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蔷薇之战(1 / 1)
夜来临,雨跟着落下。
起初雨丝飘飘不很大,不一会儿,天好似戳破一个大窟窿,雨哗啦啦地灌倒下来,地面立马布满细细小小的千道万壑,水滚滚流动。
屠刀背负着张婉清沿着皇城后山向上攀越,血海与尸山一左一右跟着,白骨在后压阵。
山下,一道黑影快捷如流光飞电,蹭蹭地朝他们赶来。
隔着雨帘,这道黑影在苍茫的夜色中显得飘忽,好似一朵落叶飘至山麓,被劲风吹着向上一顿一窜。
一道闪电落下,电光大亮的瞬间,煞白强光照在黑影手里持握的利鞭上,鞭身的鳞甲熠熠耀动,溢出死灵般阴森恐怖的气息。
山上四人睒视一眼,心神一窒,大气不敢出一口,立马加快脚步朝山的另一面跃去。
“屠刀,你怎这么怕她?她又不是暮云,即使拿着九曲银蛇鞭也不一定能伤得了我们。”血海的媚眼翻了翻,朝一脸严肃的屠刀问道。
屠刀停下脚步,蹙紧浓眉思了一会,道:“血海和尸山,你俩去会会那个难缠的女子。记住,适可而止,不要纠缠不休丢了性命。”
血海的手一托,三朵妖冶艳如泣血的蔷薇从掌心生出。雨纷纷坠落在蔷薇上,沿着暗红花瓣朝下滚落,落于血海白皙手腕处,雨滴变成了血红。
“繁华坠影”是“红尘泪”的绝杀,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年。这招对血海来说绝不轻易使出,这是需付出折寿代价。这三朵蔷薇是用她体内的血凝结而成,不断注入真气保其不散。
血海托花,与尸山大步朝山下冲出。
夜玄瞳疾行的身影如鹰似鹞,手中九曲银蛇鞭开始不安分地窜动,扫过长势旺盛的芒草灌木,只见草倒伏木歪斜,自动给银蛇鞭让出了道。
她抓着鞭把的手用力攥紧,忽的发现鞭身泛出一缕缕游丝般的赤光,森冷的赤光绵绵不断溢出,在迷蒙烟雨中显得诡异悚然,好似冲破十八层地域而来的煞光誓要擒捉妖魅。
这赤光是九曲银蛇鞭第九层独有的颜色,蕴含神魔一样无坚不摧的力量,一出鞭便能释放覆天遮海般绵绵不绝的杀气。对方未战,心底深处的决斗意志便被强大的恐惧给摧毁。
暮云,当年由北向南荡平暗夜,九曲银蛇鞭又是以何种颜色绚烂绽放,让暗夜见了魂飞魄散,委顿在地?
尸山一边跑,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额,他不太清楚,额上淌的是雨水还是他的冷汗。他脑海里不断回放数年前的凄惨画面,暮云手持一根猩红鞭子,如地狱使者在寨子里挥舞。鞭子所到之处,划过一道灿白的亮光,亮光一逝,燃起赤红的火焰,灼痛众人惊恐的目。霎时,寨子似乎遭遇神鬼般的劫杀,一片血色汪洋中,只觉一条毒龙长舌在滚滚烈焰中猖獗肆掠,哀嚎声不绝于耳。
他看了看毫无畏惧之色的血海,唇喁喁轻动,道:“血海,你的‘繁华坠影’是世上最无争的暗器之王,不知与九曲银蛇鞭相比,是你更胜一筹还是她佼佼领先?”
血海朝手里绽放的三朵血色蔷薇温柔地睃了一眼,淡然说道:“听师娘说,当年暮云荡平暗夜,她的这招‘繁华坠影’叫他丢了一个指头。这女子年纪轻轻,她练得几年功夫,岂能与我苦练二十年暗器之学对阵?”
尸山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尸山清楚,血海太不了解当年暮云荡扫暗夜的经过,若她看了,她便不会有现今的自大狂妄。暮云断指,她可知她师娘说的是真是假,那指头应是暗夜一个不知名的小卒掉落的。她师娘能在暮云的九曲银蛇鞭下逃脱,是不幸中的万幸,每每提及这段往事,她师娘一共说了十四个版本,且每个版本都不雷同,只是她不知。
唉,今夜,注定有人要赴死。
血海临近夜玄瞳,纤手一划,血色蔷薇从掌心划到身前,化为无数血滴子铺天盖地飞卷而去。
血色之花,在哗哗声不断的雨夜中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地飞动。模模糊糊间,片片花瓣时而凝成一束锋利的飞刀,时而幻化为榆钱般大小带有锯齿的圆镖。
夜玄瞳早已停步,淡淡的面容上,是含蓄的浅浅的笑。
可谁又知这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杀气?
无数艳色花瓣如箭雨般纷纷从空落下,在苍茫的夜色中带着赴死的凄凉。
九曲银蛇鞭低低哀鸣,他似乎对动也不动的主人感到不解,它觉着自己的力量被主人禁锢着无法施展。它天生就是个爱杀戮爱见血爱尝胜利滋味的妖物,生于地域,活于人间,叱咤寰宇。
夜色凝固,血瓣殷红,九曲银蛇鞭在沉默。
沉默,沉默,何时到头?
血色花瓣离夜玄瞳只有一丈远,她冷冷一喝,九曲银蛇鞭听到主人命令,立马如狂龙般冲破茫茫水雾,在空中怒窜。它沉默太久,太渴望沾血的惨烈杀戮。它舞出炫红色的光芒如排浪般充盈整个山麓,倏然绽放奇异光彩。
这是炫红与深红的格斗,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较量,在九曲银蛇鞭纵横的历史上压根不值一提。
整个山麓好似被一股巨大力量带动向上,草是红的,木是红的,土是红的……任一物只有一种颜色,不是红蔷薇的深红,而是九曲银蛇鞭的炫红。
血色蔷薇在炫红色的光芒中立马丧失战斗意志,渐渐恢复它们本来温柔动人的样子,然后一点点淡去,化为晶莹的粉尘,散落满山。
一切,只是瞬息之间,瞬间一亮,瞬间而灭。
然后,死一般的岑寂。
整个山麓慢慢变回原来颜色,雨依旧缥缈。
血海一脸木然地看着用血凝成的“繁华坠影”在眸中稍纵即逝,心里思着刚才山麓的炫红色光芒从何而来?莫不是山麓裂开大口,地狱之门被叩开,红光从门缝里溜出来的?
她高傲的心被无情地划了道交叉的口子,狰狞而狠厉,血凄然落下。
她一脸错然地低低喃语:“师娘跟我说的话是假的,她伤不了暮云,不要说断暮云一根指头,怕就连他一根头发都断不了。”
一旁尸山的背弯得更深了,他缩在宽袍中的手抖得厉害。
“血海,你不是她的对手,这个世界没有人配当九曲银蛇鞭的对手,没人,没人……哦,有个人可以作她的对手,是路莫知,对,只有他才能。”
血海听了这话,冷冷笑了。
夜玄瞳很快跃到血海与尸山面前,她没有正脸看他俩。
她,如雨里一朵优雅的莲,蓦然盛放,不带刚才一丝一缕的戾气。
同样,血海也没抬眸看她,只看着空落落的苍白掌心。她不知“繁华坠影”被破后,她还有勇气继续使用它。
“你赢了。”血海淡淡地说了一句。
一抹血凝成一朵墨色蔷薇,在血海胸口绽放。雨水打不湿它,倒是顺着它墨亮的叶片汇聚到边缘,为它修饰上透明莹亮的丝边。
尸山清楚,墨色蔷薇是死亡之花,若它出现便意味着血海要了解自己的性命。
他立马大喝,“血海,不要,不要啊!”
“咻”的一声,墨色蔷薇深深嵌入血海的胸口,一点点深入皮肉,钻入她五脏六腑,在奇经八脉中逡巡。
血海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眸没有闭上,看着如神一般无法临近的夜玄瞳。
她赫然了解一件事,这世间注定有个人生来就是别人的克星,她的克星就是面前这个年纪轻轻手持九曲银蛇鞭的女子。
夜玄瞳看着血海在眼前如一朵渐渐凋零的蔷薇逝去,心一阵阵抽紧。
她仰仗九曲银蛇鞭的力量并不想剥夺别人生的权利,他们本该无恨无怨地活着。
尸山没有出招的意向,蹲在地上,手轻轻拂过血海的面容,将她睁着眸合上。他清楚若出招,只有死路一条。
夜玄瞳朝尸山跪伏着动也不动的身子瞟了一眼,微微叹息,朝山顶窜去。
当她跃去一丈远,尸山的眸中窜出狡猾的笑意。
还有一丈,这女子便会掉入他银丝布设的弥天巨网中。网上每一根银丝都淬满毒,只要稍稍一触,银丝便嗖然窜入她的身子,毒液瞬间布满全身。
夜玄瞳离弥天巨网还有一人距离,忽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她停步寻去,见四个暗影出现在尸山身旁,手里持明晃晃的长刀。温润莹白如月的刀身有光丝游动,在雨夜中闪烁着飘渺不定的光芒。
其中一人挥刀朝尸山划去,尸山没有任何反抗,脖颈的血如柱般喷薄而出。
夜玄瞳倒吸一口冷气,这帮人下手狠疾快,没有一丝犹豫,好似天生的杀戮者。他们手里的刀有点眼熟,只是她一时没有想起。
她右脚朝后挪了一步,弓步持鞭,面对渐渐上前的四人。
四人走近,清一色褐色服装,脚蹬军靴。
军靴?
他们从何而来?
正当她疑惑不解时,四人纷纷半跪对她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好似膝部装了机关。
“夜姑娘,请你不要再往前走,前面有尸山设下的弥天巨网,网上都淬满毒。”其中有个人抱拳说道。
夜玄瞳转身朝后细细看去,数千根的银丝编织成一个铺天盖地的大网,粘稠的褐色毒液在丝线上左右滑动。
她这才意识尸山为何不阻拦她,原来他是有目的的,叫她毫无防备地钻入他设置的陷阱。她心里呸了一声,痛骂尸山是个恶毒小人。
幸好这四人赶来,否则她便被弥天巨网所缠,挣脱不了。
他们救了她,他们为何救她?
夜深沉,雨骤急,空气里弥散着浓稠的血腥味。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帮我?”她朝四人冷冷地问道。
“夜姑娘不要担心张婉清被暗夜掳走,我们的人已经包围了后山,此刻的屠刀大概已束手就擒。夜姑娘你早些回吧,这夜天雨急,小心着凉。”抱拳的人淡然说道,避开她的问话。
“你们为什么帮我?”她不依不饶地又问。
“夜姑娘,很多事待入秋后便会给你答案,你不要多问。”
“哼,我从不接受别人的帮助!”
夜玄瞳反身一撩,九曲银蛇鞭动若霹雳,带着耀眼的炫丽灿光,尖利的呼啸声和如潮水般汹涌壮阔的气势,朝弥天巨网冲击过去。银蛇鞭搅起的劲风如刀子般,一刀刀割在银丝上,银丝咻咻断裂,在夜空中抛出无数凄美的弧线落入草丛中。
一个无丝毫破绽的弥天大网瞬间被银蛇鞭撕扯得不成模样,闪着最后的幽光,缓缓铺伏在地,雨水带动着银丝朝山下匆匆流去。
尸山生命中最后的完美杰作就这样毫无悬念地化为一地狼藉,追随已堕落地狱之渊的他,忠诚而逝。
哼,这弥天大网到了地域还有用武之地,阎王正需这样的罗网困住厉鬼冤孽。
想困我?没门。
暮云,这辈子还有戏,一定去美人崖,抱着你那具干尸亲了又亲。
今日鞭法突破到第九层,可喜可贺。忽而,她脸色一沉,折身朝后面一脸惊诧之色的四人看去,冷冷瞥了一眼,目光倏然又落在山巅之上。
张婉清,她怀有岚的孩子。
那孩子,不仅是岚要保护的,更是她要守护的。
不管身后之人如何信誓旦旦保证张婉清没有危险,但她若不亲眼看见,她绝不死心。
她弹身一起,如猛禽斜插暮色氤氲的夜空,她脚下好似装了奔射的机簧,准确无误地落在背山一个巉岩上。她再纵身一跃,如燕般窜动的身影剪破密密织织雨做的水晶帘。她掠过七倒八歪的草丛,带起无数飞花和叠翠溅落长空。
她身影灵动清逸,宛若九天仙子踏歌起舞,身子妙曼不可言喻。
星光一闪的功夫,她便站在了山脚。
雨水将屠刀与白骨离去的脚印冲刷得干净,没留下一丝痕迹。
“该死的!”夜玄瞳嘴里恨恨地抛出一句,她竭力睁大星眸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中寻找蛛丝马迹。他们不是神,应该留有蛛丝马迹。
雨声哗哗,一个身影追光掠电般在她眸底闪过。她连忙跨步朝那身影追去,进入一片稠密的榆树林子。
一个巨大身影在漆黑的林子里朝她冲来,她如老鹰爪下一只灵活的脱兔,急忙侧身避闪。“噗咚”一声,这个巨影扑倒在地,再未爬起。
她甚为好奇,上前用脚尖朝这人踢了踢,这人跟睡着似的动也不动。她仔细一瞧,见他身下有黑色液体汩汩流动,强烈的血腥味扑鼻。
他死了?
她警惕地朝四周看去,见不远处一棵劈断的榆树枝上挂着一条锁链球。这么说死去的人就是白骨,他应该是被穿军靴的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