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悲喜爱(五)(1 / 1)
重逢
更新时间:2013-05-01 01:01:01字数:11506
傍晚的H城,轻浅的暮色像层纱,不动声色地覆盖下来。窗外青山上林立的树,带着一种沉静的寂寞,屋子临河,风掠过,水波声听得清晰,无端端地让人觉得伤感。
露台很大,周宝落躺在腾椅上,闭了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回忆起一些过往,不得不无奈地陷入深思。
一侧明亮宽敞的厅里很热闹,有人喝酒,有人跳舞,叶佳怡的声音格外响亮。呵。不奇怪。这样的场合,原本就是佳怡的舞台。落落想像得到,她媚眼如丝,体态动人,不知收获多少垂涎的目光和口水。
手机呜呜低鸣起来,是陈启真。
“怎么样,是不是快活得把我给忘了?”陈启真哪怕是调笑,也只闻温馨,不觉暧昧。
落落弯了嘴角笑,“快活的时候谁要记得你啊。”
陈启真笑起来,“我一忙完手头上的事,就立刻赶过去接你。”
落落急忙说,“不,不用。你只管忙你的。省得佳怡又取笑你。”佳怡是经常说的,这陈启真,也真是的,大把年纪了,自己不嫌粘腻,也总得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嘛。好歹也一公司董事啊,什么女人没见过?落落这种货色也值得这么费心思看守?
当然,她话没说完,就被落落飞上一脚,陈启真甩来一暴栗。
“那你答应我,乖乖的哦。不许对别的男人抛媚眼。”陈启真很认真地说。
落落忍不住失笑。真的就如佳怡说的,周宝落什么货色?并非国色天香,瘦弱的身材经常被佳怡毫不客气地叫,哦哟,可爱的小金桔。除了陈启真这个没眼水的笨蛋,谁还肯来受她的勾引。
她低下嗓音来哄他,“好啦好啦,我保证,除了陈启真,任何男人我都不会放在眼里。”
自己也觉得肉麻。陈启真却很受用。“好啦,那我挂了,记住,晚上别喝太多咖啡。”
落落再次笑了,“好啦好啦,啰嗦的帅哥,挂了挂了!”
冷不防身边窜出个人来,抢过手机,“陈启真,拜托,拜托,这已经是你今天打来的第八个电话了。我告诉你,女人啊,是最最不会珍惜这种感情的哦。相反地,她会不在乎你,甚至鄙视你……”
落落大叫一声,“叶佳怡!”
叶佳怡冲着手机继续嚷,“金玉良言,听不听在你!”“啪”地关了手机盖,得意洋洋地冲落落挤挤眼,“来,给你介绍我最新的男朋友!”
落落这才注意到,叶佳怡身后还站着个男子。他恰好站在阴暗处,看得到他瘦高的身形,却看不清他的长相。
不知道为什么,落落突然一颗心蓦地紧了一下。她缓缓站起身来。
叶佳怡伸手拉过那男子,十分欢喜地为他们俩介绍,“我最好的朋友,周宝落,叫她落落好了。唔,这个嘛,就是我的男朋友,他叫言良生。怎么样,够帅吧。”
他站在了她身际。这样盛夏的夜,哪怕没有月光,那天空的光亮也足以看清楚一个人。落落的目光落在言良生身上。
这的确是个很帅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表情似笑非笑。
“良生在这里有个项目要开发,挺忙的,所以来晚了。”佳怡搀着言良生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落落微微皱着眉。她凝视着言良生。
“你好。”她说。
言良生轻轻晗首,“万总来了,我过去一会。”他爱怜地看一眼佳怡,“好好招呼你朋友哦。”
他转身走开。落落的目光跟随着他。他是言良生。叶佳怡的男朋友。
佳怡喜滋滋地,“不错吧,这个。”
落落垂下眼帘,轻声说,“这里,是他的家吧。”
佳怡扬扬眉,“是啊,前段时间刚买的。他经常要到这边来,总是自己有个住处方便点。”她侧侧脑袋,“这人也是,非要到H城来发展,天远地远的。”语气里诸多甜蜜的抱怨。
落落抬起头来。呵。这里是他的家。
落落喃喃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佳怡说,“一场饭局。我们公司跟他的公司有业务往来,吃过几餐饭,大家熟悉起来,留了电话,就交上朋友了。”
佳怡扯扯她,“走走走,跳舞去。”
落落扶住额头,“我头疼。”
佳怡蹬蹬脚,“你呀,永远这么扫兴。不理你了!”
她气乎乎地转身走,倏忽间就跌入狂欢的人**里。
落落重新躺到椅子上,颤抖着双手,试图点支烟。
他是言良生。这世界多么小。她想像过无数次,与他重逢的场面,但没有哪一出,便是今晚这模样。
她以为,她可能会哭。她以为,他可能会骂她。她还以为,他们会拥抱。
都没有。
他好像不认识她。
他不认识她。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也点不燃的烟掉到地上,她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见他,窗外刚刚下过一场暴雨,他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高,鞋子沾满了泥,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皮革包,还在往下滴水,头发湿漉漉的,甚至还流着鼻涕。她尖声喝斥,“出去出去,把你的鞋脱了再进来!”
因为这个,他来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他就在她隔壁班。他很快地就变得很干净。她听到很多女生在议论他,好帅。学习又很棒。
圣诞会演,他坐在黑色的钢琴旁,专心致志地弹奏《献给爱丽丝》,台下沸腾了。她愣在椅子上,看到灯光打在他发际,他的侧脸那么纯净那么漂亮。
那晚回到家,她怯生生地叫他,“良生。”
他默默地盯着她看。不说话。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泪水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他慌了,上前一步来叫,“落落落落,你怎么了。”
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从那一天起,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他也保证过,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而现在。他和她,却像从来不曾相识。
泪水从眼角飞溅出来。
几乎没法呼吸。一呼吸心就特别疼。
她开始懊悔。不该听从佳怡的窜啜,跟着她到这个小城来。什么新开发的旅游城市,有着春天小草一般的清新味道。她又不是没来过。
她来过。她记得H城的每一条街道。很多时光流逝了,城渐渐变得和所有城市没什么两样。高楼大厦,不灭的霓虹。
没有什么可看的。她真的不想来。
可是,还是来了。
也许,在踏上这片土地的刹那,她心里也是在暗地里盼望着的吧,也许也许,会碰上他。
这样在心里默默怀想的也许,她没指望过会变成现实。
但真的。他出现了。像一场梦。让人禁不住地懵懂怅然。他怎么也会在这里?这许多年来,她只隐约听说,他混在南方。潦倒或者发达,无人确知。她也不敢寻问。她没有一刻遗忘过这个人。但永远也没有探询的勇气。悄悄流逝的十年时光,只会让沟壑越更深邃。果然,他们成了陌生人。
他好像更高了。成熟了许多。成熟得自然而然地抛弃过往。
她一个人先回的酒店。
关了手机。喝光了一瓶小城特产的野山葡萄酒。
躺在床上,仿佛躺了非常久,手机响起来好几次。她不愿伸手去接。头有点晕,纳闷佳怡怎么那么晚也没回来。突然间自己嘻嘻笑起来。呵。佳怡怎么会回来。她的良宵总是千金难买。
笑着笑着眼角湿起来。
不知道佳怡的良宵,是不是与言良生共度。如果不是,又还能有谁。明明佳怡看他的眼神,那么欢喜那么专注。
从前她总是笑话佳怡。每一场爱情佳怡总是全情投入,像是一生只有那么一次。可是一转眼,一星期,或者一个月,长一点的,七个月,佳怡的兴趣比退潮的海水还快。
落落饶有兴趣地问,“怎么做到的,永远激情澎湃?”
佳怡不以为然,“爱情来了爱情去。没有谁真的能爱谁一辈子。傻姑娘。”
真的很傻。她已经二十五岁,但十五岁的每一天,她仍然在惦记在怀念。
十五岁的落落亦听父亲提起过,关于父亲与言良生的父亲的故事。
言良生的父亲与落落的父亲从进大学校园的那一天就成了铁哥们。大学毕业后,言良生的父亲因为一段爱情远走他乡,而落落的父亲留了下来,工作,结婚,生子。
也许生活注定就是一部谁都预料不到结局的悬疑书。谁也没想到,睽别多年,他们的再次重逢,却是一次残酷的死别。言良生的父亲猝然晕倒在办公室,被送往医院的途中,他拨通了落落父亲的电话。
十七岁的言良生就这么失去了父亲,然后,来到了落落的家。
落落好奇地问,“你妈妈呢?”
言良生说,“我妈妈一早就不要我了。我不知道她长的什么样了。”
他说得很流利,看上去一点也不难过。
他真的几乎没有印象,母亲离开的时候他还小,记忆里只有父亲。父亲沉默寡言,像是满怀心事。许多个夜里,他半夜起来去卫生间,十有八九看到父亲坐在阳台的椅子静静地吸烟。父亲没有再提起过母亲,有关母亲的一些零落的认知,还是从街坊邻居那儿听来的。在他们的嘴里,母亲是个不守本分的女人,有了老公和孩子,却非要跟着别的男人走。破鞋,臭婊子。他们这样骂她。当着他的面。
他憎恨过她很长一段时间,但渐渐地,就淡忘了。不是因为原谅,而是因为,生命中太长久地没有这个人,自然而然地,渐次淡忘。
良生和落落之间渐渐熟悉起来,他俩喜欢一同坐在家里的小阳台上,星空静谥,月光清冷,夜风拂过彼此的面颊,落落说,“良生,我唱首歌给你听吧,好吗?”
言良生摇摇头,说,“如果你要唱,那你要保证,以后我不开心的时候,你总要在我身边唱首歌给我听。”
落落张大眼睛,笑,“好啊,这有什么难的。”
原谅她那时不知道。命运的翻云覆雨手,谁也躲不过。什么诺言,什么海誓山盟,都可以化成一缕云烟。
回忆让人禁不住地心酸。怎么也睡不着。落落干脆坐起身来,随便趿双拖鞋,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城的午夜特别安静,街道上没有了人影,也没有来往的车。唯有那些孤单伶立的灯,还在执拗地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天空中飘起了小雨,雨丝让这夏夜多了一点沁凉。
落落沿着河堤走,一直走。终于走得累了,不管不顾地,便在路阶上坐了下来。
酒意渐渐上来,把头埋到膝里,轻轻地唱起歌来,“有人问我你到底哪里好,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
恍惚中,有人坐到身边来,落落抬起头来,眯缝了双眼问,“嗨,你哪位啊?这么晚了,还散步?”
迷糊中看到了是个男人,依稀有清秀的眉眼,看上去还挺顺眼的。落落笑起来,呀,或者她可以尝试一下佳怡所说的,**什么的。
她伸出手去,缓缓抚摸男人的面孔,“你寂寞吗?”落落轻笑两声,几乎耳语般说,“我觉得寂寞,很寂寞。”
男人说,“你醉了。”声音沉静,带一点点的哑嗓子。
落落把自己放到他怀里,呢喃地嚷,“吻我吧,吻我吧……”
凑近了,似乎看清了男人的面孔,唔,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神清澈,他的呼吸渐渐沉重。他轻轻地皱起眉来。落落伸出手,轻轻抚弄他的眉心,低声说:“呵,别皱眉,不许皱眉。皱了眉头就不漂亮了。”
她主动送上唇去,可是实在不是自己熟练的动作,于是,就显得有点笨拙,有点天真。
男人不再犹豫,轻轻地在她唇上亲吻一下。轻轻地。然后又一下。紧接着,他的吻变得沉重而绵长。落落觉得自己窒息了。不知道身在何处了。不知何为天何为地了。
记忆里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
她和言良生的第一次亲吻,彼此都特别慌张,彼此的牙齿碰到了一块。他们不好意思地凝视着对方,羞赧地偷偷地笑。
她的经验都与他锻炼得来。他动不动就轻声叫她,“嗨,姑娘,来,锻炼一下身体。”然后便趋近来吻她。长久地。缠绵的。恋恋不舍的。
就像此刻。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到处都是太过刺眼的光亮。落落扶住额头,一时间弄不明白身在何处。
明明是酒店。可是有些什么不同。昨晚她随手扔在床头的小披肩呢。
她紧张地审视了一下自己,好像并没什么不适。她松口气,怔怔地坐在床上,仔细回想昨夜。
记忆里有个男人。他们接吻了。
天哪。真的吗?
落落捂住胸口。不可能吧。循规蹈矩如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有违常规的事。可是,好像真的有吻过哦。那滋味,仿佛还沾在唇边。
落落的脸躁红起来。她惶乱地打量着房间。后来呢。如果真的吻了,那么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发生吗?男人呢?
她跳下床,冲进卫生间洗澡。伸手取过牙刷时,她突然触电般地把手缩了回来。那牙膏,竟然是一支草莓味的儿童牙膏。
落落的心砰地狂跳起来。脚下禁不住踉跄了一下。
哪有大男人用这种牙膏。只有她知道。唯有他。言良生。他从小到大,就只用草莓味的儿童牙膏。每次出门,必定随身携带。
难道昨晚那男人,就是言良生?
淋浴蓬头哗地倒出水来,落落三魂走了七魄。昨晚。他看到了她那么狼狈那么无耻的一面。他一定觉得她轻浮而下贱了吧。他一定在心里轻视她了。
他吻她的时候,心里在怎样地嘲笑着她?
落落拿过毛巾,狠狠地擦着嘴唇。仿佛这样就能把昨晚耻辱的记忆擦掉。
走出房门的时候,她在沙发上搁了两百元。
这样的小城,住这样一晚,两百元应该也足够了吧。
她走到服务总台,询问总台**,“请问,8608号房,唔,谁的名字登记的。”
总台**疑惑地看了看她,她急忙说,“我和朋友一块来的,太匆忙了,忘了是用谁的证件开的房。麻烦你,查一下。昨晚才发现我的身分证弄丢了。不知道是不是在你这儿丢了,或者,你们可有人看到?”
总台**笑了,很有礼貌地说,“呵,我们如果有看到您的身分证,一定替您收藏好的。不过,目前还没发现。”她在电脑键盘下敲了几下,“啊,查到了,8608号房,用的是言良生先生的身分证。对吧,您的朋友是吧。”
果然是他!
落落再次觉得头重脚轻起来。她勉强地冲总台**笑笑,“呵,是的。谢谢啦。”
走出酒店大门,觉得自己全身都丧失了力气。
她伸手叫辆车,直奔火车站,毫不犹豫地买了张回A城的车票。
车子启动,她才给佳怡发了条短信,“佳怡,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回见哈。玩得快乐点。”
几分钟后,佳怡的电话打了过来,她在电话里骂:“周宝落,你搞什么鬼啊。快点过来打麻将!”
落落听到她那边,果真有稀里哗啦的麻将声。爱情有时也就像场麻将,拿上手的牌再好,倾刻间,就不知道谁赢谁输。
落落轻轻地摁断了电话。
落落提前回到了A城,让陈启真又喜又惆怅。原本以为她要过一段日子才回来,没想到她回来得这么快。
他特意提早下班,在超市里逛足整整两个小时,连油盐酱醋都恨不得重新买过。
摁响落落的门铃的时候,落落几乎是又惊又喜地拉开了门,嗔怪道,“你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她抢着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让我陪你一起去嘛。”
启真笑着避过身子,“呀,别弄脏了手。闪开闪开。”
落落无奈地笑。她自觉也老大不小了,陈启真却一直把她当作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看待,她做什么他都不放心,恨不得与她寸步不离,样样替她打点清楚才甘心。
陈启真顾自进了厨房,手脚麻利地开始洗洗切切,眼角余光看到墙角的垃圾筒里扔了快餐面的包装袋,于是不满地嗔道,“说过多少次了,快餐面这个东西要少吃,少吃。亲爱的周宝落同学,听清楚了没?”
落落笑着应,“好好好。听清楚了。下次不敢了。”
他笑吟吟地回过头来瞪她一眼。
他了解她,基本上每次都是嘴上答应得好听,但没有一次真正照做过。
他不厌其烦地批评她,她呢,就嗯嗯地敷衍着他。
她惊奇地看着他把小青瓜切成片,忍不住夸奖道,“呀,我还以为你的手只会签文件,写支票。”。
陈启真道,“我有很多优点你尚未发现。”
落落假装吃惊,“真的吗?吹牛不用上税的啊。”
陈启真白她一眼,轻轻“呸”一声,“快滚到客厅去看电视。别来打扰我。”
落落笑着回到客厅,开始看点播频道,综艺节目,她并不爱看苦大仇深的悲情片,太小白的偶像剧她又看不下去,只好看综艺,一**主持人在台上疯疯癫癫地傻笑,台下的观众也跟着痴痴地笑。
启真端了个碟子出来,削好的水果整齐地摆在碟子中央,煞是好看。
落落骇笑,“你百忙之中还弄出来这个?”
启真骄傲得不得了,“都说了我这人N多优点。”他促狭地眨眨眼,“别把我弄丢了,那绝对是你一生中最大的损失。”
落落塞块水果到嘴里,后怕地拍拍胸口,“好险好险。”
两人都笑出声来,启真爱怜地扯扯落落的头发,“去,洗手!吃东西前也不洗洗手!”
落落笑着抗议,“陈启真同学,请记住,我已经成年了。不要再拿我当小孩。”
启真瞪圆了眼睛,“我喜欢,我爱,你能把我怎么着。”
落落轻哼一声,悻悻地去洗手,嘴里嘀咕道,“好吧,只要你不嫌累,随便你好了。”
陈启真把碗筷一一摆上,自己后退几步,满意地左打量右打量,落落走出卫生间,看到他模样,忍不住失笑,“喂,不就几道菜,犯不着这么自恋吧。”
陈启真为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自己也在她对面坐下,满足地叹息一声,“这其实就是我的梦想,和你坐在一块,就着同一盏灯,吃饭。”他的声音温柔起来,“要是可以一辈子这样,我就满足了。”
落落假装听不懂,取笑道,“喔哟,这么渺小的梦想啊。不行,你至少要去赚座城市回来!”
启真为她盛碗汤,笑而不语。
自认识以来,他就认准这女孩,他自认已经很努力很用心,可她好像总是有点心不在蔫,虽然对他的示好和表白,她像是默默地首肯了,但他知道,她并没有真正地对他敞开心扉,无论他多么渴望多么努力,他总不能企及她心灵最深处。
落落默默地吃着饭,不知不觉地,思绪又飘到了H城,不知道她这样离开之后,言良生有没有询问过她的下落。
他惦记她吗?
她的手无意识地拿着汤匙,在碗里拨来拨去,陈启真看在眼里,疑惑起来。
她平时虽然有点走神,但总不至于这么失魂落魄。
发生了什么?
他有心想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吃完了饭,落落把陈启真摁在了沙发上,自己去洗碗,哗哗水声中,心思又飘得老远。陈启真的梦想就是和她一辈子这样温吞地过到老,她呢,她的梦想,从十四岁就开始存下来的梦想,扔到了何处,还是一直保存在内心深处,那个不为人触及的角落?
还在洗手,启真已经在叫,“落落,洗好了没,快来吃水果!”
落落走出来,叹道,“又让我吃啊。当心变成一个大胖子。丑到爆哦。”
陈启真嬉笑道,“那敢情好,没人再动你脑筋。”
落落白他一眼,他哈哈大笑,“明天带你去吃烤肉可好?”
落落笑,“有得吃总是好的。”
落落记得有一年,她总是觉得饿,嘴特别馋,手边桌上各式各样的零食从来不断。最凶的一次,一个星期长了十斤。等终于在镜子里仔细审视自己,发现昔日的大眼睛被一脸的肥肉挤成了小眯眼,自己也觉得不忍不目睹。
佳怡说的,“就你这模样,要碰着一个从前暗恋过你的男生,你要别人的脸往哪儿放?”
她因此痛定思痛,把所有零食都扔到垃圾筒里,买了个呼拉圈,又网购了一张跳舞毯,一下班就在家里又转又跳,吃了半个的苹果,一颗米都没敢进肚,幸好,瘦回来了。
这么一折腾,就不敢再放肆地吃东西了。
当然,自那时才懂得,什么事,都不能过。只能适可而止。
感情,其实也该如此。
只不过,常常觉得,那颗心不听话。它总要情不自禁地往从前飘去,沉缅于过去的回忆里不愿清醒。
两个人坐着看了很久的电视,偶尔会一同为狗血的电视剧情大笑起来。
夜深了陈启真才离开,颇为依依不舍,“一个人回家的感觉最仓惶。”
落落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要不,我送送你?”
陈启真伸手轻轻打她脑袋,“走了,锁好门。早点睡。”
落落接口道,“别熬夜。泡泡脚再睡……”
她笑盈盈地看着陈启真,每次他都要这么交待她,她都背的下来了。
陈启真也好笑起来,“嫌我了哈。走了走了。”
他假装生气地走。
最后还是回头来,微笑着冲落落挥挥手。
落落微笑着磕上门。
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日子也不是不好打发。
匆匆地,不也多少年过去。
只是午夜梦回,那些过去就像发生在昨天,清晰得让人心疼。
很晚才上床睡,其间陈启真打了电话来,“睡了没。”
落落打个哈欠,“被你吵醒了。”
陈启真倒也信了,“真乖。那快睡吧。”
挂了电话,落落又看了好久的书,凌晨才睡。
清晨听到电话响,懒懒地不想接。
电话响了又响,落落只好接起来。
是启真,一开口就道歉,“不好意思啊,落落,今天一大早就接到个通知,我得马上赶去上海一趟。”
落落清醒许多,急忙答道,“哦哦哦,去呗。”
他确实是很抱歉,明明才答应她带她去烤肉。
而眼下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即将启程去上海。
“我很快就回来。”他在电话里恋恋不舍地说。
落落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但陈启真觉得抱歉,“喜欢什么,我给你买。”
落落说,“不用。不用。”她什么都不想要。
陈启真想了想说,“我自己留意好了。”他放低声音,“你在家乖乖的哦。等我回来。”
落落说,“好,我在家学做东坡肉等你回来。”
自从一个人在外生活,落落渐渐地学会用学习厨艺来打发时间。每次母亲打电话来,听说她最近又学会了做什么什么菜,总是又惊讶又心酸,“落落,不如回来好了。”
落落笑笑,轻声而坚决地说,“不”。
母亲不止一次提过这话题。落落从小就怕孤单,晚上睡觉也要亮着一盏灯。但大学一毕业,她就坚持着留在了A城,一个人找房子,自己动手刷墙,装灯,修爆裂的水管。
认识陈启真的时候,她已成长为全能型的女强人。陈启真深深为她折倒,夸她外表柔弱,实际上独立自主坚强能干。
她只笑不语。他当然不知道,她从前连葱和蒜都分不清。看到蟑螂就放声大哭。她甚至不知道从家里出来,要去最近的一家超市要坐几路车。
母亲曾经发愁地看着她说,“落落,以后你可怎么办好?”
她只调皮地吐吐舌头笑。她从来不担心,她以为,永远有言良生在身边。他会照顾她。他说的,他会照顾她。他什么都会。煎鸡蛋,下面条,包饺子。什么事都难不倒他。包括她的裙子上沾了油漆,她想要看萤火虫,她和小伙伴拌嘴了,她的收音机坏掉了……
突然间,听到陈启真说,“落落,我爱你。”
落落怔怔的。远走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眼前。
陈启真像是也觉得了自己的肉麻,隔着无线通讯也羞赧得不自在了,赶紧挂了电话。
他爱她。她知道。她微微牵动嘴角笑。
傍晚她去了图书城。太多的精美食谱,她拿起来哗哗地翻,那些图片真漂亮,再没有胃口的人看到后也要口水直流吧。
她翻着看着,心里涌上一阵温暖来。
这样的生活,也许才是她应该过着的吧。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做着一份薪水不高却也并不辛苦的工作,闲暇全都用来吃吃穿穿。将来还会有一个乖巧的孩子。这样安宁的家常。多美好。
“很美好。是吗?”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他嗓音略带暗哑,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落落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一场梦。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在H城的吗?
他顺手拿起书架上的另一本食谱,唰啦啦地翻,轻笑一声,他说,“我从前最爱看的就是食谱。”
他抬起头来看她,眼神里多了一点深邃的忧伤,“因为我认识一个姑娘,她最喜欢吃好东西。”
落落只觉得嗓子发哑,说不出话来。
他冲她笑笑,趋近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好,周宝落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手上的书哗地掉下来。他弯下腰替她拣起来,微笑着说,“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努力镇定下来,“你好。”
他维持着那好看又礼貌的笑容,冲她轻轻晗首,转身离开。姿势轻巧。脚步欢快。
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落落的心突然就尖锐地疼起来。
呵,他并没有不认识她。不不不。他只有更深刻地记得她。他的表情告诉她,他对她的怨怼,非常深。
这一晚,落落失眠了。她始终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却被她关了音量。她就那样,呆呆地盯着不停闪烁的电视屏幕。思绪飞到了太远太远的旧时光。
呵。那些过去啊。谁能遗忘……
那一年的小小少年言良生,虽然只有十七岁,却有着异常骄傲的自尊。初初踏进周宝落家的门,迎头就被落落的一顿斥责浇灭了原本暗自已然滋生的对新生活的期望。
他轻轻咬着嘴唇,看到面前的小女孩,穿着洁白的泡泡袖公主裙,大眼睛乌黑,肌肤雪白。她真的是个好看的小孩子。
可她一点也不友好。吃饭的时候嫌他喝汤会发出声音,嫌他穿过的球鞋有汗味,嫌他的头发剪得土里土气。总之,她看不惯他的一切。这个从天下掉下来的小伙伴,处处惹她生气。她肆无忌惮地扔他的课本,弄脏他的作业。
他于是不愿意跟她说话。他那么小就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没有了家,无处可去。
他很注意不把脏鞋子穿进家门,任何东西用过总会放回原处,他很规矩地上课、吃饭、睡觉。尽量地不在她面前出现。
心里头怎么也憋着一股气。于是很努力地学习,总不能让她小瞧了。
那天晚上圣诞会演结束,他看到她站在台阶下,像是在等他,他假装没看到她,从她身边走过去。听到她的脚步跟在身后,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在寂寞的夜色里走了许久,街道很安静,只听得到彼此的脚步声。
突然间她怯怯地叫他,良生。他其实不是不想答她,他只是一时呆掉了。然后看到她的泪水珍珠般跌落下来,他就慌乱得六神无主了。
原来她只是个这么软弱的小姑娘。他的心全软了。什么架子都放了下来。他不喜欢她哭的样子。他决定了,以后不会让她哭。
毕竟年幼,他们很快就熟悉起来。上学时一同出门,放学时他会在校门口的大榕树下等她。
他习惯于走在她的左手边,回家的路上,需得穿过两条马路,一间书店,八家拥有冰柜的小商店,他迈了总共686步。
许多年过去,关于这一天的这一时刻,没有哪一分哪一秒,被他遗忘。
他给她讲许多北方小镇的故事。才华横溢的父亲。教他课本上学不到的诗词,教他弹琴。她很同情地看着他,伸出手来为他擦掉脸上的泪,她像哄孩子一样对他说,“不要哭了,我唱支歌给你听吧。”
说真的,她唱得有点走调。一点也不动听。但他听着听着,就笑了。
她央求他教她弹钢琴。他不肯。
他说,“你手指又不够长。你又没耐心。以后我弹你听就好了。”
其实他只害怕,她如果学会了,就不肯听他弹琴了。
落落的父母都忙,母亲忙着做服装生意,父亲忙着他的仕途前程。家里常常只有保姆玉姨。玉姨一天到晚只懂得做饭拖地。感觉里,只有他和落落在相依为命。
近两年的时光里,落落感冒了,怕她会发烧,是他守在床边一整夜;落落和同学吵架了,他带她去小食摊吃石螺,耐心地一颗颗地挑出来给她;甚至落落的初潮,落落自己哭泣不已,是他厚着脸皮打电话给女同学,然后带着她去超市买卫生用品……
好像才一转眼,一年时光就过去了。他和落落考上了同一所高中。落落长高了,更漂亮了。言良生记得,一个周日的傍晚,她捏着一个信封来找他,小脸涨得红红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她结巴着对他说,“有,有人写信给我。”
那是落落收到的第一封情书。言良生气坏了。他三下两下把信撕碎,几乎有点恶狠狠地对落落说,“不许理睬这种人,知道不知道?”
落落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坏了,老半天才点点头。
他暗暗记下那封信的落款,晚上上自习就找人把写信的男生叫了出来。男生瘦瘦的,很斯文的样子。他走上前去很粗鲁地就踢了人家一脚,粗声粗气地说,“以后不许给周宝落写信!”
他是真的憎恨那男生的。落落的第一封情书,应该由他来写。
那天晚上落落很生气,她一路小跑着回家,不肯等他。他气喘吁吁地跟着她跑,在家门口攥住她的胳膊,质问她,“你干嘛不等我?”
落落气鼓鼓地看着他,“你干嘛打人家?”那语气里竟然是维护了别人的意思。言良生一阵恼怒,他一昂头,硬邦邦地说,“我喜欢!”
落落使劲瞪他一眼,甩他手。他突然觉得很伤心。落落竟然为了别的男生跟他闹别扭。
落落蹬着脚说,“以后我的事不要你管!”
她扭头就往屋子里冲,他赶紧拉住她,她就被他拉到怀里来,他已经长得老高,她只及他的肩,他看到她仰着小小面孔,又嗔又怪地瞪着他。他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地,像一头小鹿在安静的丛林里奔跑。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轻轻地就把唇覆在了她唇上。
她还在盯着他,愣愣地。他也盯着她,被自己吓坏了。
屋子里传来脚步声,落落回过神来,狠狠地甩开他。落落的母亲出现在门边,“咦,两个人站在外边干嘛?快进来,我准备了宵夜哦。”
他们相对坐在桌边,谁也不敢看谁。
他从来没跟人提起过,那一晚,他一直梦到落落。梦到他一直在亲吻她。她的唇温软香甜,让他舍不得醒来。
他们很多天都不说话。落落一看到他,就像只兔子样慌乱地逃走。他平生第一次尝到失眠的滋味。
一周后,落落的生日,落落的父亲在阿尔卑斯大酒店定了桌,说好一家人要好好地吃一餐团圆饭。
但那一天,落落的父亲和母亲都不约而同地失约了。父亲说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应酬。母亲说有一笔很重要的生意。他们在电话里对她说,她喜欢什么,就去买好了。
落落坐在洁白的餐布前,不声不响地流着泪。
言良生坐在她对面,轻声说,“落落别哭。”他牵着她的手,穿过喧闹的大街,他在一条小巷子口给她买烤红薯,她不爱吃皮,他细心地帮她把皮剥掉。
他们在护城河边坐了许久,夜色降临,且渐渐深去,哗哗水流声在静夜里清晰可闻。言良生说,“落落,我给你唱首歌吧。”
于是他开始唱一首老歌,“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这麽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落落惊异地抬起头看他,“良生,这是什么歌啊,真好听。”
她的眼睛比星星更明亮。
言良生很郑重地说,“落落,我要吻你。”
他开始吻她。他听到他们彼此的心跳。落落闭上眼睛,嘴唇在颤抖。
言良生轻声说,“落落别担心,我总在你身边。”
十八岁是不是真的懂得什么是爱情?反正言良生以为,他是懂的。
落落也以为。自己是懂的。
父母亲并不是那么喜欢言良生。尤其是母亲。她看得出来。他们很少跟他说话。言良生想必也是有感觉的。但他只安静地,礼貌地。他的样子让落落心疼。
深夜一个人坐在窗边,她对自己说,“良生,别怕,总有我爱你。”
她以为,爱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
父亲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他们总腻在一起。周末在院子里,可以玩一整天的捉迷藏。他要是能在十分钟内找到她,就罚她亲吻他一下。
那天天有一点点阴沉,像是要下雨。她顽皮地跑到屋子里头,听他在院子里焦急地叫,“落落落落!”
她从窗子里看出去,他站在天空底下,脸上满是惊慌。她笑着跑到门口,大叫一声,“喂!”
他冲过来,牢牢地抓住她。他说,“说好只在院子里的,你怎么跑到屋子里面来了!”他的眼睛里有点怒火。她撇撇嘴生气,“你这么凶!”他看着她,慢慢地轻扬起嘴角笑了,他把她抱到怀里,轻声说,“落落,你肯定不知道,我找不着你,我急死了。”
她伏在他肩头偷偷地笑。抬眼看到母亲站在院门口,一脸惊愕的表情。
过去纠缠到现在
更新时间:2013-05-01 01:01:01字数:21298
周宝落的工作算是轻闲的。就职的报社挂靠在政府行政部门之下,是份免费赠阅的内部资料,说是内部资料,其实还是流散到四面八方,读者倒也颇多。落落主持着周二和周五的情感专栏。一篇戏说男女情感故事的小文,外加为读者们在来信中提出的情感问题答疑。一副情感专家的模样。久而久之,竟然也有几个读者演变成了“落粉”。逢年过节的,就寄张情意绵绵的卡片来。
薪水不高。明明知道自己也不过是瞎说一气。但总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只有叶佳怡对此蚩之以鼻。因为只有她最清楚,那些看上去很老练很中肯的回答,绝大部分来自叶佳怡**口中。
为此唠叨过落落,稿费编辑费,多少分点嘛。
落落便说,“叶**哪里缺少这点小钱。叶**一件内衣就几百块。一把雨伞都得三百块。”
叶佳怡便惆怅地叹口气,“花钱的本事是俱备了,就只欠一个有钱男人这东风了。”
叶佳怡人一到A市,电话立刻便打了过来。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每天上班,冲咖啡的那两分钟,必定要给落落打个电话,说说前一天的艳遇,或者一条新裙子,要不然就是奇怪的天气,坐对面的更年期老太。
落落便差点想问了,现在,那东风,是不是吹来了。忍了又忍,还是没问。
叶佳怡低声说,“嘘,老板来了。挂了。再联系哈。”
电话挂了,落落却老半天回不过神来。电脑下角的邮箱信息不停闪烁,现在这年代,有情感困惑的人怎么那么多。而且全都是身在其中不能自解,他突然皱眉他突然欢笑都要咨询一番,那些代表什么意义。
落落定定神,开始阅读邮件。
“他收入比我低,很大男子主义,宁可看电视也不愿意帮忙做家务,晚上回家晚一点就像审犯人一样,我真受不了他了。可是他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不花心。也很疼爱孩子。我该怎么办?”
落落回:“爱他吗?如果一分钟之内答爱,那就忍受下去。如果五分钟之内答爱,那么试着跟他多沟通。如果十分钟以内答爱,那就不管他,他爱怎么就怎么,你爱怎么就怎么,他习惯了就好了。如果半小时以后还答不出来,那就离婚吧,第二天就去。”
“爱上一个霸道的已婚老男人,平时陪我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还不喜欢我外出,一知道我和朋友吃饭喝茶什么的,就特别暴怒。他说他暂时离不了婚,让我等他。有的时候又说对不起我,让我早点找别的男人嫁了。我们分了又合,合了又分,我真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落落回:“两个字。犯贱。话说,你一年轻女孩,且不说相貌如何,单这年轻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你什么不好做偏要缠着个已婚男人混,还霸道。要不顾着我的淑女形象我还真想抽你几下。抽醒了就好了。什么怎么办。趁早另起一行。早分手早超生。”
叶佳怡看过几期落落的报纸,骇得直笑,“要不是当事人,我还真以为这主持人叫叶佳怡。”她皱眉打量落落,“周宝落哪里像这么犀利的人?”
偏偏读者都喜欢她这副泼打乱骂的姿态。主编原来担心负面影响过大,停过几期该栏目,读者来信差点挤爆信箱。结果落落反而因此还加了一点编辑费。诚如叶佳怡所说,替人排解忧愁,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
看得多了。落落便觉得。这世道都是些什么男女啊。那爱情哪里就有那么多的好滋味,人人抢着要去尝。结果咬落了牙也只能和血吞下。
有人问:“曾经深爱过一场,最后分手了。最近和女友准备结婚,旧情人突然出现。一时间,心乱如麻。今时情难离,旧时爱难抛,左右为难,如何是好?”
落落一时便怔住了。刹那间差点怀疑这邮件自良生处发来。转而便失笑了,他怎么会做这种幼稚的事。
便回:“这当真让人为难了。那么索性,抓阄吧!”
关了邮箱才惭愧,最最没水准的回答,就是这一次了吧。
中午去上典喝咖啡,厅里人少,很静。她不饿,只是翻本书,翻过来翻过去。
有人在她对面坐下来,从容地唤服务生,给我来一杯,犹豫一下,说,“和这位**一样的。”
落落吃惊得屏住了呼吸,手一动,弄翻了杯子,咖啡顿时溅到衣服上。
他轻轻叹口气,扯张纸巾,倾过身子来替她擦拭,“瞧你,总是这样马马虎虎的。”那责备的语气,亲昵得让她震惊。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那么陌生,却没来由地亲切。
她下意识地反问,“你想干嘛?”
他很镇静地燃支烟,坦然地回答,“来还你的两百块,顺便叙旧。”
他很自然地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块,推到她面前来。然后轻松地说,“好了,现在开始叙旧。”
呵。她一直用旧情揣测他,却不知他或许,只把她当一个女人来看。他不过是和一个旧识女人重逢。在他和她分别的这些年,这样所谓的旧识,他又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
那么,他对每个旧识都这么用心吗?甚至跟随着来喝杯咖啡?
言良生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一笑,“不不不,我只对你才用心。”
她觉得呼吸困难起来,眼睛有点疼,她仰起头看他,喃喃地问,“为什么?”
他注视着她,目光渐渐柔和起来,“你说呢?”他反问。
她回答不了。理智告诉她,不不不,哪有这么简单。她可以站起来转身走,干脆利落,或者还可以云淡风轻地瞟他一眼,用目光告诉他,从前的一切从前的她,都成为了过去,他的努力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轻轻笑起来,“呵,周**,事实上我有情感上的疑问需要请教你。”
她镇定下来,说,“你可以给我发邮件。”
他还是笑,“我不喜欢纸上谈兵。”
他的模样让她情不自禁地眯缝起双眼。他真的变了许多。他看着她,目光探究,像是在捉摸着她。
她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匆忙地啜口咖啡,却是呛住了,狂咳起来。
他说,“你怎么这么紧张?”
她转身就走。
推开咖啡厅的大门,午后的阳光尤其刺眼,落落只觉得眼睛发酸,想要落泪。
蓦地有人自身后抱住了她,手臂的力量轻而坚决。他的脸庞挨近来,呼吸就在她耳际。他说,“落落,你还爱着我,是吗?至少,你没把我忘掉!”
他语气中的自信让她一阵羞恼,她大力推开他,板着脸,非常努力地义正辞严,“言良生先生,请你自重。”
他的样子似笑非笑。他说,“没关系落落,你会再爱上我的。我保证,你一定会。”
落落转过身,疾步走。他以为他谁啊。他说什么就什么吗?诚然如今他成熟儒雅,或许还事业有成,大约是城中年轻女子热心追捧的对象。可那并不意味着,落落也会被他所盅惑。
落落有点懊恼,事实上,自他一出现,她便已完全乱掉了阵脚。整整一下午,她端着杯茶,鼠标不停开开关关网页,全然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些什么。
傍晚时分,办公室通知临时开紧急会。会议简短,消息却惊人。报社下周起将完全与部里脱钩。外包给一市内知名企业,自此自主经营,投放市场,自负盈亏。
散了会,同事们兀自在议论纷纷。消息来得太突然,大家原本都只把这单位当大树,虽然不能结出什么好果子以噬果腹,可好歹也能遮阳蔽雨——仅只每年以政府公文形式下达订阅,就足以供养一干人。
落落的对面坐着就是乔小米,一个时尚的年轻女孩,社会版的首席编辑,也是报社的明星记者。她耳目众多,颇有点神通广大的味道,无论大小,但凡八卦都最先从她那里流出。
于是便有人叫,“小米,啥子消息。”
乔小米笑笑,“侧侧头,这次我也不知道。消息蒙得真好。”
办公室里便有些肃静。这未知的前途,不由得让大家都担忧起来。
乔小米拍拍手,“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大家这碗饭都有得吃。不用担心。走,吃饭去。我请。甘记狗肉,一个都不能少哈!”
要闻版的编辑是个小伙子,名叫田东,立马就响应了,都去,说不定哪天就各奔东西了也不定。
其实整个报社也就六个人。报社总编自然挂的是部领导的名字,真正管事的是报社编辑部主任黎向猛。一个年近四十,颇为书生气的中年男子。大家都叫他猛哥。据说老婆做生意的,钱多,前些日子过生日,老婆出手就是一辆奥迪A6,羡煞旁人。
陈启真打来电话的时候,大家已经都挤在了奥迪A6上。
陈启真有点失望,“原本还说一块去看场电影。”
落落说,“明天,明天陪你去嘛。”
坐在一旁的乔小米扑哧地笑了,“我说,落落姐,你们怎么还像老人家一样谈恋爱,还看电影。真晕!”
落落也笑,反问,“那你说做什么好?”
田东冲口而出,“**呗!”
乔小米猝不及防,脑袋砰地敲到玻璃窗上。她伸手就扯住田东的耳朵,“我说混小子,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奔放呢。”
田东哧牙咧嘴地,“姑奶奶,放手放手,你难道忘了?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要敢于说真话嘛。”
说说笑笑间,车子停在了甘记狗肉店的门前。
落落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叶佳怡的大红POPO。
落落伸手便拨佳怡电话。电话响了好久,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
乔小米在前头叫,“落落姐,快点!”
落落收了手机,答应着。突然觉得有点什么不对,轻轻一侧脑袋,看到了言良生。
脑子顿时轰地一声响。这个人,也太过分了吧。他要跟踪她到什么时候?突然又失笑了,谁说他跟踪她来着。未免太自作多情了。这儿是饭店,她可以来吃饭,他当然也可能来吃饭。
他正和一个男人说着话,碰到她的目光,便轻轻抬了抬执着酒杯的手,算是招呼。
落落假装没看见,疾步走上楼去。
走着走着,突然心念一动。他和谁吃饭呢?正暗自猜测着,叶佳怡的电话打了进来,落落低喝一声,“你丫干嘛不接我电话。”
叶佳怡轻笑,“呵呵,不好意思姑娘,今晚陪个朋友吃饭,不想电话打扰,所以设了静音。谁知道你会在这当儿给我打电话嘛。”
落落说,“和谁呢,这么隆重。”
叶佳怡说,“你见过的,上次在H城。”
落落说,“言良生吗?”心湖已经轻轻波荡起来,呵,他和她。这世界多么小。
叶佳怡笑了,“是啊。你还记得他嘛。说真的,你觉得他怎么样?”
落落说,“咄,我可没兴趣管你这些。”
挂了电话,却又是魂不守舍起来。她记起中午时分,他蛮横而鲁莽的拥抱,那仿佛仍在耳边的热热的呼吸。
乔小米他们已经喝了起来,边喝边大呼小叫的,包厢里热闹非凡。落落不想喝,乔小米和田东一个劲地劝,猛哥也发了话,“落落,今天日子特殊,喝一点吧。”
三杯酒下肚,落落只觉得全身都发热起来,头也有点晕。乔小米显然是喝多了,直嚷嚷,“落落姐,来,多喝点。说真的,在外边拼死拼活,还不如找机会钓个金龟婿,嫁了算了。哪用愁那么多!”
落落摆摆手,“田东田东,来跟小乔姑娘喝了,我得先去趟洗手间。”
走道里灯光昏暗,一切喧嚣都被锁在了门里,落落信步走到走道尽头,倚了墙静静站着。大约真是喝多了,全身火一般烫。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热。
手机又响,是陈启真。
“嗨,启真啊。”落落说。
陈启真说,“你吃得怎么样了,我去接你好吗?”
有人在身后轻唤一声,“嗨。”
落落的身子一颤。
回过头来,言良生就站在身畔。黯淡的灯光下,他看着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她憎恨他用这种眼神看他,她一直想要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多少年过去了,他们都已经成为了陌生人。可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她好不容易下的决心轻易就崩溃了。
鬼使神差地,落落对着手机说,“呵,不用了。等会同事会送我回去,我明天打给你好了。”
言良生笑了。
他两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侧着脑袋。
呵。他仍然那么漂亮。他一直就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他说,“走吧落落,我们兜兜风去!”他伸手便揽过她的腰,根本不容她拒绝。
呵。她也没想到要拒绝。
落落想,一定是酒精。一定是那点酒精,让她失去了理智。
上了他的车,落落倚在椅子靠背上便眯上眼睛。言良生拧开音响,细细的音乐在车里缓缓流淌开来。
有那么一刹那,落落觉得自己睡了过去。突然惊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很安静,路两旁种植着高高的夹竹桃,不是花季,叶子碧绿,在浓郁的夜色里努力张扬。言良生在静静地吸烟。
落落坐起来,言良生摁熄烟蒂,说,“走吧,我们钓鱼去。”
他开了车门,从后厢取出鱼竿。落落懵懂地跟在他后边,心里不禁有些惊异,“这里有河吗?”
前行了大约五百米,眼前倏然开阔,淡淡的月光下,一片平静的湖赫然出现在眼前。湖边有座白色的尖顶屋,屋子旁竟然还拴着一只小艇。
落落“啊”的一声。
言良生回过头来,笑了。
落落说,“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好地方?”
言良生说,“是我的地方。我原来准备把它开发了弄个新的旅游景点。你觉得怎么样?”
落落说,“呵,生意场上的事我不懂。”
落落突然觉得好奇异。事隔多年,她和言良生,竟然还可以这样,朋友般侃侃而谈。
言良生轻笑一声,说,“不过我现在在改变主意了。这里只属于你。只有你可以来”。
落落一怔,抬起头来看他。
他正看着她。
落落皱起眉来,泪水涌进眼眶,“别这样,良生。”
言良生把鱼竿向湖中央狠狠甩去。
他说,“我愿意。落落。别想躲开我。”
落落喃喃地说,“你是要报复我吗?”
方良生笑了,“我可没那个闲功夫,你以为演电视剧啊,还报复!”
他坐下来,回过头望了望仍然呆呆站立的她,拍拍自己的身际,“来,坐这里。”
落落犹豫着,轻轻咬咬牙,在他身边坐下。
他腾出手来,微微用力把她的脑袋摁到他肩上,不容拒绝地说,“靠着我。”
有点像梦。落落想耻笑一下自己,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了。她把手轻轻搀到言良生的胳膊里。酒意应该都散了,全身却仍在发热。她闭上眼睛,恍惚中像是回到从前的某一天,她像此刻,挽着言良生的手,街道上充满桂花的馨香。什么话都不用说,除了快乐还是快乐。
夜越来越深,水流的声响温柔而清晰,落落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手机响起来,落落迷迷糊糊地接通,那端传来叶佳怡的声音,“喂,你在哪啊。”
落落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挡住了手机。“怎么了,找我有事?”对叶佳怡的问题,落落避而不答。
叶佳怡很失落,“他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我打他电话,一直打不通。这个男人,说对我无情嘛,却总是关怀备至,说有情嘛,却又亲密中有疏远……真让我捉摸不透。哎呀,不说了,我去你那,咱们喝点小酒!你等我!”
电话挂断了。落落抬起头,不等她开口,言良生微微侧过头,“要走了是吗?我送你。”
他一句话也没多问。
落落说,“送我到大街就OK了。”声音有点小心翼翼,像是害怕言良生生气。
言良生笑了笑,像是很明白。他动作俐落地收拾了工具,落落跟在他身后走,月光淡淡,她看到言良生的身影,高大而挺拨,嘴角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呵,他真的是个成熟男人了,而她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从前那个稍嫌嬴弱的少年。
言良生启动着车子,突然问,“你妈妈,还好吗?”
落落怔了一下,说,“还好吧。”
那语气里的不确定一下子便让言良生捕捉到了,他敏感地看她一眼,“怎么了,不在一起住?很少见面?”
落落点点头,很诚实地回答,“嗯,不在一起住,很少见面。”
言良生的嘴角轻轻带起点笑意来,“是因为我吗?”他问。
被言良生这么一问,落落便怔住了。是吗,是因为他吗?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晚——呵,自从与他重逢,她总是不觉地越来越多地想起从前。
那一晚一直在下雨,从傍晚一直到深夜。落落的母亲把她叫到房里,假装轻描淡写地问,“落落,你是不是喜欢良生啊。”
落落还沉浸在被母亲发现了他们亲密模样的忐忑不安里,猛然听母亲一语道破,脸顿时就红了。索性心一横,说,“是啊。”
母亲的脸沉下来,喝斥道,“你们马上就升高三了,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再说了,良生这孩子,不适合你,你不能喜欢他,懂吗?”
落落不服气地顶撞,“我们没影响学习啊,良生还给我补习数学。良生很好,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你们不喜欢他并不代表我也不能喜欢他。”
母亲扬高了声音,“你疯了啊!你就这么跟你妈说话?我说了不行就不行。你要是不听话,我就马上把他送走!我说得到做得出!”
落落顿时噤了声。
母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摔门而出。
落落怔怔地站着,良生轻轻地走了进来。他伸出手,微弱然而有力地握住了落落的手。
落落轻声说,“你一直在外面吗?”
良生说,“没关系,落落你喜欢我已经足够。”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去散步。小雨还在细密地下着,风有点凉,落落侧头看看良生。他好看的嘴唇紧抿着,额前的头发湿了,鼻子高挺。她痴痴地看着他,良生突然扑哧地笑了,他说,“傻姑娘,我是不是长得太帅了?”
落落笑着跳起来打他脑袋,他轻轻蹲下来,以便她可以打到他。落落却又不干了,她扭他耳朵,嚷,“言良生,你不可以这样惯着我!”
他们走了许久,落落的脚疼起来。良生躬下身去,说,“来,我背你。”
他一直把落落背到了家门口。家里灯火通明,落落的父亲和母亲端坐在客厅里。母亲怒不可遏,“言良生,你从明天起就搬到学校去!”
落落的父亲叫起来,“茵然!”母亲倏地回过头来,厉声道,“什么都别说了!”父亲闭上了嘴,表情复杂地看了看良生。
落落哭着跑进房间里,砰地关上房门。门外,隐约传来母亲几乎歇斯底里的低吼,“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收养之恩的吗?”
落落用被子蒙住了双耳。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安静下来。落落坐起身来,听到父亲在外轻轻敲门,叫,“落落,落落。”
落落不出声,父亲等了一会,走开了。落落的心里有点难过,在家里,父亲总是一个不太发表意见的人。大事小事,基本都是落落的母亲拿主意。相较母亲的严厉,他对落落宠溺多了。从小到大,母亲不肯答应的事,落落总会乖巧地跑来哀求他,他每每便软下心来,背着妻子答允她——买一条明明没法养活的金鱼;吃一点街头小摊叫卖的臭豆腐;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一个名不符实的病假……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第二天,良生没回来。落落从玉姨那里打听到,母亲把良生带到了校长面前,要求让良生住校。
落落的书桌上搁了一封信,是父亲的笔迹。他说母亲是为了她好。她这个年纪,爱情只是一个模糊而懵懂的概念,随着岁月的逝去,她会发现,那不过一场记忆。不过如此。最多如此。
落落把信丢在一边。她哪里想像过没有良生的生活。没有他,花开得再鲜艳,天空再晴朗,又有什么意义?
下了晚自习,她跑到良生的教室门口,良生一出门,她就迫切地说,“良生,我们离家出走吧,好不好?”
良生不肯。
落落生气了,她一连好几天都不理他。他站在大榕树下等她,她假装没看到。他托同学传过来的字条,她看也不看就扔掉。
他终于妥协了。
他在深夜里用小石子砸她的窗。父母亲都不在家,玉姨睡得很沉。落落匆忙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想一想,又推开父母的卧室,在抽屉里拿了一沓钞票,偷偷地溜出家门。
天空下着小雨,良生站在略显苍茫的夜色里,冲她微笑。
那是多么叫人难忘的一幕。落落想,她一生都不会忘记。
恍惚间,突然听到良生轻轻“嗨”了一声。落落回过神来,才发现车子停在了家楼下。
落落一阵脸红,急忙说,“我上去了,再见!”
良生微微一笑,“不邀请我上去坐一下?”
落落也笑,第一次坦然起来,“你明知道你身份尴尬。”
良生摸摸鼻子,“我知道她是你朋友,故意的。”他看着她,“我和她在一起,有的是机会遇上你。”
落落张张嘴,想问,你原谅我了吗?可话说出来,却是,“我上去了。”
她不敢问。他若回答,是的,原谅了。她会疑心他说了假话。如果他回答,不,没有,我从没有一天原谅过你。那么,她会心碎至死的吧。
才刚刚打开家门,叶佳怡到了。
一进门她就踢飞高跟鞋,“妈的,第一次碰到这种男人。”她有点怨愤不平,“还真有对我不动心的男人哪!”她凑到落落的眼前来,浑身酒气,一个劲地逼问,“喂,我是不是美女?是不是?”
落落狠狠地掐她面孔,一迭声答,“是是是是!”
叶佳怡躺到沙发上,皱着眉,“他像是有许多心事。”她轻轻叹息,“唉,我迷上他了。”
落落去厨房煮一点糖水,再回到客厅来,叶佳怡已经睡着了。这个女人。她看着佳怡的脸发呆,要不要告诉她,落落和她心仪的白马,原本旧识。或者,佳怡几天后就会忘了。她哪里有足够耐心来应酬一段暧昧未明的感情。明日午后在咖啡厅偶遇一个明眸男子,她就会把言良生抛诸脑后。
临睡前,良生的短信发了来,“乖宝,晚安。”
落落的心暖了一下。
明明这样的事,陈启真常常在做。啊,陈启真,落落这才想起,她忘了给他打个电话。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明天吧,落落想。明天联系他好了。
醒来时天光大亮,餐桌上搁着热牛奶和面包。叶佳怡留了张字条,“我上班去了。”
匆忙地洗脸漱口,手机响。落落一看,是陈启真,急忙接上了说,“呀,启真。好早。”心里不是不愧疚的,明明想着要先联系他的,最终还是他先打了来。
陈启真的声音有点疲倦,“昨晚是不是玩得很晚哪。想着给你打个电话的,结果突然腹痛,医院里吊了大半夜的点滴,说了去接你也没去成。”他倒觉得抱歉了,落落有点难过,轻咳一声说,“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请假过去看你?”
陈启真笑了,“咦,一个大男人,看什么看。你快去上班吧。”
“那我下班了给你电话。”
“好。”
匆忙打车到报社,乔小米冲她招招手,落落走过去,乔小米神秘地说,“今天新掌柜会来巡班。唔,十点开见面会。办公室通知下来了。”
田东凑近来,“八点啥,我听听。”
乔小米白他一眼,“去,帮姐姐我冲杯咖啡来。”田东有点悻悻地,“大个一天两天的,成天把个姐姐挂嘴上。”乔小米伸手摸摸他的脸,娇里娇气地说,“乖哦,弟弟,等下姐姐给你吃糖糖!”
落落忍俊不禁。
多亏了办公室有这两个活宝,生活才不至于沉闷无聊。她顺口也跟着说,“弟弟乖,姐姐我也要杯咖啡!”
田东急忙凑过来,一把搂住落落的腰,头微微靠到落落肩上去,无比温顺地说,“唔,我听落落姐的。”
乔小米摔过来本杂志,骂,“要死了你。”
落落抿着嘴笑。
突然间觉得不对劲。办公室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落落循着乔小米的目光看过去,门外正静静地站着一行人,最前面的那个,竟然是言良生。
他穿着墨绿条衬衫,嘴唇紧抿,眉头轻轻皱着,像是非常不满的样子。落落吃了一惊,突然警醒到田东的手还在自己腰间,急忙伸手使劲打开他,再抬起头来,门外已没了人影。
乔小米低声尖叫,“看到没,就是他。包下我们杂志社的,就是刚才那男人。啊,真帅。听说是做房地产的,好像还开着超市什么的。哎呀,总之是个大老板。很有钱。估计就是钱多得没地儿花了,就拿来搞搞文化产业什么的。”
落落的心已经乱了。
他包了她所在的报社,怎么昨晚一整晚,他都没对她提起?他又是为了什么,巴巴地跑来承包一间报社?难道说是为了她吗?可是现在,他看到了这一幕,他会不会觉得她,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变得随随便便了?她真正懊恼起来。
十点钟,会议准时召开。从落落坐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良生完美的侧面。他真的是个英俊的男人。落落几乎是贪婪地偷偷地注视着他。他的表情很严肃,落落觉得他应该感觉得到她的注视,但他一次也没有转过头来。这只能证明,他生气了。他为她刚才的轻佻而生气。
这么想着,落落便觉得有点委屈。办公室里开开无关痛痒的玩笑原本就是很平常的事,不然日子这么冗长无聊,怎么捱过?谁知道那么巧,他刚刚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分管报社工作的副部长姓王,他表现得有点依依不舍,“从此后,报社就是言老板的孩子了。”他自以为说得很有感情,听的人却无动于衷。这位王部长,到报社走走看看的时间实在有限,哪有人真听信他说的,他曾经把报社当作他的孩子。落落就看到,乔小米轻轻地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
报社的分工原封不动,猛哥依然负责报社的各项工作,言良生不过是挂个总编的牌子罢了。他高兴就过来瞅两眼,不高兴完全可以一两年不露面,打个电话来,无论说什么都是圣旨。
会议简短俐落,言良生只说了一句话,“大家继续努力!”
即便是离开,他也没有正眼看过落落。落落站在窗前看他,他从容地上车去,那姿态,像再复杂的一切,也不过云淡风轻。
落落在心里默默地说,一眼,一眼就好。拜托你抬起头来,哪怕只不过是仰望晴空里的碧云。
车子轻轻鸣声喇叭,轻盈地疾驰而去。
手机响起来,是陈启真。电话里的他有点兴奋,“落落,我妈妈来了。说我们工作都忙,那就由她来帮我们装修房子好了。”
这个男人,一早就买好房子,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她的首肯,他不会催她,他只懂得默默等待。他真的是个好人。嫁给他,幸福是一定的。
落落的心轻轻地牵动一下,说,“晚上一块吃饭好吗?我请客,为伯母接风洗尘。”
陈启真笑了,“面子真大,我都嫉妒了。你都没请过我。”
落落说,“谁叫你比我有钱。而且你又比我老。你要照顾妹妹啊。”
陈启真大笑起来,半晌,轻声说,“呀,落落,怎么办,我真爱你。”
落落笑,轻声说,“一身疙瘩。”
轻笑间便约好晚上六点,陈启真要来接她,落落坚持要自己过去。
因为想着要给启真的母亲准备份见面礼,听启真说过,是知书达礼的知识女性,自然不喜太过奢华和张扬的东西。在商场里逛了一圈,陈启真的电话来了,落落只好匆忙地买条丝巾,冲到马路边上叫车。
出租车有点破旧,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车厢里却意外地播放着忧伤的情歌:没关系,从前还不是这样一个人,可今天为什么却特别难过……
落落听得有点出神,手机又响。落落看也不看,拿起来就说,“呀,启真,我马上就到了。”
那头却是乔小米,听得出来那边有点嘈杂。乔小米说,“啊呀落落姐,那个,那个,言良生,出了车祸了,我们约好一块去医院看看情况,你要不要一块去?”
“什么?”
“哦,说是今天早上开了快车。”
“那么,他怎么样?”
“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好像还在手术室吧。”
电话挂断了,落落急切地对司机说,“麻烦您,到人民医院。”心里头乱糟糟的,他为什么开快车?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坐立不安地又叫司机,“麻烦您,开快一点。再快一点。”
车行到中山在道,堵住了。交警站在街道中间,拼尽全力地吹着哨子,车子像上了年纪的老牛,慢腾腾地向前移。
落落等不及了,付了车钱下了车,太急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嫌走着太慢,便小跑起来。擦肩而过的行人好奇地盯着她看,是的是的,是有点奇怪。一个穿着时髦的时尚女子,蹬着八厘米高的高跟鞋在人行道上奔跑。落落一辈子没有尝试过这样跑步,她不喜欢体育课,小时候八百米测试,她从来不及格。
气喘吁吁地跑到医院门口,碰上了乔小米。她一把抓住乔小米,“良生怎么样了?”
乔小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他秘书把我们都赶出来了。只说言总不喜欢嘈杂。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了。不过估计性命没问题的。不然那秘书不会那么镇静。”
落落叫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强作镇静啊。”
乔小米说,“你怎么了,落落?”
落落这才觉得自己的失态。她侧过脑袋,掩饰地说,“呵,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吗?可为什么心跳得不像是自己的?
乔小米亲热地拉拉她的手臂,“走吧,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呆在这里,也无事于补,不过自讨没趣罢了。落落姐,我们吃饭去好了。”
落落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努力地冲乔小米笑了笑,“呵,你去吧。我约了朋友吃饭。”
“那好,我走啰。落落姐拜拜。”
“小米拜拜。”
独自坐在门诊室的长椅上,落落这才觉得脚在疼,低下头一看,脚踝被磨破了,她的泪轻轻滴下来:天哪良生,你不能有事。
手机响了。这次真是陈启真,“落落,你怎么还没到?没出什么事吧,要不要我去接你?”
落落疲惫地说,“不好意思启真,我因为有点急事不能过去了,你代我向伯母说声抱歉,改天一定亲自向她陪罪。对不起启真。”
手机关掉了。落落倚在长凳上,有护士走过来,她急忙站起来问,“你好护士**,请问,今天下午送进来的言良生,嗯,言良生,他的手术结束了吗?”
护士还没回答,旁边有人惊呼,“落落!”
落落回过头,竟然是叶佳怡!
叶佳怡沉着脸,惊愕的眼神里满是疑问。落落心里为难死了。她拉着叶佳怡走出医院,门外夜色初降,叶佳怡燃支烟吸上。
沉默半晌,落落抬起头来,轻声说,“我先走了!”叶佳怡又气又急,在她身后大叫,“周宝落!”
她知道叶佳怡会震惊,会生气,可是她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连她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事,又该如何向人表达?即便从那久远的从前说起,叶佳怡仍然有理由生气,她原本可以在第一时间告诉佳怡,她和言良生,十年前就认识。如今倒显得,她委琐卑鄙,明知道女友爱上了旧交,还要在其中偷偷插上一脚。
一晚上没睡好,清晨起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皮肤腊黄,头发枯燥,眼圈乌黑。
打开手机,陈启真的信息铺天盖地涌来。她跳过它们,试图寻找来自佳怡或者良生的。
但没有。
心情灰淡。到办公室里坐定,给陈启真回了条信息,我没事。陈启真的电话立即打了过来,“你没事就好。”落落有点不耐,一个大男人,用得着婆婆妈妈的吗?突然心中一凛,他的好,她一贯受之若饴,突然间却烦了恼恨了。并非启真的问题,而是她。
她轻咳一声,“启真,我们报社最近有点事,这段时间会很忙,可能会不太有时间联络你。”
启真也知道报社外包的事,这理由听上去充分且无懈可击。启真说,“有什么关系。你自己要注意身体。”
其实仍然是牵强的。她不过一介小小编辑,忙死也轮不到她。再说他妈来了,她是他的女朋友,怎么可以不去面见长辈?哪怕仅仅出于礼貌。可启真不愿计较。他爱她。落落用手撑住额头。
乔小米来了,落落的精神不由得一振。这个喇叭筒,每天都会有最新八卦的。果然,她说起某某小区,丈夫杀死了有**的妻子,自己跑出去旅行;还有某某亲戚家的小女儿,为了保住婚姻,不停地怀孕流产,就为了生个儿子;再就是某某,为了达到离婚目的,到处对人说老婆得了精神病……
乔小米啧啧地说,“落落姐,你说现在的人是怎么了?特别是男人?”
田东凑过来,“小米姐,别担心,哪怕全世界的男人都变坏了,还有我是好的。我对你是真心的。”
乔小米啪地一个爆栗过去,喝道,“小子,有事没事别拿老人家来开玩笑。”
落落有点烦燥。
这时猛哥踱了过来,手里端着茶杯,边喝茶边问,“我说小米,知道不知道言总怎么样了?”
落落立刻竖起了双耳,几乎是充满了感激地看了猛哥一眼。
乔小米摇摇头,“不知道。”
落落颓然地坐下,顺手抓过桌上的报纸来看。眼前密密麻麻的,全然不知看的是些什么。突然乔小米伸手挡住报纸,在她眼前使劲晃了晃。
落落抬起头来,乔小米说,“落落姐,失恋了?”
落落白她一眼。
乔小米哧哧笑,拍拍纸纸,“那你看嘛反着看报纸?目前流行这种阅读方式?”
落落凝神一看,果然,报纸拿反了。脸立时烫烫地热了起来。她急忙站起来,掩饰地说,“昨晚没睡好,打瞌睡了,出去走走。”
她已经二十四岁,当然还没老,可也不足够年轻了,应该早已练就把心事放在心底,面色波澜不惊的从容本事。唔。良生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扰乱了她的心房。
良生没有消息,佳怡也无声无息。每天固定打来的电话也没了。落落有点怅然。她们在大学里结下情谊,叶佳怡的每场爱情她都亲眼目睹见证,她批评叶佳怡不该让痴情的男生在楼下一等就一晚上,而叶佳怡每天都劝她去恋爱。在叶佳怡看来,这青春时光如此短暂如此美好,不拿来恋爱真是枉费人生了。落落最好的朋友,除了叶佳怡,就是书。她甚至翻来覆去地看《红楼梦》,要不然就看金大侠的神雕。叶佳怡觉得不可思议,她问她,“书中真有颜如玉?”
当然没有。但她心中有良生。她从没有一刻遗忘过他。直至毕业后两年,认识陈启真。他比她年长五岁,成熟稳重,对她处处呵护。她以为,良生从此就会渐渐地成为一个模糊的影子,直至消失,不再惦记再难想起。
如果他没有再度在她的生活中出现,也许会是可能的。
她到叶佳怡公司的楼下去,等佳怡下班。
叶佳怡很晚才下楼来,一眼就看到了落落。那么多年的朋友并非白做,落落从来没有专程跑到公司里来找过她,落落的诚意和歉意,她总不能装做不懂。细想想,那男人或者真的比较窝心,处处让人觉得妥贴安稳,但终究不过一个男人。叶佳怡见的男人,还少了去嘛。并不犯得着为此失去一直相交甚笃的闺蜜。
这样掂量一番,脸色便和缓下来。落落已然迎上来,微笑着叫,“佳怡。”
落落上前来就挽住了叶佳怡的胳膊,无辜又亲热地说,“亲爱的,请我喝咖啡好么?”
叶佳怡板着脸,硬邦邦地说,“没钱!”
落落侧过脸笑,“哎呀,没钱我借你啊。小事一桩。咱什么关系嘛。”
叶佳怡啼笑皆非。落落永远有这个本事,每次非要和她对着干,上一秒还吵得不可开交,下一秒她就会凑上前来讨要一个微笑或者拥抱。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落落明知道她对言良生有感觉啊。想到这里,忍不住哼了一声。
一走进路边的名典咖啡,落落立刻殷勤地为佳怡拉开椅子,几乎是媚笑了,“叶**,请坐!”
叶佳怡再也挂不住脸了,“不就是一个男人嘛,你感兴趣让给你好了,你也别有犯罪感,我叶佳怡最不缺的就是男人!”话出口了,心里却突地难过起来。这个男人真正让她心仪。和以往有点不一样。他从来不会卖力讨好她,不会看她脸色说话做事。他是自信的,泰然的,有时候专注有时候心不在蔫。他让她充满好奇。她被男人宠惯了,没有试过被冷淡被忽视,他那若即若离的轻轻轻淡淡的态度让她充满了挫败感,相处几月,数度想过放弃,每每又忍不住主动联系他。不是没想过他有女朋友,他这样的男人,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原本就该是那种与诸多女人诸多纠葛的花心型男。但无论如何没想到,她想像的女人里,竟然有一个,活生生地呆在她身边,是她的金兰,她的闺蜜。
午后的咖啡店里格外安静,忧伤的音乐若有若无地在空气里缓缓流淌。窗外阳光炙热,室内却凉意盎然。
落落轻啜口咖啡,出神地凝视窗外,像是在慢慢回想,良久,才耳语般说,“我十六岁的时候,有过一场私奔。”
叶佳怡吃了一惊。印象里,落落一直是个乖的,安静的,淡然的女孩。大学里不是没有男生追求,却总是微微一笑,统统不予回应。要不是她亲口说出来,打死叶佳怡都没法相信她会有过一场私奔!还发生在十六岁!叶佳怡不能置信地盯着她。
落落轻轻一笑,“很吃惊是吧。对方是我父亲老同学的孩子。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他们,后来他爸爸去世了,他就来到了我们家。再后来,我们就恋爱了,我母亲大发雷霆,她不许我们在一起。于是,我们就离家出走了。不,是私奔了。”
叶佳怡倒吸口凉气。“天哪,落落,真没看出来。”
“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胆子大得生毛。”
“后来呢。”
后来啊。落落简洁地说,“后来我太想家了,就给我妈打电话,我妈就把我接回家去了。”
“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
落落的表情很平静,像是才刚聊了天气罢了。叶佳怡小心翼翼地问,“言良生吗?”
落落抬起头来,“是的,他就是言良生。”
她微眯着眼睛,从前的那些片断,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那一晚离开了周家,他们直奔车站,找到了开往省城的车,就坐了上去。他们坐了很久的车,落落几乎没出过远门,车子颠簸让她吐得天昏地暗,整个人虚弱地偎在良生怀里,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良生一路上都在忙着,喂她喝水,纸巾擦脸,帮她揉肚子,外加买票买饭找小旅店。他们在省城呆了一晚上,担心父母亲会找来,于是,在车站胡乱上了一趟车,傍晚七点,终于抵达H城。
八年前的H城,街道破旧,房子破旧,连街上的行人都是灰扑扑的模样。
他们住在一家小旅店,住了两晚上。落落几乎是睡在良生的手臂上。她对他全身心地信任,心里全无一丝情欲。良生喜欢轻轻吻她脸颊,这让她感到幸福,充满安全感。至于父母亲发现她失踪后的恐怖和焦虑,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两天后,良生租到了一间小屋子。屋子小得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幸好带着一个小小卫生间和一个小小阳台。他们身上的钱,付了房租,买了一点生活用品,便所剩无几了。
言良生拉着落落的手,神情郑重地说,“落落,从现在,我们需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彼时良生十八岁,但他远比落落成熟。知道私奔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从此无人庇护,一切得靠自己。他们都还太过年轻,实在不足以面对私奔之后的种种可能。但落落提了出来,他终于还是答应她。
床单是落落挑的,浅蓝的碎花。白天她用温水洗过,阳光下晒了一整天,铺在床上,可以闻到阳光的味道。
良生从背后环住落落,瞬间里,从此后就这样相依为命了的感觉袭上心头来。良生轻轻亲吻着她的头发,落落紧紧地靠着他。那么年轻幼稚的身体,像春天里悄悄然绽放的花蕾,静默的晴空中划过飞鸟,闭上眼睛的刹那,落落看到良生漆黑的眼瞳里全是自己的影子。
几天后,良生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小饭馆里做服务员。落落问他,“累吗?”他摇摇头。落落又问,“他们对你好不好?”良生微笑了,“很好。他们都叫我小弟。”
落落每天呆在家里,没完没了地擦地板,在路上拣了可乐瓶,小刀割去瓶口,盛上水,院子里胡乱采摘一点不知名的花或者树枝插上,简陋的小屋陡然也透露出一丝温馨来。
她又买回来一个瓦罐,每每黄昏时分,便走到附近的菜市场去,买一点尾市的骨头和红萝卜,拿回来熬汤。她哪里做过这种事情,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汤太咸,不然就是萝卜夹生。一次两次,良生不肯让她动手,他扶住她的肩,郑重地说,“你再做,我会难过。”
落落明白他的意思。他会觉得他没把她照顾她。他的理想和愿望就是把她照顾好,让她快乐,让她幸福。
她真的不再做。她喜欢搬张方凳坐在院子里等待暮色降临,良生有时候回来得早一点,有时候比较晚。她很耐心地张望着院门口,他的影子一出现,她便立刻微笑起来,站起来就奔到他怀里。他们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拥抱良久,良生说,“落落,你的微笑特别美。”
多年后落落便明白,自己于生活里不过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他爱她怜惜她,因此觉得她处处美好。
他们过得很拮据,可是快乐和幸福抵消了物质上的匮乏,每一天都是新的,美的。就连小小木格子窗跳进来的阳光,都仿佛带着跳跃的快乐音符。
屋子背后有一片菜畦,大概从前也曾有人精心耕耘过,现在已经荒废了。良生买回来一把小小挖锄,落落吃惊得咯咯发笑,“天哪,良生,你这是干什么?”
良生笑咪咪地牵了她的手,提着小锄头,小心翼翼地踏过细石土路,悄声说,“咱做一对神仙般的农民吧。”
落落仰起头看他,轻笑,“有这么帅的农民吗?”
良生失笑地刮刮她鼻梁,“啊哟,不怕羞哦。哪有自己夸自己人的。”
落落嘟着嘴,“谁跟你是自己人啊。”
良生迅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得意洋洋,“诺,盖了章了,看谁还敢不认!”
落落满心欢喜。手掌就搁在他掌心,比什么都开心。
良生脱了外套,把衬衣袖子高高挽起,有模有样地挖起土来,落落站在一边,不知道要怎么帮忙才好。
愣了半天,便跑去提了一小桶水来。良生一看就笑了,“这样不够哦。我来。”
他接了一根长水管,套在水笼头上。一径拉到屋后,哗啦啦地,水全洒上了。
落落简直要崇拜他了,她双手笼成一个喇叭筒,大声嚷,“良生,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良生笑着不语,把水管转过来,捏细了,水哗地直朝她喷来。
落落尖叫一声,赶紧往一旁躲。
良生大笑着,又转着水管追她。
落落不停地尖叫着,不停地闪躲着。
衣服湿了。笑得嗓子都哑了。
闹够了,良生把她抱进屋子里,三下两下地脱了她的衣服,把她塞到被子里。
然后开始烧热水。
落落穿了良生的衬衣,下床来。
良生温和地叫她,“来,落落,我帮你洗头。”
她乖乖地坐在他面前,任他笨拙然而温柔地帮她轻轻抠挠着头发。心里涌动着湿润的情愫,要是这样子,一辈子就这样子,该多好。如果是个梦,那就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晚上,他们就挤在一起玩猜谜语。每人轮流说一个谜语,谁没猜上来的,就得让对方在自己脸上画乌龟。
落落说,“今天的规矩要改一改。你要是猜不出来呢,就得答应我一个要求。好不。”
良生有点不满,“可是我对你都没什么要求嘛。”
落落说,“那很难说啊。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就得求上我了呢。”
良生笑了笑,说,“那好吧。”
落落轻咳一声,“来啰。开始啰。”
“狼来了。打一水果名称。”落落出了题目。
良生凝神想一想,说,“给点提示吧。”
落落摇摇头,“不行。”
良生假装发怒,“不给你做饭了。”
落落睁大眼睛,“啊呸!”
良生嘿嘿笑起来,“哼,以为我真不知道?告诉你,我很聪明的。谜底是——杨桃(羊逃)!”
落落啪啪地鼓起掌来,“乖乖,猜对了!”
良生说,“好,到你了。周扒皮。打一字。”
落落笑着叹气了,“良生你真是一个好人。你对我真的没要求啊。让我猜这么容易的谜语。‘吉’字。对不对!”
良生微笑了,“是啊。落落果然很聪明。”
落落也笑,“好,再来啰。准备好了没?这次可是一个高难度的哦。一只乌龟掉进了水里,又一只乌龟掉进了水里。猜两种植物。”
良生愣住了,问道,“你确定这真的是一则谜语吗?”
落落点点头,“当然。”
良生侧侧脑袋,半晌才无奈地说,“好吧,你有什么要求?”
落落两眼放光,“明天请假不上班,我们出去玩好吗?”
良生有点啼笑皆非,“你拐弯抹角的,就是为了让我偷懒?”
落落冲他讨好地笑笑,“好不好嘛?”
良生笑,犹豫一下说,“好吧,去吧去吧!”
落落高兴得直鼓掌,“帅哥,刚才那谜语的谜底是1、玫瑰(霉龟)。2、野玫瑰(也霉龟)。”
她拿过良生的手,很小心地在他掌中写,“霉龟。唔,就是说,这是一只倒霉的龟。”再写,“也霉龟。就是说,这仍然是一只倒霉的龟。”
良生笑了,他温和地说,“呵,我知道了。好了,睡吧。”
第二天,良生带着落落乘车去了郊外。他很神秘地对她说,“一定会让你吓一跳!”
车了颠簸了大半个小时,才停在了路边。
良生拉着落落下了车,又往前走了数百米,转过山道,眼前豁然开朗,竟然出现了一片湖水。湖边竟然还有老大一片沙滩。
落落瞪大眼睛,啊地一声惊叫。
良生微笑着看着她,“怎么样,惊喜吧。”
落落高兴地点头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走上前去。
落落脱了鞋,踩到沙滩上。天气还挺热,沙滩上许多人。水里也有许多人。落落看到有人走过身边,大片白花花的肉,腰腹明显地隆起,胸大哦,伴着脚步一抖一抖的。落落看傻了。这种模样,也敢穿泳装上阵啊。真有勇气哦。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女子,落落心里暗暗惊叹,啊,这才是美女哦,颀长的腿,纤细的腰,饱满的胸,良生问,“我给你准备了衣服呢,要不要换上?”
落落摆摆手,气馁地说,行了,我小短裤也是一样啦。再说了,我又不会游泳。泡泡水就OK了。
她看一眼良生,他一定看到那些姑娘的漂亮了。她心里竟然有点小小的嫉妒。她抬起头来,笑着说,“小子,看这些妞都很漂亮是吧?”良生轻哼一声,说,“这倒是真的。每一个都比你漂亮。”
明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落落挺认真地有点着恼,于是气呼呼地朝海边走去,特意避开了热闹的人**,独自走到僻静处,赌气地在湖水边坐下来。
不远处有一对情侣在水里嬉闹着,玩起来还挺疯,男孩一忽儿把女孩摁在水里,一忽儿又把女孩扛到肩上,惹得女孩咯咯笑。
落落看着有点神往,突然有人在身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落落猝不及防地就一栽到湖水里,她大吃一惊,急忙伸手寻找可以支撑的沙地,这一伸手,反而使身子更往水深处飘落过去,湖水忽地扑上来,落落狼狈地吞下几口湖水,心里头漫过强烈的恐怖感,她想叫,却叫不出来。
良生吓了一跳,他只想着跟落落开个玩笑,只不过是伸手想吓她一吓,结果身后有人走过,撞着了他,他猝不及防,便撞倒了落落。
他知道落落不会游泳,赶紧跳下水去,一把就把落落拉了起来。
落落头发濡湿地躺在沙滩上,良生一颗心砰砰直跳,“落落!落落!你别吓我,落落,醒醒!”
他轻轻拍打她的脸,她毫无反应。
他毫不犹豫地就俯下身去,给落落做起了人工呼吸。
不一会,落落轻咳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良生注视着她,突然便狠狠地把她搂在怀里。
落落才刚苏醒,微弱地叫起来,“走开,你这坏家伙!你推我,你坏死了。”
良生眼里满是抱歉,对不起哦,我只是想吓吓你,谁知道被人撞了一下,你就掉下去了!
落落抓起他的手就咬,“讨厌讨厌!”她伸手狠狠地在良生手臂上掐了一把,“今晚不把本**服侍好,有你好看!”
良生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上,“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他轻轻亲吻着她的头发,“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落落抬起头来看他,含着泪水笑了,“你这傻瓜!”
一星期后,良生回到小屋子里,喜滋滋地叫落落,“落落,落落,快来!”
落落小跑着扑上来,“怎么了?”
良生骄傲地说,“我运气真好,一参加工作就赶上发工资,老板也给我发了一星期的工钱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钞来,两眼闪闪发光,“你看,落落,我们的钱!”
落落惊叫一声,狠狠地在良生脸上亲了一口,“良生,你真棒!”
良生诡秘一笑,“还有哦,我送你的神秘礼物!”
落落眨眨眼睛,像是不敢置信,“真的吗?”
良生伸出两个拳头来,“来,先猜猜,哪个拳头里有东西?”他笑着看她,“猜准了才有送哦。”
明明让她猜,却故意略略张开了右手,落落眼尖,顿时就抓住了他的右手,“这里!”
言良生哈哈大笑,倏地张开手掌。
他的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银色的。小小一枚。
落落愣住了。
良生把戒指帮她戴上,微微俯头在她额上亲吻一下,“我是我现在仅能送你的最好的礼物。以后,以后我一定送你一个真正的,全世界最美的戒指。”
落落攀附住他颈项,眼眶湿了。
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不不不。它就是真正的,全世界最美的戒指。”
她主动吻住他。
他热烈地回应着她,喃喃说,“我爱你,落落。我爱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一辈子不离不弃。”
落落重复着,“好。我们永远在一起。一辈子不离不弃。”
一个月后,生活和心境渐渐平复下来,落落开始想念母亲。想念的口子一扯开,便如黄昏时分漫过沙滩的海浪,层出不穷地涌来。有那么一刹那,落落觉得无限愧疚。纵然平时父母亲陪伴在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但女儿突然无故失了踪影,可想而知他们的焦虑和惊慌。
有了心事,心神便有点恍惚。一天晚上良生做了糖醋排骨,落落只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她冲口而出,“怎么这么难吃,我妈妈做的可好吃了!”
良生突然发了脾气,他把筷子狠狠地拍在桌上,转身出了家门。
落落愣住了。良生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更别说掉头就走人。傍晚的风扑扑地吹打着窗棂,落落无助地转头打量窗外,夜色凝重,稀稀落落的灯火散布在遥远处。从所未有的孤单和失落感袭上心头来,对家和父母亲的思念变得不可抑制。她从枕头下拿了十块钱,飞奔着出门去。
路口的一家小商店有公共电话,落落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来接电话的是母亲。一听到落落的声音,她立刻就哭了出来,“落落你在哪?”
一听到母亲的哭声,落落也哭了起来。母亲慌乱而紧张,不停地追问她在哪。落落不肯说。母亲像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突然说,“良生的母亲回来了。前两天跟我们联系上了。她说,非常想念良生。她患了乳腺癌,过几天就要手术。”
落落如被雷击。
虽然良生从来不说,但落落知道,他很想念他的母亲。母亲离开他的时候他还小,根本就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唯一的记忆不过来自父亲书桌上的一帧照片。虽然母亲离开了,但父亲没有一天遗忘过她。他对她的离开并无怨恨,他对良生说得最多的就是,男人多是如此,重利轻离别。良生渐渐也知道了,母亲的离开,大约就跟父亲的甚少陪伴有关。大一点的时候听说母亲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爱打扮爱招蜂引蝶,抛弃他们父子俩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比她还小的男人。良生哭着去问父亲,父亲把他抱在怀里,轻声说,“你母亲啊,她很美。她也很好。”
因为父亲的不肯责怪,良生对母亲的怀念和怨怼因此而平分秋色。偶尔看到电视剧里年老的母亲和长大成人的儿子争吵,良生总会撇撇嘴,“我才不会这样。”他表现得再成熟,也仍然是一个孩子。
落落几乎是心乱肉麻地回到了家。良生早已经回来了,就站在门口等她,一看到她,就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他亲吻着她的头发,她的脸,喃喃地说,“别生我的气,别离开我,落落,我只有你。”
落落的泪悄悄地落在他肩头。
一连几天她都心神不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再给母亲打电话,母亲毕竟见多多识广,知道了她安全健康,说话的语气便平静正常起来。她说,“女儿,你们这么小,怎么负担生活?就凭良生打点小工?呵,我亲爱的女儿,你太轻视生活了。不如,找个时间去良生工作的地方看看?”
挂电话之前,母亲又幽幽地说,“良生她母亲现在有的是钱,能给良生任何他想要的。”
这话太刺耳了,落落听着有点怨愤。能给良生任何他想要的?他要的亲情和母爱,她什么时候给过了?现在无非是有几个臭钱,眼看生命消逝在即,急着找个儿子继承家业罢了。真正的幸福和快乐,只有我能给。落落坚定地想。
几天后落落偷偷跟在良生身后,来到了良生打工的小饭馆。落落站在玻璃窗后,眼睁睁地看着良生不停地向客人陪笑,鞠躬,不停地有人叫他,“小弟,我叫的菜怎么还来?”“小弟,你动作怎么这么慢?”“小弟,你还想不想干了?”良生一点也不生气,他手脚不停地忙碌着,脸上仍然保持着谦卑的笑容。
落落捂住了嘴,泪水汩汩流下。
她哽咽着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说,“只有你主动离开他……狠狠心落落,你离开他,是成全他。如果彼此真心,以后还会在一起。”
现在想来,母亲是半哄半骗。但落落选择了相信母亲。她可以忍受对家庭的眷恋,对父母的思念,唯独不能忍受良生低声下气讨生活的模样。她爱的良生,不该这样艰难而没有自尊地生活。
她深呼吸,“妈妈,你来接我吧。”
那一晚,她破天荒地跑去买菜,淘米做饭,笨拙且小心翼翼地炒菜。
良生回来的时候大吃了一惊,骇得笑起来,“呀,你这是怎么搞的?”
落落说,“我总要学着怎么照顾你啊。你在外头上班,已经够累了,回来还要做饭给我吃。”
良生把她狠狠地抱了一抱,“我愿意啊。”
她做的饭菜实在不怎么样。饭糊了。菜咸了,汤里又忘了放盐。煎的鸡蛋里还残留着蛋壳。
可良生吃得津津有味。样子像是幸福得不得了。
吃完饭落落缠着良生去散步。他们在这小城已经居住了一段时间,却基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出来走走。
落落一直挽着良生的手臂,小小城镇,街道很破很旧,还很短,他们反反复复地走来走去。
走在梧桐树影里,落落停住了脚步,她微微仰起脸来,命令良生,“良生,亲我一下。”
良生笑着亲亲她的额头。
她突然倍觉难过,把自己投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良生笑了,“你怎么了。今晚怪怪的。”
她问他,“良生,你爱我吗?”
良生毫不犹豫地答,“爱。”
落落又问,“爱多久?”
良生温柔地答,“一辈子。言良生只爱周宝落。”
她觉得满意,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怕良生发现,赶紧低了头。泪水便悄悄地坠入微尘里。
整整一晚上,她都握着他的手。入睡了也不肯松开。做了个梦,梦到良生冷冷地看着她,对她说,“我恨你,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她惊醒过来,一颗心兀自狂跳。
侧过头来,看到良生安静秀美的面孔,忍不住轻轻哽咽起来。
她在他额上轻轻亲吻,“我爱你,良生。非常非常地爱你。”
母亲第二天就来了。
良生不在家。母亲迅速地帮落落打点好行李,催促她,“走吧,我们走。”
落落站在门口,那笨手笨脚亲手缝制的碎花布窗帘在阳光和微风中轻轻晃荡,落落哭了。
母亲说,“明天良生的母亲就会来接他。他会幸福的。”
坐在返程的车上,落落靠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那一觉,从所未有的长。她梦到了良生孩子一样的笑,水果糖清甜般的亲吻,他额前微微卷曲的发,他在午夜里安宁均匀的呼吸……
父亲就站在家门前焦急等候。那模样,看上去苍老了很多。落落鼻子一酸,伸手搂住了父母亲。她低声道歉,“对不起爸爸妈妈。”母亲也哭了,父亲却笑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但从此后她失却了良生的音讯。
父亲和母亲不约而同地绝口不提言良生。落落问得多了,母亲便不耐烦起来,“你还嫌你给我们的麻烦不够多吗?”
落落住了嘴。她突然醒悟到,父母亲的原谅和包容是有限的。在他们眼里,不判她死罪对她已是最大赦免。她怎敢还提要求。
她渐渐地不爱说话。也没人陪她说话。父母亲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一星期见不着一面。一家三口,一个月里难得碰在一块吃餐饭。他们又换了大房子,落落只觉得,更寂寞。就这样,寂寞地完成了高考,念了大学。
有一天,她在清理书房的时候发现了一迭已然发黄的信件。那笔迹,她再熟悉不过。她几乎屏住了呼吸。良生在信里边恳切地询问,“落落,你现在好吗?”“落落,你有没有长高,有没有按时吃饭?”“阿姨,落落还好吗?”“阿姨,可以把落落的联系方法给我吗?”……邮戳显示,信件来自香港。
落落独自坐在书房的地板,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他试图寻找过她。他没有忘记她。
此时的落落刚刚大学毕业,于是义无反顾地,远走省城A城。辗转良久,找了一份工作。最起初的时候,很辛苦,一个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生活着。什么都从头学起,没人可依靠,头一个月,不是在便宜又嘈杂的小店吃快餐就是自己在家里冲泡面。钱总也不够用,恨不得一分当作两分使。即便如此,却很倔强地拒绝来自父母的援助。心底里,是悄悄怨怼的,埋怨母亲不该藏起那些信,埋怨母亲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理解她的心情。母亲想当然地认为,那是一场可以让岁月冲刷掉的错误,时间会让人遗忘的记忆,那个人,在她的生命里,充其量,不过是偶然经过的一名路人。但她,从来没有一刻遗忘,她欠他一个告别,一个解释。
一年后在街上偶尔碰到了高中同学,大家约着小聚了一场,有人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良生,她的心立刻就高高地提了起来。
原来,她真的忘不了他。她怅惘地想。
她盼望过,期待过,无数次,街头重逢。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是真的。会真的重逢。时间流逝了那么久,她以为,他终将只是她的梦了。只能怀想,只能追忆。
那些往事,经历着的时候多么惊心动魄,如今说起来,却只是淡淡几句便了事。
落落抿口咖啡,“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叶佳怡怔怔地注视着落落,她脸颊略微瘦削,眼睛不算大,最引人注目的无外一头长及腰肢的长发,漆黑得不像真的。她穿着简单,身上透露出一股子学生气的清新味道。身材也偏瘦,完全跟性感搭不上边,真要丢人**里,估计还得花点功夫才能找得着。
这样的普通女孩,叶佳怡曾经猜测她最多少年时有过一场未遂的暗恋。多姿多彩的感情生涯,原本是为佳怡这样的女孩准备的。整场大学生涯里,她硬是没有经历一场恋爱,佳怡真正觉得惊异,她试图给她洗脑,青春难得易逝,唯有在这样的光阴里还可以任性地毫无顾忌地爱一场。可她只安静地。像午后山坡上静静盛开的小小花朵。
她真的让她吃了一惊。
她酸溜溜地,“没想到你的青春里还有这么一出跌宕起伏的剧情。”
落落抿抿嘴微笑。
旁人看到的永远不过是事情的起始。他们不懂得其中的痛。那种,让人几欲不能呼吸的痛。
佳怡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发,“我说了,我叶佳怡的男人多的是,你要早说言良生是你旧情人,我正眼瞅都不瞅他。你现在算什么?以为挖了我的墙脚?觉得对不起我?我靠!你少来!我叶佳怡还不至于!”
落落急了,“不是的不是的。”她摆着手,几乎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了。
叶佳怡噗哧笑了。
落落松了口气。傻傻地也跟着笑了笑,低下头喃喃地说,“其实,现在我们也没什么。真的。”
佳怡说,“还爱他吗?”
落落迷惘地说,“不知道。”
听到他的名字心跳就加快,看到他时眼睛里就只有他,这是不是爱?
不由自主的爱
更新时间:2013-05-01 01:01:01字数:9180
再见到良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落落几乎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段日子的。她一直想着,只要他打来电话,不不不,哪怕是仅仅发来一条短信,她就毫不犹豫地飞奔去看他。但他没有。她的心始终悬着,不知道他的伤到底好了没有。有心去看看他,又怕他冷淡着不理。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害怕他的冷漠,他的冷漠像冬天里的疾雨,噼噼啪啪地就可以把她砸得体无完肤。
她每时每刻都带着手机,担心万一他打来电话或者发来短信,她没有第一时间接着。
也想过主动要给他电话,可是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
这其间,启真终于还是把她接到了新房子里,让她对新房子的装修提点意见。落落见到了启真的母亲,那是一个穿着朴实的中年妇女。看得出来,很疼爱儿子,因此爱屋及乌,对落落也表现得特别热情。
新房子已经看得出来精致的轮廓,启真说,“落落你爱不爱白色的家俱。”
落落惊慌地答,“你看你喜欢什么就什么啰。”
陈启真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认识落落两年,她从来就不是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她分明是出了什么事,可她不说,他也不会追问。
良生再次出现在办公室的那天,田东正站在落落面前,非缠着讨要落落的唇膏擦下嘴,因为乔小米能擦,他田东为什么不能擦。“落落姐你不能太偏心。”他像女孩子一样撒着娇。
落落叫,“乖,来来来,我帮你擦。”
他半蹲在她面前,她倏地把手里的唇膏换成了口红,狠狠地就抹了他一嘴。田东跳起来,开水烫了脚一般惊叫。
落落和乔小米笑成一团。
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转过头去,一个熟悉的人影恰恰走过门外。落落就怔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强烈的不安笼罩上心头来。几乎要懊恼了,原本小事,可为什么总是那么不凑巧地落在他眼里。她期待了他那么长时间,可乍一见面,就落下这点不好。真有够倒霉的了。她怅然地敲着键盘,一颗心七上八下。
猛哥的电话打了进来,“各位,各就各位,言总刚到办公室来了。”田东和乔小米倏地就跳回了座位上。
以为会有一场例会要开。一直没有。落落假装去茶水间冲咖啡,会议室的门紧闭着。临下班时分,猛哥再次打电话过来,让田东去办公室一趟。
落落打开邮箱,看了几封邮件,一个结婚才一星期的女人伤心地问:恋爱五年,结婚一星期,突然发现他与网友见面,还欺骗我说是参加公司培训。我已经从侧面打听过,公司根本就没有安排培训,我该怎么办?
落落答:第一,你错在不该恋爱五年。要是只恋爱了一年,至少你度过了四年的婚姻生活,那么如今就不会觉得这么痛苦。第二,如果乐意与一个骗子继续生活,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又一读者问:即将结婚,突然发现他曾有过一段短暂婚史,我该怎么办?
落落答:如果爱他,就把他的婚史也当作一次恋爱史。恋爱和婚姻其实就差了一张纸。如果不爱他,趁机勒令他净身出门,亲爱的可另找张白纸。
正忙碌地敲打着键盘,田东回来了。一进来他就稀里哗啦地收拾东西,把抽屉全都拉开了。大概用力猛,抽屉霍地掉到地上,发出巨响。
乔小米叫起来,“你干嘛?”
“猛哥通知我我走人。明天到理论股等待工作安排。”田东闷声闷气地说。
落落和乔小米面面相觑。
“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猛哥就说要我服从组织安排。”
“可我们明明人手不够。”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落落听到自己的心跳,气愤地激烈起来。她知道为什么。他在生她的气,迁怒于田东。
猛哥出现在门口,“同志们,吃饭去,我请。”
乔小米干脆利落地说,“不去。”
猛哥有点尴尬,轻咳一声说,“我也是照上头的意思办事。”乔小米激烈地说,“总得有个理由啊。”猛哥说,“理由就是太年轻,太毛跳,不适合做要闻版编辑。”乔小米蚩之以鼻,“这什么破理由,田东都做了那么长时间了,这才发现他不适合做?”
田东拍拍手,“好了,我收拾好了。”他抬起身子来,冲大家眨眨眼睛,“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侧过头去打量乔小米,“没想到竟然是平时骂得我最凶的小米姐最舍不得我。”
乔小米的脸腾地红了,甩过来一本杂志,“要死啊你!”眼圈也跟着红了。
落落轻轻退出门去,“我打个电话。”
她拨通了良生的号码,“我有事找你。”
良生说,“好。六点离园。”
她到的时候良生已经到了。他的头发好像有点长了,大概是没休息好,神情有点疲倦。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睛看她,她不肯坐下,质问他,“为什么把田东赶走?”
他轻轻笑起来,“别那么大火气,先坐下来喝杯东西。奶茶好不好?”
她只觉得委屈,他怎么可以这样误会她?那只是一个小男孩,比她小。他们一直这样友好相处。是朋友。
她的眼眶里泛起泪珠来,“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斟茶,“你找我,就为了他?”
“他是个好编辑!”
他突然发怒了,“你多久没见我了?用不用一见面就为了别的男人和我争吵?我告诉你,我就喜欢开他,怎么着?谁让你对他那么笑着?”
她的心轻轻一跳,像是心里长久地埋藏着一朵花,突然间,猝不及防地,缓缓绽放起来。
她简直啼笑皆非了。“你说什么啊。”她小声喊道。
他孩子一般赌气,别过脸去。
她突然调皮起来,“不理我,我走了哦。”
他霍地回过头来,看到她眼里的笑意。突然间怒意全消,自己也觉得赧然了。不自觉地摸摸鼻子,自嘲地说,“我吃醋了。”
她坐下来,盯着他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他轻咳一声,不自在了,“喂。”
“把他调回来。好吗?”
“好歹我是个老总咧,总不能出尔反尔。”
“我道歉好啦。我应该去看你的。”
他轻轻眯起眼睛,“干嘛去看我?”
“你不是车祸受伤了嘛。”
他轻哼一声,“又没死掉。”
她倏地捂住了他的嘴。他看到她眼里的惊慌。她叫起来,“我不许你这么说。”
他抓住了她的手,凝视着她。
他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车祸?听他们说的?哦,不,我听说有个女孩在急救室外边急得快哭了,是你吗?”他目光闪烁,“真的是你吗?”
她不作声,他轻轻地把她的手贴住脸庞,“你看,你谁也骗不了,你仍然爱我。”
她嘴硬,“也许只是怀念过去的青春。”
良生笑起来,“那也够了。”
他叫虾给她,很耐心地一只只剥好,搁到她碗里。他的目光让她不自在,终于忍不住,用筷子敲他的手,“拜托拜托。”
突然间,连跟他说话都带了撒娇的味道。像是心结散开,她在他面前不用强撑着冷静和坚硬。
他开车送她回去,她犹豫半晌,对他说再见。他冲她轻轻点点头。她顾自跑进电梯里,失笑了,好像刚才,是在盼望他说,去你家坐一坐,喝杯咖啡再走。
她踱到阳台上,看到他的车仍然停在楼下,车里有明灭的烟蒂,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又再跑出家门,进了电梯出了电梯,气喘吁吁地冲到车前,轻轻敲响车窗。
良生摇下车窗,惊异地看着她。
“你又跑下来干嘛?”
“你怎么还不走?”
她冲他傻笑着,他的心突然软下来。这个女子,从她十四岁,她只要对他微笑,他甚至乐意为她去采摘天上的星。
哪里又真的没有怨怼。至今他仍然记得那一夜,一生中最为黑暗无助的一夜。她一直没回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小方桌上搁了一盆应该是她刚刚采摘的不知名的鲜花。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眼睁睁地看着鲜花凋谢,像是回到了极小时候,得知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他的内心充满了惊惧。
她甚至没有给他留下片言只语。他把手捂在心口上。那里边那么疼。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短短的瞬间里,一切都改变了。
明明前一晚,她才紧紧地搂着他,告诉他,她爱他,一辈子都只爱他。却原来,只是一场美丽的谎言。
他一直呆坐至天明。
清晨,有人推开了房门,他惊喜地站起来叫,“落落。”
那是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就呜咽起来。
他突然明白过来,她把他抱在怀里,叫,“孩子!”
不不不,再热烈的拥抱也捂不暖他的身体,他的心。
他跟着母亲回到了从此以后生活着的家。房子大且华丽。他的房间装修得像个童话城堡。过了很久他才习惯,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了。母亲很疼他,对他百依百顺。
他想念落落。这种想念让他伤心又绝望。渴望她的消息终究还是战胜了对她的怨恨,他照着旧日地址给落落写信,没有回音,他又给落落的母亲写信,仍旧没有回音。
他的心在岁月的流逝里渐渐变得坚硬,他尝试着遗忘和一个新的开始。他努力了很多年。他很努力地读书,毕业后又拼命地工作,把母亲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许多人惊异于他的年轻和与年纪不相符的老道。许多女孩都试图接近他,他不会拒绝着她们,他喜欢玩一点刚开始就结束的游戏,看着那些女孩为他伤心痛苦,他心里有无法言喻的快感。
一年前,母亲旧疾突发,突然要求说,想去A城。很想。她的时间不多了,她想在A城度过最后的日子。
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提起要去A城。但母亲的要求让那些埋藏在心灵深处的思念死灰复燃,他控制不住自己,四处打听落落的消息。
一周后,落落的照片搁在了他的办公桌上。照片里的落落还是那么清瘦的模样,他的心被刺痛了。他想好了,他会让她爱上他。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抛弃他。
落落轻轻拍他的脸,“想什么啊,都出神了都。”她突然挨近前来,迅速地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捂住脸颊。落落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他看到反光镜里的自己,绯红着脸傻笑。
落落几乎是踏着自己的心跳声踏进家门的,刚关上房门,手机便响了起来。
“落落,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是陈启真。
落落的手不由得捏紧了手机。说什么好?再愚钝的男人,也明白事情出了意外。从前的她虽然不是那么热情,但对他,总也有着比一般朋友更亲密一点的感情。他不介意她不那么爱她,他爱她。那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子,他毫无办法地深爱着她。
落落小声地说,“对不起启真对不起启真。”
启真立刻打断了她,“没什么落落,我知道你们最近的工作比较忙。没关系落落,你有空了再联系我。”
他还是害怕了。他宁愿这样默默地默默地等待。
他想挂断电话,落落叫起来,“启真!”
“听我说,启真。”落落说。“我谢谢你。可是原谅我,我没办法。我不能忍受自己呆在你身边,心里却想着别的人。那对你不公平,对我自己,也是一种折磨。我知道你爱我。真的谢谢你,启真。是我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窗外突然下起了雨的缘故,启真觉得落落的声音遥远而飘渺。
他暗暗心酸。他那么爱她。爱她漂亮的眼睛,漆黑的长发,修长的小腿,当然也包括丰满的胸。他想拥抱她,想亲吻她,想要她。
可是他在她面前,永远那么被动,她不靠过来,他就不敢挨近她。而现在,她要抛下他了。从此后,连一点希望都不肯给他。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的。但现在我发现,我不能。对不起启真。”手机从掌心里悄然滑落。启真迷惘地想,一定是在做梦。
他记起第一次见她,她站在路边等公车。车子来了,人很多,她挤不上,急得哭了。他情不自禁地,就把车停在了路边。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想,他可能还是选择,在那个酷热午后,经过那条平时很少走的街道,然后远远地,看到了站牌下的她。
她那微微笑的模样,她天真无辜的眼神。她略带冰凉的指尖,轻微的拥抱。他吻她时她的惊慌和心不在蔫。
他觉得心酸。
母亲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真儿,怎么还没睡?怎么不开灯?”
启真捂住嘴,不敢说话。母亲迟疑半晌,回房去。启真尝到了自己的泪。好咸。
挂上电话,落落去厨房给自己煮一点红糖水,拍姜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菜刀背拍在了食指上。锥心的疼痛让她惊呼了一声。她怔怔地想,如果启真这么痛,那么,她也一样痛。
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落落几度睡去又醒来,每次看闹钟,清晨迟迟不来。真正闹钟响起,她只觉困乏,不愿意醒来。赖在床上贪睡了一会,突然间惊醒过来,匆忙地洗漱,奔下楼叫车,赶到报社时已经迟到了半小时。
猛哥就坐在他们办公室里。看到她进来,张口就说,“好了,今天我请吃早餐。今天有胃口吃了吧。”
乔小米搭腔道,“早餐免了,晚饭吧。”
落落有点迷惘,田东已经迎上来,给了她一个大拥抱。“恭喜我吧,落落姐,昨天老总的意思其实是说,因为我的工作能力出色,让我兼任理论股的股长。都怪猛哥,好话当成坏话来说,只说了前半截,弄得我昨晚一晚没睡好。”
猛哥尴尬地点点头,“都怪我都怪我。”他可没忘记,言良生板着脸跟他说的一番话,“那个田东,看上去挺轻浮,哪里适合做新闻,明天起让他不用来了。”
他也吓了一跳,几乎据理力争了,“其实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言良生抬起头来看他,他顿时噤了声。心里头不是不奇怪的,这新任老板,到底干嘛跟田东这一小伙子过不去?
言良生再度开了口,“开不了口是吧,那就让他暂时去理论股。过几天找个理由再开了他。”
谁知道今天大清早,言良生又打了个电话来,“我仔细考虑了下,那个田东,让他留下来吧。年轻人,也许有干劲。”
猛哥唯唯诺诺的。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能怎么样。只能自己唱了黑脸又唱白脸。
落落看着猛哥那副窘样,忍不住好笑,大约猛哥自己也一头雾水了。可又总不能把责任往老板身上推。
落落也高兴起来,“好好好,猛哥记得晚上晚饭。”
猛哥端着茶杯往门外走,没忘了嘀咕,“就知道敲诈我。”
落落打开邮箱开始工作。
“我们恋爱6年,感情挺好,在今年的三月份结了婚,婚后的生活却总是因为他父母的原因出现问题,生气,打架。最近两天他总说卖楼房,离婚之类的话,我痛苦极了,恨不得死了算了。我该怎么办。”
落落浊气上涌,毫不客气地回,“这种臭男人,有多远滚多远。”
“他嘴里总是挂着他妈。动不动就是,我妈说,我妈说。就连我们俩的性生活,他也说,我妈说,这事做多了不好,伤身。我真晕死了。”
落落答,“让他跟他妈过去吧。好姑娘,你再去找个丈夫好了。”
“我生的是个女儿,他是独生子,婆婆一心想让我再生一个儿子,而且说怀孕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楚,是儿子了才生。我和老公都是公务员,根本不符合生二胎的条件,婆婆说,让我辞职了生。我苦恼极了。”
落落大惊失色,抬起头来念给乔小米和田东听,忍不住抨击,“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非要生儿子!”
乔小米深思地说,“落落姐,我听说过为了要生个儿子跟老婆闹离婚的。”
田东接上嘴,“小米你放心,我不在乎你生男生女。”
落落啼笑皆非。她看得出来,田东对乔小米是挺有心的,可是勇气不够,只好藉着打诨玩笑来试探一下。乔小米整个一个时尚女孩,对男人的要求应该不仅只限于田东这模样。果然乔小米就不客气地说,“你有房还是有车啊?或者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
田东就讪讪地不吭声了。
落落说,“不是吧,难道感情不再重要了吗?”
乔小米几乎是语重心长了,“感情能顶饭吃还是能顶车开?再深厚的感情都会成为过去。别太相信它也别太依赖它。它只会带给你伤害。”
落落吃惊地看着她,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女孩,“现在的姑娘怎么这么理智?”
乔小米拉长了腔调,“社会啊,一切都是拜社会所赐。”
落落突然想起了良生。再深厚的感情都会成为过去。他对她的呢?他们那么多年不在一起,她对他的那些年,完全一无所知。她所认识和熟悉的,是十五岁到十七岁的言良生。
说好晚饭去郊外渔馆吃。落落想起昨天刚收到电费单,打算吃饭前先去银行把电费存了,于是跟大家说好直接鱼馆见,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刚下楼,就看到了陈启真。
才短短一夜不见,陈启真显得无比憔悴。胡子没刮,一下子老了五六岁。中年人的沧桑感突然地就爬上了他的面孔。
落落怔住了。
启真上前一步,试图牵住落落的手,“落落,我们谈谈好吗?”
落落低下头来,眼泪不争气地就漫进眼眶来。
启真急了,“别哭,别哭。”
那模样倒像是他做了错事,以求得落落的原谅。
落落抬起头来,很艰难地说,“对不起,启真。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启真紧皱着眉,痛苦地说,“我不想听这个。落落,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不想听这个。你知道的!”
落落吸了吸鼻子,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十几岁的时候,爱过一个男孩。你可能会说我很傻。但是,我爱了他很多很多年,一直到现在。我原本以为,我们再不会相见,我会忘掉他,我可以开始一场没有他的全新的生活。但是,我最后发现,我不行。我想念着他。我做什么事都会想到他。看到什么都想到他。我没法控制我自己。”落落哽咽起来,“我很憎恨我自己,我为什么不能爱你。启真,我这么自私,我只想到我自己,我想要快乐一点幸福一点,我想要和他在一起,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最后是不是真的能在一起。可是,我必需得和你分手。启真,你明白吗?”
启真的眼里盈满了泪,他摇摇头,“不,我不明白。我不想明白。”
落落小声地叫起来,“启真!”
启真烦燥地低喝道,“我不明白!”他上前一步,想伸手抚摸落落的头发。
落落轻轻地退后一步,低声说,“启真。对不起。”
她转身走。
启真在身后叫,“落落!”
真丢脸。真糗到家了。他已经年纪不小了,不该这么矫情地胡乱流泪。
可是心真疼。疼得没有了感觉。
落落走得很快,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
她扬扬手,叫了辆车直奔鱼馆。
一冲进预定的包厢,正好听到田东正在嚷嚷着要喝一点小酒,看到落落,便特意说,“落落姐,你酒量有限,少喝点。”话是这么说,酒一上来,就打不住了。
酒至半薰,乔小米便说要玩个游戏,酒瓶子转到哪,那人就得说一个与性有关的冷笑话,说不出的,脱衣服。
于是猛哥说,有个香蕉先生和女朋友约会,走在街上,天气很热,香蕉先生就把衣服脱掉了,之后他的女朋友就摔倒了……乔小米和落落笑得打跌,乔小米嚷,“喂,猛哥,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好耍撒!”
接下来是田东,话说一个小伙子有三个要好的女朋友,一个是医生,一个是电话员,另一个是教师。有一天,小伙子问母亲,她们当中哪一个适合做他的伴侣。母亲立即回答说:“我的孩子,当然是女教师了!”“为什么?”“这还不清楚吗?因为医生老是说‘轮到下一个了’,电话员则常常说什么‘请讲得简短些’之类的话,而女教师却和她们不一样,她总是那么和气地说,‘我们再来一遍,我们不妨再试试,别灰心,最后一定会成功的。’”
乔小米绷紧了脸,“这个不够有趣。”田东不服气了,“那你来。”
乔小米想一想,说,“主持人问:猫是否会爬树?老鹰抢答:会!主持人:举例说明!老鹰含泪:那年,我睡熟了,猫爬上了树,后来就有了猫头鹰……”
落落一口茶喷了出来,溅到了裙子上。她赶紧站起来,“我去洗手间。”
走出嘈杂的包厢,才感觉到手机在包里轻轻震动。取出手机一看,竟然有18个未接来电,都是言良生的。
她急忙打过去,“嗨,良生。”
良生说,“我生气了。”
落落笑,“那我挂了。你气消了我再找你。”
良生无可奈何,“**,你在哪。”
他开车过来接她。落落偷偷站在包厢外看了看,他们仨喝得开始勾肩搭背地说话了。落落给乔小米发了个短信,“小米,我有事先走了。”
才上车,良生便说,“下次不许穿这么短的裙子。”
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落落嬉笑着,故意把腿搭到了方向盘上。良生大惊失色,一个急刹,脑袋几乎撞到车窗上。
落落很无辜地看着他,“我的腿是不是太漂亮了。”
良生啼笑皆非地看着她。像是记忆中那个调皮的,古灵精怪的落落又回来了。他的心温柔地牵动了,嘴里说,“也就一般般吧。”
落落嘟起嘴,酒意让她的脸颊绯红,整个人露出一种女孩子的娇憨来,“才一般般吗?你见过的很多吗?不然怎么知道我的才一般般。”她有点不满意,侧着脑袋盯着他。
良生摸摸鼻子,轻咳一声。
落落点点头,“一说不出话来,就只好咳嗽。”
良生停了车,轻声说,“你今天好吵。”
落落迷惘地看着他,他的身体靠近来,温热的唇轻轻咬住了她的嘴。她愣愣地,完全没有反应。他有点好笑,又觉得格外怜爱,于是促狭地反复地咬她的嘴。她觉得了疼,倒吸一口气,退回身子去。良生抓住她的手,把她搂到怀里来,轻轻亲吻她散发着清香的发,她发烫的面孔,她略带冰凉的唇。
她终于开始回应他。笨拙的,小心翼翼的。他几乎要怀疑这些年来,她完全没有恋爱过了。
她真的很吃惊。这是和启真在一起完全不同的感觉。每次启真的亲吻,她觉得她已经很认真了。可是,还是完全不同的。她说不出来。也无法思想。
良生的生揽在她腰间,她嘴里逸出轻微的呻吟来。他的吻变得热烈而霸道了。突然迎面一阵强光射来,落落一惊,下意识地就推开了良生。良生猝不及防,后腰撞到了方向盘上。肇事车从车旁呼啸而过,良生扶着腰说,“把我的腰伤着了,看悔不死你。”
落落轻咬着唇,只懂得笑。
良生启动车子,夜深了,车窗外夜色深沉,灯火流离。落落靠在椅背上,在车子轻微的颤动中,迷糊地睡了过去。
车子最后停在了良生家的门前。这是一幢独门独户的别墅。来A城前才刚刚买下。小区很大,别墅**错落有致,间距甚远。良生其实并不喜欢太大的房子,那会让他觉得孤单,但他一眼爱上屋后的花园,花园中的游泳池。十五岁的落落曾经说过自己的梦想,“屋子里有花园,有泳池。”她无限向往地告诉他。“每天晚上我们都可以星空下游泳,鼻子里嗅到暗夜的花香。”
落落睡得很香,良生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吻她的脸。她受了惊,醒过来。坐直了身子,打量一下四周,迷茫地问他,“这是哪儿?”
“我家。”
“噢。”落落突然想起来,“你妈妈呢?跟你一块住吗?”
“不,她住在人民医院附近。我们在那租了一套房子。”
“请了陪护?”
“我仍然每天都会去看她。”
“她是不是很爱你。”
良生抬起头来,“唔,是的。她真的很爱我。”
落落伸手摸摸他的脸,“所以,你原谅她了。”
“对。我原谅她了。”
母亲也不过是个女人。当她的爱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她会像水里的鱼,在渐渐干涸的池里,艰难地呼吸。直到忍无可忍,才会跳出来,重新寻找生命之水。和父亲在一起,生活是沉闷的,小镇的日子本来就千篇一律,她渐渐厌烦。刚好认识一个从远方来的男人,在小城里的一间酒吧里驻唱,她深深为他心折,最后选择了随他离开。
良生知道,父亲是深爱着母亲的。那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男人。哪怕她要离开,他也只默然不语。
她又恋爱过很多次,又结了一次婚,最后还是以分手告终。感情上的失败,让她最终把生活重心放到了生意上,金钱成了她的朋友和梦想。
良生看到她在夜里吸烟,神情落寞。多年前的化疗和手术让她的生命得以延续了八年,此次复发,谁都知道凶多吉少。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原谅了她。他们之间的话不多,但渐渐有相依为命的感觉。母亲病发后把公司的事务全交给了他,病情稍稳定后也不肯再劳累。她喜欢在阳台静静地看书,看一点就休息一会。特护很尽责,不过良生还是觉得,她太寂寞清冷。
母亲直到老,也还是美丽优雅的。他看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更是清丽脱俗。他怜惜她,但帮不了她。
车子开进车库。
“来,进来。”良生打开门。
落落说,“房子太豪华了,我有点不敢落脚。”
良生瞪她一眼,“我明天就把它卖了。”
落落赶紧说,“算了算了。将就了。我这人牛就牛在适应能力强。”她转头去看他,这应该是一个与往日不同的夜,她突然敞开了心扉,不介意让他明白她的心事,“可是要适应没有你的日子,我努力得非常非常辛苦。”
良生的吻覆了上来。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道。他的吻滑过她耳际,颈项,他的手伸到她衣服里,轻轻解开她内衣的搭扣。她意识到了,软弱地挣扎了一下,他果断地就用手掌握住了她的胸。他的手掌冰凉,她的胸膛火热。他太想她了。许多次,他都在梦里梦到这一刻,她就在他的怀里。
她放弃了抵抗,把自己完全地交付与他。他温柔地在她耳边呢喃着模糊的情话,幸福的快感像潮水一样涌来,她抱紧他。她明白了,有许多次,启真都尝试着更进一步,可她总也假装不懂,紧紧地守着那最后界限——原来,都是为了他。她心里能够接受的,原来只有他。
爱有多深伤就有多深
更新时间:2013-05-01 01:01:01字数:15074
让落落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启真的母亲,找来了办公室。她默不作声地闯进门来,一眼看到落落,疾步过来,横臂一扫,就把落落桌上的东西全扫在地上。
乔小米先惊呼起来,“大妈,你干嘛?”
田东也跳起来,挡在了落落身前。
落落轻轻把田东推开。
启真母亲瞪视着她,突然就哭了起来,“启真有哪点不好?你们感情一直很好,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你怎么这么狠心?启真真心对你,你你你……”
落落的脸都白了。她试图解释一下,“伯母……”
启真母亲突然抓住她的手,“算我求你,姑娘,去看看启真,去看看他。他那样,我看着心疼啊。”
乔小米不着痕迹地挤开落落,田东走到门外叫,“落落落落,主任有事找,叫你马上过来!”
落落心知肚明,快步走出门口去。
启真的母亲还在哭。落落拨通了启真的电话,启真有一点不敢置信,“落落?”
落落低声说,“启真,你母亲,在我这。”她深吸口气,“你来接她一下吧。”
说完便迅速地挂断了电话。她不敢再说下去。再说下去,那些泪就会夺眶而出了吧。她记得他的好。可是又能怎么办。谁能拿爱怎么办好?
再回到办公室,启真的母亲已经走了。启真发来一条短信,“对不起,落落。”
到头来,还是他说对不起。
心有点疼。他们差一点就可以耳鬓厮磨,彼此依靠过一辈子。
乔小米走近来,敲敲她的桌子,“落落姐,别说我不提醒你,情情爱爱里最忌同情与优柔寡断。唯有快刀斩断麻,大家的痛苦才会减轻。再说了,如今这年代,谁没了谁真会活不下去?痛苦只是短暂的。你不必歉疚,也许你的离开,对他而言,是另一种成全。”
田东不以为然,“真爱上了,谁能那么洒脱。”
乔小米轻蔑地瞅他一眼,“所以说,小屁孩子,懂什么!”她回过头来再次敲落落的桌子,“别心软。不能给人家的,就别让人心存幻想。”
她笑起来,“比如,小屁孩,别对我产生感情哦。”
田东白她一眼,拎起杯子出门去。
话是这么说,落落的心情始终有点郁郁。下了班在办公室磨蹭了一会,良生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是有应酬,要晚一点才给她电话。
一直等到天色黑透,落落才走出办公室。
“落落!”
路旁闪出个人影来。是陈启真。落落吃了一惊。他瘦了,胡子长了,头发长了,衬衣有点皱,不像平时那个讲究的知性男人了。
他们隔着一米的距离,怔怔地互相打量着。路灯光灰暗,落落有心握一握他的手,纵然不爱他,却总是有份绵长的亲密感。
乔小米的话在耳边轻轻回荡。
落落冲他微微一笑,转头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觉得难过。拿出电话打给叶佳怡。电话那边的佳怡声音软绵绵的,“落落。”
落落说,“大**,出来,我请你吃饭。”
佳怡好像很疲倦,“我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生病了?”
“我睡一下就好。”
印象里佳怡很少生病,即便生病了也是一副爽朗的模样。落落想了想,还是招手叫辆车,“落山大道明景小区。”
算起来,跟佳怡又是一个多月没见面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知道是不是恋爱的缘故。日子过得晕晕糊糊的。想着想着,落落自己有点羞赧起来。
没明着说要搬去跟良生一块住,可良生一点一滴的,今天顺手带走她的杯子,明天顺便帮她买下睡衣拖鞋,晚上不肯让她离开身边半步。不知不觉地,她也习惯了光着脚板在他家的木地板上走来走去,良生喜欢自己手磨豆浆,每晚临睡前必用水泡好黄豆,第二天清晨起来,便呆在厨房里耐心地磨豆浆。落落觉得奇异,她慵懒得总不肯起床,撒娇着对他说,“我今天可不可以迟到?”
傍晚吃完饭,他们会在月光下散会步。良生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每晚都陪着她。深夜了又去游泳,游得累了,仰躺在草丛间,蓝绒般的苍穹闪烁着**星,她真有置身梦境的感觉。
摁响了佳怡的门铃,佳怡半天才来开门。落落忍不住埋怨,“怎么那么久嘛。”
抬头便看到佳怡苍白的脸色,额上渗着汗,手掌轻轻捂着腹部。落落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佳怡抓住她的手,虚弱地说,“送我去医院。”
落落顿时就慌了,扶着佳怡下了楼,佳怡靠在她肩上,落落抓住她的手,“别怕佳怡。”
好不容易拦了车,直奔医院。下车的时候,落落看到鲜血迅速地洇湿了佳怡的裤子,落落又怕又急,声音都变了,“医生医生!”佳怡被推进了急诊室,落落只觉得害怕,愣了半天,才想起给良生打电话。
良生很快就赶来了。落落全身都在发抖。良生说,“怎么了?”落落说,“医生说是流产手术没做好。”
良生把落落抱在怀里。
像是过了几世纪那么漫长,佳怡终于被推了出来。落落奔过去叫,“佳怡。”
佳怡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一笑。落落快哭出来了,“你怎么搞的,也不跟我说一声!”
良生按了按她的肩,示意她别这么说。良生说,“你在这看她一下,我出去等你,唔,等下她清醒了看到我,不太好。”
落落点点头。
落落一直守护着佳怡,直到半夜。佳怡清醒多了,眼泪盈盈的。才要说话,一个男孩冲进病房来,大叫“佳怡!佳怡!”
佳怡皱了皱眉头,强撑着说,“你来干什么,快走!”
男孩又痛又悔,“我刚去你家,楼下保安说你进了医院。打你电话也打不通,我把所有医院都找了个遍!你怎么有事也不跟我说一声。”
落落怔怔地看着他。应该很年轻,脸上甚至还有未褪尽的细微茸毛,单眼皮,很有点桃花相。大约是感觉到她的目光,男孩转头过来冲她微笑了一下,“落落姐是吧,我是姜姜。佳怡经常提起你来着。”
落落瞥一眼佳怡,佳怡的脸色有点潮红。
男孩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他一走,佳怡就轻咳一声,自嘲地说,“小破孩,我也就心情不好,多喝两杯,稀里糊涂地就跟他上了床。这小孩还牛皮糖似地粘住了。妈的,也是倒霉,还中了标了。”
落落忍不住责怪,“看你说的那么轻松,真出了事怎么办?”
佳怡双手捂住脸,“真是丢死人了我。”蓦地又松开手,紧张地问,“刚才良生也来了?”
落落点点头。
佳怡长叹一声,“什么形象都毁了。得了得了,你快走吧。”她使劲挥着手,“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可翻脸了。死不了,你放心。”
她试图要坐起来,姜姜恰好走了进来,见状便惊叫起来,“你动什么动嘛。快躺好!”奔过去就按住了佳怡的身子。
佳怡嚷,“关你什么事嘛,你快回学校去!”
落落退出门来,有点失笑,原来还是个学生啊。看样了,佳怡有得头疼的了。从来都是她令男人头疼,总算有个男人来让她头疼了。咦,未尝不是件好事。
出了医院大门,落落一眼就看到了良生的车。她小跑着过去,车门已经先打开了。良生把她抱在怀里。没有哪一刻,她觉得他的怀抱如此妥贴温暖。
这一晚,她睡得不好,忽梦忽醒的。良生的手臂紧揽着她。她微微侧过头去,长久地凝视着他。他睡着了的样子还是像从前一样,孩子气的表情。
假如他们有个孩子,是像她多一点,还是像他多一点?
想着自己都脸红起来。又想起佳怡,心里又莫名地觉得害怕。
不知不觉间,天光渐亮,落落轻手轻脚起了床,给良生留了张字条,便独自出了门。
清晨略微凛冽而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精神一振。时间过得真快,想起与良生初重逢,还是炎热盛夏,一转眼,秋天都快过去了。
手机发出滴滴两声。落落打开来着,记事本提示,今天是母亲生日。
落落怔了怔,最近是什么时候给母亲打的电话了?好像也是二十天之前了吧。这么一想,倒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了。母亲一般每个星期都会例行打来电话问问她的情况。记得上次给她打电话,她好像有点疲惫,不太想说话。
调出母亲的号码,落落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落落再打,还是没人接。落落想,等会母亲看到未接来电,会打过来的。
一直等到九点多钟,母亲仍然没打来电话。两年前玉姨回了老家,家里就只剩下了父亲和母亲,请了个钟点工,按时来做饭和打扫。
落落有点不安,打父亲电话,父亲说,“那么我试试联系她。”落落有点纳闷,“你不在家?昨天没见到妈妈?”父亲有点支吾,掉了话题,“落落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
“那就好。要注意身体。”
“我知道。爸你也是。”
“那我挂了。有时间去看你。”
“好。”
落落打开邮箱。
“爱上自己的女同事了,只可惜,我有妻,她有夫。因为这事,在家老觉得自己的老婆烦,怎么办?”
落落毫不犹豫地回道,“凉办。凉一阵就好了。”
“偶然之间和网友见了面,有了**,后来竟然像着了迷,总想着约见网友,吃吃饭,上上床,却不谈感情。明知道这样下去并不好,我该怎么办?”
落落咬牙切齿,回,“去死!”
MSN有人跳出来说话,“落落姐!”
落落定睛一看,竟然是乔小米。这丫头,搞的什么鬼。明明就在旁边坐着。落落抬头看她一眼,她低着头,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落落发过去一个“?”
“有个朋友,最近,有个男人爱上了她。对她好得不得了。男人不错,是她欣赏的类型。比她大十多岁。是她老板。”
“问题在于,男人有老婆?”
“呵,落落姐真是聪明。不错。让我朋友纠结的就是男人早就结婚了。一直没孩子。男人说是老婆不能生。他一直想要个孩子。他希望我朋友能帮她生个孩子。怀孕后就给她买套小户型。生下来无论男孩女孩,再付她现金二十万。”
落落警惕起来,“他到底爱的是你朋友,还是只是想找个人生孩子?”
“不不不,他对她,真的很好。非常好。我朋友也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女孩。再说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若只找人生孩子,犯不着惹她。”
“那么,你想问我什么?”
“她的苦恼在于,要不要答应他?”
突然间落落明白了,这哪是她朋友的问题,根本就是乔小米自己的问题。她一定真正为之苦恼,无人可问,只好来找她。可是如果她说的是自己的话,那么,那个男人是谁?她老板?哪个老板?
落落说,“劝劝她,别傻了。”
长篇大论的道理小米又怎么会不知道。什么八卦她没见过?落落觉得,任何说辞都是无力的。
“其实她也想过的,抛开她爱着他不说,孩子生下来,他的承诺全兑现,她也不会亏到哪里去。”
落落发过去一个无奈的笑脸,“你看,你都这么说了。”想想还是再打上一句,“我还是觉得,好生劝劝你朋友。”
乔小米发过来一个微笑,“好。”
落落知道,她并没有接受她的劝告。她只需要一双倾听的耳朵。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落落觉得异常累。不知道是不是发生太多事,她只觉得应付不瑕。
落落决定先去医院看望佳怡。刚要招手叫车,手机响起来,是良生打来的,“落落!你在哪?”
落落说,“良生我先去看下佳怡,你先回去哈。就这样了,车来了。”
刚挂掉,又有电话打进来,这次是父亲。
“落落,你马上回来一趟。赶快。”
落落一惊,一种不详的预感让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
“你妈妈她,刚进了医院。”
“她怎么了?”
父亲像是不愿多说,“你快来吧。”
电话刚挂断,良生的又打了进来。
“良生,我不和你多说了,我要回家。”落落急促地说。
良生说,“我和你一块去。”
几分钟后,落落便坐到了良生的车里。良生并无多话,落落心烦意乱,也没心思说话。
落落老家B区多年前是一个小县城,前两年才划归省城,成为了省城的一个区,从省城驱车一个半小时即到。即便是这么短的路程,落落也总有诸多借口不肯回去。也许潜意识里,对父母亲始终有一些怨怼吧。从小到大,他们对她的疏忽和不经意,以及生生地断绝了她和良生的音讯。
那么寂寞那么苍白的少年时光,假如不是因为言良生,她会孤单至死的吧。可是父母亲并不以为然,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每一个人,每个少年,都是那样默默成长。不偏离既定的生活轨道,就是幸福和安全。
车子在渐渐浓厚起来的暮色里奔驰,从流离的灯火里驶出,又再驶入另一片流离的灯火。
一下车,落落直奔医院病房。
父亲正坐在病床边,目光迷茫地盯着自己的妻子看。母亲躺在被单里,远远看去,竟是惊人的瘦弱。
落落扑过去叫,“妈妈!”
母亲缓缓地睁开眼睛,脸上的神情十分疲惫。她很努力地伸出手来,想抓住落落的手,落落赶紧握住母亲的手。她记得母亲一向是个讲究的女人,她的手一直保养得很好。而此时,它就安静地躺在落落的掌心里,却是那么瘦削,青筋突显,老相毕露。
落落一阵心酸,“妈妈,你怎么了?”
母亲闭上眼。
落落注意到,从始至终,母亲都没有正眼看过父亲。
父亲轻咳一声,“落落,我们到外面去说。”
良生插口说,“先照顾阿姨要紧,有什么事过后再说吧。”
落落敏感地问,“良生,到底什么事?你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再一想,从一上车,良生始终没有表示出一点惊慌的意味,而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对任何事,都是镇静的从容的。而现在看来,并非仅仅如此。
她率先走出病房。
父亲像是思考良久,才说,“我要跟你妈离婚!”
落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父亲侧过头,“其实我一早没这个打算,可是你妈她,太咄咄逼人了,她一点也不肯体谅我,我一气之下,就说要离婚,结果她……”
落落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冉冉升起,她说,“你是说,我妈她是自杀?”
没有人回答。医院的长廊里静悄悄的,偶尔病房里传来一两声咳嗽。
落落抬起头来,“无缘无故地,我妈怎么会咄咄逼人。她逼你什么了?”
父亲迟疑着,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良生突然说,“因为你爸爸,这段时间一直呆在A城。”他注视着落落,“他在照顾我妈妈!”
落落如被雷击,脚都软了。她迎着良生的目光,软弱无力地质问,“我爸爸,他为什么要去照顾你妈妈?”
光明正大的理由还是有的,比如,她是他兄弟的遗孀,她病得厉害,他对她多一点照应。
可是谁比谁蠢?
落落再单纯,也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干系。
她盯着良生发问,“你一直知道我爸爸在照顾你妈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良生抓住她的手,“一开始,我很感谢周伯伯经常去看我妈妈,后来,我就变得自私了,因为我发现,我妈妈快乐了许多。”
落落忍不住冷笑起来。她甩开良生的手,“是啊,你妈妈是快乐了。”她转头冲着父亲厉声喝,“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情痴,看来是年轻时候就偷偷暗恋人家了哈,年轻的时候没得手,老了一直挂念来着是不?”
父亲煞白了脸,惊叫,“落落!”
落落毫不客气地应道,“怎么,嫌我说话难听?真是承蒙做父亲的您所赐了,您女儿一辈子还没有说过这么难听的话。”转头看着良生,想起自己跟他提过好多次,什么时候和他一块去看望他母亲,他总有许多理由,不让她去。现在想来,理由原来只有这么一个!她冲他嚷,“连你也骗我!”
心里难受,不想在他面前流泪,泪水却止也不止不住地涌进眼眶来。
良生上前一步,试图拥抱她,“落落!”
落落微侧身子避开他,低喝,“走!你们走!都走!”
背着身,听着脚步声犹豫地走远,落落缓缓蹲下身子,捂住面孔恸哭。虽然从小也觉得,父母亲不是那么相亲相爱,可总也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她记起曾经看到过父亲和一对男女站在一块的照片,良生说,那是他的父母。天真的她也曾搞笑地想过,该不会他们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两个男生爱上同一个女孩吧。呵,谁曾想呢,现实生活永远比电视剧要来得精彩!
而最让她难过的是,良生竟然瞒得她好苦!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事瞒着她!而这事,偏偏又伤害了她的母亲。她以为自己是不太爱母亲的,可是就在刚刚那一刻,下意识地就想要把母亲保护好,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着,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她守在母亲床前,不吃不喝,偶然睡过去了,突然间又惊醒过来。手机嘀嘀地一直响,提示有短信抵达。猜想是良生。她不肯看。
清晨的母亲,情绪稳定了许多,却不说话,只抓着落落的手,目光散散地注视着窗外。
中午的时候,良生闯了进来。
“落落,你总得吃点东西!”
落落面无表情。
良生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几乎哽咽了,“别这样落落。我请求你,你打我骂我怎么罚我都好,但是你吃点东西好吗?”
落落看着他,目光轻淡,轻轻地,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
“走开,别烦我。”她轻声说。
他看着她,心绞痛着。可是要怎么跟她解释呢。大人们也是人,他们也有着埋藏于心的深厚情感。他不知道母亲和落落父亲是怎么联系上的。可是他看得出来,他们彼此心里有对方。他也想明白了,母亲之所以要执意回到A市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男人。她想在有生之年,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与他仰望同一片天空。呼吸同一种空气。
他亲眼目睹他们长久地对视着,默默微笑。即便是小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看到过父母亲这样深情对视。他想要制止的心,便退缩了。母亲一辈子真正快乐的日子很有限,他真的希望在她最后的日子里,能多一点更多一点地感受到快乐。他也曾试想过,若是落落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很伤心,可他又总抱着侥幸心理,她总不至于发现。
他站在病房外,焦躁得无法坐下来。
转头看到落落的父亲,呆呆地坐在长椅上,眉头轻轻皱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走近去,朋友似地拍了拍落落父亲的肩。
落落父亲抬起头来,“出去走走?”
他答应了。
傍晚的时候,母亲说喝一点水。落落欣喜若狂,母亲终于说话了。她倒了水,小心翼翼地递到母亲手上。母亲端着杯子,却是久久发着愣。
落落提醒她说,“妈妈,喝点水。”
落落母亲如梦初醒似地抬起头来,很努力地冲落落笑了一笑,轻抿一口水,目光再次掉向窗外。“我第一次见你爸爸,也是像这样的季节。秋天快结束了。你爸爸很帅,我对他一见钟情。他很爱笑,会唱歌,打得一手好球。”
落落还是第一次听母亲提起从前。
“那时候,良生的爸爸和妈妈都是你爸爸的好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玩。我看得出来,你爸爸喜欢良生妈妈。呵,那时候良生的妈妈,可是一个大美人。我从来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良生妈妈对你爸爸也很好,我差点就要死心了,因为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要立刻开始恋爱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良生的妈妈和良生爸爸走在了一起。而且一毕业就立刻选择了远走高飞。你爸爸到我们学校来找我,他在我面前哭了。我们俩就好了。后来呢,就结婚了。”
像一出跌宕的电视剧情,落落听得心潮起伏。父母亲那一辈人,原来也有这样曲折动人的爱情,这倒让她感觉惊异了。
落落说,“不管从前怎么样,那都是从前了。我爸他,他不对,他不能这样对你!”
落落母亲轻轻牵动嘴角笑,“我也觉得,太难过了,难过得胸口疼得不得了。我一生只爱他,他一生心里却只装着另外一个女人。”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落落的头发,“可是死过一次,我想开了,没关系,怎么都没关系了。放心,妈妈再不会做傻事了。”
落落哭了。“你原谅我爸了?”
落落母亲摇摇头,“不不不,我没有原谅他。”
落落握住母亲的手,她想她能明白母亲的话。母亲仍然爱着父亲,因为还爱着,所以不能原谅。
五天后,母亲出了院。落落把家里的床品都换了新的,连窗帘也换了新的。
父亲在这个家里进进出出,母亲不搭理他,落落也假装没看到他。良生来过一次,气氛尴尬,就没再来。每天只开车在马路对面停着。落落的气还没消,不肯接他电话,也不肯回他短信。
可其实,晚上躺在从前的小床上,对良生的想念便排山倒海而来。她几次三番拿出手机来,想给他发条短信,想想还是算了。半夜里醒来,下意识地伸手去寻找身边的人,却抓了个空,那怅惘便像那黑夜里的凉意,不动声色地袭上身来。
良生先离开,落落看到马路对面熟悉的车影消失了,手机嘀嘀响,落落忍不住打开来看,“母亲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
傍晚时分,父亲提着行李要离开。他踌躇地站在厅中央,像要对母亲说些什么。母亲表情淡淡的,不等他开口,就转身回了房。
父亲回过头来看到落落,落落悲哀地看着他,“那个女人,对你,就那么重要?”
父亲躲开她的目光,艰难地说,“落落,事情不想你像的那样。不是那样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面对女儿疑虑的目光,他只觉那些往事,云朵般层层挤压过来。
当年好友欣喜地向他道出心事,他只觉心里一沉。他都打算好了,周末她生日,就向她告白。午夜时分,好友就着灰暗的路灯光在粘着什么,他凑过去看,好友说,想送她一盏自己亲手做的台灯。他默然了。好友一夜没睡,他也一夜辗转反侧。再见到她,明明看到她眼里闪着惊喜和期待的光芒,他还是说,“言言他跟我说,他很喜欢你。”又着急地补充,“言言是个好男孩。”他看着她眼里的光亮灰下去。
他就这样失去了她。
他从来没有一刻遗忘过她。但也只想着,把她收藏在记忆深处,那是他青春里最美好的怀念。
他陆续听到她的消息。好友霍然离世,他毫不犹豫地把良生接到了家里。看到良生,就像看到了她。即便世人皆唾骂她,他也愿意理解她,唯有他知道,她有一颗多么渴望关爱的心,她就是一个孩子。一个不停地寻找爱追求爱的孩子。
再次重逢,她却时日无多。他只想好好地,好好地陪陪她。都已经这把年纪了,情情爱爱不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他真的只想,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够快乐一点。
可是要他怎么对女儿开口说明?
他默默转身离开。只听到女儿在身后近乎歇斯底里地嚷,“我恨你,爸爸!”
他心里一震,停下脚步。犹豫半晌,却是狠狠心,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落落颓然跌坐在沙发里。
她想,是梦,不过是一场梦。
她睡着了。几天来的疲惫和睡意紧紧地缠绕住她,梦里她一直在奔跑,一条陌生的道路,天很黑,她盲目地向前跑着,身后良生在叫嚷着什么,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悬崖,她一脚踏了个空……
她惊醒过来。
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身上盖了一条薄被子,厨房里亮着灯,落落赶紧掀开被子走过去。原来是母亲,很专注握着勺子在汤锅里搅拌,微微发黄的灯光打在她发上,她的表情很平静。
落落叫一声,“妈妈!”
母亲回过头来轻轻一笑,“饿了没,马上就好。”
落落走近去,从身后轻轻地就拥抱住了母亲。
没有通知良生,落落一个人返回了A城。
不想回家,不想见良生,打电话给佳怡,佳怡说前两天就出院了,落落深吸口气,“我去你家。”
佳怡穿着睡衣睡裤来开门,落落瞥她一眼,“穿睡衣还漂亮一点。”
佳怡白她一眼,“这几天你跑哪去了?”
落落径直躺倒在沙发上,“我妈割腕自杀。”
佳怡大惊失色,“什么事至于这么严重?”看一眼落落,像是明白了,“你爸有**?”
落落叹口气,“一团糟。有吃的没?”
“你想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
“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你去买?算了,我良心过不去。”
“姜姜买。”
落落眼睛一亮,“不是吧。”
“当然不。就一啃老的小破孩,我也就拿来排遣一下寂寞。”
“你别残害青少年。”
佳怡砸过来一个抱枕,“我靠,现在到底是谁受到残害了?”
落落说,“不爱他就别招惹他。”
佳怡哧地一笑,“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她在落落身边坐下来,顺手从桌上的烟盒抽出支烟来,刚要吸上,想了想又放下了。
落落说,“好呵,戒烟了。”
佳怡自嘲地说,“我最想戒的是爱情!”
两个人挤在沙发上,打开点播频道看旧片,落落的手机响起来,落落身子动了一动,却没看,也没接。
佳怡说,“干嘛不接电话。”
“不知道说什么好。”
落落顺手关掉了手机,靠在沙发里就睡着了,耳际隐约听到电视里稀里哗啦的声响,佳怡的轻笑,后来,好像是姜姜来了,落落听到他说话像炒豆子,人在梦乡嘴角也不禁露出丝微笑来。
落落醒得很早,房间里静悄悄地,落落胡乱擦把脸,走到阳台上,深吸口气,不经意地四下打量,发现佳怡和姜姜坐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姜姜正在笨拙地转着一个硕大的呼拉圈,佳怡有点嘲笑地看着他。
落落失笑了。
没有惊动他们,她静悄悄地离开了佳怡家。
坐在办公室里,有点头疼,顺手抓张报纸来看,刚看了几行字,不知不觉地有点睡意。一个激棱,落落惊得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搞的,这段时间,老是睡不够的模样。
田东桌上的电话响了,田东接了后说,“猛哥说半小时后会议室开会。言总有事交待。”
落落立刻撑了额头叫苦,“昨晚没睡好,头好疼,看来这会我没法开了,小米代我请个假行吗?”
乔小米爽快地说,“好,没问题,你不舒服就快点回家休息吧。”
落落抓过包,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风吹过来,带上了秋的寒意。落落打个寒噤,有点犹豫了,去哪好呢?真回家吗?
基本上落落也是个并无多少交际的人,她不喜热闹,来去的朋友就那么一个两个。
她信步走到民歌广场,有老人们在跳交际舞,有进城打工的年轻人大无谓地躺在椅子上酣睡,花草鲜艳茂盛,有带孩子的母亲穿着布鞋踏过草坪,拣一只掉落在草从中的风筝。
落落默默坐着。自己也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些什么,仿佛太多,又仿佛只是一片空白。
突然听到有人试探地叫,“落落?”落落扭头一看,是启真。
他只是无意路过,不成想看到了落落。这时间落落怎么会在这儿,让他颇觉奇怪。虽然不是一个勤勉的人,但也不是喜欢逃班的人。
看到他,落落就觉得歉疚,想说话,启真自己先笑了,“嘘,我知道,我们是朋友。”他期待地看一眼她,“是吧,仍然是朋友的。”
落落几乎要感激他了,迅速回答,“当然,永远是朋友。”
启真笑了,“那么,朋友请你吃晚饭,你肯不肯赏脸?”他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看上去亲切又性感。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男人,落落相信有许多女人心仪于他。也许不识好歹的,也只有落落这个傻瓜了。
眼睛有点湿了,“当然。求之不得。”落落说。
他的车停在广场附近,落落笑,“啊哟,换了新车了。”启真说,“最近做了好多事,不过你都不知道。”
他没有怪她的意思,她还是觉得抱歉。她原本可以更早地拒绝他,也许那样,他对她的期待和爱就没有那么多,那么深。对于她要分手,他也可以云淡风轻地笑哼了事。
“我把房子卖了,特意买的这辆车,打算哪天把工作辞了,去西藏玩一趟。”启真继续说。
落落大吃一惊,“嗯?”
启真笑,“早就想好好地去玩一趟,却一直放不下这样,放不下那样。”
他伸出手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别介意,落落。我仍然爱你。当然是如你所望,像兄长一样爱你,像朋友一样爱你。你如果心情不好,大可以找我喝喝茶,说说话,不用担心会带给我希望。还有,永远也不要对我感到抱歉,不要因为觉得对我感到抱歉就把我推到你生活之外,这会比你不爱我更让我难过。”
落落轻轻侧过脸去,迅速地擦掉眼角的泪水,很努力地笑,“好,我知道了。”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礼包,“这是我给伯母买的礼物,一直没有机会送给她。你帮我转交给她吧,请她务必要健康快乐!”
启真笑了,“好,谢谢。呀,看来,今晚得破费一点。咱们去吃大餐吧。”
启真素来不是重排场喜张扬的人,从前带落落去吃饭,只挑特色的环境稍好的就可以。
“去熙园!”
落落夸张地嚷,“不好吧。太破费了吧!”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落落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车窗外轻飘飘地下起了小雨,落落却觉得天空比刚才却明亮了一点。
熙园的豪华和气派让落落大吃一惊。她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拒绝启真的提议。
启真已然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随着服务生的引导往前走。大厅里人不多,落落随意地四下里略略张望,蓦然间却怔住了。
正前方的豪华沙发上,坐着的那个男人,可不就是言良生!他微微低着头,像是很专注地听着身边的人说话。他身边,紧紧挨着他的,甚至挽住了他胳膊的,是个只穿着性感抹胸长裙的女孩!
落落心里一窒。她想要掉过目光,但是没办法。她紧紧地盯着他们,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被厚实的地毯绊倒。
启真注意到了,关切地紧一紧握她的手,“怎么了,落落。”
落落看到言良生抬起头来,她看到他看到了她,她看到他的目光,那么平静,那么疏淡。
下意识地,落落靠紧了启真,“没什么。”落落低声说。她努力地挺起腰来,甚至还礼貌地冲等待着他们的服务生微笑了一下。
一踏进包厢,整个心神松懈下来。这才觉得,心疼。很疼。非常疼。
难怪今天他一整天一个电话也没有。他不耐烦了是吗?他厌倦了她的任性她的小脾气。她天真地以为,他是她的言良生,是那个从前爱她一直爱她的那个好好言良生。这段时间,他对她的宠爱,让她几乎遗忘了,他是个受女人追捧的男人,没有她,这世界仍然缤纷美丽。
她抬起头叫启真,“喝点酒吧。我想喝。如果你不同意,我等会会自己去喝。”
酒上来了。
她喝很多。启真眼看不对,想劝,她眼睛一瞪,“当我朋友,就陪我一起醉。”
启真只好作罢。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她今天心情一定不好。不然不会上班时间跑到广场去发呆。虽然从来不是一个勤勉上进的员工,但绝对也不是个懒散和不负责任的人。
落落觉得自己醉了。原来以为醉了心里的疼就会减少一点,可是没有。胸腔那儿,还是那么疼。
几乎是倚在启真身上出了熙园,一上车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睡得不好,一直在做梦,许多人的面孔匆忙闪过,她只觉又倦又烦,拼命挣扎着,突地醒来,全身汗。
她一生中都没有喝过那么多酒。从来都是个乖孩子。
启真关切地问,“醒了?好些了没?”
落落定定神,头还是有点疼,车子开得很慢,大约启真看她醉了,一直在街道上兜圈子。
落落努力笑笑,“好多了,送我回家吧。”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落落下了车,启真跟下来,犹豫半晌说,“落落……”
落落打断他,“我答应你,以后我绝不会喝这么多酒,不会再这么失态。不会。”
启真笑笑,“那就好。”他冲她摆摆手,“我走了。”
落落叫住他,“启真!”
启真回过头来。落落上前一步,轻轻地搂住他。启真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很快地也搂住了她。
落落低声说,“谢谢你,启真。”
启真不再说话,快步上车去。他害怕再慢一步,泪水就会不争气地夺出眼眶。
落落怔怔地站着,看着车子驶离。夜晚重新安静下来,远远近近的灯火让人感觉恍惚。落落记得小的时候自己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凝望那些灯火,猜测那些灯下,静坐着哪一些人,对望着的又是哪一些人。
突然身旁有人轻轻冷笑,“很舍不得是吧。”
落落身子一凛。头也不抬,她掉身就往家里走。身后的人一把抓住她肩头,落落吃痛,嚷,“放开我!”
言良生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能的,脚踏两只船也不怕跌到水里去?你对你自己这么有信心?”
落落只觉得浑身要爆炸了,是谁在脚踏两只船,他还有脸说她?她觉得累,她不想跟他说话。她害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抢先掉下来。
她使劲挣扎着,他牢牢地抓着她,她又怒又委屈,伸脚踢他,他动也不动,轻轻冷笑,“是因为他才故意藉着母亲的理由冷淡我?不不不,大可不必,我保证言良生再不会像八年前,对一个女人的抛弃耿耿于怀,你只要说一声,我就消失,永远不出现。真的,我保证!”
忍不住了,她小声哭起来。她不停地踢他,两手胡乱地在他身上乱捶乱打,“好吧好吧,你走,你走,你快点消失,永远不要出现,永远不要!”她冲他叫起来。她挣脱他,不顾一切地向前跑,泪水哗哗地,遮住了视线,眼前一片模糊,她摔了一跤,膝盖大约磕破了,很疼。她慌乱地爬起来,又继续往前跑。
言良生三步两步跟上来,抓住了她的手。他微微一用力,把她紧紧揽到怀里。他的语气里满是痛楚,“你要怎么样?你想怎么样?别哭,落落。”
正如他所说,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即将失去生命的母亲,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可以快乐一点。因为这个,他对她隐瞒了她父亲的事。而这事,究根到底,不应该是追究父亲的过错的吗?
她只是仗着他对她的好,想当然地认为,他应该站在她的立场上,他必需事事先为她着想。她任性地不肯原谅他,不过是生气他,竟然有这一件事上没有把她的感受放在最前。
他寻找着她的唇,不顾她的闪躲,霸道地吻住她,她呜咽着,心里尚有许多抵触,可他的吻像具有神奇力量般,缓缓地让她安宁下来,焦燥的心里渐渐地衍生出一线喜悦来。她放弃了挣扎,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他的身子很热,他的吻往下落在她颈项,“我好想你,落落。”他的手探到她衣服里,“你是我的。”
突然间落落想起那紧靠着他坐着的挽着他手臂的女孩,立刻又重新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她拍打着他。
他微微松开她,她气恼地质问他,“刚才那美女呢?你不是被人家甩了才来找我的吧?”
良生轻笑,“除了周宝落,谁能甩我?”
落落轻哼一声,“别想用花言巧语哄我!我才不吃那一套。”良生睁大眼睛,“我哪敢哄你,你都一著名情感专家,我能哄得着你嘛。”
落落咬咬唇,不依不饶,“她是谁?”
良生摸摸鼻子,“说了你别不信,她是我妹妹。我妈在香港时认的干女儿。”
落落不由得醋意大发,“好哪,敢情这些年,你一直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陪着你。”她烦恼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瞒着我的事怎么一件又一件?”
良生竖起手掌,“我保证,没有了。真没有了。”
落落还是不高兴,赌气地转身走,“我讨厌你!”
良生追上去从身后抱住她,吻她的耳朵。“我喜欢你!”他嘻皮笑脸地说。
她嘟着嘴,“我不喜欢别人靠着你坐。”良生说,“好,下次我让她坐远点儿。”落落说,“我不喜欢别人挽你的手。”良生说,“好,下次不许别的女人挽我的手。我妈我也不让。”
落落扑哧就笑了出来。
她眨着眼睛,“良生你好可恶哦。我都没法子生你的气。”她转着眼珠子,“你为什么不问启真的事?”
良生微微一笑,“你的事我全知道,还要问什么?”落落叫起来,“那你刚才还冤枉我!”良生说,“刚才我以为你生我的气,想和他和好嘛。当然,后来我发现不是。”他冲她暧昧地笑了笑,“我一吻你我就知道,你的反应告诉我你只爱我。”
落落的脸刷地红了,伸手掐住他脖子,“你说,你有过多少女人,经验那么丰富!”
良生抱住她,温柔地说,“来,你来吻我,你吻我的时候感觉不到我对你的爱吗?”他吻她眼睛,“我爱你落落,永远无需怀疑。”
落落调皮地眨眨眼睛,“真那么爱我吗,好吧,背我上楼去!”
良生呻吟一声,“**,你几斤?你家可在六楼哦。”
话是这么说,却立刻躬下了身子,示意落落俯上背来。落落伏在他背上,听到他上楼时的微微喘息,忍不住偷偷笑。
良生说,“我累了,等会你得好好服侍我。”
落落咕哝道,“可是我很饿哦。”
良生说,“熙园吃饭还饿着了?”
落落小声叫,“都是你啊,把人家气得快死掉了,什么都吃不下。”
良生笑了,“好好好,我煮面条给你吃。”
好不容易上了六楼,落落说,“好了好了,放我下来,我开门。”良生说,“不不不,我来开。我要把你背到家,不然这面子可不够。”落落只好把钥匙递给他。
一进门,他把落落放倒在沙发里,很夸张地喘了几口大气,转身到厨房里去烧水煮面。落落跟了进去,说,“算了,开水泡一下就可以了。”良生从冰箱里翻出西红柿和葱来,“你又不爱吃泡面。你先去看电视,十分钟后就可以吃了。”他专注剥葱的模样很像手艺高超的大厨。
落落转身要走。但终究孩子般忍不住,从身后搂住他,欢喜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爱你,良生。”
周末傍晚,启真的短信来了,“朋友生日,陪朋友去喝酒,好吗?”
落落犹豫半晌,回过去,“好。”
打了个电话给良生,良生像是很忙,匆匆地答应一声,就挂了电话。落落耳尖,听到了一个女声,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猜想一定是他的那个干妹妹了。
她咬咬牙,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不然连自己都要嘲笑自己的乱吃飞醋了。
启真来接她。
吃了铁锅饭,落落吃得满嘴油腻,启真体贴地帮她擦拭脸颊,笑着说,“你看你,你老是像个孩子。”
去的一家名叫“飞翔舞吧。”
启真并不只约了她,还有几个朋友。落落心里顿时轻松了一下。
她在启真身边坐下,很矜持地对大家微笑。
陆续地,人多起来,场面终于热闹起来。他们又喝歌又跳舞。只有落落觉得闷。
她到处乱看着,突然间看到了良生。
一个女人,几乎把身子都贴在了良生身上。
落落一阵晕眩,差点站不稳。
是那个女人。他的干妹妹。原来他根本不在意她今晚要去哪,因为他和干妹妹早有约定。这世界怎么这么小。偏偏就能在这里碰上他们!
落落喝了许多酒。她替自己难过。
酒意上涌,她说,“走吧,启真,我们也跳舞去。”
落落拉着启真,窜入人**中,窜到良生和女人的身边,然后假装一抬头,看到了良生,微笑着叫道,“呀。好巧。”
良生目光惊异,看看她,又看看启真,平静地说,“你好。”
落落轻笑起来。
启真低声说,“落落,你怎么了。”
落落深呼吸一下,“没什么。”
仗着酒意,把启真推开,抢过言良生的手,叫,“来,交换一下舞伴啦。”
灯光骤然黑下来,舒缓的音乐轻轻响起来。落落的视线里一片漆黑。只有眼前这个人,还可以触摸得到。
良生拉近她,落落几乎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落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良生低声说,“傻孩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今晚是个阿姨请我们吃饭。我妈的朋友。”
落落的脚下一个踉跄,良生拉紧她。
落落很努力地辩解,“才没有。我才没有想什么。”
良生轻笑一声,突然面颊便靠近了落落。落落吃了一惊,身子僵直起来。那危险的味道迎面袭来。落落想推开他,可是没有。
他的唇轻轻吻过落落的头发,擦过她的脸庞,最后落在了她冰凉的唇上。
落落睁着眼睛看他,良生笑了,“喂,闭上眼睛。”
落落也笑了。推开了他。
她甚至没有叫启真,一个人回了家。
醉意薰然中,她给小米打了个电话,让她帮请几天假。然后把手机关掉。
门也不肯出。
启真大约打电话到办公室问过,于是直接找到了落落家,忍不住责问,“你怎么了?病了也不说一声?”他很细心地给她削一个苹果。落落说,“谢谢。”
晚上,落落坐在阳台上仰望淡月,突然觉得这人生无趣。
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的生活圈子原来这么窄,总共就认识这么几个人。
落落的手轻压在唇上,那上面仿佛还停留着良生嘴唇的微温。
良生一直没来看她。即便是电话打不通,他也应该可以问办公室,然后可以到家里来找她的呀。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故意的。落落伤心绝望地想,他妹妹一来,他就把我抛诸脑后了。
她真疑心那一夜,那一个吻,只是她的臆想。只是一场幻梦。
再也忍不住了。
落落打开手机,打电话给他,是个女人接的。女人说,“你好,我是ANNA,良生他在洗澡。”
落落想也不想就冲下楼去,想叫车的,可是等了好一会也没车来。于是,她小跑着往良生家里赶。
到楼下便看到他的怀里依偎着ANNA。落落疯了似地冲过去就扯开他们俩。
她对着言良生拳打脚踢。良生紧紧地抱着她,落落听到他喘着气对ANNA说,“你先走吧,你快走吧。”
ANNA走了,良生便把落落连拖带抱地弄进了屋里。
落落一直在发疯。她使劲地抓他。她还哭了。
良生一直紧紧抱着她。她哭得太凶了。
他就把她给吻住了。落落听到良生在耳边说,“我跟ANNA没什么。真的真的。刚才是她非要抱我的。正好你就来了。她也就是那么抱一下,没什么意思的。我这个妹妹,跟我向来都随便点儿。”
落落的眼泪全沾到他脸上。
“你骗我!你那晚上也不来找我!我恨你,你这么多天都没找我!”落落委屈得大哭。
良生着急了,“我才刚刚下飞机。真的。我想着洗了澡就去看你。我手机掉了。今天才刚买了个新的呢。我妈的病情有点反复,我们又跑了一趟广州。好好好,全是我不好。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再不会做错事了。我要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让落落开心快乐。”
他像个老太婆,一直啰嗦个不停。
他的吻很缠人。落落在他面前只是个无知的孩子。良生温柔地哄着她。落落看到他的眼睛,原来,他的眼睛那么漂亮。
因为爱
更新时间:2013-05-01 01:01:01字数:9052
冬天悄无声息地就来了。良生在屋子里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因为落落喜欢光着脚在屋子里乱走。每次他追在她身后大叫,“鞋子鞋子!喂,鞋子!”她孩子一样调皮地吐吐舌头,假装着急地去找鞋子。但是下一次,她又旧态复萌。
看到他无可奈何的模样,落落就觉得心里有莫名的小幸福。
许多傍晚,良生爱带着她去湖边,他说,“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相思湖。”落落骇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我听着浑身毛立。”心里却是欢喜的。湖边的小屋子被良生装修得美轮美奂,数不尽的真绿萝假鲜花,温柔缱绻的雪白蕾丝,大红大紫的温软抱枕,随风轻荡的落地白纱。置身其中,真如一场梦境。随着天光渐暗,湖面波光潋滟,屋内灯影重重,电暖器嗡嗡转动,落落脚上裹着毯子,偎在良生怀里,真有点盼望时光停止的意味。
良生说,公司即将年庆,大家都要出节目。还起哄着让他也准备一个。他呢,不会唱歌,不会跳舞,决定出个小品。自己写个小脚本,先练习着,然后再找个搭挡。
他笑咪咪地说,“周宝落同学,你能不能帮帮忙,有空就跟俺练习练习吧。”
不就念念台词嘛。有什么难的。落落满口答应。
于是,良生找来许多乱七八糟的所谓情景对话。比如,他要落落演一个刁钻的顾客,他扮一个高素质的员工。落落必需装得很凶,骂他,“你个傻鸟。”
落落骂了三次,良生都嫌她不够凶。他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还是找个温情点的对话让你练习好了。”
他递给落落几张A4纸。
第一段:男:“我可以向你问路吗?”女:“到那里?”男:“到你心里!”
第二段:男:“你的腿一定很累吧!”女:“为什么?”男:“因为你在我脑海中跑了一整天!”
第三段:男:“相信我,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第二幸福的人!”女:“为什么不是第一啊?”男:“有了你,我就是最幸福的人!”
落落哗地笑出来,“天哪,这么矫情啊。”
他撒娇,“来嘛来嘛。”
呵,言良生撒起娇来还真有趣。落落忍不住捂着嘴笑。
良生看着她,很温和地开始:“我可以向你问路吗?”落落忍住笑,答:“到哪里?”良生嘴角露出浅浅微笑:“到你心里!”
落落心里一阵感动,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什么年庆,什么节目,都不过是借口,他只想要逗她开心。
每到周末,良生就开车载着落落回家。每一次落落都会在车上发一阵小脾气,不是伸手掐良生的手臂,就是捶打他的大腿,她劲大不到哪去,但良生故意做出一副疼得啮牙咧齿的模样,好让她高兴一点。
落落发泄一通,自己也觉得茫然。母亲出事后,她没有再提起去看望良生母亲的事,良生也闭口不提。落落心里有点担忧,害怕看到一个完美的女人,处处胜过母亲太多,以至于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父亲的痴迷不是没有理由。
母亲对良生的态度一如从前,平静地,淡淡地,不亲密也不冷漠,良生偷偷对落落说,“已经非常感激她。真的,落落。”落落相信他,他从来不会因为要讨她喜欢而说违心话。
落落心底里对母亲不禁刮目相看,为了爱她容忍太多,也付出太多。从前她一直以为,母亲其实也不见得怎么深爱父亲。反正也就那种,得过且过就好的类型。却原来,平静的湖水下面另有波澜。
有时候会碰到父亲,落落故意不与他说话,父亲匆匆坐一会就会离开。母亲不怒也不嗔,平静得让落落暗自气愤。有一次忍不住责怪母亲,“干嘛对他那么客气?”母亲惊异地看着她,表情有点严肃,“落落,我不许你这样,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母亲停一会,继续说,“只要他还肯回来,总是好的。细想想,和一个即将死去的女人,有什么好争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这么一想,心里会好受许多。”
落落心里难过,却是无可奈何。
元旦前夕,佳怡突然打来电话,“喂。”她欲言又止。
落落笑,“什么话不好说?”
佳怡轻咳一声,“话说,我要结婚了。元旦。”
落落大吃一惊,“我靠你,你倒保密得好。干嘛不等到三十一号晚上才告诉我?”
佳怡说,“嫁得不好,有什么好说。”
落落取笑,“不是吧,真的是嫁给那个姜姜?”
佳怡十分懊恼,“才二十三啊,叶佳怡从来没想过要老牛吃嫩草。”
落落也有点担心,“好像你说过是在读研吧,明年才毕业?那,你养他?”
“那倒不用。原来臭小子家里N有钱。婆婆送了房子又送车。外加一项链,耀眼得让人透不气来的那种!”
落落叫起来,“难怪你会嫁了他!果然还是金钱至上嘛!”
佳怡也叫,“不是啦。事实上,”她犹犹豫豫地,“我又怀孕了。”
落落吃了一惊,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不是看不上人家嘛,干嘛还让人家上床来。”
佳怡有点羞恼,“本来我也不乐意的,哎呀,说不清楚了!”
落落还是笑,“唔,心灵没法接受他,身体却离不开他了。”
佳怡啐她,“笑,你还笑!医生说,最好把孩子生下来。要是这一次再做掉的话,以后做母亲的希望就很渺茫了。哼,不这样,谁要嫁他!我又不是那么爱钱!”
落落又吃了一惊,又忍不住笑,“算了算了,不管怎么说,因祸得福嘛。难得人家对你好,家里又有钱。虽然你不是那么爱钱,不过有钱总是好事!”
佳怡也高兴起来,“也是也是,我后来一知道他家恁的有钱,我也乐了。所以就算了。哈哈哈哈。”
挂了电话,落落打开邮箱。
“她很爱我,可她一点也不漂亮,怎么办?我想和她分手,可是又担心再也找不到那么爱我的人了。可是在一起,我又害怕别人笑话。”
落落回道,“那么去找束塑料花结婚吧。这世上,只有塑料花的美丽才可以永远。当然,还要质量上乘的才行。”
有位读者的来信最简单,“女人婚后要不要存私房钱?”
落落答,“除了私房钱,还要存一点爱给自己,存一点自尊,存一点自立。”
田东一阵风似地冲进办公室,“落落姐,你知道不知道,乔小米她辞职了!”
“什么?”落落惊得站了起来。“你听谁说的?”
“猛哥。”田东焦灼地抓抓脑袋,“让我招人呢。”
“怎么回事啊,小米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辞职?”落落百思不得其解,“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啊。”
田东围绕着桌子走来走去,很肯定地说,“她一定出了什么事。”
落落心里蓦地一动。她想起小米提起过的,朋友代孕的事情。难道说,小米怀孕了?
落落拿出手机来,“跟她联系过吗?”
田东沮丧地说,“不接电话。”
落落想想,中止了拨通手机,转发短信,“小米,想聊天的话尽管找我。”
田东说,“落落姐,有她消息了务必告我一声。”
落落说,“这么关心她?”
田东语塞,不好意思地笑笑,“同事一场嘛。”
“得了吧你。那点心思瞒得住谁呢。”落落白他一眼。
晚上十点,乔小米的电话打了进来,“落落姐。”
落落正在和良生打扑克,老是输,一张脸被良生贴满了小纸条,良生促狭地说,“算了,改脱衣服好了。”伸手就来脱落落的外套。落落打开他的手,走到阳台去接听电话。
落落说,“我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小米轻笑,“别担心落落姐,他正在离婚。他是真心要娶我的。所以我才决定要生下这孩子。唯有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他才真的下得了决心离婚。他的一切全拜老婆所赐,对老婆甚为感激,要不是特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一辈子也不可能对老婆提离婚。”
落落说,“要是他老婆不肯怎么办。”
乔小米说,“他老婆很爱他的。他曾经说过,为了他,自己难过伤心都无所谓。”
落落心里有些酸楚。心里的天平不知不觉地倒向了那个不幸的女人。对小米,突然多了一些说不清楚的反感。这样的女孩,真够自私自利,除了顾及自己的快乐,哪里又去管他人的悲伤。
落落说,“你自己注意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了。乔小米历来比她成熟练达,无需她的指点。
乔小米突然伤感起来,“落落姐,我知道你不赞同我。你知道吗?我从小家里很穷,过得很辛苦,爸爸妈妈除了吵就是打,他们不会赚钱,自己过得破败潦倒,从来也不管我。我书读的不多,好不容易捱到长大找份工作,也不过刚够养活自己,想买一件漂亮的衣服,攒上几个月都不能够。看着和我同龄的女孩,人家时髦光鲜,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我想要一个爱我的有钱男人,现在我碰到了,我睡梦都要笑醒。真的,落落姐,你尽管嘲笑我,但是,那样的生活,你不经历过,你就永远体会不到我的感受。”
也许吧。
挂了电话,落落想,如果不是和良生重逢,她应该已经在和启真谈婚论嫁。如果启真单单只拥有对她的爱,她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没有爱做基础,总要有物质。充裕的物质,为单薄的情感加重了分量。所以,拿什么来指责乔小米?
几天后,办公室里来了一位年轻女孩。穿着朴素,扎着麻花辫子,个子小巧,看上去像个稚气未脱的高中生。田东私底下说,“暂时先试用一段,版面不等人啊。学中文的,刚毕业,读书时就经常写点东西。”女孩年纪不大,人却乖巧,低眉顺眼地打了招呼,立刻抢着泡茶打扫。
田东高声说,“小韦,你也别忙了,坐着吧。”
小韦笑咪咪地应道,“好。”
落落后来发现,这小韦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好。”这让她很快赢得了部里以及猛哥和田东的好感,当然也包括落落。
渐渐地没有人提起乔小米了。小韦对排版软件不太熟悉,田东很耐心地手把手地教,小韦不时地抬起头注视他,目光里充满崇拜。田东几时在乔小米身上享受过这样的骄傲了?对小韦就更热心了。落落看着有点难过,田东对乔小米那点心思,路人皆知,却又是如此脆弱,完全经不起考验。
一转眼,就元旦了。佳怡的婚礼办得很是隆重,花车足有十二辆,全是宝马。落落深深为佳怡感到庆幸,也许这场婚姻是顺势迁就,但总算距离佳怡的梦想不远——没有非常多的爱,起码有很多的钱。
看得出来姜姜真心喜欢佳怡,整场婚礼,目光一直跟着佳怡走。佳怡穿着白色婚纱,整个人美不胜收。酒晏开始,佳怡大概是累了,干脆脱了高跟鞋,拎在手上。落落赶紧上前去碰碰她手臂,“喂,你干嘛呀。”
姜姜也注意到了,疾步走过来,顺手揽过佳怡,接过去她的高跟鞋,“你累了,我们去休息一下。”
落落目瞪口呆地看着佳怡撒娇似地偎在姜姜的臂弯里,抛下一众宾客扬长而去。
落落半晌才回过神来,掏出手机给佳怡发了条短信,“小样的,你嫁对人了。”
佳怡的短信第二天早晨才抵达,“我也觉得。但愿不是昙花一现。”
落落有点失笑。看来这朋友不是白做的,两个人内心里都期待着至诚的爱情,却又对现实充满了怀疑。眷恋着爱情的美好,又担忧着爱的有效期。
天气越来越冷,落落就着烤火炉,总是昏昏欲睡。良生的母亲最近的情况好像不太好,大部分时间里,良生都是在陪伴着母亲。落落犹豫着问,“良生,我去看看你妈妈可好?”
良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只是把落落轻轻地揽到怀里,下颌轻轻摩挲着落落的发。
下午落落就独自去了良生母亲的住处。为着出入方便,住的一楼,楼前有个小小花园,让落落出乎意料的是,小花园里竟是姹紫嫣红的,倒不像是活在萧瑟的冷冬。花园中央搁着白色的桌椅,落落看到了良生的母亲。
她很瘦,很苍白,头上戴着顶鲜红的帽子。疾病只使她看上去虚弱了一点,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她轻轻倚靠着椅背,神情里并无哀伤。她身边坐着的是落落父亲,他低头看着一张报低,像是在竭力寻找着有趣的东西来读给身边的女人听。
虽然早就料想得到这一幕,落落的心里还是百般滋味全涌上来。
她把礼物轻轻搁在门前,悄然离开。
回到家里,想洗澡,突然觉得了一丝不同。落落呆呆地站在浴室里良久,好不容易才想起来,毛巾,毛巾架上多了一条毛巾,梳妆镜前多了一瓶香水——“香奈尔NO.5”。这个牌子,对于落落来说,是绝对的奢侈品。
谁的东西?
落落走到阳台去。
泳池里有人在游泳。远远看去,红色的泳衣在灰蒙蒙的天色中让人眼睛一亮,她姿势娴熟,动作优美,丝毫不畏寒意。落落立刻想到了良生的那个干妹妹。心里有点不舒服,良生怎么会让她进来的?明明知道落落在家里。落落记得良生说过这个干妹妹是位IT人士,在香港做得很好。大约是干妈病重,特意过来探望的吧。他们是一家人,亲近本无可厚非,可落落还是觉得受伤了。她一直以为,这里,是良生和她的,欢乐园。却原来并非如此。这位干妹妹好像并不友好,那些堂而皇之搁上架的毛巾和香水,仿佛一场挑衅的示威。
她轻轻退回房里,动作迅速地收拾自己的衣物。心里烦乱,好像没多少东西,却是半天收拾不清。
有人敲响房门,落落抬起头来。
果然是她。这一次看得更清楚了,果真名符其实的美女,宽大的浴巾也能看出来凹凸有致的身材。这让落落情不自禁地自惭形秽。
“嗨!”女孩落落大方地向她招呼。发梢上还滴着水。
“快把头发吹干吧,会感冒。”落落很突兀地说。
女孩笑了,“我是ANNA。不介意我来打扰吧。因为干妈那里不太方便,所以到小生哥哥这里来了。”
小生哥哥。落落觉得好刺耳。是女人的直觉还是她太过多疑,她下意识地对这女孩满是戒心。
“呵,说的什么话。”落落言不由衷地说。
ANNA笑了,“晚上一块吃饭?”落落说,“呵,下次吧,我今天约了朋友。”“是吗?”落落硬着头皮说,“是的。”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ANNA退出去,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冲落落笑了笑。
落落觉得自己表现得太小家子气了,不由得有点气馁。可是话说出口了,总不能老呆在家里。只好给佳怡打电话,佳怡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像不不太情愿,落落大喝一声,“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
佳怡便挂不住脸了,“好好好,等会见。”
落落先到,十分钟后,佳怡也到了。穿着灰色大衣黑色长靴,围着浅紫围巾,还是那么时髦漂亮。
落落叹道,“你一孕妇用得着打扮得这么漂亮吗?”
佳怡瞥她一眼,“谁像你,整天灰不溜秋的。拜托,别以为那只金龟媚钓定了。我告诉你,你的对手多着呢。”
一说到这个,落落便泄了气,“你说的倒是真的。”
佳怡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谁啊?干什么的?漂亮不?”
落落恨恨地戳她额头,“你别那么八婆行不行。真受不了你们这些结了婚的阿巴桑。”
佳怡白她一眼,转头叫奶茶。突然用脚踢踢落落,“喂喂喂。”落落抬起头来,佳怡抬抬下巴,示意她往右边看。
落落疑惑地转过头去,顿时就愣住了。
坐在十米之外的,竟然是乔小米和猛哥!乔小米的肚子已然高高隆起,猛哥很体贴地给她斟汤挟菜,乔小米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心满意足。
佳怡低声说,“怎么回事啊。那两人不你们报社的嘛。”
落落心乱如麻。她怎么也没想到,乔小米说的那男人竟然会是猛哥!她冲佳怡摆摆手,“来来,咱俩换个位子,不然太尴尬了。”
佳怡依言站起身来,和她换了位子,嘀咕道,“你比主角们还心虚。”
落落埋头喝汤,不愿说话。
突然佳怡欢喜地叫,“姜姜,这里这里。”
落落抬起头来,佳怡不好意思地冲她做个鬼脸,“嘿嘿,他说一个人在家会闷死的,说得怪可怜的,我就让他一块来了。”
落落白她一眼,咬牙切齿道,“你可真够朋友嘛。”
姜姜走近来,变魔法似地从身后拿出束花来,“来,落落姐,冬天快乐!”落落忍不住笑,这孩子,果真会讨人喜欢。看一眼佳怡,也很赞赏地看着姜姜笑。
“坐吧,姜姜。吃些什么随便叫啊。今天我请客。”落落收了花说。
姜姜立刻说,“不行,这餐算我的。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机会请落落姐吃饭,落落姐就当给我个机会表现一下。落落姐,想吃什么随便叫,别跟我客气!”
佳怡在一旁说,“就是就是。”
落落叹道,“真的,佳怡,我真心觉得,你嫁对了。你成百上千的男朋友,没有一个比得上姜姜。”
佳怡急了,“我哪有什么成百上千的男朋友啊。”
姜姜眉开眼笑,“落落姐,你是个好人,你放心,你也会遇上像我这样优秀的男人的。”
佳怡好笑地看着他,轻轻打他脸,“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啊!”
三人才在笑闹着,突然传来砰砰磅磅的打砸碗盘声,女人的暴哮声,尖叫声。
落落扭头一看,一个穿着颇为端庄的中年女子有力地掀翻了乔小米和猛哥就坐的餐桌,她身边的两个男人也哗拉啦的踢倒了身边的椅子,几个服务员急忙拥了上去。
中年女人冷若冰霜地走近乔小米,狠狠地就给了她一耳光!乔小米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猛哥迟疑着想要去扶,女人声色俱厉地说,“要我还是要她,随便你!”
猛哥便停了手,女人又转向乔小米,“你若肯乖乖地生了孩子也就算了,你背着我搞东搞西,我可不能饶你!你真以为我老公要跟我离婚娶你吗?为了一个孩子?这天下,要找个生孩子的女人太容易了。你怎么那么天真?还要拍点乱七八糟的照片来给我看?想要我主动提离婚?”
乔小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长发遮掩了她的脸,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落落急忙奔过去,大声嚷,“干什么?欺负一个孕妇吗?这算什么事?”她弯下身去扶乔小米,越想越气愤,“有本事回家教训自己老公去!信不信我报警告你伤人!”
女人没想到中途跑出个程咬金来,一时怔了怔。
佳怡和姜姜也抢上前来,“落落,看看你朋友伤着了没,打电话报警!”
猛哥急忙摆手,“别,别,落落。误会。一场误会。我们这就走。马上走。”他扯扯女人,女人有点不甘心,嘴里叫着,“别吓我!”
姜姜说,“这酒店里的东西可不是白砸的。”一句话提醒了那些服务生,纷纷围上前来争吵。
女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什么事找我助理说。我们走!”
她转头就走,猛哥头也不回地跟在她身后,那模样,猥琐得让落落齿寒。
“你怎么样,小米。”落落和佳怡努力想要把乔小米扶起来。
“我很疼,落落姐,打电话叫医生。”乔小米低声说,额上渗出大颗汗珠。落落这才发现,鲜血湿透了她厚厚的毛裤。
落落顿时尖叫起来,“姜姜,快点,叫120!”
小米脸色煞白,晕倒在落落怀里。
落落失声痛哭。
坐在医院的长廊上,落落感觉时间过得好慢。
让佳怡先回去,佳怡执意不肯,要在旁边陪她。姜姜握着佳怡的手,像是要告诉她,不怕。
落落怅惘地看着自己的手。她有点想念良生手掌的微温,这时候,假如他能在身边,该多好。可是她知道他一定在守着母亲,她不能老是去烦他。
小米的手术动了很长时间,落落想了想,给田东发了条短信,“小米出事。”她不能肯定田东会不会来,她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让小米难堪。但是,她真的不知道找谁了。
落落问佳怡,“女人怀孕,怎么这么可怕?”
佳怡低声说,“不不不,落落,为自己心爱的人的话,便很美好。”
田东气喘吁吁地赶来了,“怎么回事,落落姐”。
落落说,“算了,没什么,田东,你回去吧。”
这里是妇产科,田东敏感地看了一眼手术室,再愚笨的男人,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田东怔怔地站立半响,掉头就走。
落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懊悔极了,当初,就该狠狠劝阻小米的。
没想到,十几分钟后,田东又回来了,手里提着几份盒饭,“来,吃点东西,大家都饿了吧。”
刚吃完饭,小米被推了出来。落落急忙上前去,小米闭着眼睛,神情疲惫。医生说,“小产了,真可惜,孩子都成形了。是个男孩。怎么这么不小心,差点一尸两命。”
泪珠从小米紧闭的眼里汩汩涌出。
落落转头对佳怡说,“你还是先回去好了。老呆在医院里,空气不好。对孩子不好。这里有我和田东,没事。”
佳怡迟疑一会,紧紧地握一下落落的手,和姜姜离开了。
落落正要和田东说话,田东急忙竖个手指在唇边。落落停下脚步,任护士把小米推进病房。田东说,“别说我在这,小米会难过。”他的声音有点哽咽,“麻烦你了落落姐,你陪她两晚吧,其它的让我来。”
落落给良生打电话,简略地说了事情经过,“我在医院里陪陪她。”良生沉吟一会说,“好。”
电话挂断了,落落有点难过。她想多听他说两句话,这些日子以来,他忙着陪伴母亲,好长时间没好好陪她说话了。
醒来后的小米不言不语,只是吃了睡,睡了吃。田东果真没有在病房里露过面,每次只把食物和日用品送到病房门口,让护士带进来。
第三天,小米终于说话了,“落落姐,谢谢你。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落落伸手出手去握住她的。小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
回到家落落倒头就睡,做了许多的梦。梦里一直有不同的人在说话,吵得她头疼欲裂。
应该是睡了非常久。醒来的时候到处漆黑一片。她轻轻挪动身子,这才发现良生伏在床边睡着了。大约是一直陪着她,困极入眠。
落落心里一阵感动,伸手摸摸他头发。良生被惊醒了,睁开眼睛便笑,弯着身子爬上床来,孩子一样撒娇着拱到她怀里。落落被逗得咯咯笑,刹时间便觉得那些沉重的不快烟消云散了。
两个人嬉笑一阵,良生说,“等会我还得过去陪妈妈。”
落落问,“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良生说,“很不好。医生说不确定哪一天。”
落落有些黯然,心疼地把良生搂在怀里,狠狠亲他的脸,“我爱你良生。别难过。”
她送他下楼,只听得楼上有人叫,“小生哥哥,等等我。”ANNA蝴蝶一样飞下楼来,亲热而自然地挽住良生胳膊,“我跟你一块去看妈妈。”
良生说,“也好。”回过头来,有些担忧地看一眼落落,“一个人,怕不怕?”落落顿时红了脸,心里却甜滋滋的。笑着冲他摇摇头,眼角余光却一眼瞥到ANNA的脸色难看起来。
进了屋心里还有点小得意。任她身材再火爆,良生也不会喜欢她。
顺手打开电脑,很意外,邮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署名“ANNA”的邮件。打开来,里边只是一个网址。
点开。眼前赫然出现的竟然是良生的博客。
落落皱皱眉。她记得良生的博客开在新浪,基本和她一样,属于心血来潮系列,开了后十天半月也不更新一次。这个163的,她可从来没见过。随随便便地看了几眼,呼吸顿时就困难起来。
“就这样,重逢了。”“一间报社能挣什么钱,我从来没想过要靠它挣钱,可是我乐意。这样,她便在我的注视之下。原来心还是那么疼。那道自以为痊愈了的伤口,还是那么疼。”“我爱她吗,当然,曾经深爱过,可如今,我还爱她吗?我听到我的心冷冷地回答自己,不,我不再爱她。我只想把她曾加诸于我身上的伤害,更甚几倍地回赠予她。”“她仍然爱我。这很好。”
博客在三个月前嘎然而止。
落落的心像蓦然间被剜出大洞,血流了一地,疼到没有感觉。
不用质疑,她知道,这是良生的博客无疑。那些重逢的场景,那些私密的对话,还有那些,让她呯然心动的拥抱和亲吻,除了良生,又哪里还会有别人知道?从博主最后登录的日期来看,应该早就发现了这个博客的存在,然后在良生把它关闭后,悄悄地破解了他的密码——这对于她来说,实在不是一件难事。当然,至于事实到底如何,落落是无从知晓了,她只知道,良生对于这一场复炽的旧情,原来一早预谋。
ANNA故意发给她看。
落落几乎能想像得出ANNA得意和幸灾乐祸的模样。
呵。她得逞了。
落落一直以为,良生固然怨恨过她,但那些怨恨,跟爱相比,应该是微不足道的。她从来不曾怀疑过他。她虽然躲避过,拒绝过,逃开过,可是,没有哪一刻,她怀疑过他。
她呆呆坐着,只觉手脚冰冷。
那些拥抱那些亲吻,那些情话,都是假的吗?都是他要报复她而使出的武器吗?他真天才。怀着万般仇恨竟然能那么泰然自若地扮演一个深情男人。
窗外滴滴嗒嗒地下起雨来,手机在桌上嗡嗡震鸣,显示屏上闪着两个字“良生。”
落落失神地盯着手机。手机停止了响动,稍臾又响。
落落走出门去。
她站在马路上,不知道要往哪走好。雨渐渐地大起来,头发和衣服都湿了。她抬头看一看屋子,灯光在雨雾中显得模糊不清。
她转身走,恍惚听到刺耳的喇叭声,划破夜空的刹车声。
她软软地倒在路中央。意识模糊之前,她感觉到泪流了满脸。一颗心早一步于身体倒下来,像玻璃,哗啦啦地碎了一地。她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清脆。忧伤。贯穿黑夜。
默默的爱和等待
更新时间:2013-05-01 01:01:01字数:21557
住了蛮长日子,落落才弄清楚小镇的名字叫天鹅。名字很美,小镇也很美。
她渐渐习惯在黄昏时分踱到河堤上,河水静然,心情也如是。
给母亲打过一个电话,母亲说,“孩子,出了什么事?”她轻声说,“妈妈,别问我。我很好。没什么事。”从前锱铢必较的母亲竟然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也看开了。许多事,知道了又怎么样,追问又如何。还是算了罢了,随其自然吧。
给佳怡打过电话,佳怡几乎炸起来,“你搞什么啊,知不知道良生到处在找你?”
落落避而不答,反问道,“孩子几时出生?”
佳怡说,“才多大,急什么。”
彼此沉默下来。佳怡不见得猜不着蛛丝马迹,但落落不肯说,佳怡也总心领神会地并不追问。老友便是这点可贵。落落太怕人追问了。怕眼泪会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春节刚过,到处都还残留着节日气息。隔壁住着的大妈,十分可怜她的孤单,做了扣肉送过来。
她吃着吃着就哭了。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过过春节。独自在外的这些年,春节也是一定要回家的。父母亲也难得的友好和蔼,家里的气氛让人恋恋不舍。
除夕夜,她站在院子里仰望星空,烟火升腾,又转瞬熄灭,夜风袭来,竟是格外的寒意逼人。
也还是熬过来了。
那些疼那些痛好像渐渐消逝了,过去的日子倏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整日无所事事,不上网也不看电视,独独热衷下厨,烤一小块饼干可以打发掉一下午。
陈启真来的时候是黄昏。落落刚刚做了琥珀西红柿,门被敲响了。老式门,连门铃也没有。敲门声持续了很久,落落才醒悟过来,是自家的门在响。
手上还沾着啫喱粉,狐疑地打开门,看到启真的第一眼,整个人都呆了。
启真轻咳一声,说,“在做啥好吃的?”故意做出了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落落的眼眶红了。
知道她在做吃的,启真说,“落落,我学会煎鸡蛋饼,我做给你吃。”
启真把炉子搬到院子间,很耐心地生了火炭。他很专注地调面粉,搅拌鸡蛋,头发轻轻垂下来,搭在额前。
落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替他拨弄头发,启真突然抓住她手,轻而热切地说,“落落,嫁给我,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他是怎么找到她的?她猜想得出,他必是周边小镇一个个走遍。询问过多少陌生人?敲开过多少陌生的门扉?她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
她哽咽着说,“我想想。让我想想。”
启真微笑了,“别想太久。”
他们在院子里支张小桌子,摆上碗碗筷,落落夸张地叫嚷起来,“鸡蛋饼有这么好吃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启真失笑了,伸手刮她鼻子。落落微微皱眉,撒娇地嚷,“好疼!”
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微微侧过头,看到隔壁大妈站在门边,身后站着的,是一脸铁青的言良生!
落落手里的匙羹砰地掉到了地上。
他怎么来了?
言良生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枉我找得这么辛苦,原来在这和旧情人唧唧我我啊。我真他妈的是个笨蛋!猪头!”他的身子绷得僵直,拳头捏紧,“周宝落,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十年前你玩这一招觉得还不够尽兴吗,十年后还要这样来捉弄我一次?”
落落苍白着脸,她低下头,软弱地伸出手去,试图寻找一点可以支撑身体的倚靠,启真急忙握住她。
他不着痕迹地站到她面前去,“落落有点不舒服,你先请回吧,有事以后再说。”
言良生暴喝起来,“你他妈的给我滚一边去!”他冲着启真就是一拳!启真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嘴角渗出血来。
落落尖声嚷,“言良生,你这个混蛋,你够了吧!你给我滚!你滚,我永远也不要看到你!”
言良生怔怔地看着她,眼神悲伤又绝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刹那全软下来,“落落,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我,落落!我们一直好好的!”
落落的心被刺痛了。
他怎么还有脸来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扶住启真,轻声说,“启真,我们去医院吧。”
言良生霍地攥住她胳膊,沉声道,“给我个解释。”
落落头也不抬地说,“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
良生眼尖,看到她额上有细细疤痕,不由得伸手去抚摸,“怎么搞的,摔着了?”
落落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她挽着启真出门去,天色渐晚,这时候的小城安静而冷清,一直愣怔在一旁的隔壁大妈悄声说,“我儿子开出租的,我给他打个电话。”
落落点点头,轻声说,“谢谢您了,大妈。”
大妈有点赫然,“谢什么,早知道我就不带那个人来了,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落落低下头,很努力地笑了笑,“不,不关您的事。”
拼命忍才忍住了回头看一看的欲望。
车来了。
落落打开车门,让启真先上车,突然听到良生在身后轻声说,“落落别走。你这一走,我们就完了。”
启真回过头来叫,“落落!”
落落一咬牙,上了车,关上车门。车子疾驰而去。
四周都安静下来。车窗外的景色模糊一片。启真试图伸过手来握住她的,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心好疼。好疼呐。
启真的伤势并无大碍,抹了点药水,开了点消肿止痛药,医生就把他们给打发了。落落说,“我去酒店给你开个房。”
启真说,“我自己去就行。”犹豫一下说,“你没事吗,落落。”
落落冲他笑了笑,“没什么。真的。”
他们在医院门口道别,启真颇为依依不舍,“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去看你。”
车子停在巷子口,落落要付车钱,小伙子执意不肯要,落落只好把钞票扔在座椅上,打开车门就小跑着离开。
跑到家门口,才掏出钥匙,身后突然传来言良生的声音,“落落!”
落落吃了一惊。
良生疾步上前来,把她搂在怀里,头埋到她颈间,“落落,我好想你。别生气了,我们回家好吗?”
他那口气,像是落落闹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别扭,哄哄就没事了。落落深深吸口气,平静地说,“你真的那么爱我?”她挣脱他,退后一步,安静地看着他,“你确定你真的爱我?”她甚至微笑起来,“你不是要把我曾给你的伤害要加倍地赠还给我吗?”
良生愣住了。
落落还是笑,“你看,被我说着了吧。”
良生皱皱眉,“你胡说些什么啊。谁跟你说什么了?”
落落气急,“没有人跟我说什么,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你的博客写得很好。我认识你那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你文笔那么好。呵。不对,是我太不了解你。”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你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骗我?你一直都想着要报复我。你从来没有真正地原谅过我。你赢了,言良生,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成功地把我的心弄碎了。恭喜你。”
这些日子以来蓄意堆积的坚强全都崩塌下来。她想像过无数次,如果有一天面对着他,她一定要平静又坚强,她要让他知道,没什么大不了,她不在乎。可真正见着了他,她什么姿态都忘了。
言良生慌了神,趋进前来试图拥抱她,“对不起落落。”他困难地说,“我必须向你承认,我是那么想过。甚至我一直提醒着自己,不不不,不能再次爱上你,我不能爱你。我要恨你,我要报复你。可是落落,我是否真爱你,你感觉不出来吗?我没办法恨你。当你在我身边,我才知道,我有多爱你。”
落落看着他,含着泪笑了,“好了。”她温和地说。“到此为止吧。我欠你一场抛弃。你欠我一场欺骗。我们打平了。就这样吧。我们就这样吧。”
“落落!”
落落置若罔闻,闪进门去,轻而坚决地磕上了门。
一夜没睡好,天才蒙蒙亮,就有人敲门。落落站在窗前,看到了言良生的车。
她知道是他。
她一动不动的站着。
初春的清晨冷意渗人,落落外套也没穿,脚尖渐渐凉起来。
她不想见他。
敲门声停了下来。有轻微的脚步声远去。
他走了。
她闪到窗帘后,看到车子开走。车喇叭声张狂地鸣了几声,带着绝望和愤懑。
落落想像得出来,良生心里一定充斥了对她的怨愤。
那又怎么样呢。落落呆呆地,一颗心顿时空落落的。
她去洗脸,洗着洗着,就发现脸上全是泪。
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叫,“落落!开门!落落!”
是启真!
她丢下毛巾,急忙跑去开门。
启真笑咪咪地站在门外,“嗨。”
他伸手来牵她,“走,我们散步去。”
她没拒绝他。她顺从地让他牵着她的手,沿着小镇的街道缓缓行走。他怕她冷,伸手解下自己颈上的围巾,轻轻围到了她的颈项。她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
陈启真不由得动容,“落落,要是你一直这样笑,一直这样快乐,该多好。”
落落笑着答,“我答应你,我一定努力。努力再努力。”
他突然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面庞上,几乎哽咽了,“许多时候,我真希望一切没发生过,我们仍然好好地,我们即将装修新房,准备成为一家人。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辈子也分不开。”
落落的眼眶也湿了,“对不起。启真。”
突然间几声急促的车喇叭声惊动了两人,落落抬起头来,看到了言良生。
他坐在车里,不过距她几米远,他平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毫无悲喜。
落落一怔,不由得轻轻挣开陈启真的手,侧过头来,低声说,“走吧,启真。”
启真回过头,也看到了言良生。
“好吧。我们继续走。”他说。他并不惧怕这个情敌,但他不愿意让落落为难。
他们继续向前走,言良生启动着车子,不徐不缓地跟在后面。
落落脸色发白,喃喃地道,“这个疯子。”
启真说,“要不,我去和他谈谈?”
落落迅速答道,“不,别去。”
她太了解言良生,他轻易不动怒,可他真发起怒来,会不管不顾。与其担心启真会受伤,不如说是担心良生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她仍然是担心他的啊。
她为自己的这点担心感到气馁。却又无能为力。
她抬起头来,恳求地看着启真,“别跟他计较。好吗?”
启真呆呆地看着她,一阵心酸。他别过脸去,轻声答道,“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我听你的。”
落落点点头,说,“走吧,我们回家。”
她说的是我们。启真便觉得小欢喜起来。
“好。”
他们掉头往回走。
突然间车子疾驶上来,拦在了他们面前,良生打开车门走下来,径直上前,握住落落的手,“跟我走!”他板着脸,不容置疑地说。
落落下意识地挣扎,“不,放开我!”
陈启真抓住良生的走,“放开!落落说放开!”
良生额上的青筋都显露出来,他不耐烦地说,“你走开,没你的事!”
启真不亢不卑,“落落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沉着嗓子再次说道,“放开!”
良生紧皱着眉,一言就发地就拖了落落走,落落被他拉扯着脚步踉跄,启真跟在身后惊叫,“喂!”
还没等启真赶上来,落落已经俯下头去,狠狠地在良生手上咬了下去。
良生倒吸口气,停下了脚步。
手上很痛。心里也痛。但他仍紧紧地握着落落。
落落松了口,怔怔地看着良生的手,那儿,清晰地印了一个血印子。
抬起头来,良生正看着她。
他轻声说,“真的,就这么恨我?”
她突然就哑了口。
他松开她,蓦然地。
他甚至冲她微笑了一下。
然后转身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落落突然一下子就觉得呼吸困难起来,有些什么东西堵在胸腔,让她难受不已。
启真就站在身边,他说,“走吧,落落,你饿了吗?我做饭给你吃,我现在会做很多菜。”他努力着很轻松地说。
落落抬起头来,失神地说,“不。我不饿。我什么都不想吃。我想回家。启真。让我静一静。”
不等启真回答,她径直朝家的方向走去。
整整一天,她都坐在院子里,呆呆地,像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一直到暮色降临。
夜来了。悄无声息的。
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落落坐在黑暗中,电视屏幕哔剥闪烁着,喋喋不休的电视购物的主持人让落落感到亲切。她太需要一点声音了。
天光渐亮,落落走到院子里,发现门下塞进来一张字条,“我会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等着我。良生。”
心微微地牵动起来。
对于他,她永远没法心如止水。哪怕直到此刻,她对他充满怀疑,却又暗自抱着希望。她对他充满怨怼,却又依依难舍。
启真来得很早,带来了油条和豆浆,喜滋滋地说,“我刚吃过了,这豆浆还真纯正哦。”
他很细心地用剪刀把油条剪成短短一小截,“来,落落,你老是不爱吃早餐。”
落落默默地笑了笑。启真说的也不是不对,从前她是不爱吃早餐的,可是和良生在一起之后,他从来就不允许她不吃早餐,渐渐地,她倒养成了吃早餐的习惯。
“谢谢你啦启真。”
启真说,“我最不爱听你说谢谢。”
落落冲口而出,“可我也只能说谢谢啊。”话一出口,登时就有些懊悔。可是能怎么办呢,她是真心地,真心地觉得要谢谢他。
启真凝视着她,“那么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再躲起来。别让大家找不到你。我哪怕不在你身边,你如果快乐,我也觉得幸福。”
落落闭了闭眼睛,喃喃地说,“谢谢你启真。”
启真笑了,“别担心,总会忘掉的。”他温和地说。“总有一天我总会忘掉,我是怎么爱过你的。我肯定不会一直记得,我为你做过的傻事。”
落落努力地笑了笑,“那多好。”
启真站起来,轻快地说,“我忘了告诉你了,我辞职了。就在昨晚,我给我老板发了辞职信。今天,我是特意来向你告别的。”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去——西——藏——啦!”
落落看着他,眼里渐渐浮起一片雾来。他用心良苦,她不蠢不笨,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带着希望来找找她,可是一旦发现她其实并不能给他希望,他甚至掩饰了自己的失望,为的只是让她毫无愧疚。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启真突然调皮起来,“所以今天,你要听我的话,要让我开心快乐。”
落落笑了,“好。”
恰逢小镇圩日,她带他去逛集市。集市好小,人却很多,落落在一家银饰品小摊前站住了脚,她在一堆银饰品里挑拣一番,兴高采烈地拎起来一条链子,“呀,找到啦。”
不由分说地就戴在了启真的脖子上,轻声说,“启真,你要幸福快乐。”
链子上坠着一只小小的老虎。启真属虎。
启真微微笑了,“你还记得。”
落落说,“当然。”
落落回过头叫嚷着,“老板,多少钱?”
“50块。”
“噢。”
落落爽快地付了钱。启真轻咳一声,捅捅她的手臂,“你也不讲讲价。”落落悄声说,“这东西不能讲价,不然那些祝福和祈祷就不灵了。”
启真眨眨眼睛,发现自己的眼眶不争气地又湿润起来。
他们在黄昏道别。小巴士轻轻鸣叫一声,载着启真消失在一阵扬起的尘土中。
傍晚时分,母亲打来电话,“落落,她走了。”落落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母亲说,“就在昨天晚上。”
落落突然明白过来,一颗心如受重击。
昨晚?那么,良生他,可见着了她最后一面?
心情又紊乱起来。
他一定是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才匆忙离开的。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是命悬一线了吧。如果不是为了前来寻找落落,他总距她咫尺,不至于事情发生,措手不及。
落落的心乱成了一团糟。此时此刻,对良生的怨怼全都化为了担心,虽然良生很少提到母亲,但她知道,他心里有多看重这个亲人,他们在这世间,只有彼此。
而她临去世,他竟然没能在身边。他远离着她,只为了求得周宝落的原谅。而他,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吗?
她怔怔地坐着。
手机就捏在手里,她想给他打个电话,可是,说什么好?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放弃了。
落落简单地收拾了衣物,搭乘了最后一班返城的快巴。
一抵达A城,落落就打车直奔良生的家。
整幢别墅都很安静,穿着黑衣服的人们彼此晗首,偶尔小声招呼一下。
落落远远看到良生,怀里抱着母亲的遗像,不停地向前来吊唁的人们鞠躬道谢。
就在他轻轻一抬头间,他们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惊喜。只是无边无涯的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落落的心迅速地跌落,像一脚踏进不见底的深渊。
落落在家呆了几天,几乎把整间屋子都翻了个儿地打扫,该洗的不该洗,统统丢到洗衣机里,洗个没完。站在轰轰作响的洗衣机旁,一站就下午。
然后,落落回了趟报社,打算把辞职手续给办清了。
猛哥看一眼她的辞职报告,直接推了回来。“言总有交待,你的工作,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做。”落落说,“我不想做。”猛哥说,“不想做就留着。反正现在小韦也挺能干。先帮你干着。”落落有点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啊。”
猛哥摊摊手,“领导怎么说我就只能怎么办。”
落落冲口而出,“你怎么什么都要听人家的,自己有点主张好不好?”
这话扯得远了。落落有点懊悔。这个毛病总是改不了,有些话有些质问只适宜放在心里,何必赤裸裸地开诚布公,大家都觉得难堪?
猛哥猝不及防,不自然地抄起杯子喝水。落落自觉无趣,转身走。突然猛哥在身后缓缓说,“落落,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落落停住了脚步,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猛哥轻笑一声,“我也瞧不起我自己。”他轻轻叹息一声,“人到中年,已经没有勇气重新来过。”
落落无声地笑笑,疾步离开。
若无勇气,何必开始。害人不利己。
打电话约佳怡见面。想想又叮嘱说,“别带你老公来。心情不好,别甜蜜蜜地刺激我。”
约在暗香咖啡馆。落落猜想老板应该是个诗意得有点矫情的人。店面不大,装修得却很雅致,杯具也很讲究,始终播放着忧伤的英文歌。落落还是第一次来,不过是站在街边一抬眼间就瞥见的地方,不曾想立刻就喜欢上了这地方,在桌上顺势拿了张名片。
佳怡在三十分钟后抵达,落落瞪大眼睛,“我倒,你确定你是美女叶佳怡?”佳怡顺手掐她脖子,轻哼一声,“要死,敢嫌我!”两个人笑成一团。
落落是真正感慨,她从来不知道怀孕会让一个女人产生那么大的变化。佳怡从前细细一张瓜子脸,现在整张脸涨了几乎一倍有余,五官好像都大了一号,肚子隆起老高,走路隐约呈现外八字。想起从前那个精致玲珑的美女叶佳怡,落落就忍不住要又惊又叹。
佳怡叫杯牛奶,问,“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也没有。”
“我看得出来,良生很紧张你,他是真爱你。”
落落顾左右而言他,“预产期什么时候?”
“七月初。还有四个月。”
“热死你。”
“喂。你也老大不小了。婚姻问题也该考虑了。要知道,女人最好嫁的年华可就这两年了,再过两年,要找到合适的男人可就难了哦。”
“我不嫁行了吧。”
“有本事你真不嫁。”佳怡呶呶嘴。
“能不能聊点别的,叶大妈?”
佳怡伸手掐她胳膊,落落笑着喊疼,吓唬她,“等你儿子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佳怡白她一眼,“你敢!”坐直了身子,认真起来,“我还真有新闻要告你。那个,你那个旧同事,小米,乔小米!”
落落挑挑眉,“唔,她怎么样了?你见过她?”
“结婚了。”
落落大惊,“啊?跟谁?”脑海里快速闪过田东的脸,难道说他们俩走到了一块?
佳怡轻叹口气,“一老头。看样子快五十了,头都秃了一半。不过听说很有钱,也很疼乔小米。她联系不上你,电话打到我这来了。对了,我代你包了个红包,你记得还我。”
落落轻轻地“哦”了一声。心里五味杂陈。
就这样了吗?
那些过去的,为之快乐疼痛的时光,这么轻易地就能抛诸脑后吗?那些爱恨情仇,从此成烟云成过往,一场婚姻就把过去全都埋葬,真的吗?
情绪黯然下来,不想让佳怡发觉,只得努力地在嘴边挂一丝微笑,听着佳怡快乐地抱怨准妈妈的艰辛。
“这个还没生下来,他们就暗示我要生老二!”佳怡不满地说。
“反正肚子是你的,生不生你说了算!”
佳怡眯缝了眼睛,“生一个也是生,两个也是生,无所谓啦!”
落落忍不住白她一眼。
佳怡哈哈大笑,抬腕看看手表,“二十分钟,周宝落,你还有二十分钟!”
落落叫起来,“滚滚滚!”
和佳怡分手,落落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前边不远处走着一对男女,两只手互牵着,女孩扎着一个马尾,穿件白T,那模样让佳怡感到一阵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哪见过这女孩。
走着走着,两人突然停了下来,落落也跟着停下脚步。只见男孩蹲下身子,很认真地帮女孩系起鞋带来。原来是女孩的鞋带散开了。
落落心里一动,目光停在男孩脸上。突然认了出来,是田东!
落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不知道要不要转身离开的好。恰在此时,田东看到了她,直起身来,叫一声,“落落姐!”
女孩也回过头来,落落不禁呆了一下。她突然明白那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这女孩,活脱脱另一个乔小米!
田东侧过头对女孩说,“你先在商店里逛逛等我。这我同事,我有事跟她说两句。”
女孩很听话,冲落落礼貌地笑了笑,信步迈进了路旁的小店里。
田东说,“听猛哥说你回来了。”
落落点点头。
田东关切地说,“出了什么事吗?”
落落微微一笑,“其实就是身体不太好,医生说要好好休养一阵。没什么大不了的。”落落不知道关于她这场算得上漫长的失踪,人们是怎么猜测议论的,只是不管流言也好蜚语也好,时间长了,总会自生自灭。每个人的生活都繁乱至极,哪有人在她身上搁置太多注意力。
“咱们办公室现在冷清得很。”田东轻轻喟叹。
落落清清喉咙,“这世界没有了谁其实都无关紧要。地球照样转。”
田东注视着落落,轻轻蹙起眉来,“这话不像落落姐你说的。”
落落努力地笑了笑,“快去吧,你的小女朋友都等急了。”
田东踌躇半晌,轻声说,“她不肯嫁给我。她宁愿嫁给一个陌生人,也不肯嫁给我。”田东笑了笑,倏地转了欢快的语气,“有空了一起吃饭!落落姐!”
落落笑,“好!没问题。”
田东点点头,快步走进店里去找女友。女孩一看到他,立刻偎近来,挽住了他的手。
天色渐暗,落落突然觉得无比怅然。对良生的想念,如涨潮的海水般袭来。他母亲已经下葬一星期了,他一直没有联系她。仿佛一转眼,一切都变了。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她没法欺骗自己,即便选择失踪离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初春的傍晚仍然颇有凉意,落落取出手机来,想给良生发条短信,手机键摁来摁去,最终还是放弃了。
说什么好?说什么好像都毫无意义。
回到家里,落落鬼使神差地又打开了良生的那个博客,突然发现博客已经对外开放,增添了几则新日志。
“应该是要责怪自己的不小心吧。气愤的时候写下这些文字,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看到。而她不能体会,那些恨,其实因爱而生。”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我没法工作没法入睡。我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你在哪儿?无论如何,告诉我。如果不能原谅我,也起码让我知道,你平安无事。”
“说什么好呢。那些想念,懊悔,它们如蚁虫,不分昼夜地噬咬着我的心。我有多爱你,你肯定不知道。”
“……”
落落捂住嘴,泪水哗哗流下来。
她一直以为,她一辈子不会原谅他。她不知道,原来人们对自己所爱的人,其实是那么轻易地就愿意去原谅。前一秒还痛恨至极,下一秒其实已渴望拥抱。
QQ头像晃动起来。是启真。
“快去看我的新博客!”他发来一个大笑。
落落打开他的博客,里边贴了许多新照片,高山白云、茫茫草地、变黑了的陈启真。照片上的他笑容灿烂,落落不觉深感安慰。她给他留言,“加油,兄弟!”
陈启真显然看到了,颇为不爽地发牢骚,“真是,兄弟!怎么听怎么别扭!”落落只得再留言,“加油,朋友!”
陈启真回过来,“谢谢好朋友!”
这话有点酸,落落不禁失笑。许多时候想想,真正难得,并没有因为爱情的结束而失去启真这个朋友。
突然间启真问,“现在能告诉我,那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吗?”
落落顿时沉默了。
发生了什么呢。像一场噩梦。那一夜过去,她始终不让自己再去回想。然而如今渐渐想开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着伤痛,她经历过的,许多人也许已经经历,或者也正在经历。
那天晚上,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良生家,突如其来的意外击倒了她,她几乎失去了意识和思想,被车子撞倒的刹那,她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医生神色凝重地对她说,其实车子并没有撞伤她,在车子还没撞到她之前,由于激动和极度的虚弱,她已经晕倒了。她怀孕了。
她双耳嗡嗡直响,头痛欲裂。
只不过犹豫了三秒钟,她坚定地对医生说,“这孩子,我不要。”
手术半麻,她紧闭着眼睛,听到手术器械互相撞击发出的轻轻声响。短短的半小时,她却觉得漫长似一生。
手术结束,她倚在医院的长凳上睡了一觉,天一亮,就直奔车站,漫无目的顺手买张车票,在小镇天鹅住了下来。
在良生出现之前,她一直坚持着,自己是痛恨他的。可是见到他之后,她突然深深懊悔,不该那么冲动地就做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良生的母亲去世了,她莫名地增添了许多负疚感,想到那一个被她亲手扼杀的孩子,她突然绝望地觉得,他们之间,生生地,生生地拉远了距离。
她把手机捏在掌心,她连上卫生间都带着手机,她害怕偶然的刹那,良生打来电话,她没接着。她又因此痛恨和鄙视着自己,原来,竟然如此爱他。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听到手机响,太困了,不想接,可是打电话的人很固执,一再地打。
落落闭着眼睛四处摸索手机,很没好气地嚷,“喂!”
那头传来轻笑声,“是我,落落姐。”
落落一下就清醒了,倏地坐起来,“啊,小米!”
“方便吗,上你家坐坐。”
“方便方便,你在哪。”
“就在你家楼下。”
“啊!”
落落疾步走到窗边,刷地拉开窗帘。月光明净,能够清晰地看到楼下停着辆车,车旁倚着的,可不正是乔小米。
乔小米带来了啤酒和鸭脖子。“这么晚来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
落落侧过头,仔细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听着真不习惯。不像乔小米了。”
乔小米轻轻一笑,“果真就不是从前的乔小米了。”
落落有点语塞。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比她年纪小的女孩面前,她总感觉自己更幼稚。
两个人默默地连饮几杯,落落不胜酒力,很快就告饶地放慢了速度,小米微微一笑,自己倒酒自己喝。半晌才开了口,“我要走了。”
落落问,“去哪儿”。
“新西兰。”
落落说,“听说很沉闷。”
小米轻轻一笑,掉过目光凝视着窗外,耳语般说,“失去了他,在哪都一样。”
落落吃了一惊,“真爱他啊。”
小米说,“原来以为,至少是不怎么爱的。可其实,一天天地,爱生根发芽。”她懒洋洋地倒在沙发上,“船已溺水,却不自知。”
落落疑惑不解,“他有什么好?懦弱且不负责任。”
“若不是他,再好也不爱。”
落落深深动容。
突然间,很想打个电话给良生。马上。立刻。听听他的声音就好。那些前嫌,真的真的,都无需计较。
刚拿起手机,恰有电话打进来,是佳怡。
落落轻喝,“你大半夜地不睡,搞啥子嘛。”
佳怡犹豫半晌,“我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到底,你和言良生怎么样了?”
落落有点不自然,“干嘛问这个。”
佳怡轻咳一声,“今天从暗香出来,我看到言良生了。”
落落说,“那又怎么样?”
“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看上去很登对。别说我不帮你,人家确实胜过你多多。”佳怡停顿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真喜欢他,就收敛点牛脾气。他真的很有资本不买你的账。别动不动拿爱说事。再多的爱到后来都要变淡。讲究的,还是个相处的艺术。”
落落勉强地笑,“做了孕妇,果然就唠叨起来。”
佳怡骂,“别不识好人心。挂了。”
落落倒在小米身边。小米侧一侧脑袋,问,“坏消息?”落落说,“谈不上。”小米微笑了,“别嘴硬。”
小米坐起来,“落落姐,其实我打算来你这里寻找一下勇气。”她的表情很郑重,落落也不由得坐了起来。
“我要去找他,问他跟不跟我走。”小米说。“不尝试一下,我一辈子也不会心安。”
落落凝视着她,“你疯了。”
小米说,“一辈子我只疯这么一次。”
“会受伤的。”
“会好的。”
“那又何必?”
“你说呢?”小米抬起头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灯光下碰到一起。情不自禁地都微笑了一下。
落落温和地说,“好吧,去吧。”
乔小米喝光杯中的酒,起身换鞋。落落送她下楼,月亮不见了,天空竟然下起小雨来。乔小米转过身,张开双臂,“来,落落姐,拥抱一下。”
落落上前一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落落轻声说,“无论如何,给我打电话。”
乔小米笑了,“好。”
她走了。
看着车子消失在雨雾中,落落突然觉得仿佛这就是一场离别,小米从此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再无交集。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让落落深深觉得感伤。原来生活是如此无奈,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一切都是未知数。
再也忍不住,给良生发了条短信,“我想念你。”
一晚上都没睡好,手机就放在枕下,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他回短信说,他也想念她了,或者,他打电话来,再或者,他直接就会到家里来。
一直到天蒙蒙亮,她终于死心了。
手机始终静悄悄的。她把它拿出来反复捣弄,自己给自己发了条短信,一分钟后,短信提示音轻轻滴的一声。
她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里盈满了泪水。
他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心好疼。疼得她不知道怎么样才好。想要找到良生的念头是那么强烈。她打了个电话给田东,询问言良生办公室的电话,这么突兀的要求,田东也不多问,只说,“好,我马上帮你找找。”
落落不由得深深感激。田东不见得没听说她与言良生的流言绯语,但他从始至终只字未提。
十分钟后,田东的电话打了来,给落落报上一串阿拉伯数字。
落落深深吸口气,拨通了电话。
那端是个温柔的女声,听说找言总,遂说,“言总昨天去了香港。请问您哪位?是否需要留下口迅?”
落落已经怅然地挂断了电话。
他还真是潇洒,说走就走,一句话也没留给她。他是和ANNA一块去的吧。他怎么可以如此决绝?
落落病倒了,她整天滴水未进,半夜里觉得冷,在梦里也觉得了,抱着双臂喃喃叫,“良生良生。”醒来无限怅惘,他已不在身边。他埋怨她。他怪她。他抛下了她。她小声地哭起来。
她坚持着给言良生的办公室打电话,打到后来,连那位办公室秘书**都熟悉了她的声音,不无怜悯地说,“你这样找他也不是办法。打他手机吧。”
落落想说,我打了。关机。始终是关机。
她没有别的法子能找到他。
半个月后,秘书**几乎是喜悦地告诉她,“言总昨天回到广州了。可能过两天就会回来。”
落落挂了电话就直接奔到机场。她等不了了。她要见他。她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但是,她要见他。
她在机场等了足足三个小时,才登上飞机。航程不过短短一小时,她宿夜未睡,仍然不觉疲倦。
一抵达广州,她就叫了辆车,照着秘书**给的地址找了去。
那是一幢漂亮的别墅,明明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城市,在这里,一切却都安静下来,毫无一丝都市固有的喧嚣。落落扑上去按门铃,没人。
她就站在铁门边,数着门上的雕花,慢慢地天色暗下来,夜来了。落落固执地站着,良生既然住在这里,他总要回来。她不信等不到他。
天空突然下起小雨来,雨雾渐渐打湿了落落的发,她的视线也模糊起来,她全身都感觉到冷,她安慰着自己,等一等,良生就快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有车灯打来,一辆黑色宝马徐徐驶近,落落精神一振,挺直了身子。
车子缓缓停下,从车上走下来的,可不正是言良生。他先下了车,撑了把大黑伞,然后绕过去打开副驾座的车门,ANNA带着微笑走了下来。她那么自然地就挽住了言良生的手臂。
落落如遭重击,身子一晃。
言良生在对ANNA说,“你先进去,我去停车。”话音刚落,两人都看到了落落。
落落慌乱得不知道怎么办好。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偶然间撞破了大人蓄意掩藏的秘密。情急之下,她奔跑起来。风声呼呼刮过耳际,她听到良生好像在叫她,泪水像断了线,哗啦啦地。
天空蓦地划过一道闪电,突如其来的亮光让落落脚步一顿,登时便摔倒了。落落心里想,呵,终于能躺下来休息了。
她好累。累得再不想动弹。
她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灰蒙蒙的灯。落落眨了眨眼睛,渐渐适应了眼前的情景。这是一间装修得异常田园的屋子,纯白的落地窗纱,在夜风吹拂下微微飘动。
她努力着要坐起来,听到动静,坐在窗边沙发椅上的人立刻站了起来。
他凑近来,专注而关切地看着她,“落落,你醒了!”语气里有遮掩不住的喜悦。
落落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了他了。
他有些紧张,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低声叫道,“落落,你吓死我了。”
落落的泪水奔涌而出,她喃喃地道,“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言良生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一迭声地说,“好好好。好好好。”
完全地牛头不对马嘴。
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到她在昏迷当中叫他,“良生,良生。”她叹息着叫他。他的心都要碎了。
他紧紧地搂着她,“只要你好起来,你讨厌我也好,恨我也好,都好。”
落落蓦地惊醒过来,用力推开他,“ANNA呢?”她四下里张望着。
良生试图握住她的手,“她走了,她回香港去了。”
落落松了口气,突然又警觉地问道,“你呢,你怎么不陪了她去?你不是陪了她一星期了吗?”她着急地摸索着下床来,“我的鞋呢,我要穿鞋,我要回家。”
良生叫,“落落,落落,你听我说。”
落落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你说。”
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乍一听闻母亲的死讯,他像完全不能呼吸了。母亲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落落的父亲本来一直陪伴着她,那一刻,却出门买报纸去了。她孤单地,撒手而去。良生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落泪。潜意识里,他怪落落的任性,怪落落不懂他的心。他不愿见她,一见到她,就想到因为她,他才没有能在母亲离开人世的那一刻,陪伴着她。
想了半天,他才嗫嚅着说,“我去香港,是为了去拿母亲生前的遗嘱。”想想又补充道,“我手机掉了。”他拿出一个手机来,果真便是落落从没见到过的,以证明他并没说谎,“这些天一直用的公司给的备用机,昨天才去买了个新的。”
落落低下头,继续穿鞋,“我的电话号码,你不记得了。”
言良生急忙说,“不不不。”
落落站起来要走,他去抓她的手,她拂开他,“我走了。别担心,我不会迷路。我一个人能来,也就可以一个人走。”
良生看着她,几乎哀求地叫道,“落落!”平时那么能言善道的一个大男人,此刻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不管不顾地搂住她,低声恳求,“原谅我,落落。”
他的怀抱那么温暖,那种熟悉的可依赖的感觉再次笼罩了落落全身。她的心软下来。
他微微俯下身子,寻找着她的唇,她心里还在别扭着,抬起脚来轻轻踢他,他假装吃痛,窝了窝身子,趁她发怔的短短瞬间,迅速地吻住了她。她挣扎不开,便咬他的嘴,他收紧了手臂,不离须臾地热吻着她。
她还在推打着他,手上的力度却渐渐地弱下来,她呜呜咽咽地小声哭起来,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良生低声哄劝着她,“别哭,别哭,是我不好。”他的吻落在她耳际,调皮地咬住了她的耳垂。
他说,“我发誓,以后再不会让落落哭。再不会。”
落落记得乔小米说过,男人的誓言只可以用来听,不能拿来信。她默默地靠紧了良生,自己也觉得羞赧了,她总是这样,年纪不小,依然幼稚天真,只要良生说了,她总会乐意相信。
他们静静地搂抱着良久,听到窗外小雨声轻轻滴打着窗棂,落落忍不住幸福地叹息一声。她喃喃地问他,“为什么我这么容易原谅你?”
良生轻轻笑起来,吻她头发,“因为你爱我。”他轻声说。
他让她坐在床上,自己半膝跪下,表情很郑重,“没有鲜花、没有戒指,落落,你愿意嫁给我吗?”
落落抿嘴一笑,认真地说,“以后你得加倍地补我鲜花,戒指要很大,很贵。”
良生眨眨眼睛,眼里缓缓升腾的雾气让他的视线模糊了,他清清喉咙答道,“好。”
落落看一眼窗外,说,“我们出去玩吧。”
良生摇摇头,“不行,你身体不舒服。而且还下着雨呢。不许疯。”
落落笑咪咪地看着他,双手搂住他脖子,迅速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轻声恳求,“去啦去啦,我想去。”
如此软语央求,让良生倏忽感觉,像从前的落落,每有什么主意,总要来磨他,而最后,他总是妥协下来。
他一声不吭地就把落落抱起来,走到门边,又帮她套上鞋子,落落失笑了,“又不是小孩子。”
良生轻轻吻她额头,轻笑道,“永远都是我的小孩子。”
落落的眼睛湿了,低声喝道,“不许这么宠我。”
良生说,“我喜欢。”
落落说,“不,不好。”她仰起头来看他,“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你离开我了,我会难过,会伤心,会不习惯。”
良生听她这么说,恼怒地凑上去咬她的唇,落落吃痛,惊呼一声,良生恨恨地说,“看你再说,再说!”
落落推开他,顾自跑开去,小雨飘洒着,落落在雨中张开双手,几乎是惊喜地叫,“良生,快来!”
良生呆呆地看着她。
落落从来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但她自有她的清咧之美。她就这样站在苍茫夜色里,无边雨雾中,突然就让良生深深震撼了。
他被她的快乐感染了,跟着跑进雨里,两人在雨中旋转着张望,良生微笑着自嘲,“可不就是两个傻孩子。”
落落脱了鞋子,赤脚站在雨地里,她冲他眨眨眼睛,“快把鞋子脱了。”
良生顺从地脱下鞋,落落拉上他的手,带着他小跑起来。那么安静的深夜,只有微风拂过脸庞的声音,只有小雨滴在发梢的声音,剩下的,就只有他们俩,几乎不能察觉的轻柔脚步声,整个宇宙仿佛就只有他们俩,孤单和幸福一同笼罩了他们。落落小声笑着,不时地侧过头来看一眼良生。
不知跑了多久,落落停了下来,她站在雨里,头发安静地贴在她额上,眉梢上,她伸出手,微笑地轻抚良生的面庞,“不管以后怎么样,良生,别忘了这一晚。答应我,永远记得今天晚上。”
良生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永远不会。不用叮嘱我,永远不会。”
第二天,他们去了海边。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晃晃荡荡的,不知不觉,落落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等被推醒,一片宽阔的沙滩先跳入落落的眼帘。
这是落落第一次真正地看到海。关于海,从前陈启真也说过很多次,什么时候有空了一块去看。可是落落总觉得不置与否。现在才明白,她不是不想看海,只想想一块看海的那个人,不是陈启真。
良生租了一把太阳伞,一顶账蓬。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他在落落身边很认真地对付着那些在沙滩上敏捷出没的小螃蟹。
他说,“落落,我捉两只让你带回家玩。”
螃蟹有什么好玩的。落落害怕小动物,偶尔看见厨房里跑出一只蟑螂都要后怕半天。但落落微笑地看着他忙。
暮色降临,他们去吃了一点烧烤,良生取笑落落,“像个贪吃的孩子。”他温柔地伸出手来,替她擦拭嘴边的油污。
他们坐在海边听了许久的风声,良生握住落落的手,轻轻贴住他面颊。低声说,“落落,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他凑近来,轻轻吻落落眼睛,再次轻声低语,“落落,我爱你。”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们俩到处乱跑,逮着任何一辆大巴就跳上车去。他们在小城镇里吃炒石螺,在人烟稀少的小村庄里学人推火麻,累了落落会睡到良生的腿上,他的手掌始终揽着落落的腰,如果落落撒娇,他还得无奈地给她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眼睛,真奇怪……”
在广州的最后两天,良生带着落落去了一趟番禺,这里有国内最大的野生动物园。仿佛走也走不到尽头的偌大园子,让落落快乐得像个孩子,她指着会招手的熊,大笑着叫良生,“良生,你看!”
夕阳的余辉安静地泼洒在她发上,她整个人都发出淡淡的光。模糊不清的光晕里,她天真的笑容完美无瑕。
晚上他们去北京路,落落变成了一个馋鬼,看到什么都嚷着要吃。良生担心她消化不良,不让多吃,她就生了气,甩下他自己顾自往前走。
这么任性的她是他所喜爱的。他嘻皮笑脸地跟在她身后,每隔数分钟就小声叫,“哈啰,美女!”她仍然板着小小面孔,不看他也不答他。他无奈,只得买一串羊肉,递到她面前,“来来来,吃吧宝贝!”
她立刻就喜笑颜开了。
他微笑着看她满足地吃着肉串,汁液从嘴角流出来,他忍俊不禁,伸手帮她缓缓擦拭,边吓唬她,“晚上肚子疼不许叫我!”
结果半夜里她真的肚子疼起来,她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良生也被惊醒了,紧张地摸一摸她额头,“很疼吗?”
她已然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他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外走。
黑灯瞎火的深夜,他把她背至门外才想起,开车比较方便点。于是,把她放下来,小跑着回去开车。
好一番折腾,才抵达附近的中医院门诊。医生得知落落一向肠胃不好,捉着良生好顿责骂,“你这丈夫怎么当的,妻子这么乱吃东西也不提醒着点。”
落落肚子的疼痛稍缓,看着良生摸摸鼻子无奈地笑,自己也不由得偷偷笑起来。
良生看到她笑,瞪了她一眼。
落落收敛了笑容,附和着医生控诉着良生,“就是,他就是不关心我。”
等医生给落落吊上点滴出门去,良生便在落落的额上弹了一记,“看你胡说!”
天蒙蒙亮,落落的点滴才算打完。
两人走出医院,良生说,“以后你不管吃什么东西,都要请示我。”
落落说,“好。”
这声无比顺从的好,倒让良生诧异了,他侧侧头看着落落,落落迎着他的目光,轻声说,“我喜欢让你管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良生的鼻子酸了一下。他勉强地笑了笑,“我家宝宝怎么越来越煸情了。”
他微微俯下身子,在她唇上迅速地亲吻一下,“落落,我们回去就结婚,好吗?”
落落微笑着答,“好。”
他牵着她的手,试图穿过马路去取车,落落轻轻扯一扯他,“等一下,红灯呢。”
他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来看了一下红绿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了挺久,落落觉察了,问,“怎么了。”
他像是如梦初醒,“呵,我还以为已经是绿灯了。”
落落抿嘴笑,“唔,眼里只有落落了。其它什么都看不到了。”
良生忍不住也笑。他真爱这样的落落,如此快乐,如此坦然。
晚上十点钟的飞机,两人九点钟就抵达机场,结果飞机晚点,落落呵欠连连,最后靠在良生的肩上睡着了。
良生一直捧着一本书看,不知道是不是休息得不好的缘故,他感觉眼睛刺疼,微微一眨眼,就有泪水涌出来。
等到终于能上飞机,落落注意到了良生红肿的眼眶,不由得打趣地取笑,“不是吧,这么会儿不理你,就伤心的这样子?”
良生无奈地笑笑,“你是越来越能说了哈。”
落落便偷偷轻笑起来。
一回到A市,言良生果真就着手准备结婚的诸项事宜起来,他分别约见了落落的父母,定于周末一块吃餐饭。
他想重新买套房子,可落落不同意。落落说,“我们能不能在相思湖边举行婚礼?”
良生说,“当然行。”
为了落落的这句话,良生便召人前来,把通往相思湖的小路重新扩建修整,沿路尽数栽种各色玫瑰。小屋子再次装修,湖衅杂草被一一清除,湖里被人为地投进几百尾小鱼。
落落觉得他太费周章,他拥紧落落,“这是一条通往幸福的玫瑰之路。”
落落深深感动,“良生,我真幸福。”
良生笑了,“不。是我幸福。”每每午夜梦回,他一伸手就可以摸到落落温热的身体,他总有一种泫然泪下的感激。他庆幸着这世上有落落,上天对他如此眷顾,让他与她相识,相爱。
周末一大早,良生和落落一块开车把母亲接到了A市,落落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这还是那么长的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主动给父亲打电话,父亲的语气有点哽咽,说,“我到了。”
落落看一眼腕上的表,定的六点钟,这才五点,父亲就已然等待不及,早早到餐厅等候了。
想到此,落落心里不由得一酸,瞬间里便原谅了父亲。自启真和小米身上,她早已明白,爱便是这么不由自主的一件事。它也许不一定能获得原谅,但是理解,却并不困难。因为每一个人,都会有为爱不能自己的时候。
落落去了一趟报社,和良生终于能有一个美好的大结局,她其实最想昭告的,还是昔日这些旧同事。
办公室里很冷清,落落走进去的时候,一个人影也没有。落落站了半晌,四下里打量着这间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小小屋子,心里感慨万端。
有人走进来,看到她,怔了一会,犹豫着叫,“落落姐?”
落落回过头来,笑了,“咦,小韦啊。怎么办公室里都没人?”
小韦也笑了,“真是落落姐啊。好久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她把怀里的大迭报纸放在桌上,解释说,“现在人手紧张,大家都身兼几职,忙得不可开交。哪有人在办公室啊。”
门外风一般地刮进来一个人,叫,“小韦小韦,我的U盘呢……”话音未落,看到了落落,惊喜地叫起来,“落落姐!”
是田东。
看到他,落落真正欣喜,“嗨,田东!”
小韦说,“你们聊,我得去把会议室整理一下,据说新来的编辑部主任明天驾到。落落姐,改天一块喝茶哦。”
“好!”落落答道。
小韦出了门,落落才疑惑地问道,“怎么,猛哥辞职了吗?好端端地,干嘛辞了?”
田东微微一笑,摇摇头,“不不不。他没辞职。”他停顿一下,轻轻眯缝起双眼,“他离家出走了。”
落落大吃一惊,“什么?”
她突然想起那一夜,乔小米来找她,她说,她要去找他,问他跟不跟她走。落落的心里渐次漫过一阵复杂的欣喜,“他,跟乔小米?”
田东说,“是啊。真正让人大跌眼镜。他人消失以后,老婆带人来报社闹了一通,让报社交人。说要不是报社,他就不会认识那个**。呵,闹的那个凶。”
落落迟疑着问,“可是,就这么抛下一切了吗?”
“听说后来寄了离婚书回来。”田东轻轻皱起眉头,“他们会幸福吗?”
落落避而不答,“幸福只是一种感觉。其实,甘苦自知。别人怎么说都不算数。”
田东笑起来,“呵,忘了问落落姐,特意来办公室,是不是有什么事?”
落落笑,“我要结婚了。来派喜贴。”
田东惊呼,“真的吗?”
接过喜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打开来看,“真好。”田东说,“都说言总很疼你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到言良生。想来,关于她和言良生,一定有不少流言绯语,只不过当着她的面,大家不约而同地假装不懂。
落落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从小认识。”
田东伸出手来,“祝你幸福,落落姐。我会帮你把喜贴发下去的。我们一个都不会少!放心!”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是黄昏,此时的城市,是温柔的,慵懒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身心。
良生的电话打了来,“你在哪呢。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落落看一眼腕上的表,已经六点十分了,急忙说,“你去接妈妈好了,我打车过去。”
她想起从5点起就在餐厅等候的父亲,心里有点歉意,急忙招手叫了辆出租,直奔约好的盛源酒店。
母亲和良生都还没到,落落看到了父亲。父亲也看到了她,站起身来。
才多长时间没见,父亲的头发仿佛白了大半。落落不禁有点心酸。哽咽着叫一声,“爸。”
父亲的眼眶也湿了。他最忐忑的原本就是,女儿是否能原谅他。之前已然想好无数场景,每一场都是自己应该如何为自己辩驳,可落落的一声“爸,”让一切准备都徒劳了。不需要了。
他赶紧替落落拉开椅子,“来,快坐下。你妈就快到了。”
落落敏感地听出来了,父亲和母亲的联系一定颇为频繁,随着良生母亲的病逝,他们之间的矛盾也随之消失。母亲又怎会计较他对一个逝去的女人的爱恋?
刚坐下来,母亲和良生也到了。父亲迎上前去,体贴地为母亲脱下了小外套。动作自然,像他们一直相亲相爱,从无隔阂。
良生看了落落一眼,笑了。落落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也微笑起来。
一餐饭吃得其乐融融,落落忍耐不住,要点一客冰淇淋,良生瞪她一眼,她侧侧头,视而不见。
突然听父亲说,“等落落的婚礼结束,我就和你妈回家去。”
落落看一眼母亲,母亲笑吟吟地,并不否认。落落冲口而出,“爸,你以后可得对我妈好点。”
父亲有点尴尬,轻咳两声,母亲急忙说,“放心,那是肯定的。”
落落点点头,喃喃地说,“果然夫妻同心。”
良生扑哧就笑了出来。
母亲脸红了,轻声喝道,“你这孩子。”
母亲几乎是容光焕发的,那眉眼间的喜悦,便像那初次恋爱的雀跃少女。
落落心里是安慰的,她曾经担心,他们从此各分东西。现在看来,父亲和母亲都是聪慧之人,生命只有一次,有些东西,无需计较太多。
吃了饭,把父母送到落落的住处。两人再返回良生的家中。
佳怡打来电话,“好,终于结婚了。”
落落啐她,“你就巴不得我嫁不出去。”
叶佳怡说,“可不。嫁不出去永远只能做我的树洞。多好。”她惆怅起来,“以后家务事多多,就没那么多时间来安抚我了。”
落落恨道,“自私的小鬼。”
叶佳怡哈哈大笑起来,“我就是恨你不让我当伴娘。”
落落轻哼一声,“你实在要当我也不拦着。”
叶佳怡也跟着轻哼一声,“明知道我怕丢人。”
两个女人嘻嘻笑起来。
良生洗了澡出来,落落还抱着电话笑,良生忍俊不禁,“抱着个什么东西傻笑啊。”
落落搁了电话,戳戳良生的额,“你呀,不是眼睛有问题了吧,连电话也看不清楚?还抱着个啥东西。”
良生失笑,“看来我最近很累,眼睛总是感觉看不太清楚。”他冲落落眨眨眼睛,“看在我太累的面上,今晚你帮我按摩按摩吧。”
落落涨红了脸,“不理你。”
良生一把搂住她,笑道,“那好吧,我就辛苦点,我来帮你按摩。”
灯光熄掉了,窗外月光淡然,良生轻轻亲吻着落落,“我爱你,落落。别忘了。我爱你。”
婚礼订在四月三十日。落落给陈启真发了封邮件,很快地就接到陈启真的电话。
陈启真说,他现在,是和尚一枚。
落落大吃一惊,“什么?”
原来,陈启真徒步走西藏的时候,遇到两个徒步的出家人去送佛相回拉萨,他们一路同行,共同跋涉了近一个月,不知不觉,结下生死与共的交情,等到抵达目的地,陈启真便决定,出家当和尚!
落落的泪登时就落了下来。
陈启真笑得很是爽朗,“呀,现在的和尚可不同以往。别难过,落落。为我高兴一点。”
不不不。不可能。
落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陈启真轻叹一声,“傻姑娘。快结婚了,要快乐哦。”
他挂了电话。
落落一整天闷闷不乐。
良生说,“和尚又不是不能还俗,这人始终是我的敌人,我得防着点儿!俗话说大意失荆州,可不是说着玩的!”
这么一说,落落倒笑了。
婚礼的前一天,良生忙得团团转。落落挺心疼,良生安慰她,“第一次当新郎,没经验,是这样的。”
落落不客气地给他一爆栗,他哈哈大笑。
落落笑咪咪地看着他,“这样吧,小伙子,我们来玩个游戏,好吗?”
良生失笑,“拜托,别那么幼稚好不好。还游戏。你几岁。”
落落撇撇嘴,说,“随你。要不我去看电视了。”
良生说,“谁同意你去看电视了?”
落落笑笑,清清喉咙,说,“这是一个语音接龙游戏哦。游戏规则是这样的,有一句话,我们俩,一人说一个字。谁中途出错,就得唱首歌。”
这句话是:黑猫警长,啦啦啦。黑猫警长,哗啦啦。
“好了,我先来哦。准备。开始!”落落说,“黑。”
良生立刻接上来,“猫。”
哼,他不是不肯玩的吗?反应还这么快。真是只口是心非的臭牛啊。
落落笑着接,“警。”
良生叫,“长!”
良生想,真的挺幼稚的。不过看落落笑得开心的模样,他乐意陪她。
良生先出错。落落说长的时候,他忘了是该说“啦”还是“哗”!她笑着伸手扭他耳朵,“快点快点,给我唱歌。”
良生轻咳一声,“我哪会唱什么歌啊。”
落落不依不饶,说,“随便你啦,反正你得唱。”
良生微微仰起脸来,像是在凝视蔚蓝的天幕。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在他面庞上。
落落看得有点呆了。他真的很漂亮。很漂亮。落落不觉地红了脸。
他唱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
落落强忍着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唔,你真有歌唱天赋,儿歌都被你唱得这么激情昂扬,下次继续发扬哦。”
良生自己也忍俊不禁,自嘲地说,“我已经N年不唱歌。”
落落微笑了,“其实我想听你唱那首……”她轻轻哼起来,“有人问我你到底哪里好,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
良生顺手把她搂在怀里,也和着轻轻唱,“有人问我你到底哪里好,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
他们一块吃午饭,良生说,“晚上我们俩可得各睡各的。他们说的,结婚前一晚不能见面。”
落落白他一眼,“当我很想和你一块睡啊。”
良生睁大眼睛,“不是吧?你明明就很想。”
落落涨红了脸,“靠你!”
良生凝视着她,突然凑上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落落吓了一跳,慌乱地四下里打量一番,嗔怪地说,“流氓一枚。”看着良生就笑了,“不过,是我喜欢的那枚。”
良生也笑,伸手握一握她手掌,“落落你要保证,以后永远这样快乐地笑。”
他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去。”
落落说,“不用啦。你还有好多事。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们在暗香门外道别,良生伸出手来,“来,落落,拥抱一下。”
落落失笑,“你怎么了嘛。”还是上前一步,任由良生轻轻地抱住了自己。
喧嚣的大街在瞬间里安静下来,匆匆而过的行人纷纷投来微笑且好奇的目光,良生把头埋在落落发间,久久不愿抬起。
还是落落先推开他,“走吧。”
良生站着不动,“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落落只好掉头走,走了老远回过头来,良生还站在原地。落落冲他狠狠地挥挥手,他笑起来,把双手拢在嘴边,无声地说,“我爱你。”
落落微笑起来。
回到自己的小屋,父母亲都在等待着她。
母亲招招手叫她,“来,过来。”
落落顺从地走到母亲身边坐下,母亲伸出手,轻轻替她拨开了一下头发,颇为伤感地说,“一转眼,落落都要嫁作他人妇了。”
父亲笑了,“咱们都老了。”
母亲微微牵动嘴角,“真没想到,落落最后还是和良生在一起。想起来,妈妈可真后怕,假若,当初刻意地分开你们,真的让你们不能在一起,妈妈不知道会多后悔。”
落落的眼角湿了,努力地笑了笑,“不怕。我们有缘。不怕。总会再次相遇。”
母亲搂住落落的肩,笑了,“其实女儿像我。”
落落明白母亲的意思。她像母亲,爱上一个人,就一心一意地只爱着他,只等着他。哪怕繁华盛世,爱情已不够弥足珍贵。
这一晚她几乎没睡。
屋子里熄着灯。客厅里,父亲和母亲还在看电视。不不不,他们其实也无法入睡,藉着电视的声音,来掩饰内心里突然空掉的涤荡。
一直到天蒙蒙亮,落落才眯了一会眼,仿佛才是一刹那,她便醒了。
屋子里已经热闹起来,许多人来来去去,落落安静地坐在镜子前,任人化妆打扮。
叶佳怡中午才赶来,一进门就啧啧几声,“嫁入豪门就不一样,忙碌的人比菜市场里卖菜的人还多!”
落落已经打扮结束,只等着言良生的到来了。听到叶佳怡的慨叹,很是不以为然,“也不知谁嫁的才是豪门。”
佳怡窃笑,“瞧咱俩这互相吹捧的,真正嫁入豪门的人可不得笑死!”
落落也笑,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莫名的慌乱感。
佳怡看一眼腕上的表,问,“良生几点到?”
落落说,“订好两点。”
佳怡说,“唔,一点多了,应该差不多到了。”
A市的夏天来得早,这样的午后,阳光已然饱含灼热的味道,落落的手无意识地揪着桌上的小方帕。佳怡敏感地注意到了,笑起来,“怎么,好紧张?”
落落抬起头来,目光里有点茫然,“佳怡,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空荡荡的。”
佳怡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结婚之前,是这样的。”
落落仍然觉得不安。照良生的脾气,早按捺不住提前来了,现在还没见到他人,真让她有点焦虑。
“佳怡,你手机来给我打个电话。”落落说。
佳怡递过来手机,落落开始拨打良生的电话。出乎意料之外,良生的手机竟然关机了。落落不能置信,再拨,果然是关机。
落落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他关机了。”她无助地对佳怡说。
佳怡拿过手机,“怎么会,不可能!”她试着也拨了几次,“大约是没电了吧。”她安慰着佳怡,心里却涌上一点不安来。任何理由和借口都是薄弱的。今天这日子,手机怎么可能没电,更不可能关机,唯一的可能是,他是故意的。
两点了,两点十分了,二十分了,时间一点点地消逝,外头已经乱起来,良生怎么还没到?
落落呆呆地坐着,脑子瞬间里变空白了。
佳怡忍耐不住,走出房去,几乎是声色俱厉地对良生的那些手下嚷,“你们言总呢,搞的什么名堂,赶紧去找你们言总来!”
人们的神情都郑重起来,各自奔忙着,一切准备就绪,新郎却失了踪!
三点钟,有人来通报消息,没有人知道言良生去了哪儿。
人们轮番进来安慰落落。
“言总可能突然有急事。”
“我们再联系他。”
“交通部门我们也在联系。看言总是不是碰到了什么意外。”
“没事的。你别着急。”
落落的父亲母亲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弄懵了,母亲只懂得焦急地落泪,倒是父亲很镇静,井井有条地安排着人去酒店,先把客人给安抚了,顺便昭告人们,婚礼延期。
佳怡又气又急,“妈的,这个言良生,搞的什么鬼!我要见他我掐死他。”
落落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她一直默默地坐着。
门外乱了,又安静下来。几番折腾,夜色扑簌而来。佳怡不肯回家,姜姜也赶了来。佳怡端来一杯牛奶,小心翼翼地说,“来,落落,喝点东西。”
落落置若罔闻。
佳怡哭出声来,“落落,你别这样。”
姜姜搂住佳怡的肩膀,鼻子也酸了。
为什么。他那么爱她。他分明那么爱她。他为什么这样待她?落落觉得自己的心丢了。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难道,他还是为了要报复她吗?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就为了今天这一刻?如果真是这样,他可真是了解她啊,知道对于她来说,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
身边好多人说话,好吵。好像佳怡还哭了。
最后,一切都安静下来。好静。
多么漫长的一夜。像耗尽了整整一生。
眼看着窗外渐渐发白。落落无声无息地爬上床去,闭上双眼。
悲喜爱
更新时间:2013-05-01 01:01:01字数:29750
接到姜姜的电话时,落落正站在路边发放宣传单。
姜姜兴奋得几乎语无伦次了,“落落,生了。不不不,不是。是佳怡,佳怡生了。是个女儿。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落落忍俊不禁,刚出生的婴儿,能漂亮到哪里去。
“我马上过去。”
落落三步两步跑回店里,丢下宣传单,骑上自行车就往医院奔。
店子就是落落最喜欢的暗香咖啡馆。两个月前说是店家出国,低价转让,落落立刻托了人去谈,结果竟然以颇为优惠的价格谈了下来。落落倾尽积蓄,又找父母支援,摇身一变,成了老板娘。
店子的生意不错,落落又陆续不断地推出新花样,最近更是新增一个纪实日特惠系列,但凡走进咖啡厅馆的,只要能说出一个特别的纪实日事件,都可以获得免费赠送的黑森林蛋糕一声。
天气酷热,路途虽然平坦,落落也骑得一身汗。母亲一早听说她骑的自行车,心疼得不行,非要给她买辆车,哪怕是辆QQ。落落拒绝了。她喜欢骑自行车在路上的感觉,从树枝缝隙里跃上发梢的阳光,那迎面而来的热风,一切都为她热爱。
车子快到医院门前,需要右拐,落落刚掉转车羊头,突然一声尖锐的喇叭声,着实吓了她一跳,一紧张,车子便翻倒在地,人也差点摔倒。
车主倒礼貌,急忙下车来道歉,“啊,不好意思。怎么样,没摔着吧。”
落落把车子扶起来,抬起头来微笑,“呵,没事。”
车主是个年轻男人,眉目颇为清秀,个子挺高,他好像不太放心,再次问,“真的没事吗?”
落落答,“没事。”
男人问,“你的电话多少?”
落落讶异,“嗯?”
男人微笑,“有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
落落失笑了,“真没事。不用了。”
男人很固执,“要。要的。”
一副不拿到电话不罢休的模样,落落无奈,只得把电话号码报上。男人这才松了口气,向落落挥挥手,上车离开。
落落顾自停好车,直奔产房,到了产房,又被告知,产妇已经送到病房,只得再扑向病房。
才走到病房门前,就听到了姜姜的声音,“乖宝好漂亮啊。呀,妈妈好棒啊!”
落落忍不住发笑,没见过这么看好自己老婆孩子的。
上前两步附和着说,“可不啊,全世界就是叶佳怡最棒。叶佳怡的女儿最漂亮!”
叶佳怡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再虚弱无力也笑出声来,“就知道你嫉妒我。”
落落说,“可不。就差没吐血。”
叶佳怡不满,“明明都吐了。”
落落说,“好好好。吐了。你是妈妈你最大。你说了算。”
小小婴儿哭闹起来,姜姜顿时乱了手脚,落落问,“咦,婆婆呢?”
叶佳怡露出幸福的笑容,“煲汤去了。”
落落叹道,“小样,真幸福。”
姜姜抱着小小婴儿出门去,转瞬间隔壁病房就传来他骄傲的声音,“我家宝贝生下来有近八斤哦,真厉害!你看,多漂亮啊。”
叶佳怡轻声说,“这样的幸福,你也会有。你也能有。”
落落轻笑一下,伸手拿起小桌上的苹果,岔开了话题,“你现在不能吃,我帮忙你好了。”
幸福。她还会有幸福吗?
落落一直呆到傍晚才离开医院,来看望佳怡的人络绎不绝,姜姜全场微笑,始终抱着孩子不放手。
一个人骑着车在清凉下来的夏夜里,身际不停掠过匆忙的车辆,落落突然觉得好孤单。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悲伤,不难过,不孤单,她要快乐地继续生活,她要努力。
可是就在此刻,她突然觉得,那些努力那些坚持,原来都那么不堪一击。她支好车子,坐在路旁的台阶上,捂住脸,忍不住无声痛哭。
不不不。她欺骗不了自己。她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努力,忘掉良生,忘掉他带来的那些快乐和痛苦。
她想念他。她没骨气地想念着他。
应该是哭了许久,直到自己也开始憎恨自己的软弱了,于是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转身去推车子。
突然间就愣住了。
数米之外,安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大约是怕惊动了她,车灯没打开。微弱的路灯光下,有个人影倚着车身,默默地吸着烟,微弱的烟火明明灭灭。
落落迅速地站起来身来,试图骑上车就走,那人开口了,“嗨!”
她只不过稍稍犹豫,他已经走上前来,淡淡星光下,她看到他的微笑,友好且天真,她一下子就放松了警惕,友好地回以微笑,“你好。”
“我们又见面了。”他说。
落落皱皱眉头,倏地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今天差点就撞到了他的那个男人嘛。
这一次是真的笑了出来,“呵,是你。”
男人微笑着,“咱们可真有缘分。”他其实只是很偶然地经过这里,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台阶上,灰暗的灯光下,她显得那么无助和忧伤,一下子就打动了他。
他向她伸出手去,“我叫衣可榛。”
落落笑,“好特别的名字。我叫周宝落。叫我落落好了。”
衣可榛摸摸鼻子笑。这么个小动作,让落落情不自禁地怔了一下。呵,良生也总是这样。
“你去哪?我送你?”
落落回过神来,“呵,不用,我就到前边。暗香咖啡馆。看到了吧,是我的店。有空去坐坐哦?”
衣可榛笑了,“我现在就有空,现在能去吗?”
他对她有好感,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子,丢在人群里,几乎毫不出色,想要找出来可能还是花费许多功夫,可她身上犹似带着一丝说不清的东西,吸引着他。他不觉地就想了解她更多。
落落笑,“好。走吧。”
她骑着车在前边走,他开着车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车到暗香门前停下,落落支好车子,冲他挥挥手。
衣可榛下车来,“咖啡一定很好喝。”
他们就坐在窗边,微微一侧头,就可以看到灯火流离的街道,匆匆来往的人群。
落落微笑着说,“我最大的消遣就是坐在这里看风景。”
衣可榛试探着问,“男朋友不陪你吗?”
落落轻抿一口咖啡,答道,“我没有男朋友。”
衣可榛顿时露出微笑来。他并不打算掩饰对落落的好感。他不是没见过比落落更出色的女孩,但这种心动的感觉,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对于落落而言,这是一个不错的夜晚。和衣可榛并没有刻意交谈,衣可榛神态自然,像相识多年的旧交,自己拿一本靠墙书架上的杂志,随意翻阅着,看到有趣的地方,就读给落落听。
这种感觉,让落落不禁有点雀跃了。这些日子来,哪怕再不承认,仍然是孤单的。
夜深了,咖啡馆也热闹起来,落落也站起身来和服务生们一块招呼着客人。衣可榛颇觉有趣地看着她忙碌地走来走去,偶尔抽个空来,冲他微笑一下。
衣可榛觉得窝心,不知不觉便坐足一整晚。眼看着夜越来越深,站起来对落落说,“你住在哪,我送你。”
落落笑着摇摇头,“不用。我就住在附近。”
衣可榛遂也大方地说,“那么再见了。”停顿一下,又微笑着补充,“希望再见。”
落落礼貌地答,“那是一定。”
他衣着品不俗,应该身家背景都颇为良好,难得的是有礼有貌,让人感觉舒服。落落并不拒绝交上这么一个朋友。
落落直呆到凌晨,咖啡馆里仍然热闹着,她独自走出门去,星光灿烂,她深深吸口气。
两个月前,她搬了家。就住在距暗香不足一百米的一个小院子里,一幢楼房的顶层小阁楼,屋主别出心裁地做了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落落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
邻居不知是什么人,门前种着许多植物,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花草,在夜里便争先恐后地散发出清香来,落落真想感谢他了。
他们毗邻而居,却从来没有碰过面。那扇门始终关着,晚归的时候,落落会看到自窗里透出的灯光。每次一踏上台阶,先看到那灯光,落落就觉得欢喜。那种感觉是奇异的,像是普天之下,至少还有一盏灯亮着,并且距她咫尺,驱散了她的清冷。
许多时候落落站在落地窗前也会猜想,对面的小阁楼里,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和她一样孤单?还是和她一样,有着一段伤心的过往?
临睡着,落落总会上一会网。常常碰到启真。启真的生活很平静。落落几乎有点羡慕他了。
言良生的博客删掉了,那场失败的婚礼过后,ANNA给落落打来过电话,她也不知道良生的去向。她甚至比落落更吃惊。
落落也不是不惊奇的,一个人,是怎么能够完全从另一个人的生活中消失的?那种彻骨的痛苦过后,落落已经能冷静下来思考。她没法忘掉他。她清楚这一点,但她也坚持着告诉自己,一切的思念,一切痛苦和快乐,总会随着时间消逝。
她终于能够理解了他。当年她的不辞而别,他总无法原谅。就好比,如今他的突然消失,她也永远不能原谅。
她给启真打上一句话,“启真,说真的,我想念你了。”
这个她亲手扔掉的男人,如今想来,他最安全,是她没福气。
启真应该不在。半天没有回复。落落轻轻叹息一声,关掉电脑。她踱到屋外去,天空高远,星光灼灼,如此良宵。
落落看一眼对面,情不自禁走近去。花草们显然才浇过水,落落忍不住蹲下身子,贪婪地吸气。屋里明明有人,细细的音乐声隐隐传来,王菲的《花事了》。
“世界大生命长不只与你分享,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记得要忘记……”
落落听得出了神,没想到这里也有人喜欢这么一首非常老了的情歌。
她想起那一晚,她和良生在雨里奔跑,她的手指温柔地抚过他的面庞,她嘱咐他,“不管以后怎么样,良生,别忘了这一晚。答应我,永远记得今天晚上。”
而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永远不会。不用叮嘱我,永远不会。”
她无声地笑起来,原来,那真的,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衣可榛再到暗香来,是两天之后,带来一盒巧克力。他说,“我觉得你很需要力气。吃点巧克力吧,它会给你力量。”
落落失笑了,“是吗?”立刻打开盒子,剥一颗吃,“真的哦,我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她冲他眨眨眼睛,“你慢慢坐哦,我要去招呼客人了,浑身充满力量的人要去赚钱了。”
她当然看得出来,他对她的好感,可是她从没想过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她是真的想赚钱。她想要拥有很多钱。她希望能够有一天,可以周游全世界。
衣可榛很安静地坐着,落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这个人,好像很闲的样子。难道不用工作?
客人其实不多,落落最后还是坐到了衣可榛的对面。他抬起头看她一眼,笑一笑,又顾自翻看杂志了。
这样的态度倒让落落轻松起来。甚至有点不好意思了。
午后的阳光格外炙热,看向窗外,几乎能感觉着热气腾腾,但店子里却是清凉的,让人倍觉惬意。
落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不用上班吗?”
衣可榛答道,“我为自己打工,爱上就上,不爱上就玩着。”
落落撇撇嘴,说,“分明一副有钱人的语气。穷人哪敢这么说。”
衣可榛失笑了,“有钱是一项什么样的罪名?”
落落还待再说,手机响起来,是叶佳怡。
落落接起电话就说,“哈啰,幸福的母亲,嘛事?”
那头的叶佳怡却像是乱了阵脚,“落落!”她抽泣着,“落落!”
落落大吃一惊,“怎么了嘛?哭什么?什么事啊?别哭,对身体不好。”
叶佳怡压抑不住哭声,“好像是姜姜出了事。外边乱成一团。我怎么问也没人告诉我。我打他电话,没人接。”
落落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安慰着佳怡,“是不是你太多虑了。姜姜能出什么事嘛。”
叶佳怡说,“不不不,你知道姜姜这个人,他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老婆的。他从今天早上到现在,都没在病房露面了。”
落落说,“你别急,我这就到医院来。”
衣可榛入下手中的杂志,“有急事?我送你吧。”
事情紧急,落落也顾不得跟他客气了,点点头,两人便匆匆地出了门。
落落心里焦虑,一路上不肯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佳怡的电话让她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倍觉不安。
车子抵达医院,落落下了车就直奔病房区。路过外科手术室,不知是谁出了事,许多人围在门外,嘤嘤痛哭。落落正想拨脚走,突然觉得不对,停下脚步,几乎不敢相信地看过去,正抱头痛哭的,不正是姜姜的父母吗?
落落腿都软了。
她迟疑地站着,不敢上前去。拳头握紧了,手心里全是汗。
衣可榛赶上来,看这情形,大概也明白了几分,他走上前去,站在人群里轻声询问一番。
落落怔怔地看着他,他回过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悲哀。
落落只觉得一颗心哗地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衣可榛迅速走回来,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落落的臂膀,他沉声说,“车祸。抢救无效死亡。”
落落瞪着失神的眼睛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衣可榛心里轻叹一声,“你的朋友吗?”
落落不回答。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平静地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转身上楼。
佳怡需要她,她不能倒下。
她走得很快,近乎小跑。
推开佳怡的前几天房门,发现佳怡正尝试着下床来,落落疾步上前,搀住她,“别动。躺着。别动。”
佳怡看到是她,顿时激动起来,“落落,你去看看,去问问看,到底什么事?”
病房里只剩下佳怡一个人,佳怡哪怕再愚钝,也知道有事发生。
落落说,“你先躺下来,别着急。别吓着宝宝。”
佳怡紧紧地抓住落落的手,焦急地说,“告诉我落落,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事?”
落落张张嘴,话没出口,泪便落了下来。
叶佳怡紧紧地盯着她,喃喃问,“你怎么了落落。你疯了啊。你哭什么。”她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衣可榛,顿时有点高兴起来,“呀,你是谁啊?姜姜的朋友吗?姜姜呢?”
衣可榛只觉这样并不是办法,或者,这个恶人,由他这个陌生人来做比较好。
他坦言说道,“你问的是许姜姜吗?一小时前,他因车祸抢救无效身亡。”
叶佳怡大睁着眼睛瞪着他,半晌突然笑起来,“你不是姜姜的朋友。你谁呀,跑来这里胡说八道。”转头央求落落,“落落,你去帮我找姜姜来。帮我叫他来,我要见他。我有话要跟他说。今天宝宝没看到他,都想他了。”
落落含着泪,叫,“佳怡!”
叶佳怡惊恐地看着她,双手捂住耳朵,尖叫起来,“别说话。不许说。我不要听!啊!啊!”她头发蓬乱,神情近似崩溃,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
躺在婴儿床上的孩子受了惊吓,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门外冲进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姜姜的母亲。她一把搂住佳怡,一迭声地叫,“孩子!佳怡!冷静点!”
可是她自己也没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佳怡在她怀里抬起头来,奇怪地问,“妈,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姜姜马上就回来了。”
落落大叫一声,“佳怡!”她伸手抱起孩子,“宝宝饿了,来,过来,喂宝宝喝点奶。”
叶佳怡这才回过神来,她接过孩子,甚至冲落落笑了笑,“这孩子,就是爱哭。”
她坐在床边,轻轻侧过身子,孩子含住了母亲的乳头,顿时安静下来。
叶佳怡一动不动地坐着,屋子里只听到姜姜父母轻轻的抽泣声,倒是佳怡,仿佛安静下来了。落落上前一步,想抱过孩子,突然发觉,叶佳怡全身都在发抖,她的牙紧紧地咬着嘴唇。
落落又是心酸又是难过,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眼泪霎时就盈满了眼眶。
回到家里,已然深夜。衣可榛要送她回家,她拒绝了。衣可榛也没再坚持,只说,“落落,你不能倒下,你的朋友需要你。”
落落微笑了,她冲他重重地点点头,转身走。
这一晚的星光,像从前过去的许多个夏夜一样,灿烂且妩媚。落落站在楼梯口前,怔怔凝望夜空,生活真正无情,意外像波浪打来,不容人拒绝。
站了一会,突然注意到墙栏一侧站立着一个人影,她微微一惊,定神看去,那人已经露出微笑,“落落!”
天哪,竟然是陈启真!落落欣喜万分,大叫一声,“启真!”想也不想,就把自己投到了他的怀里。
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颗心陡然安定下来。那些惊恐和惶乱,瞬间都远去了。
像是拥抱良久,落落这才醒觉过来,不好意思地推开陈启真,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启真贪婪地看着她,淡淡月光下,她分明瘦了许多,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了,虽然笑着,眼神里却流露着忧伤。
他没有一刻遗忘过她,有一段时间,他总梦到她,她站在距他咫尺的地方,默默落泪。他从梦中惊醒,四周寂静,他再无法安睡。原来哪怕人入空门,心也无法沉静。
看到了落落的留言,“启真,我想念你了。”
他再无犹豫,瞬间里决定回到她身边来。
回到了A城,他这才听说,婚礼上言良生失踪的事。他痛恨着言良生,但更痛恨自己。他不该为着逃避痛苦而选择远离了她,在她难过的时候,竟然没能陪在她身边。
他温柔地回答她,“不管怎么样,落落,我决定守在你身边。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是一个这么固执的人。我要眼看着你幸福才甘心。”
落落的泪一下子就冲到了眼眶里,她努力地朝他笑了笑,“我今天哭得太多。”
启真笑了,“今天为什么哭?”
落落沉默一会,轻声说,“姜姜死了。”
启真“啊”地一声惊呼。
稍臾,他轻声说,“坚持住,落落,佳怡需要你。”
这话和衣可榛说的何其相似。落落迅速地答道,“我知道。”
启真的到来,多少让落落的忧伤减淡了,她把他带到自己的家里,抿嘴笑了笑,“看在你今天千里迢迢的份上,让你住一晚。”
陈启真也笑了,“放心,老男人最擅长的,就是识趣。”他笑着瞥她一眼,“听说你现在自己做老板娘了?”
落落不好意思,“小小店子,什么老板娘。”
陈启真说,“欢迎我入股不?”
落落欢喜了,“那是当然。”
她虽然喜欢暗香,但做生意实在不是她所长,店子不大,需要操心的事却不少,她真正颇为头疼。
她笑着夸奖启真,“启真你真是一个好人。”
启真笑,“咄,少拍马屁。”他顾自去洗漱,心里不是不惆怅的,他不想做好人。好人只让人感激,仅此而已。他记得时尚杂志上有说过,女子拒绝男子,无一例外都是先开口,“你是个好人。”多委婉,但仍然伤人心。
落落自柜子下方拖出一件啤酒,叫启真,“来,我们喝一点吧。”
启真说,“理由是什么?”
落落想一想,答道,“谢谢。”
呵。
陈启真霎时心软。管它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他一定是前世欠了她的,他认了。
落落在屋前支了一张小桌子,自冰箱里取出几个鸡蛋,坚持要自己掌勺,结果鸡蛋煎糊了,她脸皮厚,仍然笑嘻嘻地递到启真面前来,“吃光了才算是给我面子。”
启真啼笑皆非。
心里真正高兴,像是从前那个调皮的古怪的落落又回来了。他说,“谢谢。”
落落答,“不谢。”
启真失笑,“还真说得出口。”
落落也笑,主动拿起杯来轻碰启真的,“来,干一杯。”
酒入肠胃,落落顿觉心里舒畅好多。难怪人们要借酒消愁了。她一连喝了好几杯,转头看到隔壁的屋子里,像往常一样亮着灯光,情不自禁地说,“呀,真想过去邀他来喝一杯。”
不知道为什么,对那间屋子的主人,落落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大约是因为深隧夜空下,他们的距离最为亲近。
启真问,“是谁呢。”
落落摇摇头,“不知道。”
其实她有一次,写了一张纸条塞到屋子门下,“邻居你好。”孤单的她其实是渴望一点友情的。但是没有回音。落落有点失望,猜想他可能是个不喜欢与人接触的人。
启真说,“少喝点儿。”
落落睁大眼睛,“我喝得很少。”
启真轻声说,“喝得太多了。”
她不理他。他也只好陪着她。
她真的喝了好多,酒意上涌,靠在启真肩头轻声唱起歌来:“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这麽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启真无声地笑,多么老的一首歌,却又多么贴切的一首歌。
夜渐次深了,落落终于安静下来。她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鼻息声。
怕惊醒她,启真一动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启真也累了,一只手撑着脑袋也睡了过去。
落落梦到了良生。
他就站在她面前。
悲伤地看着她。
他为什么悲伤?
她想问他,却突然间惊醒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分了,夜色浅了,天边有一点点的亮光,落落看到熟睡的启真,唇角有一点点口水沫子,不由得好笑。突然眼角余光瞥到有个人影闪过,她急忙抬起头看,那人影已跃入楼道。
她的心砰砰狂跳,脱口而出,“良生!”
奔过去,猝不及防,腿一软,摔倒了。
陈启真被惊醒了,看到她摔倒,急忙疾步上前,“你怎么了,落落?”
她没法开口。
那个背影,好熟悉。
可是,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暗香几乎完全丢给了陈启真,落落每天只陪着叶佳怡。叶佳怡说了好几次,“我没事,落落。”
她瘦了很多,但精神状态很好。三个月过去,她慢慢地接受了姜姜不在的事实,她对落落说,“我要好好生活。姜姜一定盼望我这样。”
落落心里暗自钦佩,不由得夸道,“佳怡,你真的很棒。”
她当然知道,哪里会没有难过伤心的时候?午夜梦回,忧伤前来造访,眼泪是形影相随的朋友。
可是生活要继续。再怎么也得把血和牙含泪吞下。
最可喜的是宝宝很乖,三个月就似足近一岁婴儿,爱笑,不吵闹,叶佳怡说,“她和她爸爸一样,最懂得心疼我。”
她抬起头来看落落,眼里含泪,“我最懊悔的就是,没有好好爱姜姜。”
落落恻然。
佳怡努力地笑,“所以啊,落落,珍惜爱你的人。”
落落明白她的意思,笑笑不语。
叶佳怡岔开话题,“话说,俺也想做你的合伙人,怎么样?”
落落挑挑眉毛,有点惊异,叶佳怡说,“我总要找点事来做,这样会让我觉得日子容易打发。好吧,成全我吧。”
落落笑了,“我是求之不得。”
衣可榛看到佳怡,“咦,落落,这暗香到底有什么魅力,人人都爱往这里跑?”
陈启真的突然出现,着实让衣可榛好一阵失望。只是陈启真人既随和,各项条件看上去总在人上,虽然落落没有明言,但衣可榛也自觉地收了心,他仍然常常到暗香来,总是自嘲,“在这城市,我总共没有几个朋友。”
到得后来,倒是和陈启真交上了朋友。常常两个人,一人一杯咖啡,就可以聊足一下午。
叶佳怡记得他,冲他笑笑。
她如今太瘦,且憔悴着,但笑起来,像黑夜里倏忽闪过的一道亮光,衣可榛怔了怔,笑道,“真正人以类聚,落落的朋友也这么光芒万丈,让人不容忽视。”
叶佳怡失笑了,“是吗?我爱听好话。多说无妨,照单全收了。”
落落站在一旁,不由得也笑了。有多久,没听到佳怡这么轻松的说句玩笑话了。
她说,“以前我不知道可榛是这么会说好话的人,大概是看对象来的。”
叶佳怡“啧啧”两声,“谢谢。今天午饭我请客好了。”
衣可榛轻轻拍手,“啊呀,目的达到。”伸到手去抱佳怡的孩子,“她叫什么?”
“姜小怡。”
衣可榛赞道,“好漂亮。和妈妈一样。”
佳怡笑,“啊呀,够了哈。晚饭可不奉陪了。”
小小生命抱在怀里,衣可榛竟是不舍得放手,“走吧,佳怡去哪,我送你。”
佳怡也不推辞,“好。”
两人一块走出门去,陈启真喃喃抱怨,“这人怎么回事,这么容易见易思迁。”
落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的什么呢。”
陈启真无辜地迎接着她的目光,“所以啊,这世上,就是陈启真最蠢。”
落落听出了他的意思,无话可答,只好假装不懂,低下头去整理桌子。
陈启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倏地抓住了落落的手,“落落,给我个机会,一辈子照顾你好吗?”
泪水迅速地冲进眼眶来,落落挣扎半晌,终于说,“让我想想。”
陈启真笑起来,“好。不过,别想太久。落落,人生短暂,可以的时候须尽欢。”
落落勉强笑起来,“好矫情。”
陈启真冲她眨眨眼睛,“我去给你冲杯天长地久。”
自陈启真到暗香,竟是专心厨房手工来,自己独创许多别致的饮品,还各取名“天长地久”,或者“一见钟情”,愣是吸引了好多年轻男孩女孩。
落落侧头凝视窗外,天气渐凉,街头多了好些沿街兜售毛衣袜子的小贩。
突然间,落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那个正站在窗外的街道上,很耐心地和小贩讨价还价的,不是乔小米是谁!
落落低低惊呼一声,想也不想就奔出门去。远远地就叫,“小米!乔小米!”
听到叫声,乔小米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到了落落,不由得也惊喜地叫起来,“落落!”
落落三步两步跑上前去,这才发现,乔小米大腹便便,脸色腊黄,整个人胖了一圈不止。
落落惊叹一声,“天哪,你有孩子了。”
乔小米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可是看看镜子的自己,实在觉得丑。有私心的,想等孩子生下来,变漂亮了才见你,也好讨要一点赞美。”
落落白她一眼,“什么话。乔小米什么时候都漂亮。”想一想,犹豫着问,“这孩子……”
只听得身后有人叫,“落落!”
落落回过头,看到了穿着一身休闲服的猛哥!落落又惊又喜,叹道,“你们仍然在一起。”
乔小米挽住猛哥的胳膊,幸福地笑,“我们打算一辈子在一起。”
落落瞅瞅他们的模样,都穿得很一般,且生性爱打扮老清高的乔小米,竟然挺个大肚子在街头跟小贩讨价还价,只为了那看上去质量低劣的毛线衣,想来,经济上并不宽松。猛哥年纪不轻了,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一技之长,乔小米又怀了孩子,没法出去工作。
猛哥微笑,“有空了去我们家玩。我到前面的蛋糕店买几块提子蛋糕,小米爱吃。”
他冲落落轻轻晗首,疾步上前。
落落问,“你幸福吗,小米?”
乔小米说,“我们也吵架,但从不彼此埋怨。他终于离了婚,两手空空,不不不,我们还付了他老婆二十万。手里的余钱,买了套小小房子。说真的,我一下颇不习惯,穷了那么多年,一直以为好日子来了。可是,我不后悔。我很快乐。”
落落看着她,百感交集。良久才说,“快乐最重要。”
乔小米笑了,“你还好吧,落落姐。”
落落也笑,“嗯。还好。”
乔小米说,“我得走了,猛哥催我了。”她冲落落挥挥手,“再见了落落姐,有空联系,好好聊聊。”
落落应道,“好。一言为定。”
她看着乔小米走远,猛哥待她走近,立刻体贴地抓住了她的手。那神态,紧张得像乔小米不过是一个瓷娃娃。
落落看着看着,眼里就蒙上了一层雾。幸福也不是不存在的,只不过,它距离有些人遥远,而有些人,终于够着了它。
落落转身回到店里,发现店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ANNA!
落落吃了一惊,一时间脑海里千回百转,轻轻咬咬牙,这才走上前去,“嗨。”
ANNA看见她,一点也不意外。她微笑地冲落落点点头,并不有刻意与落落交谈,而是低下头轻抿起了咖啡,半晌才说,“这里的环境很好,是吗?”
落落微笑地点点头,“是的。”
有一瞬间,她以为ANNA会是带来良生的消息,一颗心不期然地砰砰狂跳。但显然ANNA只是专程来喝杯咖啡。她轻轻抬起头来,“你还好吗?”
落落努力地笑笑,“还好。”
ANNA轻叹一声,“看得出来。”
她低下头去,轻轻翻阅杂志,许久也不说话。落落转身离开,无意中回过头,发现ANNA正怔怔地打量着她。
这让落落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陈启真凑上来问,“你朋友吗?”
落落点点头,坦言道,“言良生的妹妹。”
陈启真“呵”一声,说,“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暗香的营业执照重新办理了没。”
落落说,“办了。”
陈启真问,“原来的老板是谁?”
落落想一想答道,“一个中年男人。”
“叫啥名?”
“没太注意。”
她确实没太注意,一切手续都是直接托了原店家办理的。当时那绝望悲凉的心情,哪里还顾得别的太多。只要办清手续就行。
陈启真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落落问,“怎么了?”
陈启真笑了,“没什么。”
他看一眼落落,“晚上看电影吧。”
落落失笑,开口就想说不,可突然间,想起叶佳怡的话,所以落落,珍惜爱你的人。于是改口答道,“好。”想想又说,“咱们邀佳怡一块吧。”
陈启真摸摸鼻子,“可是孩子怎么办。”
落落笃定地说,“让阿姨带好了。佳怡也不能一门心思只放在孩子身上,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陈启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喃喃说,“说别人倒是一套套的。”
落落听出来了他的意思,登时不好意思了,陈启真随即说,“好吧,我给佳怡打电话。”
果然佳怡就不太肯去,陈启真诙谐地说,“你要不去,估计落落也得拒绝我。”
这话挺奏效,佳怡便迟疑了,犹豫一会便说,“好。晚上七点见。”
落落真心希望佳怡能像从前,漂亮洒脱自信且快乐。姜姜的父母很开通,不仅全权负担佳怡的生活,而且还主动把姜姜和佳怡居住的房子过户到了佳怡的名下,又以姜小怡的名字再买了一套房。觉得佳怡不快乐,还亲自给落落打过电话,希望她能劝劝佳怡,语气都哽咽了,“咱们的儿子不在了,佳怡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希望她快乐幸福,这比什么都重要。”
落落深深感动。
启真到厨房炒了一碟饭,落落爱吃香肠,启真便把香肠切成丁,稠稠密密地混在米饭里,落落几乎是吃得有点贪婪了。
启真叹道,“不是真的这么饿吧,还是我的手艺太好?”
落落笑说,“你会把我的胃会养刁的哦。”
启真失笑,“那最好不过。从此后你只习惯吃我做的饭。”
落落顾左右而言他,“要不要给佳怡带点吃的?”
启真说,“已经装在盒子里了。等你大小姐吃饱,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落落急忙跳起来,“好好好,走走走!”
陈启真微笑地着着她,伸手替她擦拭嘴边的饭粒。
落落不好意思了,赶紧扯张纸巾狂抹一气,“走走走!”
两人抵达万达影院时,佳怡已经到了。
落落眼睛一亮,因为她看到,佳怡的身边,站着的竟然是衣可榛!
她不由得微笑起来,心里暗自感叹,原来,老天爷安排她和衣可榛相识,究根到底是为了叶佳怡!
衣可榛倒落落大方,如果说是落落的柔弱无助吸引了她,那么和佳怡在一起,就是真正的性情投缘,他们只相处短短时日,他就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在落落身上的失败感早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种悄然的侥幸。
待落落走近,他轻声说,“落落,你可赞同我?”
落落几乎是拼命点头,“你有眼光,可榛。”
衣可榛哈哈大笑,“晕,落落真够可爱!”
叶佳怡不明所以,掉过头来,颇有点莫名其妙地问,“两人说什么这么开心?”
落落眨眨眼睛,“可榛说小时候掉进粪池,身上的臭味一个月也没消散清楚。同桌那女孩就是因为这个拒绝了他的求爱的。”
叶佳怡惊呼,“是吗?”
衣可榛大笑起来,叶佳怡醒悟过来,掐一把落落,“小样,会捉弄人起来了。”放低了声音,“可见,伤势好了大半。”
落落笑而不语。一行人进了影院,找到座位坐了下来。影院里黑漆漆的,只有屏幕发出的亮光。
其实落落连片名叫什么都没搞清楚。她身边坐着陈启真和叶佳怡,除了父母,和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在她的身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精神不能集中,她的目光散乱地观众席里飘着。突然间,她身子便僵住了,与她相隔数排,最边上的位置,坐着的那个人,像极了言良生!
落落紧紧地盯着他看,一颗心几欲奔出胸腔。
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来,低声说,“我出去一会。”
一路小声央人避让着,等走到通道上,再往那个位置看过去。那个人影已经消失了。
落落怅然地站立着。
她把手轻轻捂在胸口上,安慰着自己,不不不,不是他。一定是我太想念他了。
真没出息。她仍然想念着他。她憎恨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汩汩而下,泪眼朦胧中,看到陈启真走近来,在黑暗里扶住了她的胳膊,“怎么了落落。”
落落轻轻侧过头,“我有点不舒服。”
陈启真伸手揽住她肩头,“那我们先回家吧。”
落落点点头,任由他把自己带出了影院。
回家的路上,陈启真把车开得飞快,落落微闭着双眼,不肯说话。
他把她送到门前,她低垂着眼脸,“你回去吧,我不舒服,要睡了。”
陈启真默默地看着她,她轻轻地磕上了门。
就这样,一直呆坐在黑暗之中。
她对自己说,我只想念他这一晚。最后这一晚。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想念起他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年少时喜欢紧抿着的嘴,他们的重逢,他霸道的拥抱,他温柔的耳语,他生气的模样,他笑起来,眉眼弯弯。
呵。她那么爱他啊。
她小声地哭起来。
天光渐亮,她洗了一把脸,打开门,立刻怔住了。门外蜷坐在地上的,竟然是陈启真。
她急忙叫,“启真启真!”
她伸手摇他。
她觉得抱歉,他在门外坐足一整晚,她竟然无知无觉。启真的额头有些发烫,这样深秋的夜,最容易致人风寒。
启真醒了,“啊,落落。”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落落咬咬嘴唇,“你这傻瓜。”语气里已带了哭腔。
启真努力着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他关切地看着她,“你好些了没?我怕你晚上不舒服。那性子,又不定肯麻烦人。”
落落深深吸口气,清晰地说,“启真,我们结婚好不好?”
婚礼定在元旦。
落落觉得生活跟自己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不过是短短半年,她就做了两次新娘。
陈启真的样子很紧张,每天都盯着工人装修房子,门的形状,灯的式样,窗帘的花色,每一样他都细细询问落落。
衣可榛很不明白,“是不是即将结婚的男人都很紧张?我记得以前我表哥结婚之前,每天傍晚,他稍有空闲,非揪着我视频语聊,真有够烦的。当时我在英国,和他时差八小咧,也不管人家要不要睡觉。”他摇摇头,“这样还不算,还不让我知道新娘是谁,非说到了婚礼的时候,才为我揭开谜底。”
叶佳怡觉得有趣,“后来呢,你未来的表嫂漂亮不漂亮?”
衣可榛摊摊手,“没见着。婚礼取消了。”
叶佳怡想起那场让落落伤心的婚礼,不由得恨恨地道,“最讨厌这样的人,婚礼是随便订下来的吗?既然决定举行婚礼怎么都该坚持下去。”
衣可榛很好奇地问,“你老公他,是不是很可爱?”
叶佳怡脸上不禁浮起微笑来,“是的。”
她想起姜姜来,那张娃娃脸,总是笑咪咪的表情,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叶佳怡轻叹一声,“他真的很可爱。”
衣可榛微笑,“我想也是。不然佳怡不会选择嫁给他。”
佳怡忍不住失笑了,呵,婚姻真正奇怪,她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小的男生,在姜姜身上,她也从来没有感受过刻骨铭心的情感,她总以为,她并不爱他,至少,不是那么深爱他。如果不是他离开了她,她或许会一直这样以为下去。事实上,是因为他无条件地爱她,她才如此骄傲地不愿意承认,她其实,也爱着他。
落落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他俩一眼,“说什么啊。这么快活。佳怡这人就是这样,一贯来重色轻友,我叫她帮我做个抱枕,她就推三阻四的。衣可榛颈子上的围巾,是谁给织的?”
叶佳怡涨红了脸,“人家帮我做了好多事嘛。我是为了表示感谢他。”
落落轻哼一声,“叶佳怡什么时候会感谢男人了。你不是说,男人生来就是拿来女人利用的嘛。”
衣可榛哈哈大笑,叶佳怡扔过去一抱枕,恼羞成怒,“你你你,气煞我也!”
睡在儿童床里的孩子醒了,听到声响,兀自咯咯轻笑起来。落落觉得诧异,“天哪,她会笑出声音了。”
落落伸出手去要把孩子抱起来,衣可榛和叶佳怡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呀,别动!”
落落看了他俩一眼,叶佳怡轻咳两声,“你没经验,万一摔着孩子……”
衣可榛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附和着叶佳怡,“就是!”
落落大叫一声,“启真!有人欺负我!”很不满地低声喃喃自语,“我没经验,衣可榛一个大男人还有经验了。”
启真走过来,手里拿着大迭图片,落落长叹一声,“又什么烦恼?”
启真抬起头笑,“是卧室里入墙衣柜的图片。都怪我,第一次结婚,太没经验了。”
叶佳怡扬声叫,“我们出去散步啰。”
衣可榛抱关孩子,叶佳怡推着婴儿车,手里还搭着抱毯,落落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不禁感慨了,“真希望佳怡能得到幸福。”
陈启真温和地说,“每个人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落落叹道,“启真,你是个好人。”
陈启真不满,“最不喜欢人家说我是个好人。”
落落睁大眼睛,“呀,原来陈启真是个大坏蛋!我真瞎了眼啦!”
陈启真啼笑皆非,伸手扭她面孔。落落突然说,“启真,结婚那天,你会不会消失不见?”
陈启真愣了愣,犹豫一会,很郑重地说,“不。不会。陈启真永远不会在落落身边消失。”
落落看着他,微笑了,她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他,轻声说,“谢谢你,启真。谢谢。”
已经是初冬时分,窗外的树木都哗哗地抢着掉叶子。时光这么不容情,转眼又是一年即将要过去。
两人静静地拥抱着,陈启真轻吻落落的头发,“我还是希望你别住那阁楼了。那么简陋。又那么冷清。”
落落抬起头笑,“不不不。我喜欢。”
她真正喜欢那个小小阁楼。站在屋外,天空深隧,月光清冷,虽然孤单,但心里却是平静的。她甚至打算好,即便结了婚,搬去和陈启真住在一块,这小阁楼也是万万不会退租的。偶尔闲暇,可以自己一个人前来坐坐。
启真还要留在店里忙碌,落落决定一个人上街走走。陈启真有点不放心,落落失笑,“天哪启真,你总不能一辈子整天二十四小时跟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等启真回答,落落就已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初冬的夜晚,风有点异样的沁凉,街上的行人要比往日的少,不远处就是明珠广场,落落信步走了过去,广场的人很少,几个老太太在慢悠悠地舞剑,一个小小男孩在放风筝。男孩的风筝放得不好,男孩跑来跑去,着急得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落落走过去,“小弟弟,姐姐帮你好不好?”
男孩点点头,落落拿过风筝,手一扬,然后小跑起来,风筝顿时便晃悠着飞扬起来,小男孩兴奋异常,拍着小手跟在落落身后跑,不停尖叫,“噢,噢,飞起来啰!”
落落也笑起来。长发在风中扑散着,遮住了半边面孔。她伸手把头发撩至耳后,突然间发现,对面的马路上,安静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默默地注视着她。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双手插在裤袋里,像在微笑,又像满腹忧伤。
落落“啊”地一声,手里的风筝轰然掉到地上。
她快步向前走,试图穿过马路,可是那么不凑巧,一辆公车从眼前驶过,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公车驶离,她再凝神看去,那个人影已消失不见。
一颗心像被丢到了风里。
她四下里张望,带着哭腔大叫,“良生!”
哪儿有他?哪儿都没有他。可她分明看到了他。她不会认错。他哪怕化成灰,她都认得出他来。
她狂乱地想,不不不,他一直没有离开。他就在她身边。可为什么,他要躲着她?又或者,他还将要准备着,再一次怎么伤害她?
她缓缓蹲下身子,泪水落在地面上,一颗颗的,清晰可见。
陈启真就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她的大衣。她出门忘了穿大衣,他担心她会被冻着。
他默默地看着她,心里一阵绞疼。恨不得扑上去抓住她质问,“你的心是铁做的吗?是块冰吗?为什么我再怎么努力,都捂不暖你?”
风很凉,近乎有点刺骨,吹打在脸上,隐隐的疼。
他也哭了。
天又黑了。
落落搬张躺椅到门外,如此冬夜,连星光都寂然了。落落躺在椅子上,盖一张毛毯,怀里再抱一只暖手宝。
邻居家里依然亮着微黄的温馨的灯光。让落落倍觉温暖。
她越来越喜欢猜想神秘邻居的模样。应该是一个男人。而且必定是一个有着心爱的女人的男人。他应该是静默的,深情的,擅长等待的。爱人或许在远方,他神色恬然,不急不躁,像等待午夜里昙花盛开,像期待清晨的第一滴露珠,相信河流终会淌过,天边新月升起。
想得出了神,直到耳边被叶佳怡大喝了一声才惊醒过来。
淡淡的星光下,叶佳怡似笑非笑的,“想什么呢。”
落落有点吃惊,赶紧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叶佳怡顾自走进屋里,搬出张椅子坐到落落身边,落落一直盯着她看,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么子事?”
叶佳怡左右打量一下,说,“你这里还真是冷清。”
落落笑,“就为了说这个?”
叶佳怡把手搭到她手臂上,轻轻叹息一声,“你就要结婚了,我来和你说说话。”
落落嗔怪道,“也不事先打个电话。天天见面,什么时候说不行。”
叶佳怡无声地笑笑,“今天,我把家里的书房清理了一遍,姜姜用的那台手提,从他不在以后,我一直没动过。我今天就想着,把它卖掉算了。纯粹是个无意识的动作,我打开了那台手提。姜姜的Q是设置自动登录的。结果我发现,有一个女孩,给他留了N条信息。她还不知道姜姜去世的消息。只伤心地以为,他不理她了。”
落落吃了一惊,“你是说,姜姜在网恋?”
叶佳怡说,“是吧。他们很亲密。一直在计划着挑选一个美丽的日子见面。”
落落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姜姜那么爱你。”
叶佳怡轻笑一声,“姜姜对女孩说,他很爱他的妻子,但妻子的心却不在他身上。他很难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妻子会真正爱上他。”
落落愣愣地看着叶佳怡,叶佳怡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我一点也不怪他和别的女孩玩暧昧。我只怪我自己,错过了许多,可以向他说爱的机会。”
落落恻然,默默地握住了叶佳怡的手。
叶佳怡吸吸鼻子,“今天晚上,衣可榛对我说,他准备回英国。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声走?”
落落“啊”地一声。张张嘴想说话,叶佳怡却不肯让她开口,“我跟他认识不久,但不知为什么,对他无比信任。看到他的时候,我并没有心跳加快,但我感到安全。”她抬起头来,迎接落落的目光,“所以我决定,跟他走。”
落落怔怔地看着她。这是她永远及不上佳怡的地方。叶佳怡敢爱敢恨。她不害怕未来。她也不回头。
“你爱他吗?”落落问。
叶佳怡笑笑,“不不不,我想我并不爱他。最起码,现在没有。姜姜留给我的记忆太过深刻。我只是,想离开这个环境,我如果想要开始新的生活,我就得狠下心来。不然,我就永远沉浸在姜姜留下来的记忆里。我需要一个人,他带我走,助我一臂之力,就好比,一个人徒步上山,需要一双扶持的手;一个孤单的乘客,需要一个司机;一朵花开,需要雨水浇灌。”
落落怔怔地看着她,“可以这样吗?可以把当他做度过湍急河流的舟,一把雨天里撑开的伞?”
叶佳怡说,“可以的。我就是这样。”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动机。衣可榛也并非不明白。只不过相遇很难得,他决心一试。她或者最终也不能够爱他。那也没关系。
落落轻声说,“我羡慕你。”
叶佳怡说,“下周就是你结婚的日子了。等你的婚礼过后,我们就启程。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落落,我们都要努力。开始一场新的生活,也许并不难。”
落落微微牵动了嘴角笑,“好。”
叶佳怡说,“努力忘掉良生。”
落落含着泪笑,“好。”
她当然明白佳怡的意思。我们都要善待珍爱我们的人。岁月短暂,人生无常。属于我们的好光阴屈指可数。
佳怡转移话题,“邻居是谁啊?”
落落摇摇头,“不知道。”
佳怡轻笑,“感觉你们俩在星空下相依为命咧,有机会一定要认识一下。”
落落也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佳怡抬起头,默默地凝视着夜空,良久才说,“其实是我自己忐忑不安,等待不及,要上来找你说话。不是为着劝解你,而是为了给自己一点信心,坚定一下立场。”
她站起身来,“我走了。”
落落也站起来,“我送你。”
佳怡说,“行,你送我下去,呆会我又送你上来。”
落落笑了,“好好好。你自己下去。”
佳怡走了。
落落的手机轻轻滴响,是陈启真发来的短信,“睡了没。”
落落回,“还没。”
陈启真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明天中午去接你。”
落落诧异,“干嘛特意来接我,反正都要去店里的。”
陈启真轻叹一声,“明天咱们不是要去挑婚纱嘛。”
落落恍然,“啊。”
“我差点忘了。”落落有点不好意思。
陈启真温和地说,“没记性。”
落落深感惭愧,“我在你面前总是事事出错。”
陈启真说,“是不用心吗?”
他的语气里有点悲伤的意味,落落感觉到了,急忙否认,“不不不,不是,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错什么,你都不会怪我。我犯了错,你原谅我。我捅下的漏子,总有你在后头收拾。”
陈启真笑了,“落落,你一稍稍夸奖我,我就飘飘然了。”
落落抿嘴笑,“乖,去睡了。”
陈启真轻轻地笑。像是不舍得挂电话,良久,才说,“落落,我爱你。”
落落张张嘴,想说一句,“我也是。”可是不行。她说不出口。她不想对他说谎。她愿意跟在他一起,可是,她对他,是另外一种,比友情多,比爱情少的感情。如果,如果没有与言良生的一场重逢,她是否会爱上陈启真?
落落叹息一声,轻轻闭上眼睛。
她再一次梦到了良生。
天气很冷,毛毯好像太薄了,暖手宝已经失去了温度。有人轻轻走近来,拿走了她的暖手宝,好像重新塞了一个在她怀里。她轻轻侧侧身子,嘴里呢喃地叫一声,“良生。”
他好像就在她身边,安静地坐着,默默地凝视着她。她试图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好沉,怎么也睁不开。
良生像是叹息一声,终于站起来离开。
她惶乱地向他伸出手去,着急地叫,“良生,良生!”良生回过头来,面无表怀地看着她,“你已经有陈启真了,还叫我干什么?”他的语气好冷,冷得落落也觉得了刺骨。
她挣扎着想起来,“不不不,良生,你听我说……”
这么一折腾,她醒了过来。
天光渐亮,早晨的风格外清冷,落落缩了缩肩膀,手上的暖手宝掉了下去。
呵。又是一个梦。
落落怅然地坐着半晌,弯下腰去拣暖手宝,突然间,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这不是她的暖手宝!虽然外观很是形似,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可是落落记得,她的暖手宝,袋子上有一块墨迹。而这一个暖手宝的袋子,却没有!
她把暖手宝翻来覆去地看,确实没有。
她霍地站起身来,是谁,是谁换了她的暖手宝?
她紧紧地盯着邻居那扇一如既往紧闭的房门,这顶楼,有防盗的铁门,除了她和邻居,应该不会有人进来。难道说,是这个好心的邻居,半夜里给她换了暖手宝?
这么想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怔怔地站立半晌,良久才转身回房,迅速写张纸条,然后走到邻居门前,透过门下缝隙,塞了进去。
“谢谢你的暖手宝。我叫周宝落,能认识一下吗?”
她退后一步,瞥眼看到花盆一侧搁着个洒水壶,于是提了起来,认真地浇起花草来。
屋子悄无声息,像是没人。
落落只好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屋,爬上床去,转眼熟睡。这一觉倒睡得好,若不是手机响,她几乎还待再睡。
打电话的是陈启真,落落好笑,“喂,你好烦。”
陈启真嗔道,“差点没上去找你。打好几次电话也没接。今天怎么睡这么晚?”
落落扭头看看窗外,呀,竟然天光大亮,瞥一眼时钟,竟然已经中午十二点,惊叫一声,“呀,十二点了啊!”自己先笑起来,“很爽,今天睡了一个回笼觉。”
陈启真道,“我在楼下。”
落落哦一声,匆匆起身,胡乱洗漱一番,奔下楼去。
陈启真为她拉开车门,“先带你去吃东西。”他看她一眼,“想吃什么?”
落落想一想,“随便。”
陈启真也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陈启真颇为沉默。这让落落有点奇怪。平时的陈启真,虽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总会寻找一些话题和她闲聊。她不由得瞥他一眼,他的表情有点郑重,像有心事。
抵达乐洋洋婚纱摄影,陈启真先行下车,给落落开了车门。
落落说,“这样不好。这个习惯不好。”
她抬起头看他,他有点走神,感觉到她的目光,急忙予以回应的一笑。
落落说,“你怎么了,启真。”
启真停住了脚步,稍稍犹豫,才鼓起勇气,“有个事,落落,我想我应该坦白地告诉你。”
落落随口答道,“说呗。”
陈启真看着她,“我这几天一直在跑营业执照的事。原来的营业执照一直还是原店主的。我联系过原店主,听到一则消息。”
看他表情郁郁,落落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啊,到底什么事?很严重的事?”
陈启真微微上扬嘴角,轻声说,“暗香的幕后老板,原来竟然是——言良生!”
落落霍地抬起头来,“什么!”
陈启真点点头,“是的。就是他。言良生。这家店,许多人垂涎,但他却以低于市场很多的价格转让给了你。”
瞬间里,落落的心乱成一锅沸腾的水。
怎么可能。
他不是要和她恩断义绝吗?他这样抛下她不管,摆明了就是要伤透她的心,他用再残酷不过的事实告诉她,不不不,他不爱她。可是,他为什么,以非常低的价格把暗香转让给她?
她静静地出起神来。
有一次,她曾经对他提起过,好喜欢那家名叫“暗香”的咖啡馆。他只冲她笑。她说,要是奶茶里的珍珠再多一点就好了。后来,奶茶里的珍珠果然就比从前多了许多。
呵,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啊。只是,她从没深思,也不曾细想。
她喃喃地问,“启真,你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陈启真说,“他明明顾念着你。怎么会在婚礼上失踪?今天我若不是欺骗那店家说你已经把店子转给我了,他还不肯告诉我老板其实是言良生的事。”他轻轻皱起眉头,“他分明要你恨他,为什么?”
落落惊惶地看着陈启真。
为什么?
陈启真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落落,现在,你还要去挑婚纱吗?”
落落心里百转千回。
无论如何,他终于还是抛下了她。这是事实。
落落轻声且坚定地说,“要。”
A市的这个冬天,意外的寒冷。落落不喜欢冬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云层很厚,路上的行人好像也少了,有些广告横幅在冷风中飘飞,看上去很萧瑟。
这样的季节叫人怎么觉得欢喜呢。每天落落都觉得徬徨,且寂寞。
从小屋到公交站牌,需要走上十五分钟。有小巴士,经常叮当一声擦过身际。
落落其实是个最讨厌步行的人。但她喜欢在这窄小的街道里徜徉。人们说这附近一带是市内最热闹的地段。这里住着许多来自各地市的年轻的蓬勃的前途无量的年轻男女们。他们用一半的薪水租住在这里。因为他们说,在这里,总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奇遇,比如,遇上一个小学时代的同桌。或者,开始一场同甘共苦的爱情。
街道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梧桐树,环境确实好。亚热带城市的酷暑到了这里仿佛便消失了,而它的冬天,也是碧绿的。
城市建设真正舍得下本钱,三天两头地就有工人在路边种树养草。有小小的青石板路在绿树柳长间弯延绵长。
清晨和傍晚,落落喜欢走在其中的一条路上,风很大,吹得树叶哗哗响,她总有错觉,仿佛一抬头间,轻轻把乱发拨到耳际的刹那间,猝不及防就会与良生撞个满怀。
想念像午后突如其来的疾雨,夜空里猝不及防的闪电。
她真的,想念他。
落落等待了好几天,神秘的邻居都没有回复她的纸条。
她忍不住,跑去问房东,“隔壁住的什么人?”
房东皱眉,“怎么了?和你相处不来?吵架了?”
落落懊恼,“哪有,从来没打过照面。”
房东松口气,“吓我一跳。”
落落追着问,“到底什么人啊。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房东有点为难,“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落落很不满,“据说明明也是你的房产。”
房东有点尴尬,轻咳一声,“其实是一再叮嘱,不得把自己的情况告人。好像不喜欢交际。”
话已至此,落落也不好继续追问,闷闷地,就要转身离开。
房东突然在身后说,“是个病人。好像眼睛有点问题。所以不喜欢与人交往。”
落落好奇心顿起,“可是谁照顾他?”
房东说,“是他的保健医生。房子租约其实也由医生来签。”
落落扬扬眉,“可是我从来没碰到任何人。”
房东不以为然,“可能人家专挑你不在的时候出入。毕竟不想见人嘛。”
落落喃喃地道,“好骄傲。”
房东自嘲地说,“我好八婆。”
落落眉开眼笑,“谢谢房东。”
陈启真再次要求,“咱们就快结婚了,不如落落你搬过去我那儿住。”
落落说,“我才不。”
陈启真尴尬,轻咳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落落睁大眼睛,“我懂你的意思。”
她看牢他,他有点急,不知如何解释,落落咕咕笑起来,他松口气,“你呀。”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不喜欢落落住在这里。他总感觉,这里像是落落的另一个天地,而他只能站在外边,徒劳张望,永远无法真正踏入。
婚期渐渐临近,他的紧张比欣喜更多一点。相较于落落,他好像更手足无措。
落落安慰他,“不怕不怕。”她好笑地瞅着他,“我会罩着你的。”
陈启真啼笑皆非。
这一天的傍晚,突然下起了雨,雨里还夹杂着罕见的雪粒子。落落站在窗前,看着雨雪打在窗上,渐渐洇开。
陈启真打来电话,“呀,堵车了。我可能要晚一点到。”
他们说好去“九点半”吃饭,那是一家休闲酒吧,其实并不供应正餐,因此菜式不多,但落落偏爱它的香芋饼,平时嫌店面路途颇远,虽然嘴馋,却也去的少。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惦记着这饼,启真好笑,“去吃好啦。又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启真说堵车,落落急忙说,“你别急,慢慢开车。下雨路滑,安全第一。”
有提示佳怡打电话进来,落落说,“我挂了哦,佳怡找我。”拨给佳怡,“想我了?”
佳怡说,“我今天带小怡去可榛家玩。”
落落说,“啊。怎么了?”
佳怡反问,“落落,你告诉我,你爱启真吗?真心的,全心全意地爱吗?”
落落怔住了,“好好地怎么问这个。”
佳怡坚持,“你告诉我。很重要。”
落落想一想,说,“佳怡,你那天才刚跟我说过,要努力开始新的生活。”
佳怡轻轻叹息一声,“我在可榛的相薄里看到好些照片。落落你可能不知道,可榛和良生,原来是表兄弟!他们俩有好多合照,虽然是多年前的旧照片,但模样很容易辩认。”
落落的心砰然一跳,“什么?”
佳怡说,“我也细问了。原来当时可榛人在英国,良生与他一向交好,但一直不曾向他吐露过你的名字。只说要待到结婚那天,让他自己飞来看个究竟。”
落落想起来,是的,可榛依稀提过这么一回事。可是,她怎么也没想过,他竟然会是良生的表弟。
落落勉强地笑笑,“然后呢。”
佳怡一字一句地说,“良生失踪后,跟他有过联系。”
落落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双手微微颤抖,半晌才说得出话来,“他说什么?”
佳怡好像迟疑了一会。非常短的一会。应该不过一分钟。可对于落落来说,那是一辈子最最漫长的一分钟。
“良生的脑子里,长了一颗瘤。这颗瘤渐渐地长大,到现在已经严重地影响了他的视力。医生动员他做手术,但手术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完全痊愈,另一个是,身体虽然康复,但或许眼睛再也看不见。”佳怡说得很快。“他一直不肯手术。”
落落觉得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了心脏。她觉得喉咙疼痛起来,呼吸困难。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佳怡轻声说,“我猜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要选择在婚礼的那一天失踪。他要你恨他。他要你以为他其实不过只为了报复你。他要你忘了他。”
不用佳怡解释,落落已经明白。泪水漫进眼眶里来。
“我犹豫好久,要不要告诉你。启真他真心爱你。可是,良生他也真心爱你……”佳怡说。
落落哽咽着问,“他在哪儿?可榛说他在哪儿?”
佳怡说,“他就在本市。从来没离开。可是可榛也不知道他具体是在哪儿。”
落落微微仰起脸来,她想起在影院里看到的那个熟悉背影,马路对面的那个人,还有,那天夜里的暖手宝!天哪!她几乎要狠狠地抽自己耳光,他从来不曾离开过她,他就在她身边,而她却始终懵懂不觉!
她简短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挂了电话,她冲出门去。
迅疾的雨雪打在她脸上,生生地疼。
她走近邻居小屋,天色有点暗沉,小屋里已经打开了灯。落落怔怔地站在门前。
她知道,他就在里边。他原来距她如此之近。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她。
她颤抖着双手敲门,“良生!良生!”
没人应答。
她继续敲,“开门良生。我知道你在里边!”她呜咽着哭起来,“你瞒得我好苦。良生!你开门!”
她加大了力度,毫无顾忌地捶起门来。
门紧闭着。
她抬起脚来,疯了一般地踹起门来,“开门,言良生!你这个混蛋!你不守信用!你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的!”
她转身走到窗前,躬下身子搬起花盆,毫不犹豫地就砸向窗子,窗玻璃哗啦啦地碎开来,防盗网冷冰冰,仍然隔着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眼看屋子里仍然毫无动静,落落退后一步,“你不肯理我是吧。好。那我就这样,让雨淋着。感冒好了。病好了。反正你不理我,我也不要理睬自己了。”
雨水刷刷地泼到身上来,瞬间里浑身就湿透了。很冷,落落感到牙齿在咯咯轻响。
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再觉得冷,全身异样地热起来,她闭一闭眼,眼睛也好热。
手机一直在响,她索性关掉了手机。再抬起头来,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个白色的世界。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
落落轻轻动了动身子,有个人影立刻冲了过来,他抓起落落的手,惊喜地低嚷,“落落,你醒了?”
落落陌生地看着他。
是的。他是良生。
是她朝思暮想的,从来不曾遗忘的在婚礼上突然消失了的新郎言良生!
他们曾经那么相亲相爱。可是如今,她觉得他像是变陌生了。
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重新闭上眼睛。
良生轻声叫,“落落,落落!”
她的长睫毛扑扑闪动着,她分明醒着,却不愿意理睬他。
他再次抓起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搧打着自己的脸,低低恳求道,“别生气。别生我的气。落落。”
她试着抽回自己的手,他不肯放。
“我知道我错了。落落,别生气,我不敢了。真的。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落落睁开眼睛,疲倦地说,“我的手机呢。”
良生急忙把手机递给她,“在这里。”
她打电话给启真,“启真……”语气哽咽了。
电话那端的启真着急地叫起来,“天哪,落落,你在哪儿?我都快急疯了。你在哪儿?你怎么了?”
落落停顿一下,“我在医院……”
启真迅速说,“我马上来。”
他甚至没顾得上问是哪家医院。
落落重新拨过去,“傻瓜,你知道是哪家医院吗?”她看一眼良生,“这是哪儿?”
良生看着她,答,“人民医院。”
落落重复了一遍,“人民医院。启真,你快点来。我饿了。”
挂了电话,良生上前来,“你饿了吗落落,这里有粥。要不要喝一点?”
她摇摇头。
她不想跟他说话。
良生打量着她,心里又痛又悔。他自以为本意是好的,却没想到落落会这么伤心。
他试图再说些什么,“落落……”
落落打断了他,“我很累,不想说话。”
屋子里沉寂下来。有风刮着窗棂,扑扑地响。
没多久,陈启真冲了进来,大叫,“落落!”
落落微笑着看着他,“我在这里。”
陈启真大步上前,一把就把她搂在怀里,喃喃地说,“你吓死我了。”他轻轻推开她一点,凝视着她,“以后,不许关机。任何时候都不许与我失去联系。”
言良生的手捏成了拳头。
陈启真回过头来,“良生,是你送落落到医院的吗?真是太谢谢你了。”
他伸出手来,想要与言良生握手。
他表情平静,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良生抿抿唇,默不作声地与陈启真握了握手。
启真说,“我在这里照顾落落就好。真的非常感谢您。”
良生看一眼落落,她正看着窗外出神,表情淡淡地。
良生只得说,“不用谢。那么,我就先走了。”
他转身出门去。
陈启真摸摸落落的头,“要不要吃点东西?”
落落回过头来,“我想出院。我没事。我没生病。真的。”她眼神天真地看着启真,“好吧,也许我刚才病了,但现在已经好了。”她微微嘟起嘴来,“不让我回家,我就生气。真的。”她加重了语气。
陈启真啼笑皆非,答道,“好吧好吧。我去问问医生。”
问医生的结果就是,落落的身体比较虚弱,好好注意保养就可以。没什么大碍。
半小时后,落落坐在了启真的车上。
启真说,“搬到我那里吗?”
落落点点头,“好。”
她抬起眼睛来,“但是现在我需要吃东西,我很饿。”
启真失笑了,“好好好。吃东西。”
他们去吃小笼包。
落落一口气吃掉一笼。还叫着要豆奶。
启真凝视着她,“落落,你快乐吗?”
落落叹口气,“好深奥的问题。”
启真立刻就后悔了,“也是。咱们想点简单的。比如,我们结婚那天,我的衣服可不可放在你的衣服上面?”
落落睁大眼睛,“为什么?”
启真眨眨眼睛,“因为我妈说,这样以后你就不能欺负我。只能任我鱼肉。”
落落夸张地打个寒噤,“真可怕。”她霸道地说,“不行。我要欺负你。我的衣服得放在你的衣服上面。我要欺负你一辈子。”
启真笑起来,“多么好。我的荣幸。”
他停顿一下,说,“落落,我们的婚礼,要不要延迟一段时间?”他看着她,“你身体不好,我们先把身体养好好吗?”
落落勉强地笑了笑,“你嫌我了吗?”
启真摇摇头,“落落,我想要一个快乐的新娘子。你能理解我吗?”
落落的眼睛湿了。
她怎么不明白。
他只考虑她。
他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新娘子,而不是负气之下,把自己交付与他。
她轻声说,“不好。结婚的日子是不能轻易更改的。这不吉利。除非,你不愿意娶我了。”
启真急了,“哪有的事。”他轻叹一声,“好。只要你高兴,怎么样都可以。”
车子径直开到了启真的家里。房子已经布置一新,卧室贴了浅浅的紫色碎花墙纸。
启真说,“我已经让人去给你收拾东西了。”他倒杯水给她,“你睡卧室,我睡客房好了。”
落落答,“好。”
她打个哈欠,“我能不能睡一下。”
启真白她一眼,“好,我这就走。”
他走出门,又提醒她,“醒了给我打电话。”
落落叹息,“你能不能别这么婆妈。”
启真板起脸,假装不高兴,“现在就嫌我!”
落落把他推出门去,“好啦好啦。快出去吧。”
关上门,一切变得安静下来。
她又想睡觉了。
睡觉总归是件好事,可以不思想。又可以自然地落泪。
窗外嘀嘀答答地下起雨来,她倚靠在床头,真的有了睡意。迷糊中听到手机疯狂地响。
她受了惊,顿时清醒过来。
拿手机过来看一眼,是良生。
她沉默地把手机放回去。
要说什么好。
没什么可说的。
她躺下,继续睡。
手机不依不饶地响。
她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黑了。窗外还在下雨。
她不知不觉地又拿过手机,38个未接来电。38条未读短信。都来自良生。
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等到你肯见我为止。”
落落怔怔看着,突然跳了起来,她扑到窗边,刷地拉开了窗帘。果然,楼下停着良生的车,他站在掉光了叶子的桂花树下,一动不动。
落落捂住嘴。
她颤抖着穿鞋,打开房门。
陈启真就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膝上搁着手提。
看到落落,便笑着叫道,“来,落落,咱们一块玩游戏吧。”
落落迟疑着,走到他身边坐下。
她很少玩游戏,偶尔玩点对对碰,还总是失败的那一个。积攒下来的是可观的负分。
她盯着电脑屏幕,陈启真玩得很是投入,不时发出惊叫声。
落落低声说,“启真,我想出去走走。”
启真立刻说,“你是不是饿了,好。我们去吃点宵夜吧。”
他顺手抄过雨伞,轻轻揽着她的腰,一同走下楼去。
落落看到了良生。
他就那样看着她,安静地。
她的心疼得厉害,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
启真的手臂紧了紧,她恍然一凛。
他们与他擦肩而过。
启真打开车门,她抬头看启真,目光茫然。
启真默默看她半晌,折回头去找良生。
“别这样。你已经放弃她了。别这样。没意思。”启真把伞递给良生。
良生掉过目光。
启真犹豫一下又说,“别让落落难过。”
这下良生开了口,“走开。别理我。”
启真看他半晌,轻叹一声,走开去。
“走吧,落落,别理那个疯子。”他打开车门让落落上车去。
落落垂下眼帘。
启真轻声说,“落落,答应我。”
落落抬起头来,“啊?”
启真说,“忘了他吧。”他握住她的手,“忘了他好吗?”
她的泪滴到他手上,“好。”她吸吸气,努力地笑了笑,“好。”
他心疼地握紧她的手。
没关系。还有十天。十天后,她就是他的小妻子了。言良生再也不能伤害到她。
她像是想了很久,才艰难地说,“启真,我想过了,我还是回去住好了。”
启真吃了一惊,“落落!”
落落凝视着他,“你不相信我吗?”
他也看着她。渐渐气馁下来,“好吧。”他轻声说。他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不相信自己。
落落说,“送我回去吧。”
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疾驰,雨点不急不缓地敲打着车窗。启真从后视镜里悄悄打量她,她微瞌着眼帘,像是睡着了。
车子悄然停在落落家楼下,落落睁开眼睛,打开车门,“我走了。”
启真叫道,“伞。落落。拿上伞。”
落落已经跑进楼道,站在楼道口,冲他挥了挥手。
他看着她消失在楼道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很疼,像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又一次离开了自己。
落落几乎是小跑着上了楼,不由自主地,她瞥了一眼良生住的小屋,那扇残破的窗已经被修理好了。那些花盆,都换了新的。花朵在细雨中微微摇荡。
她怔怔地站了一会,雨点渐渐打湿了头发。
心里空荡荡的。
她轻叹一声,走进屋子里,换件衣服就开始打扫卫生。
回到自己家的感觉真好。
她没别的意思,不是因为良生才回来。
她仔细想过,她不能再辜负启真,她会嫁给他。如期地,与启真举行一场婚礼。
至于良生,他会忘了她。
他们终将遗忘彼此。
花了整整两个小时,落落才把家里打扫干净。
累坏了。倒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突然间,怔住了。
目光所及,门扉下,塞进来一张纸条。
呆了好久,才起身把纸条拣起,缓缓摊开来看,上面写着,“谢谢你回来。”
是良生写的。他大概亲眼目睹启真一个人回去,立刻猜到落落定然是回了自己的家。
亲眼看到落落家里的灯亮起来,一颗心轰然落地。
说不尽的欢喜。
要到此刻才知道,哪怕生命只剩下一刹那,他也不想离开她。他要做个自私的小鬼,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都爱她。
落落把纸条扔进了垃圾筒里。
她打开电脑,听一点音乐,然后在音乐声里,甜甜地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窗外竟然阳光明媚。
这天气,也真像这人生,反复无常。
落落出门去,贪婪地深呼吸。
对面的门打开了。
良生微笑着招呼,“嗨。”
她才不理他。
良生没有试图再多跟她搭讪,他蹲下身去,很认真地摆弄他的那些花。
落落有点好奇,再次打量了一下他的那些花。
回到房里,她便上网搜了一下,原来良生刚种的花叫三色堇,代表的是思念和等待。
落落的心不由得悸动了一下。
她站在窗帘后,默默地看着窗外的良生,他把跑步机挪到了屋子外,很正经地在锻炼身体。
落落忍不住喃喃地说,“装模作样。”
下午的时候,一张纸条又塞时了门框里,“要吃东西。”
落落弯弯嘴角。
她看到一个医生打扮的人走进了良生的屋子里,耽搁了很久才出来。
她突然想起佳怡说的,他的眼睛出了毛病。
一颗心突然紧紧地揪了起来。
然后,她看见了ANNA。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ANNA进去了很久都没出来。
落落心烦意乱。
傍晚的时候,落落屋子里的水管突然爆了,水哗地喷出来。落落看着地板很快被水淹没,急忙给启真打电话,启真不知道在干什么,没接电话。
落落转而到处找修理工,言良生走进来的时候,落落的水管已经被修好了,落落正努力地在收拾屋子。
她看到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他皱着眉,帮忙着落落拣书,装鞋。
他说,“走吧,去我那边住。”
落落反诘,“我干嘛要住你的房子,我跟你什么关系嘛。”
良生突然发了毛,使劲踢翻了垃圾筒,“你到底要怎么样,周宝落,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
落落吃了一惊,泪水迅速地漫进眼眶来。
她倔强地抬起头,“我没想怎么样。言总,您多心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麻烦您了。”
他说,“我乐意。”
落落说,“我不乐意。再说,我也不想打扰你谈恋爱。”
话说出口落落就有点后悔,这话听上去怎么都有点酸溜溜的味道。果然良生的眼睛一亮,轻哼着笑起来,“不是吧,好像在吃醋哦。不是还在爱我了吧?仍然是爱我的,是吗落落?”
落落把毛巾枕头全扔到他身上,“滚!”
他愣愣地站了两分钟,突然上前来,隔着零乱的毛巾和枕头抱住了落落。
落落吃惊得心跳都停止了。
她想起从前,他们之间有过许多亲昵的小动作,比如他用纸巾给她擦沾有饭粒的嘴角;又或者他伸手把她的头发拨至耳后;还有,他曾经背着她在空旷的大街上走了十分钟……那一切,都让她的心觉得疼。
他轻声说,“你这无情无义的破妞!”
不知道为什么,落落没有推开他。
突然间,她好像很是贪恋那距在咫尺的温暖。
落落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落落被吓了一跳,他好像也是。落落急忙挣脱他,接电话。
是启真,说是买了菜,要上来做饭。
她说,“好。”
她不能拒绝他。
她抬起头来,平静地对良生说,“你走吧,我男朋友要过来了。”
良生长久地看着她,像是要探究她说的到底是否真心。落落坦然地看着他。他突然轻轻一笑,默默地退出门去。
启真来了。
他在她的小屋子忙碌得团团转。
落落看着他的背影,想笑的,不知不觉,眼眶却湿了起来。
她喃喃说,“启真,你其实不用天天来看我。不用这么紧张。”
启真回过头来笑,“我真的很紧张。你别管我。”
两人摆了小桌子吃饭,启真做的水煮鱼,有点辣,落落的鼻尖上冒出汗来。
落落说,“启真,我说过了,别对我太好。”
启真笑了笑,突然抬起头凝视着落落,“为什么?”
落落一下子卡了壳。
启真的模样很认真,有点不同于往时的意味。
就在此时,门下又塞进来一张纸条。
悉悉嗦嗦地。
落落心里一紧,担忧地看了启真一眼。
启真不动声色地起身,轻轻拣起纸条来,念道,“讨厌陈启真!”
落落差点想笑出来。
启真看落落一眼,笑了,“我喜欢让言良生讨厌我。”
落落动了动身子,有点不安,“别理他。”
启真点点头,“好。”
哪里就能真的置之不理。
启真自认为忍耐已经够多,在他看来,没有人比他更爱落落。
他决定退掉暗香咖啡馆。
落落大吃一惊,第一反应便是不舍,可是她明白启真的意思,启真想要让她的一切完全地与良生无关。
为了这个,良生找上门来,对启真冷嘲热讽,“怎么,为了一点私情,就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了?”
启真冷冷地说,“我爱怎么着,关你什么事?”
良生轻哼一声,说,“因为你要娶落落,所以便关我的事。退掉这咖啡馆,你还能做什么?陈启真,你别太天真了,你出家的时候,放弃了这世俗的一切。你自己清楚得很,你现在得倚赖这间咖啡馆生活。你现在退掉它,是打算以后和落落就靠你攒下来的那点老本生活吗?就这样,就能给予落落幸福吗?”
陈启真被他说中软肋,顿时作声不得。
落落主动握住启真的手,“没关系,启真,总不会饿死人,咱们有手有脚,爱做什么不行。”
言良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大叫,“落落!”
他太清楚落落对这咖啡馆的热爱。当年就为了她的这点热爱,他才把店子盘至名下。不然照他脾性,他哪里有兴趣盘下一间小小咖啡馆。
落落看也不看他,只柔声对启真说,“走吧,咱们吃东西去。”
陈启真一颗心放下来,反手握紧落落,得意且胜利地看了良生一眼,骄傲地出门去。
只花了半天时间,暗香里的东西和财物都已点清。暗香咖啡馆的门,轻而坚决地磕上了。
言良生远远地站着,不无心痛地注视着站在店门前的落落和启真。
第一次,他真正感到了惶恐。他向来都是自信的,觉得落落心里爱的只是自己一个人。她要结婚,要和启真在一起,都不过是一种负气的表现。她一定会原谅他,他们一定会重新在一起。她要和启真结婚,不过是一场玩笑。
可现在看来,竟然像是真的了。
陈启真看到了他,迎上前来,很平静地把钥匙递给他,“哪,言老板,还你的钥匙。”
良生怔怔地。
启真不耐烦了,拿出他的手,把钥匙硬塞在了他手里。
良生没握紧,钥匙掉到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他眼睁睁地看着启真返身回去,轻轻地握起了落落的手。
他期待着,落落会回头看他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可是没有,落落连余光都没有扫过来。
他听到自己的心,像那把钥匙,轻轻地跌到地上。声响轻微,却已碎裂殆尽。
咖啡馆关掉了,落落变得更无所事事了。她决定去淘宝开家店,赚多少尚在其次,关键是打发时间。时间太多,会让她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跟佳怡提了一下,苦恼着不知道卖些什么好。
佳怡想了想,突然兴致勃勃地说,“卖点情趣用品吧。怎么样?”
落落吓了一跳,佳怡却很兴奋,“真的啊。其实我觉得啊,符合人们需要的东西,就是好东西,姜姜有个旧同学,做的就是这行。利润很高的。咱就找他供货了。喂喂喂,算我一份。咱俩合伙。”
这么三言两语的,两人都热血沸腾了。
于是立刻注册了一家新店。
启真觉得好笑,却没反对。言良生的话让他耿耿于怀,他一直在考虑着,他真的需要做点什么,努力多赚钱,要让落落幸福。而这幸福,不是仅仅只在嘴上说说,是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做保证的。
店子就这么开起来了,大约是新开张的缘故,生意很淡。
落落跑去论坛做广告,晚上十点,有人要加她。她同意了。想法很单纯,就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成为顾客的ID。
这人的的ID叫“一男人”,一上来就说,“嗨,我卖点东西给你吧。”
落落第一时间怀疑他思维混乱逻辑不清,于是提醒他,“是你要跟我买点东西吧。”
他生气了,发个很凶的表情来,“我是说,我卖点东西给你。”
落落有点啼笑皆非。我是卖家,你点我要卖东西给我?
于是不客气地说,我这里只接收RMB。当然,美金更好。
落落一凶他就软下去了,他说,“啊,你这里有春药吗?”
落落皱皱眉。真难听。现代社会,男欢女爱都是自愿又迅速,哪里还用什么春药,催情剂倒还差不多。
他不耐烦了,“好吧,催情剂,有吗?”
落落说,“你多大?”
他答,“成年人。”
落落又问,“对方多大?”
他说,“成年人。”
落落继续问,“你性冷淡还是他性冷淡?”
他终于觉得不对,反问,“每个顾客你都这样问个没完没了?”
落落承认自己很无聊。不然平时谁耐烦跟一买春药的JJYY的。
落落假装很诚恳地说,“我是真心想帮你。我们的服务质量没得说的。”
从前的情感栏目不是白做的。瞬间里,她的专家似的矜持倏地重新焕发了。
他说,“谁也没性冷淡。我就是,突然间不行了。”
落落暗叹,网络真好。要不然这话谁有脸面对面说出来?落落一下子就同情起他来了。
“是不是对方的问题,太平了?还是小PP不够QIAO?”落落既关心又无耻地问。
男人说,“是我的问题。”
落落不禁对他有点刮目相看。这男人还挺诚实。于是她说,“一种是口香糖类的,一种是咖啡类的,都是有促进作用的。你要哪一种?”
“都行。”他说。“这样,我卖点东西给你吧。我有很多关于过去的有意思的回忆。我吃点亏。打个贵宾折卖给你。?”
“OK个头啊!”落落纵是涵养再好,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神经病啊你!”
一脚就把他踢出了联系人名单。
十分钟后他卷土重来,改了个名字叫,一男人A。看样子,落落要再踢他,他会继续叫B和C。
落落忍耐着,再次通过了他,这次他问,“有充气娃娃吗?我需要测试一下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落落本性里的善良因子还是被激发了,她猜想,也许这男人,真的碰到了难处呢。她说,“好吧,你的回忆,说说看,看货付款。”
晚上十点,他开始对落落回忆他的爱情:“她是一个公主。”
落落很冒失地说,“她不吃饭呢还是不喝水?”
他语塞了一下,决定装做没听见,继续说,“我们俩青梅竹马。”
落落批评说,“老套。”
他说,“一直到上了大学,我们才第一次牵手。”
落落啧啧称奇,“难怪她最后不要你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他终于发了脾气,“你到底要不要听。”
听。当然听。
他说,“我昨天跟一网友去开房了。这网友身材火爆,貌若天仙。我就是没感觉。”
落落说,“可怜的。”
他说,“我打算悬赏征集能解救我的女人。”
落落说,“好啊好啊。我帮你。”
转过身,落落就对叶佳怡说,“我碰上个变态。”把事情说了一遍,佳怡惊得大笑。
落落觉得有趣。这个男人,让她突然有了生活的寄托。
她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上淘宝旺旺。
然后突发奇想,把他的故事上传到论坛里,然后大张旗鼓地给他做了广告。称他为“失爱人”。
因为这个失爱人的故事,落落的生意一夜之间好起来。来店里随便逛逛的人很多,然后许多人又随随便便地买走几样东西。
落落因此对这男人和蔼起来。
想想这世界真奇妙。落落跟一个性无能的男人竟然成了朋友。
这男人得寸进尺,他居然对落落发出邀请,“不如你亲自来治我试试?”
这话把落落惹恼了。一下子拉黑了他。
他竟然还有脸继续加落落。一男人B。
落落不理他。
不管怎么说,生意终于还是走上了正轨。太难得了。落落几乎有点沾沾自喜了,带着几分夸耀地说,“你看,我是不是做生意的料?”
启真好笑,说,“是是是。”
陈启真下了决心,这一次,他要全力守护自己的爱情和爱人,这些天里,启真都几乎全天呆在落落的家里。
连落落自己也觉得了不妥。
偶尔向窗外张望。良生若无其事地,在跑步机上跑步,侍弄他的花。
那些纸条,仍然源源不断地塞进门框里。
语气关切。像是那些误会从未发生。
傍晚时分的那一张,一定是那五个字,“讨厌陈启真!”
落落又好笑又无奈。
这一天傍晚,陈启真看完了纸条,破例地没有揉成一团直接扔掉,而是一言不发地走出落落的家。
落落愣了一下。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赶紧奔出门去。
果不其然,奔到楼下,已然看到陈启真和言良生站在马路边上拉扯起来。
只听得陈启真愤怒地说道,“落落是我的未婚妻,你知道吗?我请你别打扰她!你言良生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我求你别再来烦她了!”
良生不亢不卑地答道,“不,我告诉你,我只要周宝落。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陈启真霍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恨恨道,“她那么爱你的时候你在哪?她哭的时候,她伤心的时候,你在哪?除了烦恼和痛苦,你还能给她些什么?你算了吧。你不过是不服气她要嫁给别的男人!”
良生看着他,淡淡地答,“随便你怎么想。但是,我不会让她嫁给你!”
陈启真终于爆发了,他挥手就是一拳,“你这个混蛋!”
落落尖叫一声,扑上去拉住陈启真,“启真,别理他,别理他,我们走。我们走好了。我们马上就结婚!”她的双手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
陈启真看到她,笑了笑,“落落,你说真的吗?”
落落避而不答,“走吧,我们走。”
陈启真不再挣扎,任落落挽着自己转身走。
只听到身后,良生轻声说,“别走,落落。”
他的声音有点不同。
落落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
良生悲伤且绝望地看着她,“我爱你。落落。别走。别抛下我。”他前一步,“你说得对,没有了你,我就是一个失爱人。”
落落如受重击。
她突然明白过来,是他。那个失爱人是他。
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他留意着她的点点滴滴。他想方设法地进入她的生活。
刹那里,从前的时光,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段快乐,每一场痛苦,潮水般涌上脑海来。少年言良生,他许下的诺言,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一辈子不离不弃。他送给她的那枚小戒指。他在婚礼上把她抛下。
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都让她想落泪。
他绝望的目光像把利箭,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心,寸寸凌迟。她几乎呼吸不了。她悲伤地发现,不行,她忘不了他。哪怕他伤害过她,抛弃过她,她仍然忘不了他。他的那些好,想起来都要让她暗自发笑,甜蜜不已。她从前以为,她失去了他,这一生,再不会有机会与他重遇。可是,他们重逢了。她只觉最大的噩梦便是再次分开。她努力过,遗忘他,她可以重新来过,她可以和启真,过一点平淡温馨的小生活。
可是不行。当她一想起他的名字,她的心就阵阵抽痛。任何事都能让她联想到他。哪怕是因为仇恨,她也没有一刻遗忘过他。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就站在街道中间,“要想离开我,除非我死了。”
疾驰的车辆大力鸣响着喇叭而来,路边行人都震惊地站住了脚。
落落狂叫一声,“不要,良生,不要!”
她想也不想,掉头疾奔回去,用尽浑身力气,狠狠地推开了良生。
倒下之前,她听到许多惊呼声,刺耳的刹车声,良生带着哭腔在叫,“落落,落落……”
悲喜爱
更新时间:2013-05-01 01:01:01字数:29750
接到姜姜的电话时,落落正站在路边发放宣传单。
姜姜兴奋得几乎语无伦次了,“落落,生了。不不不,不是。是佳怡,佳怡生了。是个女儿。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落落忍俊不禁,刚出生的婴儿,能漂亮到哪里去。
“我马上过去。”
落落三步两步跑回店里,丢下宣传单,骑上自行车就往医院奔。
店子就是落落最喜欢的暗香咖啡馆。两个月前说是店家出国,低价转让,落落立刻托了人去谈,结果竟然以颇为优惠的价格谈了下来。落落倾尽积蓄,又找父母支援,摇身一变,成了老板娘。
店子的生意不错,落落又陆续不断地推出新花样,最近更是新增一个纪实日特惠系列,但凡走进咖啡厅馆的,只要能说出一个特别的纪实日事件,都可以获得免费赠送的黑森林蛋糕一声。
天气酷热,路途虽然平坦,落落也骑得一身汗。母亲一早听说她骑的自行车,心疼得不行,非要给她买辆车,哪怕是辆QQ。落落拒绝了。她喜欢骑自行车在路上的感觉,从树枝缝隙里跃上发梢的阳光,那迎面而来的热风,一切都为她热爱。
车子快到医院门前,需要右拐,落落刚掉转车羊头,突然一声尖锐的喇叭声,着实吓了她一跳,一紧张,车子便翻倒在地,人也差点摔倒。
车主倒礼貌,急忙下车来道歉,“啊,不好意思。怎么样,没摔着吧。”
落落把车子扶起来,抬起头来微笑,“呵,没事。”
车主是个年轻男人,眉目颇为清秀,个子挺高,他好像不太放心,再次问,“真的没事吗?”
落落答,“没事。”
男人问,“你的电话多少?”
落落讶异,“嗯?”
男人微笑,“有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
落落失笑了,“真没事。不用了。”
男人很固执,“要。要的。”
一副不拿到电话不罢休的模样,落落无奈,只得把电话号码报上。男人这才松了口气,向落落挥挥手,上车离开。
落落顾自停好车,直奔产房,到了产房,又被告知,产妇已经送到病房,只得再扑向病房。
才走到病房门前,就听到了姜姜的声音,“乖宝好漂亮啊。呀,妈妈好棒啊!”
落落忍不住发笑,没见过这么看好自己老婆孩子的。
上前两步附和着说,“可不啊,全世界就是叶佳怡最棒。叶佳怡的女儿最漂亮!”
叶佳怡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再虚弱无力也笑出声来,“就知道你嫉妒我。”
落落说,“可不。就差没吐血。”
叶佳怡不满,“明明都吐了。”
落落说,“好好好。吐了。你是妈妈你最大。你说了算。”
小小婴儿哭闹起来,姜姜顿时乱了手脚,落落问,“咦,婆婆呢?”
叶佳怡露出幸福的笑容,“煲汤去了。”
落落叹道,“小样,真幸福。”
姜姜抱着小小婴儿出门去,转瞬间隔壁病房就传来他骄傲的声音,“我家宝贝生下来有近八斤哦,真厉害!你看,多漂亮啊。”
叶佳怡轻声说,“这样的幸福,你也会有。你也能有。”
落落轻笑一下,伸手拿起小桌上的苹果,岔开了话题,“你现在不能吃,我帮忙你好了。”
幸福。她还会有幸福吗?
落落一直呆到傍晚才离开医院,来看望佳怡的人络绎不绝,姜姜全场微笑,始终抱着孩子不放手。
一个人骑着车在清凉下来的夏夜里,身际不停掠过匆忙的车辆,落落突然觉得好孤单。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悲伤,不难过,不孤单,她要快乐地继续生活,她要努力。
可是就在此刻,她突然觉得,那些努力那些坚持,原来都那么不堪一击。她支好车子,坐在路旁的台阶上,捂住脸,忍不住无声痛哭。
不不不。她欺骗不了自己。她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努力,忘掉良生,忘掉他带来的那些快乐和痛苦。
她想念他。她没骨气地想念着他。
应该是哭了许久,直到自己也开始憎恨自己的软弱了,于是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转身去推车子。
突然间就愣住了。
数米之外,安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大约是怕惊动了她,车灯没打开。微弱的路灯光下,有个人影倚着车身,默默地吸着烟,微弱的烟火明明灭灭。
落落迅速地站起来身来,试图骑上车就走,那人开口了,“嗨!”
她只不过稍稍犹豫,他已经走上前来,淡淡星光下,她看到他的微笑,友好且天真,她一下子就放松了警惕,友好地回以微笑,“你好。”
“我们又见面了。”他说。
落落皱皱眉头,倏地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今天差点就撞到了他的那个男人嘛。
这一次是真的笑了出来,“呵,是你。”
男人微笑着,“咱们可真有缘分。”他其实只是很偶然地经过这里,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台阶上,灰暗的灯光下,她显得那么无助和忧伤,一下子就打动了他。
他向她伸出手去,“我叫衣可榛。”
落落笑,“好特别的名字。我叫周宝落。叫我落落好了。”
衣可榛摸摸鼻子笑。这么个小动作,让落落情不自禁地怔了一下。呵,良生也总是这样。
“你去哪?我送你?”
落落回过神来,“呵,不用,我就到前边。暗香咖啡馆。看到了吧,是我的店。有空去坐坐哦?”
衣可榛笑了,“我现在就有空,现在能去吗?”
他对她有好感,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子,丢在人**里,几乎毫不出色,想要找出来可能还是花费许多功夫,可她身上犹似带着一丝说不清的东西,吸引着他。他不觉地就想了解她更多。
落落笑,“好。走吧。”
她骑着车在前边走,他开着车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车到暗香门前停下,落落支好车子,冲他挥挥手。
衣可榛下车来,“咖啡一定很好喝。”
他们就坐在窗边,微微一侧头,就可以看到灯火流离的街道,匆匆来往的人**。
落落微笑着说,“我最大的消遣就是坐在这里看风景。”
衣可榛试探着问,“男朋友不陪你吗?”
落落轻抿一口咖啡,答道,“我没有男朋友。”
衣可榛顿时露出微笑来。他并不打算掩饰对落落的好感。他不是没见过比落落更出色的女孩,但这种心动的感觉,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对于落落而言,这是一个不错的夜晚。和衣可榛并没有刻意交谈,衣可榛神态自然,像相识多年的旧交,自己拿一本靠墙书架上的杂志,随意翻阅着,看到有趣的地方,就读给落落听。
这种感觉,让落落不禁有点雀跃了。这些日子来,哪怕再不承认,仍然是孤单的。
夜深了,咖啡馆也热闹起来,落落也站起身来和服务生们一块招呼着客人。衣可榛颇觉有趣地看着她忙碌地走来走去,偶尔抽个空来,冲他微笑一下。
衣可榛觉得窝心,不知不觉便坐足一整晚。眼看着夜越来越深,站起来对落落说,“你住在哪,我送你。”
落落笑着摇摇头,“不用。我就住在附近。”
衣可榛遂也大方地说,“那么再见了。”停顿一下,又微笑着补充,“希望再见。”
落落礼貌地答,“那是一定。”
他衣着品不俗,应该身家背景都颇为良好,难得的是有礼有貌,让人感觉舒服。落落并不拒绝交上这么一个朋友。
落落直呆到凌晨,咖啡馆里仍然热闹着,她独自走出门去,星光灿烂,她深深吸口气。
两个月前,她搬了家。就住在距暗香不足一百米的一个小院子里,一幢楼房的顶层小阁楼,屋主别出心裁地做了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落落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
邻居不知是什么人,门前种着许多植物,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花草,在夜里便争先恐后地散发出清香来,落落真想感谢他了。
他们毗邻而居,却从来没有碰过面。那扇门始终关着,晚归的时候,落落会看到自窗里透出的灯光。每次一踏上台阶,先看到那灯光,落落就觉得欢喜。那种感觉是奇异的,像是普天之下,至少还有一盏灯亮着,并且距她咫尺,驱散了她的清冷。
许多时候落落站在落地窗前也会猜想,对面的小阁楼里,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和她一样孤单?还是和她一样,有着一段伤心的过往?
临睡着,落落总会上一会网。常常碰到启真。启真的生活很平静。落落几乎有点羡慕他了。
言良生的博客删掉了,那场失败的婚礼过后,ANNA给落落打来过电话,她也不知道良生的去向。她甚至比落落更吃惊。
落落也不是不惊奇的,一个人,是怎么能够完全从另一个人的生活中消失的?那种彻骨的痛苦过后,落落已经能冷静下来思考。她没法忘掉他。她清楚这一点,但她也坚持着告诉自己,一切的思念,一切痛苦和快乐,总会随着时间消逝。
她终于能够理解了他。当年她的不辞而别,他总无法原谅。就好比,如今他的突然消失,她也永远不能原谅。
她给启真打上一句话,“启真,说真的,我想念你了。”
这个她亲手扔掉的男人,如今想来,他最安全,是她没福气。
启真应该不在。半天没有回复。落落轻轻叹息一声,关掉电脑。她踱到屋外去,天空高远,星光灼灼,如此良宵。
落落看一眼对面,情不自禁走近去。花草们显然才浇过水,落落忍不住蹲下身子,贪婪地吸气。屋里明明有人,细细的音乐声隐隐传来,王菲的《花事了》。
“世界大生命长不只与你分享,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记得要忘记……”
落落听得出了神,没想到这里也有人喜欢这么一首非常老了的情歌。
她想起那一晚,她和良生在雨里奔跑,她的手指温柔地抚过他的面庞,她嘱咐他,“不管以后怎么样,良生,别忘了这一晚。答应我,永远记得今天晚上。”
而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永远不会。不用叮嘱我,永远不会。”
她无声地笑起来,原来,那真的,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衣可榛再到暗香来,是两天之后,带来一盒巧克力。他说,“我觉得你很需要力气。吃点巧克力吧,它会给你力量。”
落落失笑了,“是吗?”立刻打开盒子,剥一颗吃,“真的哦,我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她冲他眨眨眼睛,“你慢慢坐哦,我要去招呼客人了,浑身充满力量的人要去赚钱了。”
她当然看得出来,他对她的好感,可是她从没想过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她是真的想赚钱。她想要拥有很多钱。她希望能够有一天,可以周游全世界。
衣可榛很安静地坐着,落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这个人,好像很闲的样子。难道不用工作?
客人其实不多,落落最后还是坐到了衣可榛的对面。他抬起头看她一眼,笑一笑,又顾自翻看杂志了。
这样的态度倒让落落轻松起来。甚至有点不好意思了。
午后的阳光格外炙热,看向窗外,几乎能感觉着热气腾腾,但店子里却是清凉的,让人倍觉惬意。
落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不用上班吗?”
衣可榛答道,“我为自己打工,爱上就上,不爱上就玩着。”
落落撇撇嘴,说,“分明一副有钱人的语气。穷人哪敢这么说。”
衣可榛失笑了,“有钱是一项什么样的罪名?”
落落还待再说,手机响起来,是叶佳怡。
落落接起电话就说,“哈啰,幸福的母亲,嘛事?”
那头的叶佳怡却像是乱了阵脚,“落落!”她抽泣着,“落落!”
落落大吃一惊,“怎么了嘛?哭什么?什么事啊?别哭,对身体不好。”
叶佳怡压抑不住哭声,“好像是姜姜出了事。外边乱成一团。我怎么问也没人告诉我。我打他电话,没人接。”
落落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安慰着佳怡,“是不是你太多虑了。姜姜能出什么事嘛。”
叶佳怡说,“不不不,你知道姜姜这个人,他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老婆的。他从今天早上到现在,都没在病房露面了。”
落落说,“你别急,我这就到医院来。”
衣可榛入下手中的杂志,“有急事?我送你吧。”
事情紧急,落落也顾不得跟他客气了,点点头,两人便匆匆地出了门。
落落心里焦虑,一路上不肯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佳怡的电话让她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倍觉不安。
车子抵达医院,落落下了车就直奔病房区。路过外科手术室,不知是谁出了事,许多人围在门外,嘤嘤痛哭。落落正想拨脚走,突然觉得不对,停下脚步,几乎不敢相信地看过去,正抱头痛哭的,不正是姜姜的父母吗?
落落腿都软了。
她迟疑地站着,不敢上前去。拳头握紧了,手心里全是汗。
衣可榛赶上来,看这情形,大概也明白了几分,他走上前去,站在人**里轻声询问一番。
落落怔怔地看着他,他回过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悲哀。
落落只觉得一颗心哗地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衣可榛迅速走回来,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落落的臂膀,他沉声说,“车祸。抢救无效死亡。”
落落瞪着失神的眼睛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衣可榛心里轻叹一声,“你的朋友吗?”
落落不回答。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平静地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转身上楼。
佳怡需要她,她不能倒下。
她走得很快,近乎小跑。
推开佳怡的前几天房门,发现佳怡正尝试着下床来,落落疾步上前,搀住她,“别动。躺着。别动。”
佳怡看到是她,顿时激动起来,“落落,你去看看,去问问看,到底什么事?”
病房里只剩下佳怡一个人,佳怡哪怕再愚钝,也知道有事发生。
落落说,“你先躺下来,别着急。别吓着宝宝。”
佳怡紧紧地抓住落落的手,焦急地说,“告诉我落落,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事?”
落落张张嘴,话没出口,泪便落了下来。
叶佳怡紧紧地盯着她,喃喃问,“你怎么了落落。你疯了啊。你哭什么。”她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衣可榛,顿时有点高兴起来,“呀,你是谁啊?姜姜的朋友吗?姜姜呢?”
衣可榛只觉这样并不是办法,或者,这个恶人,由他这个陌生人来做比较好。
他坦言说道,“你问的是许姜姜吗?一小时前,他因车祸抢救无效身亡。”
叶佳怡大睁着眼睛瞪着他,半晌突然笑起来,“你不是姜姜的朋友。你谁呀,跑来这里胡说八道。”转头央求落落,“落落,你去帮我找姜姜来。帮我叫他来,我要见他。我有话要跟他说。今天宝宝没看到他,都想他了。”
落落含着泪,叫,“佳怡!”
叶佳怡惊恐地看着她,双手捂住耳朵,尖叫起来,“别说话。不许说。我不要听!啊!啊!”她头发蓬乱,神情近似崩溃,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
躺在婴儿床上的孩子受了惊吓,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门外冲进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姜姜的母亲。她一把搂住佳怡,一迭声地叫,“孩子!佳怡!冷静点!”
可是她自己也没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佳怡在她怀里抬起头来,奇怪地问,“妈,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姜姜马上就回来了。”
落落大叫一声,“佳怡!”她伸手抱起孩子,“宝宝饿了,来,过来,喂宝宝喝点奶。”
叶佳怡这才回过神来,她接过孩子,甚至冲落落笑了笑,“这孩子,就是爱哭。”
她坐在床边,轻轻侧过身子,孩子含住了母亲的乳头,顿时安静下来。
叶佳怡一动不动地坐着,屋子里只听到姜姜父母轻轻的抽泣声,倒是佳怡,仿佛安静下来了。落落上前一步,想抱过孩子,突然发觉,叶佳怡全身都在发抖,她的牙紧紧地咬着嘴唇。
落落又是心酸又是难过,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眼泪霎时就盈满了眼眶。
回到家里,已然深夜。衣可榛要送她回家,她拒绝了。衣可榛也没再坚持,只说,“落落,你不能倒下,你的朋友需要你。”
落落微笑了,她冲他重重地点点头,转身走。
这一晚的星光,像从前过去的许多个夏夜一样,灿烂且妩媚。落落站在楼梯口前,怔怔凝望夜空,生活真正无情,意外像波浪打来,不容人拒绝。
站了一会,突然注意到墙栏一侧站立着一个人影,她微微一惊,定神看去,那人已经露出微笑,“落落!”
天哪,竟然是陈启真!落落欣喜万分,大叫一声,“启真!”想也不想,就把自己投到了他的怀里。
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颗心陡然安定下来。那些惊恐和惶乱,瞬间都远去了。
像是拥抱良久,落落这才醒觉过来,不好意思地推开陈启真,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启真贪婪地看着她,淡淡月光下,她分明瘦了许多,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了,虽然笑着,眼神里却流露着忧伤。
他没有一刻遗忘过她,有一段时间,他总梦到她,她站在距他咫尺的地方,默默落泪。他从梦中惊醒,四周寂静,他再无法安睡。原来哪怕人入空门,心也无法沉静。
看到了落落的留言,“启真,我想念你了。”
他再无犹豫,瞬间里决定回到她身边来。
回到了A城,他这才听说,婚礼上言良生失踪的事。他痛恨着言良生,但更痛恨自己。他不该为着逃避痛苦而选择远离了她,在她难过的时候,竟然没能陪在她身边。
他温柔地回答她,“不管怎么样,落落,我决定守在你身边。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是一个这么固执的人。我要眼看着你幸福才甘心。”
落落的泪一下子就冲到了眼眶里,她努力地朝他笑了笑,“我今天哭得太多。”
启真笑了,“今天为什么哭?”
落落沉默一会,轻声说,“姜姜死了。”
启真“啊”地一声惊呼。
稍臾,他轻声说,“坚持住,落落,佳怡需要你。”
这话和衣可榛说的何其相似。落落迅速地答道,“我知道。”
启真的到来,多少让落落的忧伤减淡了,她把他带到自己的家里,抿嘴笑了笑,“看在你今天千里迢迢的份上,让你住一晚。”
陈启真也笑了,“放心,老男人最擅长的,就是识趣。”他笑着瞥她一眼,“听说你现在自己做老板娘了?”
落落不好意思,“小小店子,什么老板娘。”
陈启真说,“欢迎我入股不?”
落落欢喜了,“那是当然。”
她虽然喜欢暗香,但做生意实在不是她所长,店子不大,需要操心的事却不少,她真正颇为头疼。
她笑着夸奖启真,“启真你真是一个好人。”
启真笑,“咄,少拍马屁。”他顾自去洗漱,心里不是不惆怅的,他不想做好人。好人只让人感激,仅此而已。他记得时尚杂志上有说过,女子拒绝男子,无一例外都是先开口,“你是个好人。”多委婉,但仍然伤人心。
落落自柜子下方拖出一件啤酒,叫启真,“来,我们喝一点吧。”
启真说,“理由是什么?”
落落想一想,答道,“谢谢。”
呵。
陈启真霎时心软。管它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他一定是前世欠了她的,他认了。
落落在屋前支了一张小桌子,自冰箱里取出几个鸡蛋,坚持要自己掌勺,结果鸡蛋煎糊了,她脸皮厚,仍然笑嘻嘻地递到启真面前来,“吃光了才算是给我面子。”
启真啼笑皆非。
心里真正高兴,像是从前那个调皮的古怪的落落又回来了。他说,“谢谢。”
落落答,“不谢。”
启真失笑,“还真说得出口。”
落落也笑,主动拿起杯来轻碰启真的,“来,干一杯。”
酒入肠胃,落落顿觉心里舒畅好多。难怪人们要借酒消愁了。她一连喝了好几杯,转头看到隔壁的屋子里,像往常一样亮着灯光,情不自禁地说,“呀,真想过去邀他来喝一杯。”
不知道为什么,对那间屋子的主人,落落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大约是因为深隧夜空下,他们的距离最为亲近。
启真问,“是谁呢。”
落落摇摇头,“不知道。”
其实她有一次,写了一张纸条塞到屋子门下,“邻居你好。”孤单的她其实是渴望一点友情的。但是没有回音。落落有点失望,猜想他可能是个不喜欢与人接触的人。
启真说,“少喝点儿。”
落落睁大眼睛,“我喝得很少。”
启真轻声说,“喝得太多了。”
她不理他。他也只好陪着她。
她真的喝了好多,酒意上涌,靠在启真肩头轻声唱起歌来:“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这麽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启真无声地笑,多么老的一首歌,却又多么贴切的一首歌。
夜渐次深了,落落终于安静下来。她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鼻息声。
怕惊醒她,启真一动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启真也累了,一只手撑着脑袋也睡了过去。
落落梦到了良生。
他就站在她面前。
悲伤地看着她。
他为什么悲伤?
她想问他,却突然间惊醒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分了,夜色浅了,天边有一点点的亮光,落落看到熟睡的启真,唇角有一点点口水沫子,不由得好笑。突然眼角余光瞥到有个人影闪过,她急忙抬起头看,那人影已跃入楼道。
她的心砰砰狂跳,脱口而出,“良生!”
奔过去,猝不及防,腿一软,摔倒了。
陈启真被惊醒了,看到她摔倒,急忙疾步上前,“你怎么了,落落?”
她没法开口。
那个背影,好熟悉。
可是,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暗香几乎完全丢给了陈启真,落落每天只陪着叶佳怡。叶佳怡说了好几次,“我没事,落落。”
她瘦了很多,但精神状态很好。三个月过去,她慢慢地接受了姜姜不在的事实,她对落落说,“我要好好生活。姜姜一定盼望我这样。”
落落心里暗自钦佩,不由得夸道,“佳怡,你真的很棒。”
她当然知道,哪里会没有难过伤心的时候?午夜梦回,忧伤前来造访,眼泪是形影相随的朋友。
可是生活要继续。再怎么也得把血和牙含泪吞下。
最可喜的是宝宝很乖,三个月就似足近一岁婴儿,爱笑,不吵闹,叶佳怡说,“她和她爸爸一样,最懂得心疼我。”
她抬起头来看落落,眼里含泪,“我最懊悔的就是,没有好好爱姜姜。”
落落恻然。
佳怡努力地笑,“所以啊,落落,珍惜爱你的人。”
落落明白她的意思,笑笑不语。
叶佳怡岔开话题,“话说,俺也想做你的合伙人,怎么样?”
落落挑挑眉毛,有点惊异,叶佳怡说,“我总要找点事来做,这样会让我觉得日子容易打发。好吧,成全我吧。”
落落笑了,“我是求之不得。”
衣可榛看到佳怡,“咦,落落,这暗香到底有什么魅力,人人都爱往这里跑?”
陈启真的突然出现,着实让衣可榛好一阵失望。只是陈启真人既随和,各项条件看上去总在人上,虽然落落没有明言,但衣可榛也自觉地收了心,他仍然常常到暗香来,总是自嘲,“在这城市,我总共没有几个朋友。”
到得后来,倒是和陈启真交上了朋友。常常两个人,一人一杯咖啡,就可以聊足一下午。
叶佳怡记得他,冲他笑笑。
她如今太瘦,且憔悴着,但笑起来,像黑夜里倏忽闪过的一道亮光,衣可榛怔了怔,笑道,“真正人以类聚,落落的朋友也这么光芒万丈,让人不容忽视。”
叶佳怡失笑了,“是吗?我爱听好话。多说无妨,照单全收了。”
落落站在一旁,不由得也笑了。有多久,没听到佳怡这么轻松的说句玩笑话了。
她说,“以前我不知道可榛是这么会说好话的人,大概是看对象来的。”
叶佳怡“啧啧”两声,“谢谢。今天午饭我请客好了。”
衣可榛轻轻拍手,“啊呀,目的达到。”伸到手去抱佳怡的孩子,“她叫什么?”
“姜小怡。”
衣可榛赞道,“好漂亮。和妈妈一样。”
佳怡笑,“啊呀,够了哈。晚饭可不奉陪了。”
小小生命抱在怀里,衣可榛竟是不舍得放手,“走吧,佳怡去哪,我送你。”
佳怡也不推辞,“好。”
两人一块走出门去,陈启真喃喃抱怨,“这人怎么回事,这么容易见易思迁。”
落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的什么呢。”
陈启真无辜地迎接着她的目光,“所以啊,这世上,就是陈启真最蠢。”
落落听出了他的意思,无话可答,只好假装不懂,低下头去整理桌子。
陈启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倏地抓住了落落的手,“落落,给我个机会,一辈子照顾你好吗?”
泪水迅速地冲进眼眶来,落落挣扎半晌,终于说,“让我想想。”
陈启真笑起来,“好。不过,别想太久。落落,人生短暂,可以的时候须尽欢。”
落落勉强笑起来,“好矫情。”
陈启真冲她眨眨眼睛,“我去给你冲杯天长地久。”
自陈启真到暗香,竟是专心厨房手工来,自己独创许多别致的饮品,还各取名“天长地久”,或者“一见钟情”,愣是吸引了好多年轻男孩女孩。
落落侧头凝视窗外,天气渐凉,街头多了好些沿街兜售毛衣袜子的小贩。
突然间,落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那个正站在窗外的街道上,很耐心地和小贩讨价还价的,不是乔小米是谁!
落落低低惊呼一声,想也不想就奔出门去。远远地就叫,“小米!乔小米!”
听到叫声,乔小米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到了落落,不由得也惊喜地叫起来,“落落!”
落落三步两步跑上前去,这才发现,乔小米大腹便便,脸色腊黄,整个人胖了一圈不止。
落落惊叹一声,“天哪,你有孩子了。”
乔小米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可是看看镜子的自己,实在觉得丑。有私心的,想等孩子生下来,变漂亮了才见你,也好讨要一点赞美。”
落落白她一眼,“什么话。乔小米什么时候都漂亮。”想一想,犹豫着问,“这孩子……”
只听得身后有人叫,“落落!”
落落回过头,看到了穿着一身休闲服的猛哥!落落又惊又喜,叹道,“你们仍然在一起。”
乔小米挽住猛哥的胳膊,幸福地笑,“我们打算一辈子在一起。”
落落瞅瞅他们的模样,都穿得很一般,且生**打扮老清高的乔小米,竟然挺个大肚子在街头跟小贩讨价还价,只为了那看上去质量低劣的毛线衣,想来,经济上并不宽松。猛哥年纪不轻了,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一技之长,乔小米又怀了孩子,没法出去工作。
猛哥微笑,“有空了去我们家玩。我到前面的蛋糕店买几块提子蛋糕,小米爱吃。”
他冲落落轻轻晗首,疾步上前。
落落问,“你幸福吗,小米?”
乔小米说,“我们也吵架,但从不彼此埋怨。他终于离了婚,两手空空,不不不,我们还付了他老婆二十万。手里的余钱,买了套小小房子。说真的,我一下颇不习惯,穷了那么多年,一直以为好日子来了。可是,我不后悔。我很快乐。”
落落看着她,百感交集。良久才说,“快乐最重要。”
乔小米笑了,“你还好吧,落落姐。”
落落也笑,“嗯。还好。”
乔小米说,“我得走了,猛哥催我了。”她冲落落挥挥手,“再见了落落姐,有空联系,好好聊聊。”
落落应道,“好。一言为定。”
她看着乔小米走远,猛哥待她走近,立刻体贴地抓住了她的手。那神态,紧张得像乔小米不过是一个瓷娃娃。
落落看着看着,眼里就蒙上了一层雾。幸福也不是不存在的,只不过,它距离有些人遥远,而有些人,终于够着了它。
落落转身回到店里,发现店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ANNA!
落落吃了一惊,一时间脑海里千回百转,轻轻咬咬牙,这才走上前去,“嗨。”
ANNA看见她,一点也不意外。她微笑地冲落落点点头,并不有刻意与落落交谈,而是低下头轻抿起了咖啡,半晌才说,“这里的环境很好,是吗?”
落落微笑地点点头,“是的。”
有一瞬间,她以为ANNA会是带来良生的消息,一颗心不期然地砰砰狂跳。但显然ANNA只是专程来喝杯咖啡。她轻轻抬起头来,“你还好吗?”
落落努力地笑笑,“还好。”
ANNA轻叹一声,“看得出来。”
她低下头去,轻轻翻阅杂志,许久也不说话。落落转身离开,无意中回过头,发现ANNA正怔怔地打量着她。
这让落落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陈启真凑上来问,“你朋友吗?”
落落点点头,坦言道,“言良生的妹妹。”
陈启真“呵”一声,说,“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暗香的营业执照重新办理了没。”
落落说,“办了。”
陈启真问,“原来的老板是谁?”
落落想一想答道,“一个中年男人。”
“叫啥名?”
“没太注意。”
她确实没太注意,一切手续都是直接托了原店家办理的。当时那绝望悲凉的心情,哪里还顾得别的太多。只要办清手续就行。
陈启真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落落问,“怎么了?”
陈启真笑了,“没什么。”
他看一眼落落,“晚上看电影吧。”
落落失笑,开口就想说不,可突然间,想起叶佳怡的话,所以落落,珍惜爱你的人。于是改口答道,“好。”想想又说,“咱们邀佳怡一块吧。”
陈启真摸摸鼻子,“可是孩子怎么办。”
落落笃定地说,“让阿姨带好了。佳怡也不能一门心思只放在孩子身上,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陈启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喃喃说,“说别人倒是一套套的。”
落落听出来了他的意思,登时不好意思了,陈启真随即说,“好吧,我给佳怡打电话。”
果然佳怡就不太肯去,陈启真诙谐地说,“你要不去,估计落落也得拒绝我。”
这话挺奏效,佳怡便迟疑了,犹豫一会便说,“好。晚上七点见。”
落落真心希望佳怡能像从前,漂亮洒脱自信且快乐。姜姜的父母很开通,不仅全权负担佳怡的生活,而且还主动把姜姜和佳怡居住的房子过户到了佳怡的名下,又以姜小怡的名字再买了一套房。觉得佳怡不快乐,还亲自给落落打过电话,希望她能劝劝佳怡,语气都哽咽了,“咱们的儿子不在了,佳怡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希望她快乐幸福,这比什么都重要。”
落落深深感动。
启真到厨房炒了一碟饭,落落爱吃香肠,启真便把香肠切成丁,稠稠密密地混在米饭里,落落几乎是吃得有点贪婪了。
启真叹道,“不是真的这么饿吧,还是我的手艺太好?”
落落笑说,“你会把我的胃会养刁的哦。”
启真失笑,“那最好不过。从此后你只习惯吃我做的饭。”
落落顾左右而言他,“要不要给佳怡带点吃的?”
启真说,“已经装在盒子里了。等你大**吃饱,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落落急忙跳起来,“好好好,走走走!”
陈启真微笑地着着她,伸手替她擦拭嘴边的饭粒。
落落不好意思了,赶紧扯张纸巾狂抹一气,“走走走!”
两人抵达万达影院时,佳怡已经到了。
落落眼睛一亮,因为她看到,佳怡的身边,站着的竟然是衣可榛!
她不由得微笑起来,心里暗自感叹,原来,老天爷安排她和衣可榛相识,究根到底是为了叶佳怡!
衣可榛倒落落大方,如果说是落落的柔弱无助吸引了她,那么和佳怡在一起,就是真正的性情投缘,他们只相处短短时日,他就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在落落身上的失败感早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种悄然的侥幸。
待落落走近,他轻声说,“落落,你可赞同我?”
落落几乎是拼命点头,“你有眼光,可榛。”
衣可榛哈哈大笑,“晕,落落真够可爱!”
叶佳怡不明所以,掉过头来,颇有点莫名其妙地问,“两人说什么这么开心?”
落落眨眨眼睛,“可榛说小时候掉进粪池,身上的臭味一个月也没消散清楚。同桌那女孩就是因为这个拒绝了他的求爱的。”
叶佳怡惊呼,“是吗?”
衣可榛大笑起来,叶佳怡醒悟过来,掐一把落落,“小样,会捉弄人起来了。”放低了声音,“可见,伤势好了大半。”
落落笑而不语。一行人进了影院,找到座位坐了下来。影院里黑漆漆的,只有屏幕发出的亮光。
其实落落连片名叫什么都没搞清楚。她身边坐着陈启真和叶佳怡,除了父母,和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在她的身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精神不能集中,她的目光散乱地观众席里飘着。突然间,她身子便僵住了,与她相隔数排,最边上的位置,坐着的那个人,像极了言良生!
落落紧紧地盯着他看,一颗心几欲奔出胸腔。
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来,低声说,“我出去一会。”
一路小声央人避让着,等走到通道上,再往那个位置看过去。那个人影已经消失了。
落落怅然地站立着。
她把手轻轻捂在胸口上,安慰着自己,不不不,不是他。一定是我太想念他了。
真没出息。她仍然想念着他。她憎恨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汩汩而下,泪眼朦胧中,看到陈启真走近来,在黑暗里扶住了她的胳膊,“怎么了落落。”
落落轻轻侧过头,“我有点不舒服。”
陈启真伸手揽住她肩头,“那我们先回家吧。”
落落点点头,任由他把自己带出了影院。
回家的路上,陈启真把车开得飞快,落落微闭着双眼,不肯说话。
他把她送到门前,她低垂着眼脸,“你回去吧,我不舒服,要睡了。”
陈启真默默地看着她,她轻轻地磕上了门。
就这样,一直呆坐在黑暗之中。
她对自己说,我只想念他这一晚。最后这一晚。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想念起他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年少时喜欢紧抿着的嘴,他们的重逢,他霸道的拥抱,他温柔的耳语,他生气的模样,他笑起来,眉眼弯弯。
呵。她那么爱他啊。
她小声地哭起来。
天光渐亮,她洗了一把脸,打开门,立刻怔住了。门外蜷坐在地上的,竟然是陈启真。
她急忙叫,“启真启真!”
她伸手摇他。
她觉得抱歉,他在门外坐足一整晚,她竟然无知无觉。启真的额头有些发烫,这样深秋的夜,最容易致人风寒。
启真醒了,“啊,落落。”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落落咬咬嘴唇,“你这傻瓜。”语气里已带了哭腔。
启真努力着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他关切地看着她,“你好些了没?我怕你晚上不舒服。那性子,又不定肯麻烦人。”
落落深深吸口气,清晰地说,“启真,我们结婚好不好?”
婚礼定在元旦。
落落觉得生活跟自己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不过是短短半年,她就做了两次新娘。
陈启真的样子很紧张,每天都盯着工人装修房子,门的形状,灯的式样,窗帘的花色,每一样他都细细询问落落。
衣可榛很不明白,“是不是即将结婚的男人都很紧张?我记得以前我表哥结婚之前,每天傍晚,他稍有空闲,非揪着我视频语聊,真有够烦的。当时我在英国,和他时差八小咧,也不管人家要不要睡觉。”他摇摇头,“这样还不算,还不让我知道新娘是谁,非说到了婚礼的时候,才为我揭开谜底。”
叶佳怡觉得有趣,“后来呢,你未来的表嫂漂亮不漂亮?”
衣可榛摊摊手,“没见着。婚礼取消了。”
叶佳怡想起那场让落落伤心的婚礼,不由得恨恨地道,“最讨厌这样的人,婚礼是随便订下来的吗?既然决定举行婚礼怎么都该坚持下去。”
衣可榛很好奇地问,“你老公他,是不是很可爱?”
叶佳怡脸上不禁浮起微笑来,“是的。”
她想起姜姜来,那张娃娃脸,总是笑咪咪的表情,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叶佳怡轻叹一声,“他真的很可爱。”
衣可榛微笑,“我想也是。不然佳怡不会选择嫁给他。”
佳怡忍不住失笑了,呵,婚姻真正奇怪,她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小的男生,在姜姜身上,她也从来没有感受过刻骨铭心的情感,她总以为,她并不爱他,至少,不是那么深爱他。如果不是他离开了她,她或许会一直这样以为下去。事实上,是因为他无条件地爱她,她才如此骄傲地不愿意承认,她其实,也爱着他。
落落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他俩一眼,“说什么啊。这么快活。佳怡这人就是这样,一贯来重色轻友,我叫她帮我做个抱枕,她就推三阻四的。衣可榛颈子上的围巾,是谁给织的?”
叶佳怡涨红了脸,“人家帮我做了好多事嘛。我是为了表示感谢他。”
落落轻哼一声,“叶佳怡什么时候会感谢男人了。你不是说,男人生来就是拿来女人利用的嘛。”
衣可榛哈哈大笑,叶佳怡扔过去一抱枕,恼羞成怒,“你你你,气煞我也!”
睡在儿童床里的孩子醒了,听到声响,兀自咯咯轻笑起来。落落觉得诧异,“天哪,她会笑出声音了。”
落落伸出手去要把孩子抱起来,衣可榛和叶佳怡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呀,别动!”
落落看了他俩一眼,叶佳怡轻咳两声,“你没经验,万一摔着孩子……”
衣可榛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附和着叶佳怡,“就是!”
落落大叫一声,“启真!有人欺负我!”很不满地低声喃喃自语,“我没经验,衣可榛一个大男人还有经验了。”
启真走过来,手里拿着大迭图片,落落长叹一声,“又什么烦恼?”
启真抬起头笑,“是卧室里入墙衣柜的图片。都怪我,第一次结婚,太没经验了。”
叶佳怡扬声叫,“我们出去散步啰。”
衣可榛抱关孩子,叶佳怡推着婴儿车,手里还搭着抱毯,落落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不禁感慨了,“真希望佳怡能得到幸福。”
陈启真温和地说,“每个人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落落叹道,“启真,你是个好人。”
陈启真不满,“最不喜欢人家说我是个好人。”
落落睁大眼睛,“呀,原来陈启真是个大坏蛋!我真瞎了眼啦!”
陈启真啼笑皆非,伸手扭她面孔。落落突然说,“启真,结婚那天,你会不会消失不见?”
陈启真愣了愣,犹豫一会,很郑重地说,“不。不会。陈启真永远不会在落落身边消失。”
落落看着他,微笑了,她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他,轻声说,“谢谢你,启真。谢谢。”
已经是初冬时分,窗外的树木都哗哗地抢着掉叶子。时光这么不容情,转眼又是一年即将要过去。
两人静静地拥抱着,陈启真轻吻落落的头发,“我还是希望你别住那阁楼了。那么简陋。又那么冷清。”
落落抬起头笑,“不不不。我喜欢。”
她真正喜欢那个小小阁楼。站在屋外,天空深隧,月光清冷,虽然孤单,但心里却是平静的。她甚至打算好,即便结了婚,搬去和陈启真住在一块,这小阁楼也是万万不会退租的。偶尔闲暇,可以自己一个人前来坐坐。
启真还要留在店里忙碌,落落决定一个人上街走走。陈启真有点不放心,落落失笑,“天哪启真,你总不能一辈子整天二十四小时跟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等启真回答,落落就已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初冬的夜晚,风有点异样的沁凉,街上的行人要比往日的少,不远处就是明珠广场,落落信步走了过去,广场的人很少,几个老太太在慢悠悠地舞剑,一个小小男孩在放风筝。男孩的风筝放得不好,男孩跑来跑去,着急得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落落走过去,“小弟弟,姐姐帮你好不好?”
男孩点点头,落落拿过风筝,手一扬,然后小跑起来,风筝顿时便晃悠着飞扬起来,小男孩兴奋异常,拍着小手跟在落落身后跑,不停尖叫,“噢,噢,飞起来啰!”
落落也笑起来。长发在风中扑散着,遮住了半边面孔。她伸手把头发撩至耳后,突然间发现,对面的马路上,安静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默默地注视着她。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双手插在裤袋里,像在微笑,又像满腹忧伤。
落落“啊”地一声,手里的风筝轰然掉到地上。
她快步向前走,试图穿过马路,可是那么不凑巧,一辆公车从眼前驶过,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公车驶离,她再凝神看去,那个人影已消失不见。
一颗心像被丢到了风里。
她四下里张望,带着哭腔大叫,“良生!”
哪儿有他?哪儿都没有他。可她分明看到了他。她不会认错。他哪怕化成灰,她都认得出他来。
她狂乱地想,不不不,他一直没有离开。他就在她身边。可为什么,他要躲着她?又或者,他还将要准备着,再一次怎么伤害她?
她缓缓蹲下身子,泪水落在地面上,一颗颗的,清晰可见。
陈启真就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她的大衣。她出门忘了穿大衣,他担心她会被冻着。
他默默地看着她,心里一阵绞疼。恨不得扑上去抓住她质问,“你的心是铁做的吗?是块冰吗?为什么我再怎么努力,都捂不暖你?”
风很凉,近乎有点刺骨,吹打在脸上,隐隐的疼。
他也哭了。
天又黑了。
落落搬张躺椅到门外,如此冬夜,连星光都寂然了。落落躺在椅子上,盖一张毛毯,怀里再抱一只暖手宝。
邻居家里依然亮着微黄的温馨的灯光。让落落倍觉温暖。
她越来越喜欢猜想神秘邻居的模样。应该是一个男人。而且必定是一个有着心爱的女人的男人。他应该是静默的,深情的,擅长等待的。爱人或许在远方,他神色恬然,不急不躁,像等待午夜里昙花盛开,像期待清晨的第一滴露珠,相信河流终会淌过,天边新月升起。
想得出了神,直到耳边被叶佳怡大喝了一声才惊醒过来。
淡淡的星光下,叶佳怡似笑非笑的,“想什么呢。”
落落有点吃惊,赶紧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叶佳怡顾自走进屋里,搬出张椅子坐到落落身边,落落一直盯着她看,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么子事?”
叶佳怡左右打量一下,说,“你这里还真是冷清。”
落落笑,“就为了说这个?”
叶佳怡把手搭到她手臂上,轻轻叹息一声,“你就要结婚了,我来和你说说话。”
落落嗔怪道,“也不事先打个电话。天天见面,什么时候说不行。”
叶佳怡无声地笑笑,“今天,我把家里的书房清理了一遍,姜姜用的那台手提,从他不在以后,我一直没动过。我今天就想着,把它卖掉算了。纯粹是个无意识的动作,我打开了那台手提。姜姜的Q是设置自动登录的。结果我发现,有一个女孩,给他留了N条信息。她还不知道姜姜去世的消息。只伤心地以为,他不理她了。”
落落吃了一惊,“你是说,姜姜在网恋?”
叶佳怡说,“是吧。他们很亲密。一直在计划着挑选一个美丽的日子见面。”
落落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姜姜那么爱你。”
叶佳怡轻笑一声,“姜姜对女孩说,他很爱他的妻子,但妻子的心却不在他身上。他很难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妻子会真正爱上他。”
落落愣愣地看着叶佳怡,叶佳怡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我一点也不怪他和别的女孩玩暧昧。我只怪我自己,错过了许多,可以向他说爱的机会。”
落落恻然,默默地握住了叶佳怡的手。
叶佳怡吸吸鼻子,“今天晚上,衣可榛对我说,他准备回英国。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声走?”
落落“啊”地一声。张张嘴想说话,叶佳怡却不肯让她开口,“我跟他认识不久,但不知为什么,对他无比信任。看到他的时候,我并没有心跳加快,但我感到安全。”她抬起头来,迎接落落的目光,“所以我决定,跟他走。”
落落怔怔地看着她。这是她永远及不上佳怡的地方。叶佳怡敢爱敢恨。她不害怕未来。她也不回头。
“你爱他吗?”落落问。
叶佳怡笑笑,“不不不,我想我并不爱他。最起码,现在没有。姜姜留给我的记忆太过深刻。我只是,想离开这个环境,我如果想要开始新的生活,我就得狠下心来。不然,我就永远沉浸在姜姜留下来的记忆里。我需要一个人,他带我走,助我一臂之力,就好比,一个人徒步上山,需要一双扶持的手;一个孤单的乘客,需要一个司机;一朵花开,需要雨水浇灌。”
落落怔怔地看着她,“可以这样吗?可以把当他做度过湍急河流的舟,一把雨天里撑开的伞?”
叶佳怡说,“可以的。我就是这样。”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动机。衣可榛也并非不明白。只不过相遇很难得,他决心一试。她或者最终也不能够爱他。那也没关系。
落落轻声说,“我羡慕你。”
叶佳怡说,“下周就是你结婚的日子了。等你的婚礼过后,我们就启程。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落落,我们都要努力。开始一场新的生活,也许并不难。”
落落微微牵动了嘴角笑,“好。”
叶佳怡说,“努力忘掉良生。”
落落含着泪笑,“好。”
她当然明白佳怡的意思。我们都要善待珍爱我们的人。岁月短暂,人生无常。属于我们的好光阴屈指可数。
佳怡转移话题,“邻居是谁啊?”
落落摇摇头,“不知道。”
佳怡轻笑,“感觉你们俩在星空下相依为命咧,有机会一定要认识一下。”
落落也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佳怡抬起头,默默地凝视着夜空,良久才说,“其实是我自己忐忑不安,等待不及,要上来找你说话。不是为着劝解你,而是为了给自己一点信心,坚定一下立场。”
她站起身来,“我走了。”
落落也站起来,“我送你。”
佳怡说,“行,你送我下去,呆会我又送你上来。”
落落笑了,“好好好。你自己下去。”
佳怡走了。
落落的手机轻轻滴响,是陈启真发来的短信,“睡了没。”
落落回,“还没。”
陈启真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明天中午去接你。”
落落诧异,“干嘛特意来接我,反正都要去店里的。”
陈启真轻叹一声,“明天咱们不是要去挑婚纱嘛。”
落落恍然,“啊。”
“我差点忘了。”落落有点不好意思。
陈启真温和地说,“没记性。”
落落深感惭愧,“我在你面前总是事事出错。”
陈启真说,“是不用心吗?”
他的语气里有点悲伤的意味,落落感觉到了,急忙否认,“不不不,不是,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错什么,你都不会怪我。我犯了错,你原谅我。我捅下的漏子,总有你在后头收拾。”
陈启真笑了,“落落,你一稍稍夸奖我,我就飘飘然了。”
落落抿嘴笑,“乖,去睡了。”
陈启真轻轻地笑。像是不舍得挂电话,良久,才说,“落落,我爱你。”
落落张张嘴,想说一句,“我也是。”可是不行。她说不出口。她不想对他说谎。她愿意跟在他一起,可是,她对他,是另外一种,比友情多,比爱情少的感情。如果,如果没有与言良生的一场重逢,她是否会爱上陈启真?
落落叹息一声,轻轻闭上眼睛。
她再一次梦到了良生。
天气很冷,毛毯好像太薄了,暖手宝已经失去了温度。有人轻轻走近来,拿走了她的暖手宝,好像重新塞了一个在她怀里。她轻轻侧侧身子,嘴里呢喃地叫一声,“良生。”
他好像就在她身边,安静地坐着,默默地凝视着她。她试图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好沉,怎么也睁不开。
良生像是叹息一声,终于站起来离开。
她惶乱地向他伸出手去,着急地叫,“良生,良生!”良生回过头来,面无表怀地看着她,“你已经有陈启真了,还叫我干什么?”他的语气好冷,冷得落落也觉得了刺骨。
她挣扎着想起来,“不不不,良生,你听我说……”
这么一折腾,她醒了过来。
天光渐亮,早晨的风格外清冷,落落缩了缩肩膀,手上的暖手宝掉了下去。
呵。又是一个梦。
落落怅然地坐着半晌,弯下腰去拣暖手宝,突然间,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这不是她的暖手宝!虽然外观很是形似,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可是落落记得,她的暖手宝,袋子上有一块墨迹。而这一个暖手宝的袋子,却没有!
她把暖手宝翻来覆去地看,确实没有。
她霍地站起身来,是谁,是谁换了她的暖手宝?
她紧紧地盯着邻居那扇一如既往紧闭的房门,这顶楼,有防盗的铁门,除了她和邻居,应该不会有人进来。难道说,是这个好心的邻居,半夜里给她换了暖手宝?
这么想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怔怔地站立半晌,良久才转身回房,迅速写张纸条,然后走到邻居门前,透过门下缝隙,塞了进去。
“谢谢你的暖手宝。我叫周宝落,能认识一下吗?”
她退后一步,瞥眼看到花盆一侧搁着个洒水壶,于是提了起来,认真地浇起花草来。
屋子悄无声息,像是没人。
落落只好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屋,爬上床去,转眼熟睡。这一觉倒睡得好,若不是手机响,她几乎还待再睡。
打电话的是陈启真,落落好笑,“喂,你好烦。”
陈启真嗔道,“差点没上去找你。打好几次电话也没接。今天怎么睡这么晚?”
落落扭头看看窗外,呀,竟然天光大亮,瞥一眼时钟,竟然已经中午十二点,惊叫一声,“呀,十二点了啊!”自己先笑起来,“很爽,今天睡了一个回笼觉。”
陈启真道,“我在楼下。”
落落哦一声,匆匆起身,胡乱洗漱一番,奔下楼去。
陈启真为她拉开车门,“先带你去吃东西。”他看她一眼,“想吃什么?”
落落想一想,“随便。”
陈启真也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陈启真颇为沉默。这让落落有点奇怪。平时的陈启真,虽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总会寻找一些话题和她闲聊。她不由得瞥他一眼,他的表情有点郑重,像有心事。
抵达乐洋洋婚纱摄影,陈启真先行下车,给落落开了车门。
落落说,“这样不好。这个习惯不好。”
她抬起头看他,他有点走神,感觉到她的目光,急忙予以回应的一笑。
落落说,“你怎么了,启真。”
启真停住了脚步,稍稍犹豫,才鼓起勇气,“有个事,落落,我想我应该坦白地告诉你。”
落落随口答道,“说呗。”
陈启真看着她,“我这几天一直在跑营业执照的事。原来的营业执照一直还是原店主的。我联系过原店主,听到一则消息。”
看他表情郁郁,落落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啊,到底什么事?很严重的事?”
陈启真微微上扬嘴角,轻声说,“暗香的幕后老板,原来竟然是——言良生!”
落落霍地抬起头来,“什么!”
陈启真点点头,“是的。就是他。言良生。这家店,许多人垂涎,但他却以低于市场很多的价格转让给了你。”
瞬间里,落落的心乱成一锅沸腾的水。
怎么可能。
他不是要和她恩断义绝吗?他这样抛下她不管,摆明了就是要伤透她的心,他用再残酷不过的事实告诉她,不不不,他不爱她。可是,他为什么,以非常低的价格把暗香转让给她?
她静静地出起神来。
有一次,她曾经对他提起过,好喜欢那家名叫“暗香”的咖啡馆。他只冲她笑。她说,要是奶茶里的珍珠再多一点就好了。后来,奶茶里的珍珠果然就比从前多了许多。
呵,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啊。只是,她从没深思,也不曾细想。
她喃喃地问,“启真,你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陈启真说,“他明明顾念着你。怎么会在婚礼上失踪?今天我若不是欺骗那店家说你已经把店子转给我了,他还不肯告诉我老板其实是言良生的事。”他轻轻皱起眉头,“他分明要你恨他,为什么?”
落落惊惶地看着陈启真。
为什么?
陈启真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落落,现在,你还要去挑婚纱吗?”
落落心里百转千回。
无论如何,他终于还是抛下了她。这是事实。
落落轻声且坚定地说,“要。”
A市的这个冬天,意外的寒冷。落落不喜欢冬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云层很厚,路上的行人好像也少了,有些广告横幅在冷风中飘飞,看上去很萧瑟。
这样的季节叫人怎么觉得欢喜呢。每天落落都觉得徬徨,且寂寞。
从小屋到公交站牌,需要走上十五分钟。有小巴士,经常叮当一声擦过身际。
落落其实是个最讨厌步行的人。但她喜欢在这窄小的街道里徜徉。人们说这附近一带是市内最热闹的地段。这里住着许多来自各地市的年轻的蓬勃的前途无量的年轻男女们。他们用一半的薪水租住在这里。因为他们说,在这里,总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奇遇,比如,遇上一个小学时代的同桌。或者,开始一场同甘共苦的爱情。
街道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梧桐树,环境确实好。亚热带城市的酷暑到了这里仿佛便消失了,而它的冬天,也是碧绿的。
城市建设真正舍得下本钱,三天两头地就有工人在路边种树养草。有小小的青石板路在绿树柳长间弯延绵长。
清晨和傍晚,落落喜欢走在其中的一条路上,风很大,吹得树叶哗哗响,她总有错觉,仿佛一抬头间,轻轻把乱发拨到耳际的刹那间,猝不及防就会与良生撞个满怀。
想念像午后突如其来的疾雨,夜空里猝不及防的闪电。
她真的,想念他。
落落等待了好几天,神秘的邻居都没有回复她的纸条。
她忍不住,跑去问房东,“隔壁住的什么人?”
房东皱眉,“怎么了?和你相处不来?吵架了?”
落落懊恼,“哪有,从来没打过照面。”
房东松口气,“吓我一跳。”
落落追着问,“到底什么人啊。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房东有点为难,“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落落很不满,“据说明明也是你的房产。”
房东有点尴尬,轻咳一声,“其实是一再叮嘱,不得把自己的情况告人。好像不喜欢交际。”
话已至此,落落也不好继续追问,闷闷地,就要转身离开。
房东突然在身后说,“是个病人。好像眼睛有点问题。所以不喜欢与人交往。”
落落好奇心顿起,“可是谁照顾他?”
房东说,“是他的保健医生。房子租约其实也由医生来签。”
落落扬扬眉,“可是我从来没碰到任何人。”
房东不以为然,“可能人家专挑你不在的时候出入。毕竟不想见人嘛。”
落落喃喃地道,“好骄傲。”
房东自嘲地说,“我好八婆。”
落落眉开眼笑,“谢谢房东。”
陈启真再次要求,“咱们就快结婚了,不如落落你搬过去我那儿住。”
落落说,“我才不。”
陈启真尴尬,轻咳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落落睁大眼睛,“我懂你的意思。”
她看牢他,他有点急,不知如何解释,落落咕咕笑起来,他松口气,“你呀。”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不喜欢落落住在这里。他总感觉,这里像是落落的另一个天地,而他只能站在外边,徒劳张望,永远无法真正踏入。
婚期渐渐临近,他的紧张比欣喜更多一点。相较于落落,他好像更手足无措。
落落安慰他,“不怕不怕。”她好笑地瞅着他,“我会罩着你的。”
陈启真啼笑皆非。
这一天的傍晚,突然下起了雨,雨里还夹杂着罕见的雪粒子。落落站在窗前,看着雨雪打在窗上,渐渐洇开。
陈启真打来电话,“呀,堵车了。我可能要晚一点到。”
他们说好去“九点半”吃饭,那是一家休闲酒吧,其实并不供应正餐,因此菜式不多,但落落偏爱它的香芋饼,平时嫌店面路途颇远,虽然嘴馋,却也去的少。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惦记着这饼,启真好笑,“去吃好啦。又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启真说堵车,落落急忙说,“你别急,慢慢开车。下雨路滑,安全第一。”
有提示佳怡打电话进来,落落说,“我挂了哦,佳怡找我。”拨给佳怡,“想我了?”
佳怡说,“我今天带小怡去可榛家玩。”
落落说,“啊。怎么了?”
佳怡反问,“落落,你告诉我,你爱启真吗?真心的,全心全意地爱吗?”
落落怔住了,“好好地怎么问这个。”
佳怡坚持,“你告诉我。很重要。”
落落想一想,说,“佳怡,你那天才刚跟我说过,要努力开始新的生活。”
佳怡轻轻叹息一声,“我在可榛的相薄里看到好些照片。落落你可能不知道,可榛和良生,原来是表兄弟!他们俩有好多合照,虽然是多年前的旧照片,但模样很容易辩认。”
落落的心砰然一跳,“什么?”
佳怡说,“我也细问了。原来当时可榛人在英国,良生与他一向交好,但一直不曾向他吐露过你的名字。只说要待到结婚那天,让他自己飞来看个究竟。”
落落想起来,是的,可榛依稀提过这么一回事。可是,她怎么也没想过,他竟然会是良生的表弟。
落落勉强地笑笑,“然后呢。”
佳怡一字一句地说,“良生失踪后,跟他有过联系。”
落落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双手微微颤抖,半晌才说得出话来,“他说什么?”
佳怡好像迟疑了一会。非常短的一会。应该不过一分钟。可对于落落来说,那是一辈子最最漫长的一分钟。
“良生的脑子里,长了一颗瘤。这颗瘤渐渐地长大,到现在已经严重地影响了他的视力。医生动员他做手术,但手术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完全痊愈,另一个是,身体虽然康复,但或许眼睛再也看不见。”佳怡说得很快。“他一直不肯手术。”
落落觉得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了心脏。她觉得喉咙疼痛起来,呼吸困难。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佳怡轻声说,“我猜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要选择在婚礼的那一天失踪。他要你恨他。他要你以为他其实不过只为了报复你。他要你忘了他。”
不用佳怡解释,落落已经明白。泪水漫进眼眶里来。
“我犹豫好久,要不要告诉你。启真他真心爱你。可是,良生他也真心爱你……”佳怡说。
落落哽咽着问,“他在哪儿?可榛说他在哪儿?”
佳怡说,“他就在本市。从来没离开。可是可榛也不知道他具体是在哪儿。”
落落微微仰起脸来,她想起在影院里看到的那个熟悉背影,马路对面的那个人,还有,那天夜里的暖手宝!天哪!她几乎要狠狠地抽自己耳光,他从来不曾离开过她,他就在她身边,而她却始终懵懂不觉!
她简短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挂了电话,她冲出门去。
迅疾的雨雪打在她脸上,生生地疼。
她走近邻居小屋,天色有点暗沉,小屋里已经打开了灯。落落怔怔地站在门前。
她知道,他就在里边。他原来距她如此之近。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她。
她颤抖着双手敲门,“良生!良生!”
没人应答。
她继续敲,“开门良生。我知道你在里边!”她呜咽着哭起来,“你瞒得我好苦。良生!你开门!”
她加大了力度,毫无顾忌地捶起门来。
门紧闭着。
她抬起脚来,疯了一般地踹起门来,“开门,言良生!你这个混蛋!你不守信用!你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的!”
她转身走到窗前,躬下身子搬起花盆,毫不犹豫地就砸向窗子,窗玻璃哗啦啦地碎开来,防盗网冷冰冰,仍然隔着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眼看屋子里仍然毫无动静,落落退后一步,“你不肯理我是吧。好。那我就这样,让雨淋着。感冒好了。病好了。反正你不理我,我也不要理睬自己了。”
雨水刷刷地泼到身上来,瞬间里浑身就湿透了。很冷,落落感到牙齿在咯咯轻响。
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再觉得冷,全身异样地热起来,她闭一闭眼,眼睛也好热。
手机一直在响,她索性关掉了手机。再抬起头来,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个白色的世界。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
落落轻轻动了动身子,有个人影立刻冲了过来,他抓起落落的手,惊喜地低嚷,“落落,你醒了?”
落落陌生地看着他。
是的。他是良生。
是她朝思暮想的,从来不曾遗忘的在婚礼上突然消失了的新郎言良生!
他们曾经那么相亲相爱。可是如今,她觉得他像是变陌生了。
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重新闭上眼睛。
良生轻声叫,“落落,落落!”
她的长睫毛扑扑闪动着,她分明醒着,却不愿意理睬他。
他再次抓起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搧打着自己的脸,低低恳求道,“别生气。别生我的气。落落。”
她试着抽回自己的手,他不肯放。
“我知道我错了。落落,别生气,我不敢了。真的。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落落睁开眼睛,疲倦地说,“我的手机呢。”
良生急忙把手机递给她,“在这里。”
她打电话给启真,“启真……”语气哽咽了。
电话那端的启真着急地叫起来,“天哪,落落,你在哪儿?我都快急疯了。你在哪儿?你怎么了?”
落落停顿一下,“我在医院……”
启真迅速说,“我马上来。”
他甚至没顾得上问是哪家医院。
落落重新拨过去,“傻瓜,你知道是哪家医院吗?”她看一眼良生,“这是哪儿?”
良生看着她,答,“人民医院。”
落落重复了一遍,“人民医院。启真,你快点来。我饿了。”
挂了电话,良生上前来,“你饿了吗落落,这里有粥。要不要喝一点?”
她摇摇头。
她不想跟他说话。
良生打量着她,心里又痛又悔。他自以为本意是好的,却没想到落落会这么伤心。
他试图再说些什么,“落落……”
落落打断了他,“我很累,不想说话。”
屋子里沉寂下来。有风刮着窗棂,扑扑地响。
没多久,陈启真冲了进来,大叫,“落落!”
落落微笑着看着他,“我在这里。”
陈启真大步上前,一把就把她搂在怀里,喃喃地说,“你吓死我了。”他轻轻推开她一点,凝视着她,“以后,不许关机。任何时候都不许与我失去联系。”
言良生的手捏成了拳头。
陈启真回过头来,“良生,是你送落落到医院的吗?真是太谢谢你了。”
他伸出手来,想要与言良生握手。
他表情平静,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良生抿抿唇,默不作声地与陈启真握了握手。
启真说,“我在这里照顾落落就好。真的非常感谢您。”
良生看一眼落落,她正看着窗外出神,表情淡淡地。
良生只得说,“不用谢。那么,我就先走了。”
他转身出门去。
陈启真摸摸落落的头,“要不要吃点东西?”
落落回过头来,“我想出院。我没事。我没生病。真的。”她眼神天真地看着启真,“好吧,也许我刚才病了,但现在已经好了。”她微微嘟起嘴来,“不让我回家,我就生气。真的。”她加重了语气。
陈启真啼笑皆非,答道,“好吧好吧。我去问问医生。”
问医生的结果就是,落落的身体比较虚弱,好好注意保养就可以。没什么大碍。
半小时后,落落坐在了启真的车上。
启真说,“搬到我那里吗?”
落落点点头,“好。”
她抬起眼睛来,“但是现在我需要吃东西,我很饿。”
启真失笑了,“好好好。吃东西。”
他们去吃小笼包。
落落一口气吃掉一笼。还叫着要豆奶。
启真凝视着她,“落落,你快乐吗?”
落落叹口气,“好深奥的问题。”
启真立刻就后悔了,“也是。咱们想点简单的。比如,我们结婚那天,我的衣服可不可放在你的衣服上面?”
落落睁大眼睛,“为什么?”
启真眨眨眼睛,“因为我妈说,这样以后你就不能欺负我。只能任我鱼肉。”
落落夸张地打个寒噤,“真可怕。”她霸道地说,“不行。我要欺负你。我的衣服得放在你的衣服上面。我要欺负你一辈子。”
启真笑起来,“多么好。我的荣幸。”
他停顿一下,说,“落落,我们的婚礼,要不要延迟一段时间?”他看着她,“你身体不好,我们先把身体养好好吗?”
落落勉强地笑了笑,“你嫌我了吗?”
启真摇摇头,“落落,我想要一个快乐的新娘子。你能理解我吗?”
落落的眼睛湿了。
她怎么不明白。
他只考虑她。
他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新娘子,而不是负气之下,把自己交付与他。
她轻声说,“不好。结婚的日子是不能轻易更改的。这不吉利。除非,你不愿意娶我了。”
启真急了,“哪有的事。”他轻叹一声,“好。只要你高兴,怎么样都可以。”
车子径直开到了启真的家里。房子已经布置一新,卧室贴了浅浅的紫色碎花墙纸。
启真说,“我已经让人去给你收拾东西了。”他倒杯水给她,“你睡卧室,我睡客房好了。”
落落答,“好。”
她打个哈欠,“我能不能睡一下。”
启真白她一眼,“好,我这就走。”
他走出门,又提醒她,“醒了给我打电话。”
落落叹息,“你能不能别这么婆妈。”
启真板起脸,假装不高兴,“现在就嫌我!”
落落把他推出门去,“好啦好啦。快出去吧。”
关上门,一切变得安静下来。
她又想睡觉了。
睡觉总归是件好事,可以不思想。又可以自然地落泪。
窗外嘀嘀答答地下起雨来,她倚靠在床头,真的有了睡意。迷糊中听到手机疯狂地响。
她受了惊,顿时清醒过来。
拿手机过来看一眼,是良生。
她沉默地把手机放回去。
要说什么好。
没什么可说的。
她躺下,继续睡。
手机不依不饶地响。
她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黑了。窗外还在下雨。
她不知不觉地又拿过手机,38个未接来电。38条未读短信。都来自良生。
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等到你肯见我为止。”
落落怔怔看着,突然跳了起来,她扑到窗边,刷地拉开了窗帘。果然,楼下停着良生的车,他站在掉光了叶子的桂花树下,一动不动。
落落捂住嘴。
她颤抖着穿鞋,打开房门。
陈启真就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膝上搁着手提。
看到落落,便笑着叫道,“来,落落,咱们一块玩游戏吧。”
落落迟疑着,走到他身边坐下。
她很少玩游戏,偶尔玩点对对碰,还总是失败的那一个。积攒下来的是可观的负分。
她盯着电脑屏幕,陈启真玩得很是投入,不时发出惊叫声。
落落低声说,“启真,我想出去走走。”
启真立刻说,“你是不是饿了,好。我们去吃点宵夜吧。”
他顺手抄过雨伞,轻轻揽着她的腰,一同走下楼去。
落落看到了良生。
他就那样看着她,安静地。
她的心疼得厉害,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
启真的手臂紧了紧,她恍然一凛。
他们与他擦肩而过。
启真打开车门,她抬头看启真,目光茫然。
启真默默看她半晌,折回头去找良生。
“别这样。你已经放弃她了。别这样。没意思。”启真把伞递给良生。
良生掉过目光。
启真犹豫一下又说,“别让落落难过。”
这下良生开了口,“走开。别理我。”
启真看他半晌,轻叹一声,走开去。
“走吧,落落,别理那个疯子。”他打开车门让落落上车去。
落落垂下眼帘。
启真轻声说,“落落,答应我。”
落落抬起头来,“啊?”
启真说,“忘了他吧。”他握住她的手,“忘了他好吗?”
她的泪滴到他手上,“好。”她吸吸气,努力地笑了笑,“好。”
他心疼地握紧她的手。
没关系。还有十天。十天后,她就是他的小妻子了。言良生再也不能伤害到她。
她像是想了很久,才艰难地说,“启真,我想过了,我还是回去住好了。”
启真吃了一惊,“落落!”
落落凝视着他,“你不相信我吗?”
他也看着她。渐渐气馁下来,“好吧。”他轻声说。他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不相信自己。
落落说,“送我回去吧。”
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疾驰,雨点不急不缓地敲打着车窗。启真从后视镜里悄悄打量她,她微瞌着眼帘,像是睡着了。
车子悄然停在落落家楼下,落落睁开眼睛,打开车门,“我走了。”
启真叫道,“伞。落落。拿上伞。”
落落已经跑进楼道,站在楼道口,冲他挥了挥手。
他看着她消失在楼道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很疼,像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又一次离开了自己。
落落几乎是小跑着上了楼,不由自主地,她瞥了一眼良生住的小屋,那扇残破的窗已经被修理好了。那些花盆,都换了新的。花朵在细雨中微微摇荡。
她怔怔地站了一会,雨点渐渐打湿了头发。
心里空荡荡的。
她轻叹一声,走进屋子里,换件衣服就开始打扫卫生。
回到自己家的感觉真好。
她没别的意思,不是因为良生才回来。
她仔细想过,她不能再辜负启真,她会嫁给他。如期地,与启真举行一场婚礼。
至于良生,他会忘了她。
他们终将遗忘彼此。
花了整整两个小时,落落才把家里打扫干净。
累坏了。倒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突然间,怔住了。
目光所及,门扉下,塞进来一张纸条。
呆了好久,才起身把纸条拣起,缓缓摊开来看,上面写着,“谢谢你回来。”
是良生写的。他大概亲眼目睹启真一个人回去,立刻猜到落落定然是回了自己的家。
亲眼看到落落家里的灯亮起来,一颗心轰然落地。
说不尽的欢喜。
要到此刻才知道,哪怕生命只剩下一刹那,他也不想离开她。他要做个自私的小鬼,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都爱她。
落落把纸条扔进了垃圾筒里。
她打开电脑,听一点音乐,然后在音乐声里,甜甜地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窗外竟然阳光明媚。
这天气,也真像这人生,反复无常。
落落出门去,贪婪地深呼吸。
对面的门打开了。
良生微笑着招呼,“嗨。”
她才不理他。
良生没有试图再多跟她搭讪,他蹲下身去,很认真地摆弄他的那些花。
落落有点好奇,再次打量了一下他的那些花。
回到房里,她便上网搜了一下,原来良生刚种的花叫三色堇,代表的是思念和等待。
落落的心不由得悸动了一下。
她站在窗帘后,默默地看着窗外的良生,他把跑步机挪到了屋子外,很正经地在锻炼身体。
落落忍不住喃喃地说,“装模作样。”
下午的时候,一张纸条又塞时了门框里,“要吃东西。”
落落弯弯嘴角。
她看到一个医生打扮的人走进了良生的屋子里,耽搁了很久才出来。
她突然想起佳怡说的,他的眼睛出了毛病。
一颗心突然紧紧地揪了起来。
然后,她看见了ANNA。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ANNA进去了很久都没出来。
落落心烦意乱。
傍晚的时候,落落屋子里的水管突然爆了,水哗地喷出来。落落看着地板很快被水淹没,急忙给启真打电话,启真不知道在干什么,没接电话。
落落转而到处找修理工,言良生走进来的时候,落落的水管已经被修好了,落落正努力地在收拾屋子。
她看到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他皱着眉,帮忙着落落拣书,装鞋。
他说,“走吧,去我那边住。”
落落反诘,“我干嘛要住你的房子,我跟你什么关系嘛。”
良生突然发了毛,使劲踢翻了垃圾筒,“你到底要怎么样,周宝落,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
落落吃了一惊,泪水迅速地漫进眼眶来。
她倔强地抬起头,“我没想怎么样。言总,您多心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麻烦您了。”
他说,“我乐意。”
落落说,“我不乐意。再说,我也不想打扰你谈恋爱。”
话说出口落落就有点后悔,这话听上去怎么都有点酸溜溜的味道。果然良生的眼睛一亮,轻哼着笑起来,“不是吧,好像在吃醋哦。不是还在爱我了吧?仍然是爱我的,是吗落落?”
落落把毛巾枕头全扔到他身上,“滚!”
他愣愣地站了两分钟,突然上前来,隔着零乱的毛巾和枕头抱住了落落。
落落吃惊得心跳都停止了。
她想起从前,他们之间有过许多亲昵的小动作,比如他用纸巾给她擦沾有饭粒的嘴角;又或者他伸手把她的头发拨至耳后;还有,他曾经背着她在空旷的大街上走了十分钟……那一切,都让她的心觉得疼。
他轻声说,“你这无情无义的破妞!”
不知道为什么,落落没有推开他。
突然间,她好像很是贪恋那距在咫尺的温暖。
落落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落落被吓了一跳,他好像也是。落落急忙挣脱他,接电话。
是启真,说是买了菜,要上来做饭。
她说,“好。”
她不能拒绝他。
她抬起头来,平静地对良生说,“你走吧,我男朋友要过来了。”
良生长久地看着她,像是要探究她说的到底是否真心。落落坦然地看着他。他突然轻轻一笑,默默地退出门去。
启真来了。
他在她的小屋子忙碌得团团转。
落落看着他的背影,想笑的,不知不觉,眼眶却湿了起来。
她喃喃说,“启真,你其实不用天天来看我。不用这么紧张。”
启真回过头来笑,“我真的很紧张。你别管我。”
两人摆了小桌子吃饭,启真做的水煮鱼,有点辣,落落的鼻尖上冒出汗来。
落落说,“启真,我说过了,别对我太好。”
启真笑了笑,突然抬起头凝视着落落,“为什么?”
落落一下子卡了壳。
启真的模样很认真,有点不同于往时的意味。
就在此时,门下又塞进来一张纸条。
悉悉嗦嗦地。
落落心里一紧,担忧地看了启真一眼。
启真不动声色地起身,轻轻拣起纸条来,念道,“讨厌陈启真!”
落落差点想笑出来。
启真看落落一眼,笑了,“我喜欢让言良生讨厌我。”
落落动了动身子,有点不安,“别理他。”
启真点点头,“好。”
哪里就能真的置之不理。
启真自认为忍耐已经够多,在他看来,没有人比他更爱落落。
他决定退掉暗香咖啡馆。
落落大吃一惊,第一反应便是不舍,可是她明白启真的意思,启真想要让她的一切完全地与良生无关。
为了这个,良生找上门来,对启真冷嘲热讽,“怎么,为了一点私情,就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了?”
启真冷冷地说,“我爱怎么着,关你什么事?”
良生轻哼一声,说,“因为你要娶落落,所以便关我的事。退掉这咖啡馆,你还能做什么?陈启真,你别太天真了,你出家的时候,放弃了这世俗的一切。你自己清楚得很,你现在得倚赖这间咖啡馆生活。你现在退掉它,是打算以后和落落就靠你攒下来的那点老本生活吗?就这样,就能给予落落幸福吗?”
陈启真被他说中软肋,顿时作声不得。
落落主动握住启真的手,“没关系,启真,总不会饿死人,咱们有手有脚,爱做什么不行。”
言良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大叫,“落落!”
他太清楚落落对这咖啡馆的热爱。当年就为了她的这点热爱,他才把店子盘至名下。不然照他脾性,他哪里有兴趣盘下一间小小咖啡馆。
落落看也不看他,只柔声对启真说,“走吧,咱们吃东西去。”
陈启真一颗心放下来,反手握紧落落,得意且胜利地看了良生一眼,骄傲地出门去。
只花了半天时间,暗香里的东西和财物都已点清。暗香咖啡馆的门,轻而坚决地磕上了。
言良生远远地站着,不无心痛地注视着站在店门前的落落和启真。
第一次,他真正感到了惶恐。他向来都是自信的,觉得落落心里爱的只是自己一个人。她要结婚,要和启真在一起,都不过是一种负气的表现。她一定会原谅他,他们一定会重新在一起。她要和启真结婚,不过是一场玩笑。
可现在看来,竟然像是真的了。
陈启真看到了他,迎上前来,很平静地把钥匙递给他,“哪,言老板,还你的钥匙。”
良生怔怔地。
启真不耐烦了,拿出他的手,把钥匙硬塞在了他手里。
良生没握紧,钥匙掉到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他眼睁睁地看着启真返身回去,轻轻地握起了落落的手。
他期待着,落落会回头看他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可是没有,落落连余光都没有扫过来。
他听到自己的心,像那把钥匙,轻轻地跌到地上。声响轻微,却已碎裂殆尽。
咖啡馆关掉了,落落变得更无所事事了。她决定去淘宝开家店,赚多少尚在其次,关键是打发时间。时间太多,会让她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跟佳怡提了一下,苦恼着不知道卖些什么好。
佳怡想了想,突然兴致勃勃地说,“卖点情QING/Q趣U用品吧。怎么样?”
落落吓了一跳,佳怡却很兴奋,“真的啊。其实我觉得啊,符合人们需要的东西,就是好东西,姜姜有个旧同学,做的就是这行。利润很高的。咱就找他供货了。喂喂喂,算我一份。咱俩合伙。”
这么三言两语的,两人都热血沸腾了。
于是立刻注册了一家新店。
启真觉得好笑,却没反对。言良生的话让他耿耿于怀,他一直在考虑着,他真的需要做点什么,努力多赚钱,要让落落幸福。而这幸福,不是仅仅只在嘴上说说,是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做保证的。
店子就这么开起来了,大约是新开张的缘故,生意很淡。
落落跑去论坛做广告,晚上十点,有人要加她。她同意了。想法很单纯,就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成为顾客的ID。
这人的的ID叫“一男人”,一上来就说,“嗨,我卖点东西给你吧。”
落落第一时间怀疑他思维混乱逻辑不清,于是提醒他,“是你要跟我买点东西吧。”
他生气了,发个很凶的表情来,“我是说,我卖点东西给你。”
落落有点啼笑皆非。我是卖家,你点我要卖东西给我?
于是不客气地说,我这里只接收RMB。当然,美金更好。
落落一凶他就软下去了,他说,“啊,你这里有春CHUNYAO药吗?”
落落皱皱眉。真难听。现代社会,男欢女爱都是自愿又迅速,哪里还用什么春CHUNYAO药,催情剂倒还差不多。
他不耐烦了,“好吧,催情剂,有吗?”
落落说,“你多大?”
他答,“成年人。”
落落又问,“对方多大?”
他说,“成年人。”
落落继续问,“你性冷淡还是他性冷淡?”
他终于觉得不对,反问,“每个顾客你都这样问个没完没了?”
落落承认自己很无聊。不然平时谁耐烦跟一**CHUNYAO药的JJYY的。
落落假装很诚恳地说,“我是真心想帮你。我们的服务质量没得说的。”
从前的情感栏目不是白做的。瞬间里,她的专家似的矜持倏地重新焕发了。
他说,“谁也没性冷淡。我就是,突然间不行了。”
落落暗叹,网络真好。要不然这话谁有脸面对面说出来?落落一下子就同情起他来了。
“是不是对方的问题,太平了?还是小PP不够QIAO?”落落既关心又无耻地问。
男人说,“是我的问题。”
落落不禁对他有点刮目相看。这男人还挺诚实。于是她说,“一种是口香糖类的,一种是咖啡类的,都是有促进作用的。你要哪一种?”
“都行。”他说。“这样,我卖点东西给你吧。我有很多关于过去的有意思的回忆。我吃点亏。打个贵宾折卖给你。?”
“OK个头啊!”落落纵是涵养再好,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神经病啊你!”
一脚就把他踢出了联系人名单。
十分钟后他卷土重来,改了个名字叫,一男人A。看样子,落落要再踢他,他会继续叫B和C。
落落忍耐着,再次通过了他,这次他问,“有充气娃娃吗?我需要测试一下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落落本性里的善良因子还是被激发了,她猜想,也许这男人,真的碰到了难处呢。她说,“好吧,你的回忆,说说看,看货付款。”
晚上十点,他开始对落落回忆他的爱情:“她是一个公主。”
落落很冒失地说,“她不吃饭呢还是不喝水?”
他语塞了一下,决定装做没听见,继续说,“我们俩青梅竹马。”
落落批评说,“老套。”
他说,“一直到上了大学,我们才第一次牵手。”
落落啧啧称奇,“难怪她最后不要你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他终于发了脾气,“你到底要不要听。”
听。当然听。
他说,“我昨天跟一网友去开房了。这网友身材火爆,貌若天仙。我就是没感觉。”
落落说,“可怜的。”
他说,“我打算悬赏征集能解救我的女人。”
落落说,“好啊好啊。我帮你。”
转过身,落落就对叶佳怡说,“我碰上个变态。”把事情说了一遍,佳怡惊得大笑。
落落觉得有趣。这个男人,让她突然有了生活的寄托。
她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上淘宝旺旺。
然后突发奇想,把他的故事上传到论坛里,然后大张旗鼓地给他做了广告。称他为“失爱人”。
因为这个失爱人的故事,落落的生意一夜之间好起来。来店里随便逛逛的人很多,然后许多人又随随便便地买走几样东西。
落落因此对这男人和蔼起来。
想想这世界真奇妙。落落跟一个性无能的男人竟然成了朋友。
这男人得寸进尺,他居然对落落发出邀请,“不如你亲自来治我试试?”
这话把落落惹恼了。一下子拉黑了他。
他竟然还有脸继续加落落。一男人B。
落落不理他。
不管怎么说,生意终于还是走上了正轨。太难得了。落落几乎有点沾沾自喜了,带着几分夸耀地说,“你看,我是不是做生意的料?”
启真好笑,说,“是是是。”
陈启真下了决心,这一次,他要全力守护自己的爱情和爱人,这些天里,启真都几乎全天呆在落落的家里。
连落落自己也觉得了不妥。
偶尔向窗外张望。良生若无其事地,在跑步机上跑步,侍弄他的花。
那些纸条,仍然源源不断地塞进门框里。
语气关切。像是那些误会从未发生。
傍晚时分的那一张,一定是那五个字,“讨厌陈启真!”
落落又好笑又无奈。
这一天傍晚,陈启真看完了纸条,破例地没有揉成一团直接扔掉,而是一言不发地走出落落的家。
落落愣了一下。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赶紧奔出门去。
果不其然,奔到楼下,已然看到陈启真和言良生站在马路边上拉扯起来。
只听得陈启真愤怒地说道,“落落是我的未婚妻,你知道吗?我请你别打扰她!你言良生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我求你别再来烦她了!”
良生不亢不卑地答道,“不,我告诉你,我只要周宝落。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陈启真霍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恨恨道,“她那么爱你的时候你在哪?她哭的时候,她伤心的时候,你在哪?除了烦恼和痛苦,你还能给她些什么?你算了吧。你不过是不服气她要嫁给别的男人!”
良生看着他,淡淡地答,“随便你怎么想。但是,我不会让她嫁给你!”
陈启真终于爆发了,他挥手就是一拳,“你这个混蛋!”
落落尖叫一声,扑上去拉住陈启真,“启真,别理他,别理他,我们走。我们走好了。我们马上就结婚!”她的双手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
陈启真看到她,笑了笑,“落落,你说真的吗?”
落落避而不答,“走吧,我们走。”
陈启真不再挣扎,任落落挽着自己转身走。
只听到身后,良生轻声说,“别走,落落。”
他的声音有点不同。
落落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
良生悲伤且绝望地看着她,“我爱你。落落。别走。别抛下我。”他前一步,“你说得对,没有了你,我就是一个失爱人。”
落落如受重击。
她突然明白过来,是他。那个失爱人是他。
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他留意着她的点点滴滴。他想方设法地进入她的生活。
刹那里,从前的时光,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段快乐,每一场痛苦,潮水般涌上脑海来。少年言良生,他许下的诺言,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一辈子不离不弃。他送给她的那枚小戒指。他在婚礼上把她抛下。
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都让她想落泪。
他绝望的目光像把利箭,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心,寸寸凌迟。她几乎呼吸不了。她悲伤地发现,不行,她忘不了他。哪怕他伤害过她,抛弃过她,她仍然忘不了他。他的那些好,想起来都要让她暗自发笑,甜蜜不已。她从前以为,她失去了他,这一生,再不会有机会与他重遇。可是,他们重逢了。她只觉最大的噩梦便是再次分开。她努力过,遗忘他,她可以重新来过,她可以和启真,过一点平淡温馨的小生活。
可是不行。当她一想起他的名字,她的心就阵阵抽痛。任何事都能让她联想到他。哪怕是因为仇恨,她也没有一刻遗忘过他。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就站在街道中间,“要想离开我,除非我死了。”
疾驰的车辆大力鸣响着喇叭而来,路边行人都震惊地站住了脚。
落落狂叫一声,“不要,良生,不要!”
她想也不想,掉头疾奔回去,用尽浑身力气,狠狠地推开了良生。
倒下之前,她听到许多惊呼声,刺耳的刹车声,良生带着哭腔在叫,“落落,落落……”
我有多爱你
更新时间:2013-05-01 01:01:01字数:7301
做了许多梦。
都是良生。全是良生。那一年的小小少年言良生,异常骄傲的无比自尊的言良生,他初初踏进周宝落家的门,迎头就被落落的一顿斥责弄得发愣了的表情。
他轻轻咬着嘴唇的模样。
他不愿意跟她说话。他很规矩地上课、吃饭、睡觉。很努力地学习。
那天晚上的圣诞会演结束,她站在台阶下等他,他假装没看到她,从她身边走过去。她跟在身后,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在寂寞的夜色里走了许久。
她怯怯地叫他,良生。然后她的泪水珍珠般跌落下来,他的心全软了。什么架子都放了下来。他们上学时一同出门,放学时他会在校门口的大榕树下等她。
一切过往,都那么清晰。像是昨天才刚刚发生。
他们分开了。她看到自己蹲在角落里哭泣,突然间,他又出现了,他把她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她贪婪地深呼吸,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烟草味道。她快乐得想唱歌。她喃喃地叫,“良生!良生!”像是怎么叫都觉得不够。
倏地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看到头顶上吊着好几瓶药水,她心里惊吓了一下,手轻轻一动,突然发现手被人握着,她收回眼神,这才注意到自己原来是躺在白色的床上,有个人,倚在床头睡着了。窗外又下雨了,好像还夹杂着雪粒子,急急地,敲着门和窗。
她怔怔地注视着他。用另一只手,不敢置信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脸。
眼泪落下来。
天哪。真的是他。他没事。真好。
她的抚摸惊醒了他,他睁开眼睛。
他毫不退缩地迎接着她的注视,抬起手来,轻轻亲吻她的手背。她的眼泪落得更急了。他干脆抱过她,哄孩子一般,“别哭。别哭。”
她哭得愈发伤心了。
这大半年来的期盼,痛苦、以及无望的等待,那些砌意堆砌的冷淡和坚强,在此时都随着泪水一古脑地奔流出来。
她抽泣着说,“我恨死你了。”
他就在她身边,却残忍地不肯与她相见。他明明看到她的痛苦,她的难过,他也丝毫不肯怜悯。他还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她。
她俯下头去,冷不防地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他惊呼一声,却没缩回手。
她抬起头来骂他,“你干脆不甩开我!”
他冲她笑。百般欢喜。
他搂着她,“我好害怕,我怕你再也醒不来。”
落落含着泪水,再次重复着说,“我恨死你了。”
这个男人,让她念念不忘。让她一次又一次地,辜负启真。
她想起来,问,“启真呢?”
言良生答,“他刚刚出门去。”他的脸颊紧紧贴着她的,“是天意。落落。别再离开我。我们俩人在这里守候你,偏偏他一离开,你就醒来。老天的意思也是让你选我。”
落落疲倦地骂,“滚!”
他好脾气地笑,“不,绝不。”
他握着她的手,说,“落落,你为什么这么爱我?”
落落收了泪,轻哼一声,“我才不爱你。我恨你恨得要死。你看你,你害我又进医院了。”
他拿着她的手,轻轻打自己的脸。
她瞪着他。
目光里却渐渐流露一丝笑意。
启真就站在门边,一颗心哗地跌下地来,碎了一地。
他转身走。
他想,他需要一点酒。也许,只有酒精可以让他平静下来。
病房里,落落还在一再要求,回家。
她讨厌医院。她从小身体虽然不是太好,但也很少和医院打交道。这才多长日子,她竟然反复地在医院里出入。
她烦燥地拍打着床沿,“我要回家!”
言良生说,“好好好。”
他去找医生,又叫人开车来。
落落不肯下床,“你背我!”
良生轻咳一声,“这里人好多。”
落落脸色一沉,良生急忙说,“好好好。”
一直背到家里。落落硬是不肯下来。
良生累得笑,“喂,你也太折磨人了吧。”
落落咬牙切齿地,“我要折磨你。一辈子狠狠地折磨你。”
他轻笑起来,把她扔到床上,扑过来搂住她,寻找她的唇。她半坐起身子来,热烈地回应着他,他得寸进尺,不由分说地解她衣服。她推开他,不满地叫起来,“谁让你脱掉我的衣服的?”
言良生看着她,固执地扑过来,他轻笑着在她耳边说,“落落,我想你,我好想你。我想死你了。你知道那种默默地站在你身边,却不能与你相见,不能靠近你的感觉吗?看见你和陈启真在一起,我快疯了!”
落落看着他,喜悦渐渐像涨潮的海水般涌来。她想起车子疾驶过来的那一刻,她的心因为害怕差点裂开来,她那么害怕失去他。如果没有了他,她也不想活下去了。
她紧紧地搂着他,轻叹着说,“太好了,良生。太好了。你还在。我觉得好幸福。”
雨雪还在密集地下着,良生的亲吻灼热,落落闭上眼睛,幸福地叹息一声。
他们紧紧纠缠在一起,不舍得分开。落落伸出手,细致地抚摸着良生的眉、良生的眼睛和良生的唇。她注视着他,“我爱你,良生。我真的很爱你。”
她从来都觉得这样的话难以说出口,可此刻,她想一刻不停地说。
良生忍不住失笑,“我知道了。”
落落翻身起来亲吻他,“我怕你忘了。”她把身体紧紧贴住他的,“答应我,永远也不离开我。”
良生的眼里泛起泪来,他挣扎着要说话,落落捂住他的嘴,“让我来。一切让我来。我会解决所有事。”她看着他,“你爱我吗良生?”
良生微笑了,“你说呢。”
落落说,“那么,答应我,去手术。”
良生安静地看着她。
她小心翼翼地却又笨拙地把自己放到他的身体里,她亲吻着他唇,“不怕,你还有我。如果你看不见风景,我代你看。”
良生一个翻身,把落落压在身下。
他缠绵地吻着她,泪水滴到她脸上,他轻声说,“好。”
天亮了,落落像是如梦初醒,这才想起,几天后,就是她和启真结婚的日子。
她四处找着手机,心里安慰着自己,“启真他一定会原谅我,一定会。他那么爱我,他会原谅我。”
良生从枕下取出她的手机,安静地说,“我陪你去找启真。”
落落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她抬起头冲他笑,“好。”
边说边打开手机,发现有来自启真的十多个来电,还有佳怡的来电和短信。
落落先打开佳怡的短信,“我猜你一定和良生在一起。说什么才好呢。启真进了医院。”
落落大吃一惊,急忙拨打佳怡的电话,“启真他怎么了?”
佳怡一听是她,便嗔怪道,“你关机干嘛啊。有人打电话来,启真他在酒吧里跟人打架,浑身血,送到医院去了。”
落落心乱了,“哪家医院。”
佳怡说,“人民医院。我刚从医院出来,可榛在陪他。”
良生站在一边,早听到始末,即刻说,“走,我们去看他。”伸手握住落落的,冲她一笑。看到他的笑容,落落的慌乱的心才镇定下来。
两人下了楼,良生招手叫出租车,落落问,“你现在都不开车了吗?”
良生答,“是的,视力非常不好,不敢开。”
落落说,“尽快手术好吗?”她突然落泪,“我觉得好对不起启真,可是,我没办法。原来为了你,我可以做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车子来了,良生紧搂住落落,“走,我们一块跟他道歉去。”
车子朝医院疾驰,抵达医院,衣可榛便站在病房门口,他拦住落落,神色颇为犹豫,“落落,启真他,有点问题。”
落落紧张起来,“怎么了?生命有危险吗?还是身体落下了残疾?”她几乎哭起来。
衣可榛摇摇头,“不不不,都不是。”衣可榛皱皱眉头,“他就是,选择性地失忆了。”
落落啊地一声,怔住了。
良生也讶异,“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他大脑受到重物袭击,身体虽然无恙,但生理和心理同时受到刺激,病人下意识地选择遗忘使自己痛苦的记忆。”可榛说。
落落颤抖着声音问,“你是说,他不认识你和佳怡了。”她不能置信地看着衣可榛,“他不认识我了?”
衣可榛无奈地点了点头。
落落叫起来,“我不信!我不信!”
良生问,“通知他家人了吗?”
可榛答,“他好像只有一个母亲。已经通知了,正赶来。”
落落闭一闭眼,推开病房门。
陈启真就半躺在床上,额上缠着绷带,听到动静,他惊讶地看着落落,神色间颇为犹豫,问道,“你好,这位**,你找谁?”
落落如受重击。
她怔怔地看着他,泪水狂流。
陈启真不安起来,他坐直身子,“喂喂喂,你别哭啊。”他甚至想下床来安抚她。
他不记得她是谁了,但他仍然记得要关心她。
落落的泪肆无忌惮地流着,她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喃喃叫,“启真,启真!”
陈启真慌乱得手足无措了,落落只觉得身后有人把自己拉起来,轻轻一侧头,看到可榛轻声说,“启真他妈妈来了。”
只听到启真叫,“妈妈!”
陈启真的母亲就站在门口,她死死地盯着落落,听到了启真的叫唤,立刻带上了笑容应道,“哎。”
她大约已听医生说了详细情形,不忍在儿子面前有异常表现,只走近启真,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怎么这么大人了还打架,真是。”
启真笑了,“放心,以后不会了。”继而责怪起母亲来,“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特意跑来干嘛。”
良生拉一拉落落,“来,咱们先出去。”
落落木然地任由良生拉扯着出了病房,佳怡正好赶到,良生便说,“佳怡,你带落落先回去,我留下来,等下跟启真母亲点话。”
佳怡简短地答,“好。”
拉着落落进了电梯。
落落失魂落魄,双目无神地看着佳怡,喃喃说,“他不认识我了。佳怡。启真他不认识我了。”
他曾经那么爱她。不不不。他那么爱她。他竟然不认识她了。她的心痛得厉害。
佳怡喝道,“他不认得你才好!他认得你有什么用!你又不爱他!”
落落被喝住了。
佳怡继续说道,“我若是他,我愿意来这么一场意外。我不要记得你。我不要记得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女人!假若真忘了,还真是一场幸运!因为可以开始一场新的生活!”
落落的泪汩汩滚落。
佳怡从包里拿出纸巾,“干嘛要哭。擦掉。从现在起,他是个陌生人,别为陌生人流泪。你既然不爱他,不能和他在一起,就别为他流泪!”佳怡缩回手来,“或者,你要扑转回头,安慰他,医治他,给他一场爱情?”
落落哽咽着,“你……”
佳怡缓和了语气,“听我的。别再来了。他不认识你了。你放过他。过自己的日子去。他母亲也不见得欢迎你。你明白吗?”
落落低下头。
她知道佳怡说的都对。她只是一下子接受不了,是因为她的缘故,启真受了伤,失去了记忆。
一连几天,她都往医院跑,看启真的母亲不在病房,才推门进去。良生也不阻止她,他太了解落落了,她有一颗柔软的善良的心,若真要阻拦她,对她而言,倒又是另外一种伤害了。
启真虽然没有认出她是谁,但见面次数多了,便和她熟识起来,“嗨,你是不是也在这医院里住着?老病号?”
落落怔了一下,答道,“是啊。”
启真说,“很闷是吧。我也觉得闷。”他冲她调皮地眨眨眼睛,“不如我们偷偷溜出去玩玩?”
落落微笑着应允,“好啊。”
他动作迅速地脱下病服,笑着叫她,“走啰!”
他们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医院大门。
启真贪婪地深呼吸着,“啊,真好。”他侧过头看她,“走,我们去游乐场!”
他们挤上了公车,晃荡着向公园进军。车上人很多,他小心地把她挡在怀里。她抬起头看他,他发觉了,低下头冲她一笑。
她又想落泪。
他不记得她了。但他却仍然处处照顾着她。
落落买了两张通票。启真觉得很是不好意思,他说,“下次,下次我请你。”
落落笑了,“好。我等着。”
他们玩了碰碰车,坐了过山车。甚至挤在一堆的小孩子里,手拉手地在溜冰场里溜冰。
启真很开心,像个孩子似地。
她买冰淇淋给他,他又说谢谢。“下次我请你。记住喔。”他很郑重地嘱咐她。
他们一直玩到夕阳西下。
良生打了电话来,“落落,你和启真在一起吗?”
落落轻声答,“是啊。他说想到游乐场玩玩。”
良生哦了一声,低声说,“快把他送到医院去吧。听说到处在找他。”
落落答应下来,挂了电话。
佳怡又打了来,声音有点气急败坏,“喂,周宝落,你是不是跟陈启真在一起?”
她一吼,落落便有点心虚,“是啊。”
佳怡气得直骂,“你有病啊。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赶快回来!”
落落摁断电话,侧过头冲启真微笑,“催我们回去了呢。”
启真乖乖地答,“好。”
两人走出公园,落落叫了辆车。
在病房门口,就碰上了启真的母亲。看到启真和落落一块回来,她不由分说地上前来,狠狠地搧了落落两耳光。
落落被打懵了,眼泪顿时冲进眼眶里来。
启真惊叫,“妈,你这是干什么?”
启真的母亲紧紧地盯着落落,目光里尽是恨意。
佳怡赶了来,看这情形,便轻轻拉了落落一把。
启真的母亲牵过儿子的手,温柔地说,“快进来,你该打针了。”启真很不安地看了落落一眼,还是温顺地跟着母亲走进了病房。
落落的泪水哗地就流了出来。
佳怡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脑子怎么那么简单,陈启真是怎么弄到今天这地步的,他妈恨不得剥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你也是,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良心会好过些吗?我都跟你说过了,既然不爱他,就干脆离他远远地,放他一条生路,你明白吗?从现在起,你的关心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打扰!”
落落哽咽着说,“我只是想……”
佳怡打断她,“想什么?你还能想什么?”
落落被她说得开不了口。
佳怡搂住她的肩,缓和了语气,“走吧。不仅他要忘了你。你从此后,也要忘了他。”
两人正要下楼,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嗨。”
落落回过头来,竟然是陈启真。
他小跑着走近来,脸上的表情很抱歉,“对不起哦,我妈刚才太冲动了。她也是着急了点儿。你别跟她计较。我代她向你道歉。”
落落凝视着他,心里一阵难过。
启真笑了,“以后请你吃冰淇淋,坐过山车,唔,再请一顿法国大餐,好不好?”
落落低下头来,轻声答,“好。”
佳怡挽过落落,微笑着对启真说,“那我们就先走了。祝你早日康复哦。”
她狠狠地拉了落落一把,低声提醒道,“良生会善后一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陪着良生把手术做了。良生不是你现在最需要担心的人吗?”
落落心中一凛。是啊。这些天来,她心里充满了对启真的歉疚,差点忘了良生还等待着她的鼓励。
她挺挺胸,试图振作起来。
两人走出医院,天空已然放晴,呈现出冬天里少见明媚来,落落再次挺挺身子,深呼吸。
对不起,启真。真的非常对不起。她欠他的,且容她,来生再作偿还。
也许,生活注定是这样,在一场爱里,我们总不得不辜负一些人。
清晨。
落落是被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吵醒的。
然后像是有人在踢她。她睡得正香,不肯理。翻了翻身,继续睡。那人真不识相,继续踢。
“落落!落落!”
落落睁开眼睛,眼前赫然是佳怡兴奋的脸,“你看看你,这都几点了?赶快!收拾收拾,我们上街!”
上街?
落落问道,“干嘛,干嘛要上街。”她呻吟着,“拜托,我睡得正香呢。”
佳怡咬牙切齿地,“我生日,你需得送我礼物。这理由够不够大?”
落落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惊讶地问,“真的?”
良生从门口探头进来,“我买好早餐了。快来吃。”笑着抱怨道,“人家佳怡也是一片好心,想陪你散散心嘛。”
落落心里也明白,眨眨眼睛,故意说,“是吗?不是想要生日礼物吗?”
佳怡瞪着她,“是的是的。”她伸手要打落落。
落落笑着跳起来,冲进卫生间去洗漱。
两人一块出了门,良生已然坐到车里,笑着说,“磨磨蹭蹭的周宝落同学!”
落落抬起手来,做一个打他的姿势。
车子行至民生广场,落落然突然叫道,“停车!”
良生皱皱眉头,“干嘛要停车?”
落落说,“不是要上街吗?下来!”
良生张了张嘴。
落落抱着双臂,“逛街嘛,就是走走逛逛。来来来,下来。”
佳怡无奈,只得下车来。良生说,“那好,我先去停车。”
落落很满意地说,“很好,就这样。咱们逛街去。”
她主动挽住佳怡的手,大踏步向广场走去。广场上喜气洋洋,元旦的节日气氛还没过去,人声喧嚣。
落落说,“坐下。坐一会。咱们等等良生。”
佳怡坐下了,轻叹一声说,“良生的眼睛,你要尽早劝说他去动手术。”
落落轻轻眯缝双眼,“我知道。”
良生走了过来,说,“在聊什么呢?”
落落抬起头一笑,“在等你。”
她拍拍身边,“来,坐一会。有的是时间。佳怡也不是那么急着要礼物的,是吧,佳怡。”
佳怡好笑,板着脸道,“反正得要。”
落落吐吐舌头,“放心,一定送你。咄,真是。”
落落转过头对良生说,“来,深呼吸。”
良生有点莫名其妙问,“为什么?”
落落道,“听话,照做就OK了。”
良生只好深呼吸。
只听落落欢快地说,“怎么样,空气里全是快乐的味道,你这感觉到了吗。”
良生心里一动。有点失笑了,明明是想陪着她来散心的,她倒操心起他的快乐来了。
落落眼尖,看到有小贩在卖气球,于是小跑过去,买两氢气球,分一只让良生拿着。
她笑着说,“来,我数到三,咱们一块放飞氢气球,一松手就马上许个愿。”她清晰地数起数来,“一、二、三!”
良生松开手,气球顿时向上飞去,落落惊呼一声,孩子一般鼓起掌来。良生情不自禁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落落笑起来,“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伸手来牵他,“走,我们逛商场去!”
他任由她牵着他,缓缓行走着。
突然脚下绊着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动起来,良生吃了一惊,脚下一乱,又踩着了几下,顿时,有人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走路不看路?瞎子啊你?”
良生心头暗暗恼怒,他视力下降得厉害,再加上不注意,真没看到踩着了人。广场这地儿,还真有一些流浪汉,随地或躺或睡。
落落挡在他身前,气势汹汹地回嘴道,“喂,要不要这么凶啊,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踩人了还这么嚣张啊。他妈的,不看你瞎子份上,老子非揍你不可!”
又是“瞎子!”
良生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他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他捏起拳头就朝那流浪汉狠狠打去。只听得流浪汉闷闷地哼一声,扑上来跟他撕打。
落落尖叫起来,“别打了。良生,别打了。”她像是快哭起来了。
她冲过来拉他。佳怡也跟着冲过来扯住他。
到处嘈杂一片。他只觉眼前一黑,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晚上,佳怡吃过晚饭就离开了。
落落和良生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电视。
良生觉得有点头疼。电视里上演的些什么,他已经很努力了,眼前却只是一片模糊。
突然间听到落落说,“良生,就算是为了我,咱们去动手术好吗?”她扑到他怀里来,“答应我。良生。”
元月十日,言良生和落落共同奔赴香港。
这是落落第一次来香港。
良生每天都带着她逛街,不厌其烦地带着落落逛商场,逛街道小巷,像是恨不得,一下就陪着她把所有风光都看尽。
落落心里也慌乱,却不敢表露。每日里只像没心没肺,欢跳得像只小鸟。
良生终于忍不住问,“落落,若然我的生命有危险……”
落落像是期待已久,立刻答道,“不行。你不能有任何危险。因为,你要陪着我。陪着我一生一世。你答应过我的。你别想反悔。我绝不答应。”
良生良久地看着她,长叹一声,搂她入怀,“那么,若然我的眼睛……”
落落打断他,“我的眼睛,便是你的……”
良生还想再说。
她主动亲吻他,喃喃地说,“别说话。别说话。”窗外晚霞满天,风轻轻地吹打着窗帘,发出扑扑声响。
元月三十日,香港伊丽莎白医院。
漫长的十四个小时,落落一直坐着,一动不敢动,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医生率先走出手术室,落落倏地站起来,医生微笑了,“手术很成功。”
落落只觉腿一软,欢喜地坐倒在地上。
三月初。
相思湖衅的春来得特别早,许多花儿都开了。湖边小屋又被重新装修了,这次刷成了浅浅的蓝色。
良生说,“以后一年刷个颜色。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厌烦它。”
落落说,“不不不。哪怕它残破不堪。我也永远爱它。因为,它是你送我的,幸福家园。”
良生取笑她,“咄,你真矫情。”
他伸手来,紧紧拥抱她。