着心,怕自己没个好结果,有时候难免有些偷懒。听说三少爷要娶二房夫人了,她们这些人,更没好日子过了。

风荷一个个问了话,从众得出谁比较忠心谁比较刁钻,其中有一个大丫鬟最是拿大,眼里都不把慎哥儿当了主子看待。风荷一怒之下让富安婆子把她带了下去,算是杀鸡儆猴。

其余几人有赏的,有罚的,申斥了几句,只留下奶娘一个人说话。

奶娘与贺氏之间情谊不错,念着旧主子的恩情,风荷认为此人还能一用,只是忠心不够,而且缺少眼力界。

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似笑非笑的问道:“全旺家的,你在府里算是有点体面,但你可知你的体面是哪儿来的?”

全旺家的不意风荷会问出这句话来,怔了一刻,讪讪的道:“奴婢的体面都是主子们给的。”

“哼,那你可知谁是你的主子?”风荷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当然,当然是三少夫人。”全旺家的结巴起来,三少夫人好似不能提啊,上次谁在三少爷面前提了一句,就被拉出去打了一顿。

风荷冷笑,摇头叹道:“我当你是个聪明人,原来与他们一样糊涂。三少夫人确实是你的主子,但你难道不知,你眼下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小少爷。你以后的荣华你以后的体面,你自己想想去,究竟谁能给你?小少爷出息了,你是他的奶娘,是最亲近的人之一,你说说,他会不会照应你,嗯?不要只争着眼前一点点小利,好好看得长远些,你在府里伺候,谋得不过是儿女将来有个好日子过,你不靠着小少爷你靠谁去?”

全旺媳妇听得如醍醐灌顶,她这些日子来,一直担忧女主子没了,她的地位怕是不保。却忘了越是没了女主子小少爷次啊会越亲近她,只要小少爷出息了,第一个要报答的就是她了,那时候她岂不是也能尝尝老封君的滋味。而且,再过两年,小少爷大些,添一两个伴读、丫鬟,到时候,她的孩子就是最好的人选

她一下子激动得跪倒地上,满口感激:“奴婢愚钝,多亏了四少夫人提醒,奴婢一定不忘四少夫人的大恩大德。”她几乎就要与将来的好日子擦肩而过了。

“行了,去吧,好好服侍小少爷。沉烟,回头送两匹尺头来给全旺媳妇,做两身新衣裳穿。”风荷摆摆手,让她不必磕头,只管去。

全旺媳妇愈加感激,以前贺氏也会时不时给她们一点打赏,贺氏没了,谁还记得打赏她们,除了那一点子月银,什么入息都没了。

门口进来一个人,竟是杭天瑾,瞧他的神色,方才的一切他应该都看见了。

风荷不由诧异,忙起身与他行礼:“三哥回来了,我是陪丹姐儿过来的。”

杭天瑾定定地望着她,露出了诚恳的笑意:“多谢你,四弟妹,丹姐儿跟我说你很照应她。自从她走了,这院子就乌烟瘴气,我懒得理会,要不是你,慎哥儿往后还不定会受多大的委屈呢。”

因着贺氏说的一切,每次遇到杭天瑾,风荷就止不住发寒,她赶紧告辞:“我还要去向祖母回话,三哥请留步。”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往外走。

杭天瑾没有拦她,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房转过头来,去看儿子。

从太妃院里回来,蒋氏的怒气越发不可遏止。别说太妃,连王妃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她不小心打了那小子罢了,至于一个个这样怪责她嘛。其实,蒋氏压根没有弄明白太妃与王妃为何这般生气。

太妃、王妃生气不是因为她不小心打了慎哥儿,而是因为她失了妇德。不久时说了一句给小五房里放个通房吗,她就气成那样,这不是妇人最忌讳的妒是什么,还居然拿小孩子煞性子,他们杭家几时出过这样的妒妇了?

原来,今天中午,王妃特地叫了蒋氏去她那边用饭,然后把她与太妃的意思提了一提,让蒋氏挑个可心意的人儿伺候小五。没想到,蒋氏的面色当时就变了,丝毫不顾忌她这个当婆婆的脸面,难不成,她身子一直不好,他们小五就要跟着一直守空房吗,这都什么规矩?

到最后,蒋氏都没有开口应一个好字,只是沉默不语,王妃当时就有几分不悦。念着她身子不好的份上忍着没发作,竟不想她会见人就打,打完了居然还不肯认错,莫非以前都是看错了这个儿媳妇。

第二日,辅国公夫人来看女儿,母女两人关在房里细细说了大半日。

待辅国公夫人离去,蒋氏亲自去见了太妃、王妃,说要把自己陪嫁丫鬟中的绿意给了五少爷作通房。两人都是听过绿意的,知道是个面貌清秀可人的丫鬟,脾气性格都温顺,才对蒋氏的态度好转不少,当即选了好日子摆了一桌酒,正正经经将绿意抬了做通房。

绿意满面羞怯的坐在床上,穿了一身淡粉红的衣裙,头上戴了几支簪环。她是蒋家家生子,没少看见蒋家那些妾室最后的下场,心里是不大乐意为妾的,一直想着出去配做正头夫人。但丫鬟身,身不由已,陪嫁来杭家之前夫人就给她露过口风,她是备着给新姑爷当通房的,她不敢反抗,一心一意等着当她的通房丫头。

谁知,来了杭家一年多,少夫人都没有提过此事,还从不将她带在身边伺候。她估摸着是少夫人不乐意,倒也罢了,过两年,她年纪大了,求少夫人出去配个小子也好,何必都瞅着姨娘的名分奔去。若能生个一子半女还罢了,若没个子嗣,容颜憔悴之后,她靠着谁去。

何曾想到,突然间就传来她要当通房的消息了,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反正她的一生都是被人摆布的命。

房门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五少爷,而是少夫人身边的赵嬷嬷,她忙起身行礼,赵嬷嬷按住了她,笑道:“从今往后你就是半个主子了,我岂敢再受你的礼。我是奉了少夫人的命来的,这事少夫人赏你的,你吃了吧。”

赵嬷嬷身后的纯如亲自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面上看不大清,似乎强笑的样子。

绿意诧异,盯着那药汁子看,不明所以。

“吃吧,主子的令,做下人的服从罢了。”赵嬷嬷依然微笑,而绿意却感到身上冒着冷意,她颤抖着双手去拿那药碗,但无论如何都拿不稳。

这,这应该是防止她怀孕的吧,听她们说,正室尚未生下嫡子之前,妾室是不得有孕的,待到嫡子生下之后,她们方能怀孕生子。是不是,以后,每次少爷来她房里,她都要吃这个东西。她并不像争着生下庶长子,只是直觉这药恐怖,她猛地抓住药碗,放到唇边一口气就灌了下去。

待她吃完,赵嬷嬷才满意的出去了。纯如走在后头,看着赵嬷嬷跨出了门,才捂着嘴,低声泣道:“妹妹,你别怪姐姐心狠,这都是少夫人的命令。咱们做奴才的,也不敢指望着有人养老送终。”她们都是与绿意一同长大的,明知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了,终究有些难过和同情。听说,绿意家里只有她这么个女儿,还指望着她承继血脉呢。

“啪”的一声,绿意的手松了,药碗清脆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开了一朵雪白的花,在昏暗的烛光下尤其显眼。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药?”她的声音凄厉,仿佛被人卡住了。

“是、是绝育的药啊。”纯如以为她早知道。

“绝、、绝育?”少夫人的心忒狠了一些,逼着自己做妾,又剥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她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那她成了什么,给五少爷暖床的工具吗?

那一刻,绿意的心狰狞而纠结,她不想害人别人却不肯放过她。即便是丫鬟又怎样,她从小服侍少夫人一场,少夫人非但不念一点素日的情分,居然这么狠心。

直到近三更的时候,五少爷杭天睿才醉的迷迷糊糊到了她房里。那一夜,她痛彻心扉,身上那个男人或许根本没有看清她长得什么样,甚至没有半点怜惜,就要了她。

她第一次产生了恨,她恨这个男人,更恨五少夫人。五少爷与她本没有情分,可少夫人不同啊,她辛辛苦苦伺候了这些年,都是埋头做事,小心翼翼的,为什么要这么待她?她究竟哪里错了,难道怪她生得比别人好些,还是因为她性子软糯,好欺负?

天蒙蒙亮,杭天睿迷迷糊糊醒来,随手摸到了自己身边一具温热而柔软的身体,他习惯性喊了一声:“柔玉。”

回应她的不是蒋氏娇俏的笑声,而是一道孱弱、慌乱、害怕、凄凉的声音:“少爷。”

他定睛看清,方知自己弄错了,他昨夜收了一个通房,这丫头生得倒是颇招人疼,一双大眼里饱含着恐惧的泪水,怯生生望着他。他的心软了一软,放柔了声音:“是你啊,你是叫什么?”

“绿意。”

第八十六章 王府惊魂

第二日,风荷把为慎哥儿挑选小厮的事回禀了王妃,王妃没有说什么,只让她与方侧妃商量着办。不是王妃不想再慎哥儿那里安排自己的人,而是此举容易被人看破,还不如让她们挑了人,左右都是府里的下人,她要拿捏一二还是极简单的事。

风荷见几个主子都没有意见,也就唤了沉烟选来的十二个小厮随意问了问家庭出身,听他们吐字清晰,面容清秀,倒还罢了。

小小的四合院布置得很清雅,粉墙黛瓦,进门靠左侧就是几杆葱翠的修竹,右边是个菜谱,种着寻常吃的几样蔬菜。甬道是用鹅卵石曼成的,不宽,只能容二人并肩行走。正房前边分别种了一株杏树,两溜低矮的厢房做下人房。正房三间,中间的宴息室,右手是卧房,左手是个小佛堂。后边一排低矮的三间倒座,应该是库房之类的。

按份例,方侧妃身边有一个一等大丫鬟,两个二等大丫鬟,四个三等的,还有几个不入等的小丫头。实际上,她身边并没有一等丫鬟,反而有个与她相似年纪的媳妇,人呼顾嫂子,占了一等的份例。听说是她刚进府时带来的,后来出去配了人,过了几年又重新回来伺候她。

就是这位顾嫂子出来迎的风荷,她生得居然不娇小,倒有点高大的感觉,身子挺壮,但说起话来很随和,眼睛里都是笑意:“四少夫人过来了,真是难得,我们侧妃娘娘这个时候都要在佛堂礼佛。四少夫人请里边坐,奴婢去请侧妃娘娘。”

风荷见了她周身只戴了两件平常的首饰,衣服又是普通的料子,一点都不像王府侧妃跟前的红人,好比个外边家境过得去的农家妇,但与整个院子的感觉很协调。她不免笑道:“这怎么使得,我就在这里等等何妨,礼佛之人最要心诚,岂能轻易进去打搅。慎哥儿呢,可是上学去了?”

“人都说四少夫人最是宽厚待人的,奴婢今儿有幸一见,真是一段大福了。小少爷去先生那里读书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回来用午饭了。”她亲自打起帘子,请风荷上座。

正面是个罗汉床,立着秋香色半旧的靠背,下边四个相对的扶手椅,都是红木的。屋子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气息,是长年礼佛的结果。风荷没有照顾嫂子的意思坐在罗汉床上,只是坐在右边第一个椅子上。

随即就有面貌敦厚亲切的丫鬟斟了茶上来,还有一个红梅花的攒盒,里边是几样干果。

风荷细细啜了一口茶,上好的西湖龙井,王爷待方侧妃还是很有情分的,这是几日前宫里赏赐下来的,他们院里也不过得了几两。

她并没有等太久,很快方侧妃就出来了,上边是姜黄色的夏衫,下边一条青色的百褶裙,只在袖口处有几朵翠色的绣花,不见繁华。她挽着个寻常的纂儿,用一支桃木的簪子随意别着,发髻背面压着一朵茉莉,不仔细看几乎不能看见。

她本就生得婉约,这样一打扮更显风致了,有世外佳人的清纯之态,你根本想象不到她已经四十多了。

风荷笑着起身招呼:“娘娘真是诚心向佛啊。”

“我整日也是闲着无事,就当为王爷祈求平安康泰,祷祝太妃娘娘寿比南山,王妃娘娘福泽连绵。四少夫人如今学着理家,还抽空来看我,倒让我不好意思了。”她的声音很甜美,略微带着点南边的软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柔媚不是能模仿的。

“理应早些来拜望娘娘的,又怕打搅娘娘静养。现在慎哥儿在娘娘这边,往后能热闹不少。”两人分宾主坐了,言笑晏晏。

方侧妃转头命丫鬟们去拿一碟子榆钱饼过来,方笑着与风荷道:“可不是,我原先安静惯了,他刚来还是有点不习惯,几日之后就好了,他一天不闹腾我还闷得慌。好在他是个极懂事的孩子,每当我在礼佛时都尽量不吵闹。”

小丫鬟捧了一个白瓷碟儿进来,上边整整齐齐码着六块榆钱饼,干干净净的。

方侧妃将碟子推到风荷眼前,羞涩笑道:“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四少夫人,都是些乡野之间的俗物,四少夫人可别嫌弃。”

风荷拈了一块咬了一小口,慢慢吃着,笑道:“娘娘过谦了,我偶尔也让厨房做几个榆钱饼、香椿饺子什么的,可是他们都习惯了放一大堆别的调料,反而盖住这原本的清香爽口味儿。我看娘娘这里的就做得好,吃着有野趣。”

方侧妃自己却不吃:“你若喜欢,回头装碟子回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我就不客气了,却是来和娘娘要东西来的。”她点头笑着,随即又道:“差点忘了正事,我这边带了十来个小厮过来,娘娘亲自挑八个给慎哥儿吧,就在院外等着呢。”

“八个,会不会太多了,慎哥儿左右难得出府?”她微偏了头,往院外望,当然是望不到的。

风荷抿了口茶,拿帕子擦了擦手,摇头笑道:“这是太妃娘娘嘱咐的,也不算多,府里的少爷都是这个份例。慎哥儿如今年纪虽小,但小孩子长得快,再有几年王爷只怕就开了他的门禁,那时候出去的多了。与其到时候人手不够临时找,还不如现在就把人挑了,娘娘也好慢慢磨着他们的规矩,免得冲撞了慎哥儿。”

方侧妃闻言,也不再拒绝,点头应是,还赞太妃与风荷想得周到。风荷便领了她到院里,分两批叫进了十二个小厮。

方侧妃并没有问什么具体的,只是随口问了姓名,就点了其中八个留下,剩下四个由风荷打发回了前边。

风荷又道:“太妃娘娘的意思呢,是先把这几个孩子送去给富安管家教教规矩,等过一个月,再进来服侍慎哥儿。他们平时在外边粗手粗脚惯了,怕是还不知道咱们里头的规矩呢。”方侧妃一面听着,一面连连点头:“很是该如此,好在年小正是学规矩的时候,等晚几年就不好进二门了。”

因为方侧妃的院子小,所以最后决定慎哥儿晚上不住在这里,而是仍然住在先去临湘榭隔壁的院子里,这样也方便三少爷每日见见孩子。除了晚上歇息,就都在方侧妃这里了。

风荷办完了事,就欲告辞,恰好慎哥儿下了学回来。

慎哥儿长得比一般同龄孩子要小些,虽然穿得锦衣华服,但神色间并不倨傲,相反有点畏畏缩缩。风荷满心讶异,从前她也见过慎哥儿几回,虽爱黏在贺氏身后,但眉宇间能看出孩子的活泼好动之气,怎么短短几日,整个人就像变了样子呢。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上前恭恭敬敬给风荷行礼,小大人一般。

风荷忙拉了他的手道:“可是下学了?”

他点头应是。

方侧妃不由蹙眉问道:“今儿回来的似乎早了一刻钟。”

慎哥儿害怕得望着方侧妃,小声回道:“先生说我今日的书背得好,让我早点回来,下午多练几页大字。”他这么小,怕是连笔都握不好,写毛笔字是很考验臂力的,但听他的意思,应该已经练了挺久的。

方侧妃很快软了生气,笑着对风荷道:“这孩子,胆子小了些。”

“还好,我看慎哥儿很聪明。”她说着,拍了拍慎哥儿的头。

慎哥儿仿佛吃了惊,讶异地看着风荷,眼里水光澄澈。他还没到懂事的年纪,但是记得母亲也是这样常常拍着他或是抚摸着他,而自从母亲不在,他来了这里,侧妃娘娘只会平静地与他说话,很少触碰他,孩子的心里就会感到极大的失落。

风荷的心一软,笑着蹲下与慎哥儿说道:“慎哥儿做完功课的时候,可以去找四婶娘,你姐姐也常去我那里,咱们可以一起玩。”

慎哥儿的眼睛分明一下子变亮了,但很快黯淡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方侧妃,不敢答言。

方侧妃忙道:“既是你四婶娘喜欢你,还不快答应了。”

慎哥儿终于露出了笑颜,重重点了点头。他现在除了上学、睡觉,其他时候都跟着方侧妃,他小小的心里还是喜欢玩耍的,尤其听到可以和姐姐一起玩,自然更加动心。

风荷又与他们说笑几句,才告辞离去。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中旬,这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只是还不到用冰的时间。

燥热的午后,烈日当空,万里无云,连丝风都没有。偶尔传来知了的鸣叫声,也是有气无力的。

风荷歪在美人榻上,下边是青丝细篾凉席,倒很有几分凉意,躺着不动也不觉得太热。她只穿了一件杭绸素面湖绿色的长裙,腰间松松系着橘色的腰带,满头青丝挽成了一个纂儿,闭目养神。或是这两日既要忙着看账本,又要操心新店开业之事,她很有些疲累,居然就睡着了。

院子里很安静,多半下人都去午歇了,只有云暮和芰香守在外头,一边打瞌睡,一边做几针针线。

杭天曜给她们做了一个噤口的手势,轻手轻脚摸了进去,湘妃竹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发现风荷睡着了,不由露出满足的笑容,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就拿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打着,竟然有丝丝凉风。

风荷睡得舒服,翻了个身,手里握着的美人团扇滑落下来,杭天曜赶紧接住放到了一边。长裙的腰带本就系得松松垮垮,这一来就更松散了,衣襟慢慢散开,能看到隐约的粉紫色肚兜。

杭天曜认为自己是君子,不能趁人之危,决定闭上眼睛,可惜他的眼睛根本不受控制,连他的手也哆嗦起来。

就在杭天曜以为将要成功之时,门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云碧咋咋呼呼喊着少夫人,不等云暮芰香去拦她,她已唰地一下掀起帘子,然后整个人僵硬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旖旎春光,怔了一瞬,随即双手捂住唇,踉跄地退了出去,撞到云暮身上,两人都歪向一边,倒在地上。

风荷的脸不可遏止地红了,红得能滴出血来,她忙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脸颊,却惊讶地听见杭天曜越来越响的喘息声。天呢,这人,都这样了,难道还不想停手?她强自放开手,发现他的目光直勾勾盯在自己胸前,脸色涨得发紫。

风荷能听见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开始手忙脚乱扯了衣衫来挡住自己,用愤恨警告的目光连连瞪着杭天曜。

杭天曜总算被她瞪得有了点自觉,欲要替风荷把衣服穿上又不敢,他不是怕风荷恼他,他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他的手伸到半空,拼命吸了几口气,却依然平静不下来,只得呆愣着不动。

风荷胡乱把衣服裹在身上,又发现这样不行,捶着杭天曜嗔道:“你还不转过头去。”

杭天曜呆呆地转过身,这样风荷才勉强把衣服都穿好,跳下榻来到桌边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倒了一杯走过去递给杭天曜,此时杭天曜的脸色好看多了,只有淡淡的红晕,他从风荷手里接过杯子,一仰脖灌了下去。

他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偏偏他就是故意的,一时间又傻又呆。

风荷看得好笑,却故意恶狠狠地说道:“你安分呆着,我不回来你不许动。”

杭天曜再次傻傻地点头。

风荷坐到梳妆台前,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身上,又拉了拉领口,勉强遮住胸前的红印,才淡定地走出去。

云碧干了这么件十恶不赦的大事,哪里还敢呆着等处罚呢,乖乖回房面壁去了,她是一段时间内不敢面对风荷与杭天曜了。

云暮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笑着上前掺着她的手道:“少夫人睡醒了,怎么不叫奴婢进去伺候?”

风荷暗命自己冷静,与平时无异地坐下,笑道:“这么点事我自己就行了,我仿佛听见刚才云碧在外面大呼小叫的,可是有什么事?”

“她呀,毛躁的性子就是改不了,被奴婢说了两句,赌气回房去了。倒还真有一件大事呢,咱们董府的二siao姐过了再选了,而且直接被指给嘉郡王府的世子为妾了,不用参加最后的选秀了。”云暮替云碧遮掩了一番,虽然主子们心里有数,但这样说无疑给云碧留了台阶的同时也保全了主子的脸面。

风荷非常满意地对云暮点点头,连董凤娇的消息都没有太过震惊。她想不明白的是萧尚居然把一次戏言当了真,还主动提出了婚事,他不会真的看上凤娇了吧。风荷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只得按耐着性子,萧尚与杭天曜一样,都是古怪性子,谁知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呢,她没心情去理会。

而凤娇,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以后就不要后悔。或许凤娇以为别人家的妾室也像董家的一样呢,能有杜姨娘这么风光,她实在是想得太简单了。

接下来一下午,风荷都在绣房里看账册,没有理会杭天曜。杭天曜倒是耐得住,一个人呆在房里,都没点声响。

直到晚饭时,两人总算见了面,还有几分尴尬。

风荷只得没话找话说:“二十六是顺亲王府的赏荷宴,母妃答了去的,估计连我与五弟妹都会跟着一起去,还有五妹妹。”

“哦,你们都去了,府里怎么办?那日人多,登徒子更多,你去做什么?”杭天曜些微不满,他娘子,怎么能被别人看了去。

“母妃亲自点了我陪五弟妹去散散心,如何能推得了,左右都是与女眷们在一处,不会有事的。”风荷斜睨了他一眼,登徒子,还有谁比得上你自己这个大登徒子。

杭天曜经过一下午的修炼,脸皮功夫获得很大进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虽说如此,还是多带几个人比较好。”

风荷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有没有一点常识啊,与他解释道:“那么多的贵妇siao姐们,若是每人都带一堆丫鬟进去,那就不是赏花了,改为人挤人好了。最多只能带两个丫鬟进去,其余留在前边歇息,不然园子再大也容不下几百号人啊。”

的确,杭天曜没有去过类似的场合,便是去了也是敷衍,根本没有关系过这些,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应道:“噢,那你带了沉烟吧,我看她颇为稳重,遇事沉着不慌,是个好帮手。”

谁不知道,还用得着你来提醒?风荷决定不理他,自己吃饭。

杭天曜反而寻了话头:“董府二siao姐成了萧尚的妾室,你要不要回去恭贺一下,送份贺礼呢?”

“等到迎娶之日再去吧,唉,也不是迎娶,反正会去走一圈。”风荷皱皱眉,这回董家老太太杜姨娘是该高兴还是不满呢,给人做妾,亏得董家丢得起这个人,上面还压着一个不寻常的世子妃,颐亲王府的郡主。

“我过两日要出趟门,不远,大概两三天就能回来了,大致就是顺亲王府宴会那几日,不能陪你去了。”他说着,就带上了讨好的笑。

风荷愣了一愣,咬牙道:“谁要你陪,你几时见过有成年男子去的,也不害臊。”

这一晚,风荷都没让杭天曜好过,把他撵到了榻上凑合了一晚。风荷忿忿地想着,自己可是便宜了他呢,他毁的可是自己的清誉呢,导致自己见了几个丫头就心虚,还得强撑着气势。

转眼间,就是二十六了,杭天曜昨晚就走了。

风荷一早起来梳洗,换上了全新的云霏妆花缎织彩绣花夏衫和撒花纯面百褶裙,挽了流云髻,装扮一新去了前头给太妃请安。

蒋氏的身子好了七八,王妃怕她在院子里闷久了也不好,就硬是叫了她一起去,她亦是做了一番打扮。

杭莹今日却是盛装,深浅玫瑰红锦缎的衣裙,上等的头面,衬得她肤白如玉,巧笑倩兮。

四夫人的长子定的是江苏巡抚徐家的女儿,年内完婚;次子只有十三岁,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是以四夫人也去。

一大家人,王妃、四夫人坐了八人抬的轿子、风荷、蒋氏、杭莹俱是一辆株樱华盖车,伺候的丫鬟婆子、跟车的下人,整整百来人,浩浩荡荡前往顺亲王府。

顺亲王府占地很广,离皇城很近,杭家过去并不远。

顺亲王今年四十开外,他与和亲王一样,都不太理朝事,只是做他的富贵闲散王爷。王妃是北边蛮族人,当日为了两国交好来和亲,由先皇指给了顺亲王。

顺亲王妃随了那边的人,长得有些粗矿,性情爽直,说一不二。育有一子,是为世子,娶的就是蒋氏的姐姐。顺亲王府里姬妾不多,据说王妃对此管得颇严,长相略好些的就到不了王爷跟前,能留下来伺候的都是普通姿色。王爷对此似乎闹过几次,但苦于王妃性烈如火,最后都败下阵来。

不过,王妃选儿媳妇却与选妾室不同,挑中了蒋氏,温婉美丽那是出了名的,似乎婆媳关系还不错。

王妃其人,对中原文化了解不多,亦不明白为何中原人爱搞个什么赏花之类的来相亲。依他们那边的风俗,还不如来个篝火晚会呢。男女被分开安排,相的什么亲?是以,顺亲王府的赏花会上规矩最松,也是最受青年公子们欢迎的,他们能借此一睹姑娘芳容。

这才辰时末,顺亲王府门前就被挤了个水泄不通,车妈停满了一条街。

当然,像杭家这种身份的,刚到街口就有仆人来领路,越过那些排队的人先进了大门。

进去之后,大家直接被领到了后花园。后花园一早就布置好了,环绕着几个湖边都是供宾客歇息的屋宇亭子。

湖里满池翠荷,迎风摇曳,粉红的、洁白的荷花三三两两开着,还不到怒放的季节。幸好今日有点云层,天气不甚热。

顺亲王世子妃很快迎了上来,笑着给王妃行礼,王妃忙止了她,问道:“你母妃呢,可是忙得不见了人影。”

“原在这里等着娘娘的,后来厨房那边有些事,过去瞧瞧,瞩我在这伺候娘娘们呢。”她亦是用心打扮了,说话很动听。

“瞧你,也太伶俐了些。咱们至亲,还用这些虚礼不成。今儿特地把你妹妹带来,让她跟着散散心,身子也就好得快了起来。”王妃顺手拉了蒋氏到前边,把她交给世子妃。

正好有先到的贵妇siao姐们过来打招呼,王妃就顺着与她们说话,大小蒋氏低低耳语着。

京城排的上名的都接到了邀请,来了许多人。这本就是一个名义而已,也不用正正经经开宴,都是素来交好的、亲厚的、或有意的,自己拣了地方坐下,散落在各处的亭子里。

很快,顺亲王妃就回来了,她果然长得特别。高高的个子,身材有些壮实,皮肤也比这边人黑一些,瞧着没有什么坏心眼。穿了王妃的服饰,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但是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威严还是挺明显的。

世子妃还要去招待逼得宾客,不能一直陪着蒋氏,蒋氏就与风荷、杭莹跟着王妃在其中一处最大的凉亭里坐了,这里边坐的多半是王公府邸的女眷们。有恭亲王妃、颐亲王妃,他们府里都是庶出的子弟们到了适婚的年纪。余下的就是几个国公府了,辅国公、英勇公等等,不一而足。

午宴不坐席,每人按着等级来,或是一个小几,或是两个小几,拣了各样清淡爽口的菜做上来。一共有四个亭子开了席。

也有男客们,但不进园,都在前头厅里吃酒。一般下午是大家自由活动,有意向的坐一块,互相试探、而男客们,也会在那时候混进来,在园子外围偷偷观看。

午宴之后,世子妃怕小蒋氏身子受不住,禀了两位王妃带她回自己房里歇着。杭莹被王妃拉在跟前,见了不少有意向的贵妇。奈何这里边竟没有几个合适的,或是出身太低王妃看不上,或是出身好但子弟纨绔,总之,王妃越看越觉得,上次永昌侯府的亲事没做成,实在是太可惜了,上哪儿去寻这么好的女婿啊。

这一来,就更加看不顺眼了,索然无味。

风荷枯坐无聊,索性找了块树荫真个赏起了荷花。没想到韩穆雪也来了,之前一直在其他地方,这回与风荷恰好在池边遇上,两人都有些惊喜。

“怎么你也来了,我还以为你没来呢。”韩穆雪快走几步,执了风荷的手。

这是一个小石桌,摆着风荷爱吃的茶点,她拉了韩穆雪坐在她对面道:“我们王妃要来,我自然要伺候着了。”

韩穆雪走了一段路,正有些渴,先吃了一杯茶,赞道:“你倒会享受啊,什么伺候王妃,也没见你们王妃在啊,你伺候的谁?”

风荷把一小碟切好的西瓜推给她,笑道:“我这不是听说你要过来了,烹茶以待嘛。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来。”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加重了语气。

韩穆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扭着帕子,低语道:“皇后娘娘说让我多出来走动,学学皇室的规矩气派,以后自己方能办得了大宴会,不会失礼。”她越说声音越细,几近听不见。

看来她入宫为太子妃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等着过几天宣布了。风荷也不知该恭喜她还是担心她,却知一切已成定局,还不如祝福她:“那可要恭喜了,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连你也取笑我,不理你了。”韩穆溪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难免羞怯,背过身去做赌气状。

风荷笑着推了推她,嗔道:“莫非是当了太子妃娘娘,这脾气也见长了?连对我都使性子,枉我待你一片情意。”

韩穆雪被她说得扑哧笑出了声,回头揪着她嘴角道:“看你还敢不敢胡说,人都说杭家四少爷厉害,我看不尽然,连他娘子都管不好,也不知怎么当爷们儿的。”

“我可是真心关心你,倒招你这片子话,真没良心。你只管说,那可是你往后的表哥。”的话故意生气的嘟着嘴,左右扫了一眼只有几个心腹,也就凑近她低声问道:“那魏平侯府的siao姐与苏siao姐呢,也准了?”

“嗯,准了。听说你与苏siao姐是闺中好友,她为人如何?”也不知为什么,韩穆雪对风荷就是提不起戒备之心,她明知风荷与苏曼罗是好友,还问着风荷。

风荷捋了捋被风吹起的碎发,浅笑道:“是个通透人,有她在,你就放心魏平侯siao姐吧,翻不起浪来,你只管安心对付其他人。”

韩穆雪听着好笑,啐道:“你以为我进宫是打仗去了不成,哪有那么多人要对付。”

风荷也抿嘴笑了:“那可说不定。不过她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对那位置没兴趣,但若有人敢欺负到她头上,她也不是好惹的,非把人好好治一顿不可,从来不肯吃一点亏。”

两人正说着,却有一个穿王府二等服侍的小丫鬟急着跑过来对风荷说道:“请问是庄郡王府的四少夫人吗?”

“是我,你是谁?”风荷诧异。

小丫鬟喘了几口气,连珠炮似的说道:“府上的五少夫人刚才可能是热着了,一直嚷着不舒服。偏偏我们世子妃娘娘被王妃叫过去说话了,奴婢们不敢做主,就来请示。谁知满园子找不到世子妃,又怕是奴婢们太紧张弄错了不敢回报给太妃娘娘,所以请四少夫人帮忙去看看吧。”

房间一听,也吃了一惊,旋即镇定下来:“那你怎么知道我是杭家四少夫人,有没有人去回禀我们王妃?”

小丫鬟不过半刻的怔住,很快回道:“刚才寻世子妃时,路边一位姐姐指给我说的,说看到四少夫人好似在这附近,奴婢才找来的。应该有别的人去回给王妃了,奴婢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形。”小丫头说着,就带了哭音。

不管怎么说,风荷都得前去看看,倘若蒋氏真有个什么好歹就麻烦了。

她先命含秋去找王妃回禀情况,自己身边还剩一个沉烟,忙于韩穆雪辞别:“我先去看看再来。”

韩穆雪本想跟着她一起去,又怕自己母亲寻她,而且这里是顺亲王府,他们两家不熟,只得罢了。

风荷扶着沉烟跟了小丫鬟穿花度柳,往园子外行去。因她们走得是条小径,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偶尔有几个王府的丫鬟仆妇忙碌着经过。出了园子,转过两座小院,是一条长长的南北甬道,与杭家类似的格局。

也不知那小丫鬟是不是走得太急了,忽然崴了脚,痛得掉下泪来。

“你怎么样?还能不能走路?”风荷鼻尖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心里更急。

小丫鬟试着想要迈开脚,但似乎伤得很重,哇的一声惊呼,就站不起来了,痛得瘫在了地上。

风荷让沉烟给她检查一下,发现她脚踝处确实红了,多半是不能走路了。只得道:“离这里还远不远,要不你把路指给我们,我们自己找过去。”她已经看过四周了,估摸着开荷花会把能用的丫鬟们都调去伺候了,附近居然没有看到一个丫鬟的身影。

那小丫头含着泪道:“不远了,这条甬道往前五十步,西手有一座小巧的假山,绕过假山就能看到我们世子妃院子的后门了,五少夫人就在那里。”

风荷起身往前边望了望,能模糊看到一座假山的角横了出来,就道:“那你先在这里等等,我们去叫了人来帮你。”

小丫鬟连连点头。

风荷与沉烟两人,顾不上她,提了裙子就往前走。走了大概五十步的距离,果然看到西边有一座假山,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竹林、芭蕉林,竹林地上铺着厚厚的竹叶。这应该有许多年了,不然不可能长得这么茂盛。

这根本没有路啊?风荷只是顿了一顿,很快发现假山是镂空的,中间有条小路,估计时常有人贪近便往里边穿过去,都没有青苔。她忙扶着沉烟的手往里边走,却不意听到一声压抑的惊呼声,赶紧止住脚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从假山石头的缝隙里看见旁边有个山洞。

那个洞与这条路并不通,那就是有别的入口了,里边光线很暗,但风荷依然震惊地看到里边的人是世子妃,她今天穿了鲜艳的正红色,很显眼,她被一个男人紧紧搂着,嘴被人吻住了。

隐约的亮光下,风荷能看清那个男人身上穿着王爷服侍,他是一个王爷,而且年纪并不年轻了,膀大腰圆。

一下子,寒气从潮湿的山洞地上蔓延上来,裹紧了风荷的心,她全身发冷,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尖叫出来。她若是撞破了别人的好事,只怕离死期就不远了,那可是一个大男人,她与沉烟只怕打不过,而附近很难有人来救她们。尤其,她一想到能进来王府内院的男子,还是这么个年纪的,她就心惊胆颤,顺亲王?

倘若真是顺亲王,便是叫来了人,也不会帮她们。

沉烟的方向恰好看不到,但她看风荷的脸色就知不对劲,暗暗扯了扯风荷的衣袖,风荷猛地看向她,回过神来,示意沉烟不要开口,拉着她蹑手蹑脚往回走。

刚以为走到洞口的地方就可以没事了,谁知地上有一根枯枝,沉烟不意踩到了它,发出清脆的喀吱声。在这样竭力的安静下忽然发出这样的声音,无疑能把人吓得丢了魂魄,二人对视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快跑。

山洞里传来沉闷的怒斥声:“谁?”随即就有一阵迅速的脚步声。

风荷的心跳得快要冒出嗓子眼了,拉紧了沉烟奔出了山洞,可是眼前是一条宽敞的甬道,随便一望就能看到是什么人了,她们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

她与沉烟交握的手全湿了,满满的汗水黏糊糊的,像是手心有个小虫子在爬。

就在这当口,她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搂住了她,还没等她叫出声,就感觉身子腾空而起跃了几丈,然后摔了下来,掉在一片芭蕉林掩映的暗处,她惊恐地发现眼角那只手还在那里。

慌得转头,看到沉烟与她一样,发懵地斜站着,原来她们同时被人掳了。

风荷以为她们是被山洞里的男人抓住了,即将被灭口,觉得死得冤。不管有没有用,她都打算呼叫求救。可是耳畔有温热的气息扑来,一个熟悉的男音压低了声音道:“别叫,是我。”

第八十七章 被人暗算

甬道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回跑了一圈,接着是一道压低的慌乱女音:“有没有人?”

“没有,或许是我们听错了。”声音低闷而带些尖刻。

“还是快走吧,今天人多,被有心之人混了进来就麻烦了。”还是那个女音,风荷已经能听出来这是世子妃的声音了,只是比平时更多了一份妖娆。

男子的话很是猥琐:“宝贝儿,我好不容易摆脱那个母夜叉来与你欢会,你就这般走了,太没良心了。”

女子似乎考虑了一段时间,随即轻声说着,风荷听不太清,隐约听到什么晚上、吃醉了之类的。那男子好似笑了,继而传来一声清脆的吧唧声,然后就是两个人的脚步越行越远,直到没了踪影。

听到最后的时候,不止风荷,沉烟的脸也是热辣辣的,仿佛她们偷窥了别人的什么秘密事一样,她们绝对是被迫偷窥的啊。

风荷缓缓舒出一口气,刚想回头说话,心中却是发紧,因为她此刻的姿势暧昧至极,她的背完全贴在一个男子身上,几乎整个人压在人家胸前,而她还被人抱在怀里。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暗暗在男子手上捏了一把,男子吃痛,立时放开了她,她忙往前一步,脱离那个男子的怀抱。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沉烟之前一直只顾注意着紧张的形势,没有太多关注两人的处境,此刻倒是发现了异样,不过转眼间她就明白刚才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只做不知。

没有半点意外的,风荷转身看见韩穆溪尴尬地立在地上,面上升腾起绯红的云霞,两只手讪讪地没地方放。他很想说是一时情急,却开不了口,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他生得很好看,温润中有英气,儒雅中有不羁,一袭宝蓝色的长袍将他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而慌乱的眼神,涨红的脸蛋又显出了他稚嫩的一面。

风荷亦是有几分难堪的,她怎么觉得是她占了人家男孩儿的便宜呢,瞧把人家羞成这样。她脑海中忽然闪过杭天曜的身影,和他那堪比城墙的厚脸皮。

韩穆溪低头酝酿了半天,总算平稳了呼吸,想说一两句话缓解气氛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了外边琐碎慢腾腾的脚步声,他当即大惊,给风荷两人做了一个手势。二话不说将风荷拉到自己身后,他轻轻探出小半个头,想要看看外面的情景。

假山是东西向的,环绕着假山有一大片的竹林芭蕉林,他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在假山以北的芭蕉林里,芭蕉林外围还有一大圈密密的竹林。透过竹林的空隙,往西能看到之前那条甬道,往东却是一条两旁植满了一人多高小树的鹅卵石羊肠小道,小道旁有一个篱笆围起来的花圃,再就是远处模糊的院墙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韩穆溪侧耳细听,好似是从花圃那边传来的。花圃里种着的都是石榴、丁香、玉兰等树,能起到一定遮挡人影的效果。

这时,风荷与沉烟特听到了,不由更急。倘若被人发现她们与一个男子呆在这样隐秘的场所,那有嘴也说不清了,她们只能连呼吸都刻意压抑了一下。

花圃里居然走出来两个人,都是锦衣华服的男子,表情略带不满。韩穆溪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恭亲王的庶子,另一个却没有印象。他弯身低下头去,怕被人发现他们。

两人没有很快离开,而是在鹅卵石小道上逗留了一番,听脚步声也是故意放轻了,说明两人可能是偷偷进来的。

一人小声而焦虑地说道:“怎么人还没来?不是说有个大美人会经过这里吗,爷等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有,会不会刚才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不可能,爷我一直仔细听着,就没有人经过这条小道,前面那条甬道上倒是传来过声音。要是敢骗老子,老子非让他没有好日子过。”听声音,风荷认为应该是个满脸横肉的猥琐男子,她的心忽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他们是在等人,还是个女子?

先前说话的人再次道:“究竟是哪家的美人儿啊,居然引得你冒险进来,我听人说前边那院子就是她们世子妃的,可别被发现了。”

另一个人冷冷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被发现又怎么,他们还能把爷我关起来不成,顶多是去我父王面前告一状。告诉你也无妨,这美人可是我死对头的女人。杭天曜,你敢打我,就别怪我不念咱们的亲戚情分,哈哈,给你戴了绿帽子你还蒙在鼓里呢。”

风荷听得浑身掉了一地鸡皮疙瘩,愣愣地与沉烟、韩穆溪对视一眼,想来他们是听懂了。居然打的是她的主意,她方才还以为是有人故意将她引到这里来,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被灭口,是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原来不是。她就说嘛,谁有那么大本事查到世子妃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恰好与人偷情,而她就恰好看见了,这个局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布下的。

她甚至还以为是世子妃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呢,目的就是借他人之手除去她。可是怎么想都不可能,世子妃会傻到自爆丑闻来达到目的的嘛,倘若事情不成反而被人要挟岂不是糟了,她有心杀风荷法子多了去,没必要用这样危险的计谋。

唉,没想到这根本就是另有他谋。

有人故意把她引到这里,实际上埋了一个很大的陷阱给她,只要被人抓住她与别的男子在一处,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她的闺誉都已经坏了,她能不能继续呆在王府还是个未知数,更别说其他事了。她表示感谢世子妃,要不是她和人在此处偷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或许她就真的落在了那人手里。

这般想着,瞥眼看到面色不大好看的韩穆溪,风荷很有些羞愧,她应该感激的是小侯爷吧,而绝不是什么世子妃,她差点还送了命呢。小侯爷真是她的福星呢,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救了她,是个好孩子。

外面继续传来一人惊讶至极的声音:“什么,是杭天曜他夫人,不行啊,杭家可不是好惹的,尤其是杭天曜,仗着有个皇后的姑妈谁都不怕呢。”

另一人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怕什么,他有皇后姑妈,我还有皇帝堂哥呢。都是皇亲国戚,谁比谁还高贵不成。我就算玩了他的女人,他又能怎样,你想啊,这样丢脸的事,他夫人会告诉他嘛,肯定是头一个要隐瞒的。何况,听人说,他那小妻子长得国色天香呢,在京城里那是数得上的。”

“当真?只是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大好办事啊。”

“这个我自有安排,你不消多虑。前边有个小院,是世子的地方,咱们就去他哪里,这个时候定没有人会去。”他得意地笑着。

不说风荷,韩穆溪却是气得咬牙切齿了,若不是顾忌这时候出去会影响风荷的闺誉,他早把人狠狠揍上一顿了。恭亲王不成器的儿子,也敢肖想她,他真是活腻了,这件事先记下了。

沉烟被吓得脸色煞白,她一想到如果她们冒冒失失地穿过了假山,经过那个花圃边上,说不定这时候就出大事了。少夫人虽然绝顶聪明,可遇到两个动粗的大男人,她们要脱身就麻烦了,尤其不能引人前去,不然那些屎盆子扣下来,少夫人就被毁了。

风荷只是略略一想,就知其中一人是上次被杭天曜狠狠打了一顿的恭亲王之子,估计是心里不忿报仇来了。好啊,好了伤疤就忘了疼,这一次你既然有胆来打我的主意,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反正恭亲王儿子多了去了,多一个不嫌多少一个也不没什么大不了,你就当去地底下给你爹超度吧。

那两人又等了一会,还是没见人来,越发着急起来,左右踱着步。

远处的院子那边传来不小的动静,似乎很多人出来的样子,脚步声很嘈。两人怕被人发现,无奈只得暂时溜了出去,等待着其他机会。

风荷长长吁出一口气,这实在是太惊险了,往后她可不能大意了,一定要小心行事,只是不知是谁想陷害她。这个先不管了,脱了身再说吧。

她终于对韩穆溪笑了笑,谢道:“这都是小侯爷第二次救我了,风荷无以为报。”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她应该以杭天曜的妻子来自称的,更不该随意将自己的名字露给外男,都是方才太过紧张疏忽了。

韩穆溪脸上倒是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他早就知道她的闺名了,但听她自己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是不是表示她不把他当外人了?他忙道:“不必多礼,我也是恰巧经过这里。”话音未落,他的心揪悬了起来,这里是王府内院,他一个外男进来这里,她会不会把他看成那种人?

风荷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但她对韩穆溪的人品还是还是信任的,而且这是别人的私事,她也不会过问,也就笑道:“虽说如此,小侯爷救了我是事实,改日一定登门拜谢。”她不能名正言顺地上门谢他,不代表不能以杭天曜的名义去。

而韩穆溪似乎并没有听清她的话,反而垂眸与她解释道:“是世子带我进来的,说有样东西要给我看,谁知走到半路前头有人把他叫了去,他让我去他书房等,就看到了你们。”

他的话使风荷怔了怔,她并没有问,韩穆溪干嘛给她说起这个,但不能不应道:“不管是巧合还是什么,我都会永远感念小侯爷的恩情。”

恩情?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两个字,平白把他们的距离推远了。可是,他们的距离本就遥远得似天边的星辰,甚至比那还远。韩穆溪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凉,一种强烈的惆怅,有些人、有些事,即便是梦中想起,也是奢求。

虽然只见过短短的几面,但他发现她的眉眼、她的身段、她的声音,他都是那么的熟悉,好似在眼前出现了无数次,更好似朝夕相处一般,连父母亲人,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他隐隐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他的轨道偏离了,他很想问问还能不能回到从前,可他又不舍,几个瞬间的画面把他的心填得满满的,一旦抽离就会空虚得不能自已,他一直不是这样的,为何会变成这样?

风荷看见韩穆溪迷茫惆怅的眼神,不自觉的心软,软得能滴出水来,她很想伸出手来,但是理智阻止了她。她强笑道:“我这边还有急事,能不能请小侯爷帮忙掩护我出去?”

她的低语唤醒了韩穆溪,他很快点头应道:“自然没问题,如果有人问起你去了哪里,你想好对策了吗?”他不想唤她世嫂,那一声世嫂里有他不能遏制的酸楚。

“天气这么热,我急着赶过来,中了一点暑气,心头闷得不行,沉烟只得扶着我在树荫下站了一小会。”她浅笑吟吟,眼里水光流转。

韩穆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用了十分的努力,才把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语调颤栗:“嗯,再有个亲眼见看的就好了。”他顿了顿,又道:“这是我的令牌,沿着甬道一直走有个小抱厦,我的丫鬟在那里等,该怎么说你应该知道,离这里不远,你认识路吗?”

沉烟回想了一番进来时的路径,点头应是:“没问题,我见过那个小抱厦,我不会让人发现的,少夫人,你要小心。”

风荷自然清楚韩穆溪的好意,有外人作证总比自己人说来有用,而且去喊自己的丫鬟,要到二门那边丫鬟歇脚的院子,那里人太多,沉烟一去就会被发现。还不如按照韩穆溪的方法,又快又安全。

韩穆溪仔细看清了外边,对沉烟点点头,沉烟小心翼翼地钻了出去,拔脚就往前跑。她都是走在路最边上的,有树木能挡一挡,而且今日丫鬟们都忙,只要不遇到杭家自己人,应该没人会发现她的异样。

芭蕉林里,寂静的一片,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茂密的竹林挡住了大半的光线,有细碎的影子投射下来,明晃晃的,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风荷看着自己的绣鞋,她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尴尬的时候。面对杭天曜,她常能应付自如,难有这样无措的时候。

“我。”异口同声说出这个字,却是一齐笑了。

“你笑什么?”韩穆溪恍然,原来他可以这么自如地与她说话,这种感觉真好。

风荷抿嘴,轻轻踢着脚下的一块小石块:“我笑小侯爷就好比传说中的英雄好汉,总在危急关头挺身救人。”

韩穆溪腼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第一次有人夸他像个英雄好汉,旁人夸他说的都是翩翩佳公子,相比起来,他更喜欢当英雄,他亦是有抱负的。他的性格,并不适合生在贵族之家,更应该生在中等人家,看书、种花、打柴、喂鸟,偶尔出去行走江湖,潇洒人生。而他,不行,他必须履行身上的义务,对家族、对父母、对妹妹。

他望着风荷明亮的双眸,暗暗感慨着要不是他生在贵族之家,也许他根本就不会认识她,他笑道:“我笑你,哪儿招来那么多仇人。”

风荷微仰起头,飞扬的眉毛像是会说话,她嫣然笑着,别有风情。

满满的幸福感铺天盖地而来,韩穆溪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情。其实,只要有她,即使没有花花草草,没有山山水水,他依然欢喜,欢喜地想要把她抱住,旋转。

时间只有这么短的一刻,沉烟就带了韩穆溪的丫头匆匆来了,两人不再迟疑,快速闪了出来。

风荷笑着向韩穆溪挥挥手,扶了沉烟与另一个丫鬟的手冲世子妃的院子走去,她还要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世子妃的院里,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世子妃、魏王妃、辅国公夫人都到了,回廊下站着几十个丫鬟媳妇,含秋也在里边。

她一直焦急地望着院门口,看到风荷进来,差点就要惊呼出声,几步冲了过来,轻声哽咽道:“少夫人,你去哪儿了,吓死我了。”

“没事,别怕,怎么样了?”风荷轻轻拍了拍含秋的手,面容疲倦而有些发白,这是她在树林里站得久了,没有被阳光照到而显得特别白。

含秋一面扶着她往里走,一面回禀道:“奴婢很快就找见了娘娘,娘娘一听,带了五siao姐匆忙赶过来,命人去请了太医。随后,辅国公夫人也来了,世子妃娘娘差不多同时到的,现在太医正在里边。”

风荷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前门啊。”含秋不解地回道。

风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进了屋。

王妃与辅国公夫人对面坐着,世子妃可能是在里间,她忙行礼:“母妃,媳妇来晚了,五弟妹如何了?”

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扫着两边两位贵妇,王妃焦急而三分埋怨地看了她一眼,辅国公夫人看到她的时候好似有点惊讶,随即就恢复了忧心忡忡的表情。

“你不是先得到消息的吗?怎么这个时候来,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王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缓些。

风荷故意歪了歪身子,抚了抚额角,很是自责地说道:“媳妇一听,就吓了一跳,吩咐了含秋去找母妃之后,就往这边赶。谁知走到半路,那个领路的小丫鬟崴了脚,走不了。路上又寻不见一个王府的丫鬟,媳妇与沉烟不认识路,只能依着那小丫鬟的指点大致走过来。但怎么走都不对,心里越发急了,可能是走得又快又多,中了暑气,心头闷得不行。只得在路边的树荫下站了一会,想寻个人领我们过来。后来看见这位姑娘,是永昌侯府的,说她认识路,才和沉烟合力将媳妇送到了这里。”她说着,中间还重重喘了几口气。

王妃一听,倒有些不好意思,再瞧她的气色,确实有些虚白,忙道:“快别站着了,坐下吧,一会太医看完了你五弟妹让他也给你把把脉。”

风荷勉强笑着谢过了王妃,坐在王妃下首。

而她再次撞到了辅国公夫人看过来带些探究的目光,心弦发紧。

太医出来了,嬷嬷回说是因为蒋氏身子有些虚,受不得长时间久坐晒太阳,吃点解暑的汤药就好。

王妃松了一口气,又命人留下太医,让他给风荷把把脉。结果与蒋氏说的差不多,没什么大碍。

蒋氏看见王妃与自己母亲进去,歉意地欠了欠身,说道:“都是我不好,累得母妃与母亲担心。我原说什么事,只是身上懒懒的,心口有些难受,估计是中午吃得多了。偏偏这几个小丫鬟不省事,非要当件大事去回禀,倒害得母妃与母亲操了半日心,大日头底下赶过来。”

她的气色还好,说话也不吃力,王妃与辅国公夫人这才笑了:“说的什么孩子话,身子不舒服自然要请太医,若是耽搁出什么事反而不行。左右我们也是在那里枯坐着,不如这里清静些呢。”

世子妃带着几个丫鬟进来了,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红漆雕花托盘,里边几碗酸梅汤。她笑道:“这是我一早就命人做的,放在水井里晾着,母亲、王妃娘娘,还有四少夫人都尝尝,去去暑气。三妹妹一会吃药,先不敢给她吃了。”

几人都道很是,慢慢吃了酸梅汤,酸酸甜甜的,倒也提神。

风荷并没有特意去看她,只是心里暗暗感叹,这面上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就这份镇定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难怪能嫁入皇家呢。顺亲王与儿媳妇,这可不是件小事啊,一定要好好把握了,需要时也许还能有点用呢。幸好刚才没有闹破,不然这样的猛料就失去了价值,风荷坏心眼地想着。

等到日头偏西了,外头没有那么热了,杭家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太妃听说今日之事后,还道:“早知这样,就不该叫你们去了,宁愿清清静静呆在家里的好。”

“可不是这样,媳妇心里正后悔着呢。”王妃微笑着。

太妃怜惜几个女孩儿累了,打发她们回房歇息,命晚饭后不用来请安,自己只留了王妃说话。

“怎么样?有没有合意的?”其实京城就这些子弟,都在太妃心中,她还真挑不出一个满意的来。

王妃亦是为难地摇头:“不是出身不好,就是人品不好,怕是难了。”

太妃听得唏嘘,她虽然疼爱杭四,但其他几个孙子孙女都是杭家的子嗣,她是都喜欢的,尤其杭莹乖巧可爱,不想委屈了她。镇国公儿子人品还行,但不上进,一味的孩子气;永安侯儿子体弱多病;承平公主的次子不错,但公主为人不好相处;和亲王的次子太软弱;颐亲王的三子太要强,连长兄的风头都要抢。

现在看来,韩穆溪是最好的人选,无奈坏在一个女人身上。满打满算,竟不能为杭莹挑出一个合适的人来。实在不行,只能从今科进士中探访了,但这些进士的门第多半不会好到哪儿去,权贵之家的子弟都是走恩封的,不走科举之路。

不是太妃看不起书生,而是门第摆在那里,你让一个中下等的人家把个郡主娶回去怎么办,拿什么供养她?对了,老四媳妇她娘家哥哥中了探花,现在去了六部学习,也是前程远大的,但他是庶出,父亲只有二品,若是一品就好了,拼着低嫁也行。

看太妃的脸色,王妃越加愁眉苦脸起来,女儿十四了,耽误不起啊。

太妃想了半晌,摇头叹息道:“咱们再细心访察吧,只要人品好,家世差一点没关系,实心实意待五丫头就好。”

“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媳妇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能把她风风光光嫁了,多陪送点体己也是愿意的。”王妃这话是真心的,儿子以后有王府,不怕没银子花,唯有一个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

太妃摆手道:“先不说这个了,老三的呢,有没有哪家愿意让女儿为小的?”杭莹的事还能缓上一缓,这个却是当务之急,虽说是二房,但以后老三院里的事都要交给她,而且不是那种没有希望扶正的妾室。依太妃的想法,倘若老三媳妇没了,再娶个继室来反而不好,宁愿眼下就纳个妾室回来,许她扶正之位,不怕她不用心照料老三院里的事。

不然,一个妾室,现在即使勉强掌理院中之事,以后若是娶了继室,那怎么办,两个人不可能不为着权力相争起来。与其那时候让人看笑话,还不如歇了娶继室的心。

王妃自然是满心赞成这个主意的,要是给老三再娶回来一个门第不错的继室,就是给自己堵心来了,纳个妾室,再贵能贵到哪里去。她终于有了笑颜:“这个,媳妇倒是看中了几家的姑娘,工部侍郎莫家有个庶女,才德兼备,打小养在他们夫人名下,是个大方知礼的孩子,听他们夫人的口吻,做小也不是不行;鸿胪寺卿有个嫡女,先前许的人家没了,也愿意当二房;还有轻车都尉李家的嫡女,他们夫人是继室,只想攀了高枝。”

太妃一点也不奇怪,一般只有庶女才肯做小,嫡女愿意当小的,定是有原因的。这几家的姑娘,她耳闻过一二,还要细细打探一番,至少人品要好,不然丹姐儿慎哥儿的日子就苦了。

她道:“既如此,再差人去打听打听人家姑娘的品行,也不用管是嫡还是庶,人好模样好就行。最好能在年内纳进门,老三院子里不能没个女的操持。”

“媳妇知道,媳妇一定尽快叫人去打探清楚了来回给母妃。若是快的话,入秋就能行事了。”她是恨不得快点将人纳进门呢,不然她总是不安心,生怕贺氏还有机会回来。

“嗯,你拿主意就好。不过,你也别只顾着老三,小五那边,你也该留点心了。”太妃不轻不重地说着,眼睛专注地看着案几上的莲花。

王妃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就有些吃惊,惊呼一声:“小五他媳妇刚没了孩子,咱们这样,亲家那边怕是有话要说。”辅国公手中还有实权,而且还有世子妃盯着呢,不到万不得已,王妃还不想得罪了他们,他们是小五日后最大的助力之一啊。

太妃当然明白她的心思,轻轻哼了一声,冷冷道:“谁家子弟没有三妻四妾的,小五成亲一年多了,咱们也没往他们房里放人,难道这样还不够?咱们便是给他放几个房里人,他们能说什么?岳父母还能管到女婿房里去了?世上没有这样的理。你瞧瞧,谁家姑娘进门前不是已经有一两个暖房的了,咱们顾着蒋家的面子,把先前的人都打发了。你是做母亲的人了,也要想想小五啊,他这个年纪,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小五他媳妇不能伺候,难道你忍心让小五睡空房?若为小五他媳妇伤心,万没有这样的理,咱们家可容不得这样的妒妇,你瞧老四房里,还有五个姨娘呢,老四他媳妇几时路过一句不乐意的话了。大不了,咱们也不给名分,放个通房总行吧,也算顾全了蒋家的面子。子嗣一事,倒不用急,没有嫡子,生再多庶子都不顶用,他们蒋家想使手段尽管使,小五还年轻,不急。便是人选,也能由他们自己安排,那样总放心了吧。”

说实话,太妃对蒋家不大满意,更对王妃不满。你一个当婆婆的,当王妃的,怕自己的媳妇或亲家,说出去丢得可是庄郡王府的脸面。想要获得他们的助力也不是这么个法的,他们还能为了这样的事不支持女儿女婿,反而支持外人?说来说去,都是王妃想得不透彻。

王妃之前只顾着蒋家那边,忽略了自己儿子,这听太妃一说,恍然发觉,认为太妃说得有理,不由点头赞道:“还是母妃想得通透,就照母妃说的办。”

这晚上,杭天曜没有回来,风荷独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

月底的日子,天边没有月亮,星星很亮,照得夜空发出迷人的深蓝色。晚风吹拂着窗纱,留下绵绵的沙沙声,灯被调得很暗,橘红的光晕温馨怡人。

杏子红的薄被子被照得特别细美,风荷侧了身,支着头细细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起。蒋氏身子不适,所以丫鬟去请她,事实证明丫鬟没有说谎,或是说是没有全部说谎。而蒋氏那边,口称不严重,是丫鬟们害怕去叫人的,那么有可能就是丫鬟之前受人叮嘱过了,只要蒋氏有一点不对劲,就以担心她为由去请人。

所以,这才是第一步,如果一切不是蒋氏刻意安排的,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人事先收买了蒋氏身边的丫鬟,不管是杭家自己带去的还是世子妃安排的丫鬟。蒋氏的可能性不大,她最近伤心,又因五少爷房里的事发愁,应该没心情算计风荷。

而除她之外,能支使得动两边丫鬟的还有几个人,世子妃那是不用说的,王妃应该也可以,辅国公夫人不是没有可能。以她们的身份,只要稍稍给丫鬟提一句,丫鬟一定把蒋氏的身体当做重中之重,一有不对就去回禀。

那么关键就在去叫自己的丫鬟身上了,她穿着王府服饰,在平地上走路扭了脚,给自己指的路不是大家都走的前门,而是引到了威胁中去。她的可疑是不用说了,可惜她在王府内院,她有什么法子能到王府内院去打听一个丫鬟呢,而且那个丫鬟很有可能被人杀人灭口。

最后的突破口就是恭亲王那个庶子了,他是听了谁的消息,是谁指点他去那里等自己的?

联系起来,风荷清楚眼下要把调查的重心放在恭亲王庶子与那个丫鬟身上,但她无人可用,确实,她居然没有能去打听的人手。她不由想到,若是杭天曜在就好了,他一定可以想办法去查探的,他不在,自己还是束手束脚啊。

这般想着,竟然沉沉睡去,估计是这一天太累了。

早上醒来,天气很好,又是一个艳阳天。

从太妃那边请安回来,叶嬷嬷居然在屋子里等她。最近几日,店铺马上要开业,叶嬷嬷亦是忙得没时间进来,来了就是有事回禀。

风荷笑着与叶嬷嬷打了一个招呼:“嬷嬷来了,先坐坐,我梳洗一下。”这么一圈走下来,身上有些发热,丫鬟打了水来,她净了面,重新理了妆,方才坐下来吃了一口茶。

“嬷嬷这么早就过来,用早饭了吗?”

“用了,有事来回给少夫人呢,怕晚了少夫人太忙,就早些过来。”她的神情不似平常,有些着急的样子,又扫了一眼底下伺候的丫鬟们。

风荷会意,摆手挥退了以后,放下茶盏笑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门没有关,看到沉烟与云暮两人坐在回廊栏杆上说话,叶嬷嬷才放了心,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顿了顿没有马上递给风荷,压低了声音道:“今儿天没亮,一位年轻的公子来敲我们家的门,他自称是永昌侯府小侯爷,认识少夫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少夫人。但他不能进府,所以写了这么一封信,让嬷嬷送来给你,还说事关重要,一定要小心。嬷嬷觉得此事严重,有些不大信他,又怕耽误了少夫人的事,勉强收了他的信。他看嬷嬷怀疑的样子,就把这个玉佩给了我,说少夫人一看便知。”叶嬷嬷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袖出荷包,打开掏出一枚美玉来,上面刻了一字“韩”。

风荷握在掌心,细细看着,她确实看见韩穆溪身上一直佩着一块竹节样的玉佩来,玉质极好,不是寻常市面上能见到的货色,这块就是了。

他有信给自己,而且相当重要,难道是为了昨天的事?

风荷忙接了信在手,展开快速拜读了一遍。她已经可以确定这是韩穆溪送来的了,不是因为她认识韩穆溪的字迹,而是信尾写了一句话:我笑你,哪儿招来那么多仇人?这是她昨天与韩穆溪单独一处时他说的话,别人不可能听去,更不可能利用。

这个人,待自己这般好?字迹还没有动手,他先把事情给查清楚了。

给自己引路的丫鬟,因为扭伤了脚被送回了家里,晚上就发起了高热,至今人事未醒。那是世子妃院里伺候的三等小丫头,得了上面大丫鬟的令去寻人。恭亲王的庶子,却是接到了一封密信才起了歹意,送信的只是一个寻常伺候茶水的小丫鬟,因为昨天不小心打碎了一套非常珍贵的茶具,被顺亲王妃一怒之下打死了。

写信之人,一定不会傻到留下自己的名讳,但字里行间不可能看不出一点破绽,那封信已经到了韩穆溪手中,他承诺会想办法破解的。

这个人,是早就谋算好了这一切,不然不可能下手这么快,一下子就把大半的证人给害了。

韩穆溪叮嘱风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等他的消息。

风荷无奈地笑了,她不听他的,就是不领他的好意;听他的,这算什么,他们非亲非故,他只是凑巧救了自己,没必要牵扯进去。她欠韩穆溪的人情,越来越多了,也不知有没有还的那一日。

叶嬷嬷没有看过信,也不知昨天发生的一切,但察言观色就知少夫人有事,欲问却不好问,少夫人一向自有主张,不说就最好不要问。其实,她只担心那个什么小侯爷与少夫人的关系,这样的信件不能落入别人的手中啊,不然对少夫人就是致命的打击。

风荷摘下手指上的宝石戒指,大热天的,再戴上这些东西,更加黏糊糊的了。她笑着对叶嬷嬷点头,示意她放心,又道:“初一店铺就要开业了,一切都顺利吗?那日我不能出去,劳烦嬷嬷一家照应了。”

提起店铺,叶嬷嬷的心里就松快不少,眉眼都笑弯了:“都好得很,少夫人安心等着好消息吧。到时候人来人往的不安全,少夫人去了难免被人冲撞,还是让我们老头子哥儿去闹腾。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恕嬷嬷说句僭越的话,少夫人是我奶大的,跟亲生的一样,少夫人过得好了,比我自己过得好还要高兴。”

她说着,眼里就含了泪,想来是记起从前在董家的日子,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真怕siao姐会熬不过去,好在siao姐比她想象得坚强厉害多了,谁都别想讨到好去。

风荷亦是心酸,她离了董家那个狼窝,掉进了杭家这个虎窟,这日子,要到何时才能结束?却笑着劝叶嬷嬷:“嬷嬷是欢喜坏了吧,等到梧哥儿桐儿都有了出息,你与叶叔叔就能安享晚年了,那时候咱们再把母亲一块接来,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虽然叶嬷嬷也有那么点盼头,但她从来没想过还有那样的日子,siao姐嫁人了,是别人家的人了,怎么还能把夫人接来。若是小门小户还罢了,夫人还能常来常往,偏就是王府,规矩多如牛毛,一个不慎就会给siao姐招惹麻烦。所以,她是每日都不忘提醒两个儿子,别看生意做得大了就骄傲起来,他们的体面都是siao姐赏的,要知恩图报。

送走叶嬷嬷,风荷又悄悄将韩穆溪的信看了一遍,才叫沉烟拿了香炉过来,她素日都不爱熏香,今儿倒是要熏一熏了。

午后,天边乌压压的,云层铺天盖地而来,大风四起,吹得竹帘帐幔纷纷飞舞,树叶狂摇,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

风荷指挥着丫鬟们收了晒在外面的玫瑰红、桃花、梨花,这都是春天开的时候收的,打算做成胭脂膏子或者馅料、香露。谁知会突然刮起大风,要不是收得快,只怕一多半就吹没了。

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的巨响,风渐渐小了下来,天边也透出了蒙蒙的亮光。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院子里的地上就积了一汪汪的小水潭,映着绿油油的树木,青翠鲜活,赏心悦目得很。

大家都站在廊檐下看雨,风荷亦是站在屋檐下,这是今年第一场阵雨。这雨一来,池塘里的荷花应该开得更好了,更有精神,明天就能赏荷了。

院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人,身形高大,行动如风。小丫鬟们没看清是谁,吓得都发出了尖叫声。风荷定睛一看,带了笑,骂道:“还不打了伞去接你们爷,都一个个站着看戏呢,回头小心你么爷打折你们的腿。”

丫鬟们一听,再一瞧,吓得慌了神,忙打了伞奔过去,彼时杭天曜已经冲进了二进院。他也不管那打伞的丫鬟,自己冒着雨奔了过来,一身黑色夏衫像是水里捞起来一般,滴滴答答不停滴着水珠。

头发上、眉梢眼角全湿漉漉的,倒把英俊的面庞衬得更加帅气了几分,一双眸子乌黑发亮,找寻着风荷的身影。

风荷想也没想,用自己衣袖去擦拭着杭天曜满头的水珠,嘴里抱怨道:“这么大的雨,你就不能先在前边躲一躲,或是找把伞,怎么就这样过来了,回头着了凉怎么好?走,快进屋去,打了水来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服。”她一面说着,一面拉了杭天曜的胳膊往屋里走。

杭天曜哈哈笑了起来,院子里都是他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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